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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蜀四周多险山俊峰,但其内地势平坦,纵横分列河流,甚是富饶。
往往过了世人口中的易守难攻之险关,便能获得无法想象的回报。
子婴忍着狂笑的冲动,带着一千秦军,六千巴蜀奔着梓潼急行出发。
眼下江油戍空虚到极点,子婴只需在攻下梓潼,放李信大军进来,攻打成都费不了什么力气。
次日戌时,天色已黑后面的巴蜀军目不转睛听着满身铠甲的“百越兵”,暗暗设想着他们被秦军杀死的场面。
鼎盛时期的秦军步兵披甲率也只有八成,这七千人除了秦军,其他人只是平日里多穿了几层布御寒。
微寒夜风吹拂下,子婴心情格外畅快。
“毛夫长知道梓潼之名的由来吗?”子婴问着一旁的毛乔。
毛乔摇头,“臣从来过巴蜀,确是不知。”
子婴伸手指着远处只剩轮廓的山,“原本此山名为‘尼陈山’,是当年大禹治水堆积淤泥之地。大禹想用尼陈山的梓树做独木舟,传说梓树不服,幻化为童子...”
“后来呢?”毛乔听到奇异之处,顿时来了兴趣,睁大眼睛看向子婴。
“后来?自然是大禹把童子砍了造舟,此山因水环绕也改为梓潼山。”子婴说道。
“就这样?砍了?!”毛乔紧皱眉头,有些接受不了。
“协助梓潼的秦军要紧,毛夫长莫要管那些了。”子婴笑道,“梓潼南有武阳,东有保宁,可援可退,一日之内务必攻下,再直奔成都。”
毛乔意难平,无奈点头。
“巴蜀的兵倒是骗来了,但他们能听王上的命令吗?”毛乔有些忧虑。
子婴眯眼东北而望,笑道,“寡人自有办法,但一切还要待到子时。”
“子时?我军不识巴蜀地形,子时岂不是更不利?”毛乔不解道。
“无妨。”子婴邪邪一笑,“巴蜀兵认得地形便好。”
子婴转身小跑到后方,找了个面容刚毅,似能带队的巴蜀兵,嘀嘀咕咕说了半晌。
直至巴蜀兵咬牙点头,险些感动流涕,带着六千奔向梓潼。
子婴率领一千人东北而行。
亥时,这一千人出现倒映着火把的河旁营地远处。说是营地,却无营帐,一万秦军分堆围着篝火闭眼休憩。
“依河建营?这可是大忌!若有敌军袭击,便少了一向退路。”毛乔惊道,“李信统领这么能做出这种事?”
“自当非是李信统领的手笔...”
子婴眯眼思索,李信不会让张耳带兵,唯一的可能便是赵姬!
而赵姬能至此地,唯一的路便是横渡剑门山。
子婴想不通赵姬没有开山工具,如何能安然而过。
在子婴心中,赵姬就是一个只顾上位的心机女。凭她的姿色和能力,随便去哪个诸侯国,都被会国君宠幸,也没必要如此费力帮他...
“什么人?!夫人,有敌情!”
篝火旁,守营秦兵发现了西侧满身甲胄的子婴众人。
“放箭,迎敌!”赵姬起身喊道。
篝火映衬着赵姬决绝的脸庞,与平日里的卖弄风情截然不同。
子婴没心思欣赏,骗过了江油戍的大军,还不想被自己人射死在此地。
“莫要放箭!是寡人!非是巴蜀兵!”子婴连忙挥手大喊,
“王上?速速停手!”赵姬叫道。
命令虽止,但秦军出手太快,数千支箭划破夜空,直奔子婴一行人!
“快趴下!”
众人听令,连忙伏在地上,躲过了绝大多数箭支,少数箭支射在身上也都被盔甲防住。
窃喜间,子婴才注意到毛乔还愣在原地。空中数十支箭,朝着毛乔射来。
“傻啊,趴下!”
