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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和抱着儿子掂了掂,扬唇笑道:“这么草草起了可不成,得找个吉时翻翻书。”
孩子很不满意地用小脚蹬了他一下,重岚笑着把儿子接过来,在他的脑瓜上亲了亲:“你们读书人不都是讲究子不语怪力乱神吗?还非得找个吉时做什么?”
她揉了揉儿子的小脸,又转了话头自觉帮他圆场:“不过这事儿是不能马虎了,要不先取个乳名吧?”她沉吟道:“我听老一辈的说贱名好养活...”
他挑了挑眉问道:“什么贱名?”
她顿了下,含含糊糊地道:“铁柱,柱子什么的吧。”
他被噎了下,看着儿子懵懂无知的脸,果断道:“他是冬天的时候生的,就叫冬哥儿吧。”
重岚也觉着这名字不错,便点头允了。
冬哥儿这时候还是和晏和亲些,每回他一过来就伸手贴过去要抱抱,然后在他玉白的脸上亲上一脸口水,晏和竟也觉得乐此不疲,重岚在一边瞧得又好气又好笑。
转眼这孩子已经长到一个月,重岚正好出了月子,晏和这几日也难得开始整理家事,帮着张罗满月酒,她等到那天终于被获准出月子,先痛痛快快洗了个澡,然后被清歌她们簇拥着换上了大红遍地金水草纹褙子,底下配着同色的挑线裙子,头上又挽着繁复的回心髻,直到打扮的喜庆吉利才肯罢休。
重岚产后恢复的好,因此脸上颜色也好看,她摸着自己粉□□白的脸喃喃自语道:“我最近是不是胖了?”
清歌一边在她头上簪了朵绢花一边道;“生孩子哪有不长肉的,过几天就好了。”
清云给她腕子上套镯子:“照我说,您现在胖些更好看呢。”
重岚笑着嗔了她一句,起身出门去迎客,这满月酒办的极为热闹,几乎所有亲朋好友都过来了,重姑母笑着上来恭贺,晏姑母虽也高兴,但眼里还是有些愁绪。
重岚倒是能理解她的心境,亲娘和亲兄弟接连去了,娘家一朝被降了两等爵位,又收回了丹书铁劵,她近来在娘家的日子应当也不好过,她想了想,抬步走过去,拉着晏姑母一道说笑,又请她常来坐坐,意思就是两家的交情还在,她这才稍稍展颜。
好容易等到晚上,重岚给冬哥儿喂完奶,亲手把她交给乳娘,晏和却又伸手摸了过来,叹气道:“比当初怀的时候还大了。”
重岚拍他一下,啐他道:“什么大不大的,说话正经点,孩子就在隔壁呢。”
他干脆伸手把她整个人抱到怀里,拨开长发在她耳垂上轻轻啮了一口:“你这几个月一直养胎,自打我回来之后咱们还没有...”
重岚故意笑着在他耳边吹了口气:“你记得倒还清楚。”
他挑眉把她抱到床上,细细吻遍周身,探到底下的时候已经觉出靡靡春.水沾湿了莲瓣,他笑着在她唇上亲了亲,挺腰进去了。
重岚多少还有点不习惯,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皱眉低声道:“你轻点...”
他唔了声,转过头来和她唇齿相依,喃喃道:“你都生完孩子了,怎么还是这么紧?”
