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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歇、歇一会儿……”
江菱喃喃地重复着他的话,有些迷糊了。
康熙捏了捏她的鼻尖,笑道:“想什么呢。刚才在外面闹了一上午,朕有些倦了,在这里歇息片刻。等到午后,再处理余下的事情不迟。”见到江菱的表情,不由又笑出声来。
江菱被他闹得有些窘,稍稍侧过头去,小声道:“皇上。”
一个轻柔如羽毛的吻落在她的颊上,康熙在她的耳旁纠正道:“是玄烨。”
江菱攥着他的手,闭上眼睛,轻轻唤了一声玄烨。果不其然,又招致了一个温柔绵软的吻。细碎的阳光自窗前洒落,疏疏地照在身上,不似盛夏那样酷热,反倒有些融融的暖意。
康熙侧身躺倒在榻上,如往常一样,将她圈在自己怀里,阖眼睡去。
江菱同样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微颤了颤,在阳光下投出一小片扇形的阴影。她没有睡意,但此时的情景安宁且美好,让她忍不住想多停驻一会儿。身侧的帝王已渐渐睡去,胸口一起一伏,呼吸声绵长,仿佛已经入了梦境。
江菱微抬起指尖,散出一缕浅淡的香气,忽然又在一霎间消散。
还是让他安静地睡一会儿罢。江菱暗想,枕在康熙的臂弯里,重新闭上了眼睛。
时间一点点地慢慢过去,身侧的男子早已经熟睡了。
江菱的眼睛闭上又睁开,长长的睫毛垂落下来,不知不觉,掩饰了所有的情绪。
太阳一点点地挪动位置,从树梢的一头挪到另外一头,连阳光都开始变得刺眼起来。她再一次抬起指尖,轻轻一弹,一缕凉风飘散在室内,驱散了周围的炎热。江菱接连弹了好几回,一缕又一缕的凉风飘散出来,不似冬日那样严寒,却很好地驱散了午后的热浪。
她自康熙怀里抬起头,看了他好一会儿,慢慢地伸出手,替他挡住眼前的阳光。
阳光自窗前洒落下来,照在江菱的手背上,投出了一片阴影。她的手掌不大,影子刚好可以盖住他的眼睛,再往下,便盖不住了。前些时候,江菱在康熙的眼睛下方,发现过一些淡淡的青黑色,但现在却消失了。她琢磨着,应该是这段时间,他休息得很好的缘故。
可、可是。
为什么接连三日三夜的大婚,他还能休息得很好?
这不公平,t_t
江菱暗自懊恼了一会儿,便又想到,自己好像没什么理由苦恼的。这三四年间,除了怀孕时有些嗜睡,其余的时间里,她的精力其实比康熙还要旺盛。即使是累到极点,稍微睡上一会儿,便能缓过来了。
太阳一点点地往西边挪动,阳光越发地强烈了。
江菱又换了一只手,伏在康熙的胸前想到,其实就这样下去,也没有什么不好。她想了一会儿,又重新躺在他的臂弯里,听着耳旁一起一伏的心跳声,不觉又渐渐阖上了眼睛。
一种难以言喻的滋味,自她的心底蔓延开来。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江菱总共换了三四次手,才觉得阳光似乎不那么猛烈了。忽然间,有人轻轻攥住她的手,放在唇边吻啄了一下,拇指摩挲着她的手心,有点痒痒的。
她自康熙怀里抬起头来,望着他,笑问道:“皇上是歇息够了么?”