子婴起身,按着毛乔的脑袋,强行将其按在地上。
嗖——
毛乔避开了箭雨,一支劲箭射中子婴的腹部,生生射穿甲胄,牢牢扎在身上。
“老子就不该让...他们辛苦拉弓!”
子婴咬牙拔出箭支,鲜血瞬间流下,贯进裤管之中。
“王上...”毛乔带头呆呆看着面容惨白的子婴。
一万大军各个面容失色,飞速齐齐围拢过来。
被甩在后面的赵姬推开众人,跪在子婴身旁,解开甲胄。咀嚼着黄褐色的草药吐沫子婴伤口处。
如注的鲜血瞬间变小,渐渐止住,赵姬撕下子婴的外衣小心包扎。
“一路走来,幸好臣妾注意着路旁的草药。”赵姬擦着细汗笑道。
古代巫医一体,赵姬也会奇术,子婴不奇怪她今日之能,越发的对她的老爹感兴趣,但此刻还不是问话的时候。
“寡人还要...重返梓潼,夫人在此设伏,务必全歼巴蜀军。”子婴无力叮嘱道。
“王上负伤了,还是臣去吧。”毛乔急道,“王上是为臣负伤,臣当...”
“此事唯有寡人可做,梓潼的守将可不一定如卢绾般好骗。”子婴喘着粗气,“梓潼重镇,又加了江油戍的守军,来此之人不下一万,诸位将士务必小心。”
“王上不能再回去了,梓潼守将是郭亭,据说此人足智多谋,王上去了便是犯险。”赵姬急道。
“郭亭?!”
子婴暗暗嘀咕着,有些犹豫。郭亭绝对不愚笨,聪明的程度又很模糊,似是大智若愚。
郭亭从单父起,便跟随了吕泽。直至刘邦夺得天下,立下不少战功,但和其他人比起来太一般了。
一直以都尉的身为跟随汉军作战,唯一独特的记载便是火烧褒斜道的事是他亲自干的。
汉三年,郭亭仗着吕家的势力才被封为侯。
但即使和吕家关系极近,诛杀诛吕时,郭亭也未受丝毫波及,安然而终。
最让子婴拿捏不透的是郭亭的封号——惠侯!
惠是个中性的封号,晋文公重耳称霸一时,创立了晋国的霸业,而他的哥哥晋惠公夷吾也为了国力做了不少功劳,只因滥杀大臣才被后人称为“惠”。
汉惠帝刘盈在位时,修养生息,施行仁政,也是因不能摒除外戚干政,加上早死才被人称为“惠”。
郭亭功绩不大,又和吕氏太紧密,能称的上“惠”字,必是某方面能力特外突出!
“到底是什么呢?”子婴起身嘀咕着。
“夫人扎营都可出错,王上还是留下来吧,免得夫人无法成功设伏,误了大事。”毛乔急道,铁了心不让子婴再负伤涉险。
“臣妾确是如此,望王上相助。”赵姬附和道。
子婴苦笑,刚刚他也以为赵姬失误了,但看秦兵的反应,依河结营应是赵姬刻意为之。
只有如此才能引得巴蜀军攻来,金牛道守军来此,则李信可趁机过关。梓潼军来此,则可为他分散敌军火力。
“夫人是如何至此?”子婴忽地转移话题,“剑门山可不是寻常人可横渡的。”
“确是如此。”赵姬点头道,“即便是久经训练的将士,横渡亦是困难。但家父时常涉险高山采药,剑门山虽险,对臣妾非是难事。”
赵姬袖管里的胳膊便是伤痕,若不是知晓子婴走奇道,她也不会如此犯险。
“原来如此。”子婴笑道,“道理皆是相同,夫人可涉剑门山,寡人亦可会一会那梓潼郭亭!”
毛乔心中一急,“王上,不可妄为!”
子婴毫不理会,继续说道,“歼灭梓潼进犯之兵后便按兵不动,待到寡人回来再做商议!”
子婴捂着伤口,缓缓南行。
“王上!”
“不想让寡人前功尽弃,便依计行事!”
