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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菱醒过来了。
午后的阳光晴朗,透过窗棂照在身上,别有一番融融的暖意。虽然现在是初秋,天气酷热难耐,但因为江菱将室内温度控制得很好,因此倒算是惬意。现在已经过了未时,荣国府的丫鬟、太太、小姐们大多歇够了午觉,很难再去问她们一些什么。因此要等到晚上,或是明日的午间,再设法问出个结果来了。
不过,刚才抱琴的那一席话,确实让江菱出了一身冷汗。
又过了一会儿,奶娘将小阿哥抱到了江菱屋里,与她并排靠在一起。
小阿哥刚刚睡着,在襁褓里窝成一团,小小的软软的,秀气地扁扁嘴,似乎是在睡梦里饿着了。江菱温柔地笑笑,替他理了理襁褓,不知道为何,心底一点点变得柔软起来。
不管如何,孩子是肯定要放在自己身边教养的,起码要养到六岁,再依循惯例,送到阿哥所。
江菱陪了一会儿孩子,时间便到了申时左右,外面的宫女们都闲了下来。江菱唤过一位女官,借口自己刚刚执掌凤印,有许多事情都不知道,是否需要叫几个管事姑姑到跟前,同她们请教。女官朝江菱施了一礼,答道:“回皇贵妃,您现在还在月子里,一概事务都由管事姑姑和内务府处置。要等到出了月子,才能真正接管宫中事务。”因为小阿哥还在熟睡的缘故,她们的交谈声很低。
江菱点了点头,又问道:“但我还是没有经验……这样罢,你跟我说说,或者叫个有经验的嬷嬷,或者是管事儿的姑姑,跟我说说,这些日子,宫里可出过什么事儿?我也好有个心理准备。不然到时两眼一抹黑,怕是要误了事的。”
江菱暗想,如果宜妃和贵妃之间,真的起了什么冲突,那肯定会传遍大半个后宫。
女官仔细想了想,便答道:“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大事儿。最大的一件,便是娘娘您诞下子嗣,又晋升为皇贵妃了。要说起来……哦,倒是有一件事情,闹到了太后跟前。”
江菱稍稍直起身子,问道:“是什么事儿?”
闹到皇太后跟前,多半指的是抱琴口中的那一件。
女官道:“这事儿说来话可就长了。要追溯到十几年前。那时奴婢刚刚进宫,什么都不晓得,只偶然听说宜妃和贵妃的关系不大好。前几天,噢,就是主子您晋封的第二天,贵主子和宜主子便吵起来了。贵主子指责宜主子,说她给自己的药里动了手脚,宜主子当然是不认,这事儿一并闹到了太后跟前。后来当着太后的面,宜主子还捅出来几桩旧事,狠狠削了贵主子的脸面,教贵主子下不来台。再后来,太后将她们各自斥责了一顿,让她们回宫闭门思过了。”
江菱沉吟片刻,道:“如此说来,这事儿是平息了?”
女官嗯了一声道:“是平息了。但据宫里的小道消息说,宜主子咽不下这口气,正在暗地里给贵主子使坏,贵主子好几天都没睡过一次安稳觉了。不知道为什么,贵主子将荣主子一并恨上了,现在正派人在冷宫和辛者库里,找过去的老嬷嬷和宫女,说什么‘这宫里原本谁都不干净,既然有人要翻旧账,那便将旧账一并翻出来好了’,闹得人心惶惶的。”女官说到这里,又瞧了瞧江菱的表情,见到江菱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便又道,“主子您可千万别乱想,要是在月里落下了病根,那奴婢可就万死难辞其咎了。这事儿既然闹到了太后跟前,那便由太后做主便是,主子可千万、千万、千万不要牵扯到那些旧案了,万一沾上了,那可是脱不掉的。”
“万一沾上了,那可是脱不掉的”,短短十二个字,让人脊背发寒。
江菱轻抚着小阿哥的襁褓,迟疑了片刻,才道:“我知道了。这事儿我绝不多问,等太后处置便是。刚刚你说,宜妃和荣妃都搅合进来了,那惠妃呢?”按照惯例,惠妃秉性急躁易怒,应该会直接跟贵妃起冲突才对。更别提贵妃手里还捏着她的把柄了。
女官瞅了瞅江菱的表情,犹豫道:“这个……”
江菱看出了她的迟疑,便道:“到我跟前来说罢。等出了这个门,我们两个,谁都不认你说过的话。我刚才让你进来,不过是瞧着屋子太乱,让你拾掇拾掇。别的什么都没有说过。”
女官闻言,心里暗暗地松了一口气。要是出了这道门,便能咬死了不认,那心里倒是舒坦多了。她上前到江菱跟前,弯下腰,附在江菱耳旁说道:“奴婢听说,明中堂提前得到消息,说娘娘要册封为后,便提前让人进宫,告诉了惠主子。当时娘娘在待产,自然不知道这事儿。再后来的事情,娘娘都知道了。”女官说完,便往后面退了两步,真的按照江菱所说,收拾屋子了。
江菱的动作顿了一下,良久之后,才低低地说了声“原来如此”。
明珠是惠妃的半个娘家,当然是倒向惠妃那一边的。再加上朝堂之上不乏党争,明珠和索额图的冲突接近白热化,在这种时候,纳兰家当然要跟惠妃互通消息。因此,惠妃忙着把自己拉下水,便顾不上贵妃和宜妃了。
再联系到前几次惠妃的举动,不难猜想到,这几天惠妃在宫里都干了些什么。
宜妃在忙着解决她和贵妃的私怨,荣妃跟十几年前的事情牵扯不清,搞不好还出过人命,德妃倒是神隐,而惠妃……惠妃还有她身后的纳兰家,明显是冲着自己来的,加上惠妃还有把柄在贵妃手里,不可能会出这个风头。
但不知道,当初她们口里的,“惠妃的把柄在贵妃手里”,指的是哪一件?