重岚受不了他的荤话,转过头啐了口。
一晚上纵的忘了形,到了第二天早上才算是歇下,她累的腰酸背痛,只觉得怀孕之前哭天抹泪的日子在向自己招手。
晏和又在金陵总督府当了两个多月的差,上面一纸调令下来,给他派了个杭州的差遣,这回去杭州大概要一两年,他自不舍得和妻儿分开这么久,便回来问她愿不愿意一道儿去。
重岚笑着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就是当初我也没去过几回,这次托你的福,可以好好地在杭州享享清福。”
他见她应了,倾身过来要亲她,被她伸出手来抵住:“说话归说话,你可别乱来啊,我今天小日子呢,话说回来,咱们什么时候动身?我好提前准备着。”
他无奈叹了声,伸手把她揽到怀里:“大概三日后启程。”
她笑着道:“那我可得知会宁弟一声,让他也紧着准备了。”
重岚没想到这么急,想了想还是办了场送别宴,重延,已经怀孕五个多月的郑昭和重正也赶了过来,听说她要老远去金陵,两兄弟都齐齐地皱了眉,目光不善地看着晏和。
重岚笑着打圆场道:“金陵离杭州府也不远,回头想你们了还是能过来看看的。”
到了第三日,他们一家子果然浩浩荡荡地装了好几艘大船,带上府中上下就出发了,大船行了三日才算进了杭州的地界,不过还有一段旱路要走,她抬头看了眼已经暗沉沉的日头,又看了看身后浩浩荡荡的行队,无奈道:“走不了了,咱们先在前面的驿馆住下吧,明日启程,大概两天的脚程就能到。”
底下人都应了声是,重岚和晏和进了驿馆,觉得环境倒还算清幽雅致,而且后面的院落也不小,她总算是松了口气,又指挥下人搬家,忙着分派住处。
没想到刚进去没歇一会儿,想要茶水却发现清歌不在,她还以为清歌还在外头忙活,携了清云抬步出门找人,绕了一圈才发现清歌坐在房子背阴处,正低头缝补着什么,她上前嗔道:“你怎么藏到这里来了,害我一通好找?”
不料清歌听见她的声音却似是吓了一跳,手一抖差点针戳到自己,慌乱道:“没,奴婢没藏着,就是觉着这处僻静。”
重岚低头瞧了瞧,发现她手里的竟然是件男子衣物,诧异道:“你从哪里弄来的?”清歌在行事作风上向来没有半分差错,肯定不会随便拿着男人衣服就开始补,她狐疑道:“难道你...”
清歌慌忙摆手:“我什么都没干,夫人不要误会!”
清云在一边实在瞧不下去,转过来道:“哎呀,你们两人这么磨我都看不下去了,痛痛快快说了不久完了吗?!”
她说着转向重岚,声音既快又脆:“少夫人,这衣服是蒋成蒋护卫的,回头他和清歌姐姐好事儿到了,您可要为他们做主啊。”
重岚笑道:“真有此事?要真是成了,那倒是桩极好的姻缘。”
清云得意洋洋地道:“可不是,蒋护卫自打从别院回来就对清歌姐姐上了心,对她有意谁都看得出来,清歌姐姐也是一样的,不然谁能每天破一个大口子,谁又傻乎乎地每天都偷跑出来给他缝?”
清歌又羞又气,转头瞪了她一眼,又面向重岚道:“不过是帮蒋护卫几个小忙,我怕在屋里放件男人衣服有闲言碎语,所以这才出来做针线,哪有清云说的这么...这么...”她红着脸又瞪了清云一眼。
重岚笑道:“鞋子合脚不合脚得自己知道,你自己是怎么个意思?你要是不愿意,我这就让少爷去说他,让他不准再来麻烦我的丫鬟。”
清歌忙拦道:“别这么...”她话说到一半,看见重岚打趣的眼神,羞的跺脚道:“夫人...”
重岚耸了耸肩:“你叫我也没有用,我可什么都没说。”她说完又笑道:“不过回头要是蒋护卫来找我,我可就应下了。”
清歌红着脸不说话,重岚满面笑容地回屋,晏和转头问她:“有什么好事吗?你这么高兴。”
重岚笑眯眯地道:“喜事,等有谱了再告诉你。”她劳累了一天,总觉得乏了,底下人抬着沐身用的大木桶盛满了热水走了进来,在外出行没那么多讲究,她除掉衣物就泡了进去。
可惜没防备身后有人瞧着,冷不丁被他从后面一把揽住,衣袖都浸湿了,她坏心眼地故意把水往他身上撩,又故意推他道:“你还不让开,身上都湿透了。”
他拉着她的手伸向自己的衣扣,扬唇笑道:“湿透了才好,你帮我解开。”
重岚靠在木桶上,含含糊糊地道:“忙了一天了,累死了。”
这么说自然起不到什么效用,他干脆也进了木桶里,抚着她如玉的脖颈道:“我帮你按按?”