子婴喝退毛乔,走出众人视野后,松开捂着肚子的手飞速跑开。
止血不久的伤口瞬间崩裂,子婴左手沾着鲜血,胡乱的在脸上涂抹着。
赶至梓潼北门时,面色惨白的子婴生生成了一个血人。
“一千...将士皆死在秦军之手了!秦军...秦军就要攻来了!”子婴大喊过后,眼前一阵昏花,顺势倒地假装昏迷。
梓潼守军见子婴的盔甲和惨状,四顾周围并无异常,急速打开城门,背着子婴进城。
昏昏沉沉的子婴不知过了多久,只感觉被人放在冰冷的地面上,瞬间不自觉的坐起。
长长的头发被打湿,一巴蜀兵正收起木盆。刚刚的六千巴蜀兵对着一背对子婴的消瘦男子低头。
“咳咳...郭统领这是?”子婴擦着脸,小心问道。
“阁下还打算骗本统领多久啊?子婴...”男子沙哑着声音喝道。
子婴喉咙微动,冷水的寒意瞬间浸透全身。
“子婴许给阁下什么好处,才能让阁下如此卖命啊?”男子转身冷声道,一双细细的眼睛如刀般扫着子婴。
“小人...不知统领何意。”子婴咽着口水,一颗心仍旧悬着。
子婴极力思索着哄骗巴蜀军的计策,自觉没什么破绽,笃定这郭亭是在诈他。
“带着一千越人找秦军送死,最后只有你回来了,这不免有些奇怪吧?”郭亭眼睛一动不动,直瞪子婴。
“小人只是去刺探敌情...不料秦军防备充分,小人带着重伤,冒死回来禀报消息...想不到却被统领怀疑!真让小人心寒!”子婴费力顶撞道。
“哼,秦军与本统领曾交战过,其实力如何本统领心中早已知晓,无需用你来报信。”,郭亭丝毫不吃这套,“说白了,你即便未勾结秦军也只是个逃兵,若是死在北方还能被祭奠一番。此刻嘛,哼,按军法当斩!”
男子话音刚落,两个面无表情的巴蜀兵拖着子婴,推到一锃亮的铡刀旁。
一巴蜀兵抬起铡刀,另一人抓着子婴的头发按在刀刃之下。
二人没有只言片语,铡刀便要落下。
子婴无力挣脱,扯着脖子吼道,“郭统领是要给那群百越兵报仇吗?为了百越人,便滥杀巴蜀将士,不怕巴蜀之人寒心造反吗?!”
六千巴蜀兵,神色微动,已被子婴说动。郭亭看在眼里,却无一丝波动。
“周吕侯做事自有道理,身为士兵之人没资格质疑,继续落刀!”郭亭叫道。
电光火石间,子婴想起了郭亭的最后一个侯号——顷侯!
甄心动惧,敏以敬慎曰“顷”。
这个家伙不是谨慎,而是多疑!对每个人都怀疑,整日都在算计的恐惧之中,这或许就是他身为吕氏党羽却安然无恙的原因!
子婴越是表现的坚决,便越会让郭亭觉得有问题。
必须要服软,示弱!
“郭统领,饶命啊!小人知道错了!”子婴立刻哭丧着脸叫道,“小人...小人只是看不惯百越兵太放肆,才让故意带他们送死的...”
郭亭挥手,两个巴蜀兵连忙止住。铡刀的刃已经贴在子婴的后脖之上,割开一道浅浅的血痕。
“哈哈哈...果然如此,不出本统领所料。”郭亭一脸自得,“你个傻子,明明是让别人送死,自己还差点搭进去。”
“其实...小人不止让他们送死,也是想查探敌情的...”
子婴补充着狡辩之言,太直接坦白的话,还是会让郭亭怀疑。坦白之中加一些一脸就能看出的谎话,才更能多疑的人相信。
“你是还打算在本统领面前说谎吗?!”郭亭喝道,“动手!杀了这个...”