“是玄烨。”康熙一本正经地纠正道。他攥着她的手,一根根地亲吻着她的手指头,含糊地道:“是歇息够了,但一醒来,却瞧见朕的皇后未曾歇息,应该是累了。”说着侧身坐起来,将她轻轻按在榻上,指尖轻拂过她的面颊:“歇一会儿罢,朕到前面去瞧瞧。”
江菱被他按在一床薄被里,轻轻地挣扎几下,便不动了。
康熙又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才起身到外面去批阅奏章。江菱阖上眼睛,忽又觉得阳光有些刺眼,便起身理了理发髻和衣襟。康熙虽然让她歇息,却没让她躺在这儿歇息,她还是坐会儿罢。
不多时,外面传来了梁大总管的声音,似是有人要面圣。
康熙微微沉吟了一会儿,便道:“让他们进来罢。”
外面的梁大总管唉了一声,躬身退出去,将人叫了进来。江菱起身走到屏风后,听了一会儿,才知道是两年前被送往西洋的几个官员,前日刚刚抵达京城,预备在明天的大朝会上奏事。不过在此之前,他们得先见见皇帝,将明日要奏的事情,先跟皇帝说一声。
那几个官员提到了一点在英国的事情,还提到了几个邻国。不过因为他们在欧洲的时日尚短,又有点语言不通,所知不详。不过在他们奏事的时候,康熙对西洋诸国的了解,尤其是所谓大不列颠国的了解,却让使臣们咋舌不已,再不敢糊弄康熙。
江菱在屏风后面笑了笑。
这几年,她一直在见缝插针地,给康熙灌输西洋的知识。到今天,总算是见到了成果。
与朝臣们商议了一会儿之后,便有一位官员提议,在福建等地,开一所学堂,专门修习航海之术。那位官员言之凿凿地说道,虽然这次到西洋诸国,见到的好东西不少,但是最让他们震惊的,却是欧洲诸国的大航海时代。欣羡之余,便想要学着他们造船航海,免得日后在西洋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江菱琢磨了一会儿,这位官员应该听开明的,但愿康熙……
片刻之后,江菱便在屏风后面,听见了康熙传召领侍卫内大臣的声音。此外还有理藩院,以及各个道府在京城派驻的官员。江菱猜想,到这里,自己实在是不应该再听下去了,但不知道康熙什么时候会停下来。
果然,不一会儿,外面的谈话声停止了。
康熙取过一张白纸,在上面寥寥地写了几笔。
那张纸被官员们传阅了一圈,又回到了康熙的手里。康熙淡淡地说道:“去罢,照着那上面的意思做。”然后将那张纸团成一团,丢到了一旁的火盆里。火盆里的炭火本已经快要熄灭了,接触到这一张纸,便窜起了一股小火苗,将它烧了个干净。
那上面写着:准。江南、福建两道,择二开之。
官员们应下,又躬身退了出去。
康熙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目光有些微沉,又在刚刚的空白纸页上写道:着令兵部,给云贵总督增兵,再密令云贵、广州总督详查东印度公司,切不可嬉笑玩闹,等闲以视之。
写完之后,便又将这一页纸锁在匣子里,等明日再行定夺。
这一连串的动作,都没有发出半点声音,江菱自然是听不到的。她回到刚刚的椅子上,坐了一会儿,便又朝外面望了一眼。太阳已经歪斜到树梢的另一边,应该是午后未时二三刻左右。
外面重新响起了康熙的声音:“你下去罢,待会儿朕唤你,再进来。”
梁大总管应了声,亦退了出去,屏风外面重新变得安静起来。
一时间江菱有些不知所措,如果留在这里,似乎有些不妥;可如果走出到屏风外面,康熙似乎不想旁人打扰……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出到屏风外,在距离康熙十步远的地方,停住了。
康熙察觉到江菱的动静,便抬起头来,莞尔一笑,道:“可歇息够了?”
江菱轻轻嗯了一声,道:“是、是歇息够了。”
“到朕这里来。”康熙指了指案前的一个大箱子,道,“他们将沉积两年的折子,都给朕押在这儿了。里头有许多话,朕亦不甚明晰。你既然通晓西洋诸事,不妨给朕解释解释罢。”
江菱轻轻唔了一声,又慢慢地挪到康熙身边,仍旧保持了三步左右的距离。往常在这个距离,是看不到奏章上的小字的。不管怎样,她还是应该谨慎一些。
那些所谓沉积了两年的奏章,是官员们前往西洋诸国的时候,每旬便会写一封奏章,但因为自己远在西洋,不能及时送抵京城,便耽搁了下来。至于奏章里的那些事,不外乎是官员们在海外的一些见闻,以及给康熙提的一些建议。
后面的那些,江菱自然是不该看的。
前面的那些,倒是让她好好地解释了。
康熙每取过一封奏章,便会在前后略扫一眼,跳出自己不明白的,问江菱或者自个儿琢磨。大多数的时候,江菱都能用“曾经见到过”给搪塞过去。再到后来,康熙索性将那些奏章全都掠过一遍,但凡有陈述西洋诸事,而自己又不甚清楚的,便挑拣出来问了问江菱。
江菱曾问道,这样的举动,当真合适么?