屋里不一会儿就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过了许久许久才缓缓平息。重岚也累的够呛,由着他抱着上了床,手里抱着孩子入了眠,感觉还没睡多一会儿,耳边就传来惊天动地的响声,身下的床板也摇晃起来。
重岚当即醒了,有些惊慌地穿上衣服起了身,耳边还在隆隆作响,转头问晏和道:“怎么回事?”
他面色沉凝,忙把重岚打横抱着出了屋内,面沉如水的道:“有人用了火.药,不过好在分量不大。”
重岚有些惊慌地捉着他的衣襟,就见驿馆的房子已经塌了好几件,许多下人身上流着血,灰头土脸的从砖瓦堆里爬了出来。
他扬声道:“所有人立即出去,不得延误!”
他说完就抱着重岚飞身纵跃了出去,忙不迭地往外奔,下人和清兵都急忙往出赶,转眼人已经出了绝大部分,重岚正要松口气,就听见又是轰隆一声巨响,整个驿馆已经塌了半边,幸好这驿馆建在山野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不然这下非得死伤不少人。
她想到那些还没来及跑出来的下人,心头大痛,揽着晏和的脖子大声道:“这是怎么回事?!是什么人!”
晏和还没来得及回答她的话,就见几十个黑影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当中的小半人身形低矮,手里却举着比他们身子还高的长刀,嘴里咿咿呀呀地不知道叫些什么。
重岚做过出海的生意,一见这长刀制样就认了出来,惊声道:“倭国!他们是倭国人!”
那群人身子低矮,但身形却极其敏捷,而且手段卑鄙,并不和晏和的亲兵正面交锋,只是扬起手里的长刀,不住地向队伍里的老弱妇孺砍了下去。
重岚大怒却无可奈何,晏和当即抽着剑在她周遭护着,那些小矮子大概是瞧见了便宜,不住地变换着各种奇怪的身法向她砍了过来。
晏和转头看了她和冬哥儿一眼,沉声吩咐蒋成:“对方有火.药,留在这里恐出事,你带着少夫人先走进城,等我处置完这些人就去追上你们。”
重岚下意识地伸手扯住他的袖子;“你跟我一起走!你又不是铜头铁臂,难道就不怕被炸死吗?!”
就见他冲自己点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目光沉默坚毅,她只好无奈地道:“你自己千万要小心。”
他冲她颔首而笑,提剑转身迎了上去。
重岚用力咬了咬下唇,才抱着孩子翻身骑上蒋成牵过来的骏马,低俯身子奔了出去。
身后清歌清云和流萤紧随着,蒋成带着亲卫一路往城里的方向走,没想到后面竟有另一拨人咬紧了跟上来。
重岚不擅骑马,速度没法再加快,再这么下去一行人都得被追上,只好咬了咬牙,把手里的冬哥儿递给蒋成:“蒋护卫,这孩子就先拜托你了,我带着人把他们往别处引,等会儿到前面拐角,你先把孩子带到安全的地方。”
蒋成一惊:“夫人!”
重岚定定地看着他,沉声道:“拜托蒋护卫了。”
蒋成也知道这时候耽搁不得,深吸一口气便接过冬哥儿,走到前面拐角处的时候,一闪身就进了树林里,重岚带着人直直地往前跑,不知道跑了多久,马儿的速度都已经慢了下来,她疲惫地喘了口气,就见身后的人还是咬死了不放。
她咬了咬下唇,一股子铁锈味沁了进来,正准备转头命人和身后追着的拼死一战,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前面远远的竟有一线火光,慢慢地拖拽出很长,竟是有人过来了。
那行人行进的速度竟也不慢,不一会儿就到了重岚他们面前,那行人是簇拥着一辆马车,马车的轿帘被微微掀开,车里人微微怔了怔,声音里似乎带着几分笑意,扬了扬下巴道:“把后面那些人清干净了。”
这么说应当不是冲着他们来的了?重岚听这声音十分耳熟,等想起来是谁却已经来不及了,她张了张嘴,声音还没来得及发出来,鼻端就沁入一股异香,人陷进了昏沉沉的黑暗里。
她醒来之后扶着额‘哎呦’了一声,恍惚了一瞬就想起来所有事,晏和呢?冬哥儿呢?府里其他人呢?
这时候旁边一只手伸了过来,里面的红枣粥还冒着热气,低沉却出奇好听的声音传了过来:“你一天没吃饭了吧?喝点粥垫垫,等会带你去吃好的。”
重岚抬手挥掉白瓷碗,抬头愤恨地看着他;“是你,是你派人做的!”