“周吕侯面对的不止是秦军!正值用人之际...杀了小人是巴蜀的损失!”子婴急着打断郭亭的话。
铡刀再深一寸,他的脖子便没法要了。
此话正中郭亭心坎,郭亭跨步上前,提起铡刀将子婴拽出掷倒在地。
“周吕侯的敌人还有谁?”郭亭阴恻恻说道。
“何须问小人?统领心中应当也猜到了吧?”子婴诱导道,“金牛米仓二道都有统领驻守,梓潼南外的一万秦军是如何过山而至的?驻守金牛道的统领是不是...”
“孔藂,陈贺...!”
这二人跟随刘邦太久,郭亭早就怀疑他们了,如今已有九成笃定他们勾结秦军。多疑之人无法下定决心,子婴正填补了他这最后一成疑虑。
郭亭抓着子婴的衣领,“说!你在从秦军那里还看到什么了?”
“秦军邻水建营...只是防备南方,西方,似是丝毫不防备身后的金牛道守军...”子婴直视郭亭,诓骗道,“秦军只有一万人却皆面无惧色,似是后方有援军般...梓潼危矣!”
子婴知晓郭亭已不会轻易杀他了,神情一松,失血过多的眩晕感袭上大脑。
“统领休听他胡言!就算加上金牛道的两万余守军,梓潼有保宁,武阳相助梓潼,不足为惧!”扶着铡刀的巴蜀兵开口道,他没杀了子婴还有些失落。
“蠢死了!你以为子婴,李信,陈贺不知晓这点吗?”郭亭怒中带惧,“陈贺那个王八蛋看起来平庸,可玩起命来,什么招数都能使出。他若是打开金牛道,放秦军进来。整个巴蜀的兵加起来都不是秦军的对手!”
“这...不太可能吧?让秦军进来,刘邦也不会有好下场的。”巴蜀兵小声道。
“刘邦没准早就死在汉中郡了,陈贺此刻哪里还有顾及?!”郭亭嘶吼道,却不清楚陈贺如何得知的消息。
“那属下这便前往武阳,再征调些兵马来。”巴蜀兵有些慌乱。
“来不及了!”郭亭咬牙切齿,“秦军该是早早便到了梓潼北,他们的援军怕是正在路上!”
郭亭急的直转,梓潼不是什么险地,无法死守。
眼下唯有一计可行!
“陈贺啊陈贺,夫人给了你机会是你自己不要的!”郭蒙抬头朝着巴蜀兵叫道,“传我将令!三万大军本统领杀到金牛道口,一日之内灭掉陈贺!”
“那一万秦军呢,他们趁机攻城如何是好?”巴蜀兵问道。
“本统领有种预感,他们今晚必会攻城。只能留百人虚张声势,求武阳,保宁的援军直去金牛道口便好。”郭亭声音有些颤抖,“全力夺回要隘,大不了将梓潼给秦军,来日再攻也不迟。”
郭亭连连点头,“速去速回!陈贺带兵有一套的,三万人不一定是他两万余人的对手。”
子婴倒地闭眼,想笑却也毫无力气,事情发展的居然比他设想的还要好。
“要不是刘吕内乱,巴蜀之地真可谓固若金汤。”子婴心道,“若有机会,寡人路过沛县还真要去看望一下审食其的家眷呢。”
“属下领命!”巴蜀兵瞥着子婴,莫名的心声不安,“统领,这人已无用了,不如杀了他算了。”
郭蒙缓缓摇头,“此人阴险,可算计人,留着他或许有大用。暂时让他养伤,他日为本统领出谋划策。”
巴蜀兵下定决心道,“属下总觉得此人对巴蜀极为不利,出谋划策不缺他这一个人!”
说完,巴蜀兵便要拔剑。
“再不滚开,本统领便用铡了你!”郭亭大怒道。
“这...诺!”巴蜀兵无奈只得拱手离去。
六千巴蜀中冲出二人,扛起子婴跑到城楼之中,其他巴蜀兵纷纷递上私藏的草药。
子婴刚刚未将他们一同“谋害”百越兵的事说出,众人对子婴极为感激。
“你们两个留下来照顾他!”郭亭吩咐道,“剩余大军随本统领绕开秦军,直袭陈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