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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的神仙,按理说应该是既不需要用膳也不需要休息的,可这无穷尽的寿命把该玩儿的都玩儿了该做的都做了时间依旧长无垠,无聊的神仙们为了打发无聊的日子常常会给自己施法术,定时饥饿,定时疲惫,吃一吃,睡一睡,全当作消遣。后来渐渐的,几个神仙变成一群神仙,一群神仙变成越来越多的神仙——于是,整个天庭差不多都养成了一日吃两餐,隔会儿睡一睡的习惯,当然,打坐修炼什么就不算了,那时间一过就是几百年。
话说云妄上仙在昆仑山一呆就是月余,期间来昆仑上拜访的人三三两两还是有些数量的,当然,肯定不是一群一群,毕竟天上有分量又有所相求的神仙没有太多。
不过,来的人都没见着。
也不是说云妄上仙不愿见人,更不是说有人拦着,有人上来拜访了,上到这昆仑山的主人山神疏狂,下到打扫庭除的婢女侍童一律都是回答——“去找罢。”
你找着了自然就见着了,见着了你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想求什么便求什么。
有仙人找了两三回还是没见着人不死心地守在云妄上仙的庭院外面,想着她总归要回来吃饭睡觉的,哪曾想守了足足七日一丝儿仙气都没寻着,来人只能失望地下山去。
可能云妄上仙刚过上神仙日子不久,还不能理解这当神仙的整日无聊之处,自然也就没养成吃饭睡觉的习惯,自然也就整天飘忽不定,神踪不明。
昆仑山上有九方之阵,定九方玉井,井上九门,为神仙们上昆仑山的唯九之路,来的人若修为不够高也是进不来的,会被九方之阵阵气所伤被直接挡在门外。
清泱每天都看着来找她的人在这扇门前或轻松穿过或无奈而去,她拽着开明兽头上的呆毛有些无聊。
“都说神仙是看透世间百态大彻大悟之人,当了几百几千年的神仙越活越回去,*比凡人还要多,心思比凡人还要绕,没意思。”
开明兽啊呜了两声。
开明兽是守护昆仑山的神兽,一共有九只,各自住在九方玉井里。清泱这月余哪儿也没去,随意挑了一口井,在井底养眼睛。
唔,桃兮将眉眼之光还与她不能浪费了才是。眉眼之光是有灵气的东西,与她仙身分离数十万年,回归本体需要磨合。
原本心心念念想要知道的答案知道了,原本心心念念想要要回的东西要回了,可心境早已大不相同。
之前她执着千年,恨他第一世时爱的人竟是桃兮,于是有了后近千年的决绝与转世。可又哪里知道,他是对的,她是错的。
她下凡第一世,他悄悄在她的本原上种了痴情咒,确保天性纯真质朴的她不会被凡间繁华惑了眼,必须等他。
自然,他下凡之后亦只会爱上她。
可世事难料,谁知道他下凡之后首先见着的人是桃兮?眉眼之光是气,气属于本原,痴情咒终归只是听从于条件的死物,他们遇见,痴情咒发作,这一世对对错错真真假假的纠葛便开始了。
他爱的不是桃兮,是雒嫔。
一万年前她不懂,他不懂;一万年后她懂了,却再无任何意义。
一万年前他为她入魔,心魔是她;一万年后他依旧是上古水神,由魔再入神,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乾坤九界第一人。
原本想遇上之时道一声恭喜,奈何口舌不争气偏生道不出来。
道什么恭喜?
呵。
“长期呆在这里对你修为无益,还是早日回去罢。”
正在愣神的人闻此又是一愣,错眼间那人已经骑着另一头开明兽落了下来。
“你来做什么。”
“来这儿还需要理由?”
“也没不来的理由。”
半晌无话。
颀华看着面前低眉颔首沉默以峙的人,心里悄悄叹了口气。
“性子倒越发倔了。”
“我们很熟?”
颀华气笑了。
电光火石间两人不过半寸距离,颀华静静看着咫尺间清泱的瞳孔,微微眯眼:“清泱。”
清泱几不可见的抬了抬头,学他的样子也眯了眯眼:“云妄上仙。”
“真是个好封号。”男子眼中的黑色更加黑不见底。
“过奖。”
“谁错了,嗯?”