姜乙站在床边,面容秀美之极,身形颀长劲瘦,眼里冒出几分恼怒,随即神色如常地命人重新盛了一碗上来:“你是说那些追杀你的倭人?这回你可猜错了,我不会找倭人合作的。”他笑了笑:“他们生的太丑了。”
重岚恨恨地看着他,对他的说辞自然不信。
他挑起嘴角笑了笑,眼里满是讥讽:“他呢?他不是说要护你一辈子吗?现在人在哪儿?”
重岚掀开被子下了床:“那些人带了火.药,他没办法才让我带着人先走的...”她说着猛然住了嘴,她跟姜乙说这个做什么?
她穿鞋下床:“我带来的人在哪?我要回去。”
他漫不经心地道“我只把你救了回来,其他人的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也许他们活了,也许他们死在刀剑下了。”
他伸手在她肩头轻轻一压:“你想回去?回去做什么?没准晏和早就死了,你去了也只能当个寡妇,带着那小杂种孤苦伶仃的守寡。”
重岚恨声反驳道:“他不会死的,他怎么可能因为这点小场面就死了。就算他死了,我给他守寡,都比在你身边多待一刻强,你不要叫冬哥儿小杂种!”
昨晚上连连出事,她已经惶惑之极,甚至懒得好声和姜乙周旋。
他笑了笑:“我长姐是被你还是被他杀死的?”
清河县主怕是被晏三乐杀的,重岚抬眼冷冷地看着他:“清河县主是难产之后没有保养好身子病死的,这点平乐郡王也查验过了,你要是想为着她算账,怕是寻错了对象。”
他低头嗤笑:“一个蠢物而已,也值得我为她多费心?”
他倾身在她身边坐下,见到她被惊得连连后退,差点跌倒在地上,他只能退后了几步:“不过咱们的账是该清算清算了。”
重岚皱眉别开脸不想看他:“平乐郡王也在几个月前卷进逼宫的事情里,如今已经被削爵去了黔南,你怎么会在...”
她一句话还没说话,他就热烈而急切地稳了下来,先是落到眉心,然后又吻上了那嫣红又鲜活的嘴唇,她嘴唇发颤,用力咬了下去,见他离开才勉强撑起身子:“你脑子有病!”
他摸了摸自己被咬出了血的嘴唇:“先讨些利息而已,你何至于如此呢?”他笑着看她惊慌的神情:“这回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可怨不得我。”
他向她伸出手来:“他没能耐护得住你,恰巧又让我撞上了,这是老天的意思,你又何必违了天意?”
重岚往后退了几步,背已经抵着墙壁,漠然地看着他:“天意?分明就是你勾连倭寇,一手做下的好事!朝廷和律法不会放过你的!”
“我说了,我没有安排人手,只是想最后送你...”他住了嘴,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先起来吃饭吧,迷.药的量太大,你昏了一整天,现在肯定饿了吧。”
他不说还好,一说重岚还真觉得胃里翻江倒海起来,不过这点事儿还能忍,她仍旧稳稳地站在墙角,抬眼警惕地看着她。
他只好命人把饭菜抬进来,坐在圆桌前抬眼看着她:“你是想让我把你捆起来然后喂你吗?”
重岚紧抿着唇,小心翼翼地坐在他对面,动作极缓慢地端起粥碗,见他动了哪筷子自己才跟着吃哪道菜,其余的绝对不碰。
突然一块切好的鸭油酥饼落到她碗里:“你尝尝这个,金陵齐芳阁的鸭油酥饼都比不上它。”
重岚定定地看着他,他低头自己吃了一块,她这才放心吃下去,果然鲜美酥软,上面撒的白芝麻也喷香焦黄,但她实在没什么胃口,只咬了一口就放下筷子。
他古怪地笑了笑:“放心,依着你现在的境况,我想要对你做什么,还用得着下药吗?”
她放下碗筷:“这是哪里?”
他答:“客栈里。”
她抬眼问话:“你想要的带我去哪儿?”
他漫不经心地道:“去一个晏和永远找不到的地方。”
这些话答了跟没答一样,她恼恨道:“你到底想要如何?”