康熙笑道,自然是合适的。他不会单单听江菱一个人的话,过后还得再去问问那些官员们。但江菱的话,通常可以作为测谎之用,尤其是在大不列颠国及其邻国的事情上。
于是江菱便不再多虑,将自己所知道的,都跟康熙略提了提。有些超出时代所限制的东西,江菱也含糊地以“曾经听过、虽然荒诞、但应该可信、请皇上明查”以代之。
两个人在里面呆了整整一个下午,将跟前的大箱子大略筛选了一遍。
等到晚间,康熙便起身道:“随朕去给皇玛嬷请安罢。这里头有些事情,得告诉皇玛嬷一声。”
江菱称是。
当下两人便一同前往太皇太后的寝宫,将刚刚的那些事儿,跟太皇太后略提了提。太皇太后对于西洋诸事,倒是没有什么研究,只让康熙自个儿决断即可。
事情便到此为止了。
而当天夜里,江菱理所当然地,又被他狠狠地折腾了一回,整个身子骨儿都快要散架了。
第二天是大朝会,江菱彻底地躺倒在床上起不来了。康熙一早便离开了,她直到卯时二刻左右,才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照往日的常例梳洗用膳,又处理了一些琐碎的宫事。
上午的时候,嬷嬷们进来给她禀报,说林姑娘那边来了消息,再过两日便要生产了。
江菱又给她写了一封信,上面唯有寥寥的三个字:盼安好。
古代女子生产都是鬼门关,林黛玉的身子虽然被她调理过,但临到生产的时候,仍旧会有风险。这些风险,江菱亦是实实在在经历过的。给林黛玉写这封信,亦是江菱的一个期盼。
等到午间,嬷嬷们回来禀报,说信已经送出去了。刚刚康熙身边的小太监到翊坤宫来,说,皇上今日政事繁多,夜里会回得晚些,让江菱不用等他了。江菱想到昨天的那一箱子奏折,在心里暗暗地替他祈祷了三秒钟。
嬷嬷又道:“听说是打北边儿回来了几个重臣,皇上正忙着见他们呢。”
江菱一琢磨,似乎有点不对,便问道:“不是打东边儿回来的么?”前往西洋诸国的官员,应该是从东面或者南面坐船离开的,自然也是从东面或者南面回来的,这北面二字,可有些不对劲啊。
嬷嬷道:“这奴婢就不晓得了,不过是偶然听到了两句。”
于是江菱便不再追究了。她照惯例处理完宫里的事儿,又让人将小阿哥抱到跟前,哄了一会儿。小阿哥奶声奶气地喊了声额娘,又习惯性地往她怀里一扑,扑腾扑腾,乖乖地窝着不动了。
江菱低下头看他,小阿哥正有一下没一下的,用小手指戳着江菱的袖口。
似乎是察觉到了母亲的注视,小阿哥又抬起头,软软地唤了一声额娘。
江菱拿他没辙,便抱着他站在自己的膝盖上,与他的眼睛平视。
小阿哥一双眼睛湿漉漉的,眨巴眨巴两下,又扑腾到江菱怀里,揪着她的袖子玩儿。玩了片刻,便在她怀里倦倦地打了个哈欠,睡着了。奶娘将小阿哥抱到了偏殿里,才又回来跟江菱禀报道:“小阿哥这两日有些嗜睡。奴婢已问过太医了,太医说没事儿。”
江菱微微点头,道:“劳你费心。”
江菱趁着这个空隙,又回到末世里看了看。
不过这一回,江菱的运气不太好,进出末世好几次,都没有降落到有图书馆、或者是藏书室的地方。她知道这事儿不能着急,得看运气,也不能教外面的宫女们看出端倪来。试了几次无果之后,江菱便让人准备了热水,沐浴更衣,早早地躺在床上,歇息。
江菱的睡眠有些浅,又不大需要多少睡眠,只睡了片刻就醒过来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屋里屋外都没有点灯,唯有一片淡淡的月色,将室内照得一片朦胧。
康熙背着手,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的月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江菱掀开帐子,刚要起身,康熙便已经听到了动静回头,见到她醒来,便道:“可是朕吵醒你了么?”但一想到刚才自己悄无声息地,在这里站了小半个时辰,又问道,“可是要起夜?”
江菱摇了摇头,仅着中衣起身,走到康熙身边,亦轻声问道:“皇上怎么还没有歇息?”
康熙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来,道:“睡不着。”见江菱走到自己跟前,便将她带到怀里,手臂环抱着她的腰,与她一同在窗前看着月色。江菱靠在他的肩膀上,将他的手合拢在手心里,安静地站着。
两个人静默了一会儿,康熙才低声道:“他们从尼布楚回来了。”
江菱一惊。
她知道在尼布楚条约签订之前,康熙会派两三拨人前往考察,还会跟沙俄那边的使臣反复扯皮,直到最终敲定下来为止。但是在两年前,她曾经隐晦地提醒过康熙,不当以尼布楚那边的山川河流为界,怎么现在……他们还在扯皮?