清泱心里有些慌,这个样子的颀华她没见过。
“你在说什么。”清泱错开了眼,那人一瞬间又移到她眼神下,很近很近,近得彼此呼吸相闻,他眼中的她都可以看到。
两个人静静看着彼此,清泱头有点儿晕。
太逼仄了。
渐渐地那人的眼神变轻了,逼人的感觉没有了,那又深又沉弗如岁月沉淀下的某种情感越来越浓,不过她没感觉到危险,反而安定下来。两个人静静看着,目光都如出一辙的不悲不喜不爱不恨好像两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颀华扬起嘴角,声音低沉:“清泱。”
“云妄上仙。”
男子嘴角上扬得更厉害:“云妄上仙。”
一道白光掠过,白色的女子消失不见。
男子看着打呼噜的开明兽笑了笑。
一万年前你会死,一万年后你永生不死。
我们拥有与天地同寿的时间。
只要是你。
你叫什么又有什么关系。
原本热闹了月余的昆仑山莫名安静了下来,那些隔三差五前来拜访云妄上仙的神仙们像是集体消失了一般再也不见踪影了。而原本消失了月余的云妄上仙也在某天清晨出现在院中,荡着秋千,发丝随风飞舞。小厮试探着叫她用膳,于是餐桌上多了一份碗筷。起先绿衣同清泱一同用膳还有些拘谨,山神疏狂大可忽略不计,多一个相识数十万年的人一同吃饭于他来讲真是一如往常,即便不是相识数十万年的人,以他的性格也多半会视如无物,但经过一些日子的相处发现清泱性子随和,见识也多,绿衣渐渐也自在起来。
也不知是在哪天,桌上又多了一副碗筷。
自然是颀华。
上万年没用过碗筷的人一下子用起来竟也没看出什么生疏,举杯投箸间风姿依然,尝上几口羹汤,唇角微掀,竟道出一句“好吃”,绿衣有点儿囧了——神仙吃饭从来不在意味道,有时候甚至为了减少百味对仙气的损耗是直接煮熟就上盘的,所有食材都是本味,有些实在是算不得美味,这句“好吃”从何而来?
山神对此熟视无睹,清泱微微一笑:“那便多吃一吃。”说着极其自然的为他布了一道菜,绿衣看清那人碗中的菜时额上青筋突了突——整桌食物上就属那个最难吃了,看来上仙的口味着实怪异。
而绿衣又着实是一位体贴细致的仙人,默默知道云妄上仙喜欢紫覃菜之后桌上日日都有,显然是特意吩咐了。而清泱每次看到桌上那盘颜色鲜亮的紫覃菜目光都会稍微亮一亮看向绿衣的眼神真真是极温暖的,意为“有劳有劳”,绿衣自是善解人意回之一笑,意为“上仙不必客气”,山神在一旁面无表情。
颀华连着月余顿顿紫覃,连绿衣都觉得口中发苦,某日问道:“紫覃可吃腻了,明日要不要换菜色?”
清泱也在一旁嘴角擒笑静静望着颀华。
男子温文一笑:“无妨。”
于是上古水神又连着吃了一个月的紫覃。
这日绿衣收到老七的家书,要去织女宫坐坐,想到清泱才成仙不久,理应去外面看看,于是便叫了清泱同去。
家书中也没说什么要紧事儿,无非就是天上的日子太过无聊,找绿衣回去喝喝茶,聊聊天,打发打发闲散时间。于是几个人坐在一块儿——喝茶聊天。
老七说:“我在他颈间闻到了胭脂味……”显然,这胭脂味不是她惯用的。
老四顿了顿:“……这天上一天,地上一年,时差也太大了点儿,人间传得倒是好听——什么一年一会,鹊桥相约……于你说来,不过是天天相见;但是于他,却是一年才见情人一次,想要不动其他心思,怕是难。”
绿衣看了自家七姐一眼,安慰道:“……董永是人间的大孝子,断不会做这样的事,怕是你想多了。”
“那胭脂味确是有的。”她咬着唇,目光戚哀。
“可还发现其他什么?”
“……没有。”
绿衣抱抱她:“你要相信他。”
老七长长叹了口气,眼神落在色彩艳丽的天边,道:“……也不知当初的坚持到底是对是错……”
在座的人闻此皆是一愣,俱是沉默了。
是呀,当初拼死拼活要在一起,求着太上老君给了长生不死的仙丹,甘愿受天罚削去千年修为,以为这样就能永远相爱厮守,哪曾想,凡人与神仙之间到底隔着一层身份,他是凡人,生活于柴米油盐中,会有领里纠纷,会有仕途失落,人性必定避免不了恶、欲、贪;而她自小便是神仙,理解不了凡人的烦恼奔碌,她不用吃饭,不用饮水,可以整天整天的想风花雪月儿女情长,日子一久,两人见面便时常沉默,除了问一句“可还好”便再也无话可说。
清泱在一旁默默饮茶,本不想多管,见三人面容都是哀戚,气氛持续低迷,终是搁下了杯子,道:“可想继续过下去?”
老七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当初为何爱他?”
老七一愣,思绪不由得飘回初遇之时——那时她是思凡的织女,向往人间繁华热闹的一切;那时他是憨头憨脑的榆木书生,不小心看见她在河中沐浴,惊慌失措,直呼“失礼失礼”,她没什么,他倒是铁了一颗心追在后面说要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