他道:“你跟晏和和离,甘心嫁给我。”
她冷笑连连:“你果然是个脑子不清楚的,说的都是疯话!”
他托腮看着她,笑容里竟有几分天真:“是因为他是威南候,而你是侯爵夫人吗?只要你愿意给我些时间,我能做的比他还好,他给不了你的我全都能给你。”
她垂眼漠然道:“我想要的他都能给我,只要是你给的我都不想要。”
他愤懑地看着她,嘴角的笑意慢慢敛去了:“你怎么就瞧着他这般好了?不过是能说会道,会哄你开心罢了,哄未经人事女子的把戏,三言两语就把你骗去了。”
重岚针锋相对:“哪又如何?我喜欢他,他说什么我都爱听,这又什么错?”
他忽然默了下来,伸手把玩着她纤细的手指:“那是因为你喜欢他,所以看他什么都好。”
她用力抽回手,在裙摆上擦了擦:“是,我是喜欢他,不像你,我看你一眼都觉得恶心!想想你当年干的卑鄙下流的勾当,如今又几次三番跑来干涉我的生活,我跟你呆在一个屋子都觉得难以忍受!”
他静静地看着她:“我本来想让你歇几天的...你若是再刺激我,今天晚上就侍寝吧。”他讽刺地挑了挑唇角:“你不愿意也没关系。”
她冰冷地怨恨地看着他,他垂下眼没看她,低声道:“你觉得我恶心,是因为我对你有那些心思,难道他对你就没有吗?你敢说你从成亲到现在他没碰过你?”
他又笑了笑:“我忘了,你们肯定是行了夫妻之礼了,不然那孽种怎么来的?“
她冷笑道:“有又怎么样?至少他会处处护着我帮着我,不会害得我家破人亡,你敢说当年你没有对重家做过手脚吗?本来二房不至于这么快败落的,要不是你...”
他抬起头打断了她的话:“当年的事,你真觉得全是我所为?”
她嘿然冷笑,他默了半晌:“是平乐郡王,也就是我父王。”
她一惊,他像是没瞧见一般继续道:“当初你母亲去探望母妃的时候被他瞧见了,他爱慕你母亲容色惊人,但又虚伪地顾忌名声,所以想了个折中的法子,想以此威逼你父亲把她偷偷送进府里,可惜没等到时候,你母亲就病死了。”
他笑了笑:“你看看我,是不是比他强多了,至少我喜欢你不怕别人知道。”
她被冲击的有些眩晕,半晌又对那个好色伪善的平乐郡王泛起恶心来,别开头冷冷道:“缺德事儿你也没少干,当初你让我爹把我...”她说不下去。
他神情有几分怅然:“我只是想帮你。”他一开始真的是想帮重家也等于帮她,但重二老爷太过善解人意,见他有意,就常常带着重岚在他面前晃悠,他没禁得住,就提出了那样的条件。
他满眼的阴郁:“有些事,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第一次见她,她穿着的天青色裙子上精致的莲花纹,耳垂上才打了耳洞,还有些红肿,小姑娘在王府里迷了路,站在梨花树底下焦躁地走来走去。
他是想帮她的,拉着她的手走过曲曲折折的路,但走到最后却改了主意,他带着她回了自己房间,故意吓唬她,他如愿以偿,她被吓得哇哇大哭,他却满心欢喜,以为这样她就能记住自己了——然而并没有。
她不知道他是谁,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他恼了,故意踩坏她心爱的风筝,弄脏她最喜欢的布娃娃,把她压到草丛里亲她,她终于知道他是谁了。
他用手捂着脸,声音喑哑低沉:“阿岚,你什么时候能看见我?”
重岚扬起脸看着头顶悬着宫灯,目光冰冷。
......
她晚上提心吊胆地睡了一晚上,幸好他只是吩咐人好生昭看她,自己不曾过来,她第二日一早就被人敦促着起身,然后塞进了了马车里,连打量周遭环境的功夫都没有。
这天的天气怪异,明明是冬天却下起了倾盆大雨。马车滚滚冒着雨向前行驶,开始是平坦的大道,后来似乎有些颠簸,她每回想要往外看的时候,姜乙的目光就似笑非笑地看了过来,她只好悻悻地收回目光。
他煮茶给她喝,又拿出棋盘来问道:“离下一家客栈还有一段时间,要不要对弈一盘?”