康熙低下头来看着她,露出一抹不知是无奈还是苦恼的笑。
“朕曾经与俄国的元老院议定,扶持他们的索菲亚公主,元老院一家独大,限制沙皇,最好让他们永远都是两位沙皇并立,又或是派人刺杀其中一位,免得捅出什么漏子来。”他叹息道,“现在事儿成了一般,两位沙皇都是病怏怏的,索菲亚公主摄政,几位大公都在密谋□□,那地儿乱得一团糟。在爱辉、尼布楚一带,更是无暇顾及。”
江菱靠在他怀里,静静地听着。
“朕派人过去勘探了几次,又连续不断地派了好几波儿人,但每一回的结果都不同。有人说,应当以瑷珲、黑河为界,又有人说,应当以石勒喀河一带为界,还有人说,应当再往北,以尼布楚全境以北二百里为界。几次僵持不下。朕问过索额图,他说,当极力平止干戈。”
江菱自他怀里抬起头来,有些不明所以。
康熙亦低下头来望着她,苦笑道:“三个月前,他们在议定条约时,准噶尔部再次进犯。”
江菱想起昨天下午,康熙御案前的那份儿地图,心里渐渐明了了。她轻声问道:“为何不再议定一次?”如果沙俄那边已经被康熙打通,即便中间隔着一个准噶尔部,也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
康熙沉沉地叹息一声,道:“朕正是在苦恼这件事儿。如果时机把握得当,确实可以再往北,以尼布楚全境以北二百里为界。不过前提是要撤换他们的使臣。朕已经派遣侍卫,前往沙俄元老院,从中作梗,但现在他们仍未归来。朕亦不知,是应该继续谈,还是继续打。”
派遣侍卫到沙俄的事情是秘密的,别说是那些大臣,即便是与康熙朝夕相处,时不时还能进出禁宫的江菱,都不知道这件事儿。
“因此现在,只能等。”康熙道,“他们今天刚刚回京,朕便给了他们半个月的假,让他们在京里等。什么时候沙俄那边换了使臣,他们再从瑷珲北上,过黑龙江、石勒喀河,将这事儿处理干净。不过,还得多亏了你上回的提醒。”康熙低下头看着江菱,笑道:“否则朕还没有把握,让他们裁换戈洛文。”
戈洛文,应该是对方和谈的使臣。
但是江菱却记得,这一份条约,并非是在今年签订的。康熙至少提前了整整两年。
难道说,当初她给康熙皇帝提的醒,让康熙将这事儿的进程给加快了么?……也好,省得到时候那位沙皇长大成.人,变得更加难对付。
两个人在窗前看了一会儿月色,直等到康熙掩不住困意,才又回去歇息了。江菱替他创造了一个安宁的梦境,让他在梦里沉沉地睡着,不再为这些事情烦恼。
但这些事儿,即便是康熙不烦恼,它也是存在着的。
大约十天之后,康熙派到沙俄的侍卫们终于回来了,还带了一个极好的消息:由于戈洛文和他的属臣们触犯了禁忌,被索菲亚公主和元老院撤回国,又派了一个新的贵族前往和谈。但这位贵族,他出生在上一代沙皇的末期,经历过不少困境,生平唯独喜爱金币。
这样一来,事情就变得简单了。
康熙再次派遣索额图、佟国纲两人前往尼布楚,铺天盖地的金钱攻势下,让那位贵族还有他的属官们,欢欢喜喜地签订了一份新的合约,将界碑再往北三百里,同时在他国境内的一切囚.犯,均归他国处置。至于他们沙俄的军队么,暂时,打不到远东。
紧接着康熙即刻下令,瑷珲和盛京再增兵两万驻扎,以备不时之需。
与此同时,远赴西洋的第一批官员们,将他们重金贿赂回来的一批火器图给整理出来了。全都是最新的,童叟无欺,与南边儿搜.查出来的那些火.器,已经不相上下。
同样的火.器迅速被配备到各营,西、南、北面一应俱全。
而南边的两个学堂,亦在一同筹备着。
这些事情整整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才初见到了成效。
条约一签订完,索额图与佟国纲两个便立刻回京,向康熙复旨。
康熙的又一道旨意是,竭尽全力将东北面安抚下来,然后再抽调一支骑兵,前往漠西蒙古的喀尔喀诸部,准备跟那边的准噶尔部好好地“谈一谈”。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林黛玉诞下了北静王长子,坐完了月子,回到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