江菱用力拧了一下眉头,想得脑仁儿隐隐作痛。
不一会儿,襁褓里发出了咿咿呀呀的声音,小阿哥醒了。
江菱揉了揉太阳穴,将那些纷繁芜杂的念头暂且抛出脑海,陪着小阿哥玩了一会儿。那位女官收拾完屋子,便退出去了,倒是没有再多谈。江菱便也没有再问下去。
在那天夜里,江菱理所当然地,又将抱琴带到了梦境里。
抱琴比起今天下午的时候,显得要雀跃不少,至少脸上笼罩的那一层愁云,倒有大半都散去了。江菱旁敲侧击地问了几个问题,得知王夫人推掉了薛宝钗的那个主意,禁不住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不过,王夫人推掉那个主意的理由,却不是有可能给贵妃的地位造成威胁,而是跟江菱长得相似的人,一千个人里都找不出一个来,更别提还要在这样短的时间内找到。当时薛宝钗问道:不是说我们府里有一个丫鬟,跟黄贵妃长得相似么?当时王夫人立刻变了脸色,很久之后,才硬邦邦地说道,那丫鬟早在前年,便已经得了痨病死了。
事实上,是王夫人忽然想到,自己能要挟住江菱的最后一张底牌,当初捏在手里的一张底契,已经被江菱当着自己的面,一把火烧掉了。时隔三年有余,王夫人再想起来,不由悔青了肠子。
而且抱琴还说,虽然王夫人推辞了那个主意,却已经给王大人写了封信,再等两天,王大人便能回信了。宫里的事情,王大人虽然说不上话,但主意还是能出的。王大人前两天,刚刚给王夫人出了个主意,教她应该怎样在分家的时候,给自己多谋些利益,据说效果还是蛮不错的。
抱琴的心事解开,便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看起来倒像是真的放下了。
江菱耐心地听抱琴把话说完,又将她送了出去,再转念一想,便将贾琏给叫了进来。
贾琏可没有抱琴那样的好心情,刚一进梦里,便照着面前的桌子椅子,接连踹了好几脚,直将屋里的桌子凳子花瓶都踹了个稀烂,最后才指着那一地的狼籍骂道:“别让爷逮着你的短处,否则爷非得让你玩儿完!”还狠狠地踹了一下门,也不知道指的是谁。
江菱按照从前的样子,给贾琏上了壶茶,又默默地在一旁站着。
贾琏一口气连灌了三壶茶,表情里带着一股子狠劲儿:“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所谓的爵位,不过是个花架子,偏生二房还咬死了不松口,又偏生族里还都吃这一套!今年的祭田祭肉,本来已经不如往年,再让你们这么折腾下去,怕是连最后一点儿都被搭进去了。这个家必须得分,甭管你们怎么闹,这个家都必须得分!上回三妹妹说什么来着,要是真的分家,他们也要单独分出去,跟环哥儿、赵姨娘算作一户?好,好得很,既然连二房自己都要分,那便再没有什么话好说了。岳泰大人再怎么计谋百变,那也是他们王家的事儿,与我们贾家无关!”
说完啪地一声,摔碎了手里的杯子。
江菱在一旁听了半晌,等贾琏发泄完怒气之后,才问道:“二爷同王家有怨么?”
贾琏恨恨地道:“何止是有怨,怨气大了去了。”
江菱想了想,又提议道:“那何不从官场上的规矩下手,摆王大人一道?”
贾琏动作一顿,疑惑道:“你说什么?”
江菱笑道:“荣国府的长房二房要分家,那是府里的私事儿,但凡是一点沾亲带故的,都有可能偏帮着某个人说话。但在官场上不一样,有些沾亲带故的事情,要是做得过了,那可就要陷入两难境地的。请二爷仔细想想,王大人在官场上这么些年,可曾做过什么‘特殊的’事儿没有?”
贾琏更加疑惑了:“你的意思是……”
江菱垂下头,仍旧是一副小厮的模样:“小的蠢笨,比不上二爷心思机敏。但是小的知道,在官场上的事情,二太太是决计插不上什么手的。毕竟二太太是个白身,现在连宝二爷的差事都被削了,就更加是个白身了。如果在二太太看不到的地方,给王大人一个警告,效果应该不错。而且——”
江菱笑了一下,又道:“还可以各个击破,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