烹茶对弈的事情她和晏和也经常做,如今换了人却没有心情,她淡淡看了一眼就转过头:“我不会下。”
他哦了声,倒也没强求,又过了一个多时辰,有人探进马车里,低低地跟姜乙说着些什么,似乎有一句是‘两路人吗’‘...都赶着追上来了’。
重岚立刻抬起头,姜乙看了她一眼,低声吩咐道:“不用理他们,加快速度。”
她犹豫了一下,小心探问道:“有人在后面跟着?”
姜乙瞧了她一眼:“没有,坐好。”
她急的想要跳车,他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伸手欲解腰带:“既然你这么闲,不如做些其他的事?”
她深吸一口气,身子往后靠了靠。两人正沉默间,又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巨响,然后就是一阵地动山摇,他脸色微变,低声道:“该死,他们居然用火.药!”
他沉声向外吩咐:“所有人即刻往山上走,不得延误!”
外面的马儿却长嘶一声,受了惊似的往前疯跑,马车瞬间颠荡起来,重岚身子左摇右晃,眼看着头就要磕上桌脚,被他一把扯进怀里抱住。
他又撩车帘,漫天的雨点噼啪打进来他也顾不得,从腰间抽出长刀来想要斩断绑着骏马的绳子,没想到三匹马跌跌撞撞地架着车,反而将绳子缠在一块,砍都砍不断的一团,这样一来,三匹马更加惊慌,忽然半道方向一拐,直直向着一处断崖奔了过去。
他伸手抱住了重岚:“咱们跳车。”
重岚却只是漠然地看着他,摇头道:“不用了,你走吧。”她一手搭在自己的左脚上。
他顺着她的手看了过去,就见她的脚砍在桌子里,他低骂了一声,用力试了试却拔不出来,伸手劈砍几下方桌,却也纹丝不动,转眼断崖已经在跟前了,他却停下了劈砍,忽然冲她笑了笑:“我觉着这样也不错,生不能同时,死同穴。”
她低头不语,死到临头,他反而镇静莫名,听着耳边近在咫尺地轰隆声也不在意,笑问道:“你在想什么?”
她抬起头淡然道:“在想瑾年老了是什么样子,冬哥儿长大像谁比较多。”
他又笑起来:“我后悔了骗你了。”
她抬头不解地看着他,他秀美的脸上还带着那样怪异又温和的笑,手里的狭刀高扬起来,用力把夹着她脚的方桌劈开了
继而一片冰凉轻柔的吻落在她眉心:“我说错了,我死就好,你好好活着吧。”
她身子一轻,被人重重地抛了出去,茫然之中听见低沉独特的声音轻声道:“如果能再来一回,我肯定会把你平平安安地送回你母亲身边。”
她在地上重重地滚了几滚,恍惚地半坐在地上,不远处就是断崖,三匹马拉着那辆华美的马车,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转眼就没进了那片凄迷的深渊里。
晏和没想到她是被姜乙救下,只是那群人还不死心地追着重岚,他跟在追杀者身后找她,没想到那群人又用了火药,他骇的五脏六腑都颤抖起来,幸好在一处石洞里,找到她在那里躲着。
他搂着她,像是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她也伸手紧反拦着他,似乎很是惊喜,眉间却带了几分怅然。
两人都不愿在这是非之地多留,休整几天就去了杭州府,晏和在杭州府一呆就是四年,文治武功样样俱全,政绩卓著,受百姓爱戴,回京述职的时候还收到了万民伞。
冬哥儿也能跑能跳,最爱黏着爹娘,其次就是他晏宁堂叔,晏宁如今也长成了大小伙子,前年中了秀才,今年又一举中了举人,外头的人想他贵介公子,又这般有前程,上门的媒人络绎不绝,重岚笑着打趣他几回,他只是摇头,一心要等他兰兰妹妹。
皇上和君后又南巡,在行宫举行正宴,重岚和晏和被邀去赴宴,自然又受了一番褒奖。
两口子对视一眼,俱都是笑意盈盈,对视举杯。
惟愿永世平安喜乐,携手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