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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名合格的先锋官,史文恭在刚刚接触到这伙渡江的敌军时,第一感觉就是这回的对手应该不是甚么正规军,甚至连豪强私兵都算不上。
缘何?
要说高丽虽小,立国也有两百年,却还不至于让正规军穿得破破烂烂活像一群流民。不少人拿着削尖的硬木充作长矛不说,长刀、佩剑等制式兵器更是难得一见,史文恭后来甚至还从这些人手上发现了锄头等农具的影子。
虽说豪强们都喜欢裹挟着势力范围内的民壮作战,倒是和这群“流民”也有共通之处,但这些人的队伍也有个显著的特点,那就是队伍的核心却通常是由凝聚力远超正规军的精锐私兵组成。这个核心除了起到保障战斗胜利的作用,还能在危急时刻,保障豪强们的人身安全。
可眼前这伙人哪里有什么核心?从里到外完全是一副寒碜景象,这倒是他们唯一一个上下一致的特征。
“就这样人,李资谦也敢往王京招?真是狗吃牛屎,只图个多!”站在高地上查探敌情的苏定虽说言语中毫不隐瞒心中的鄙意,但是脸上还是乐开了花,倒不是这伙人激起了他纵马一战的欲望,而是江中停留的上百只舟船,让他大有“老子缺甚么,你便送甚么”的欣慰。
“八成是从交州道招来的村留二三品军!看来这老贼是打定主意要在王京跟我军死耗了!这样也好,咱们就来个围点打援,先把李资谦动员的各地援军解决掉!”
史文恭眼睛最毒,一开口便猜出这伙人的来历。村留二三品军是高丽驻扎在地方州县上人数最为庞大的队伍。不过这些人虽头顶军队之名,却并不已打仗为己任,主要从事粗重贱役,这一点和宋朝的厢军有点类似,只不过地位却要更低。
“兄长说的甚是,此举正好暗合‘以我之长,击敌之短’的兵法要义!说实在的,咱们自担当大军先锋以来,还没在野地里遇上过几次高丽人哩!”
苏定点头表示赞同,虽然蕃落军登陆以来战绩辉煌,可以要凭一己之力,攻下敌方决心死守的都城,无论是苏定,还是史文恭,再狂再傲,也没有作这种不切实际的打算。
“只可惜好不容易遇上一伙人,却只是村留二三品军之流,胜之不武啊!”
“兄弟,你莫要看他不起,苍蝇再小也是肉!待会你带五个营压上去,注意要速战速决,主要是抢船,但俘虏也是要的!有没有问题?”
苏定见史文恭明摆着要“一锅端”的架势,不由“坏”笑起来:“随便把这厮们赶散就算了,难道一口汤都不留给后来的人喝?”
“这是打仗,哪能儿戏?既然轮到我当先锋,当着元帅的面我也就是一句话:骨头啃光,肥肉嚼尽!谁有意见,等他们作了先锋再说!”
半年的低潮期并没有改变这个男人深藏在骨子里的那种骄傲,现在的他,好似一柄出鞘的利剑,誓要在拓边的舞台上找回属于自己的荣光,独一无二的荣光。
“愚兄为你掠阵,去罢!”史文恭拍了拍苏定的肩膀,鼓励道。
“兄长,对付这伙人,你还留甚么预备队?只管把弟兄们都交给小弟,保证不叫它溢出一滴汤水去,还有,半个时辰之内解决战斗,怎么样?”
话虽是这么说,其实苏定最佩服史文恭的地方,就是该嚣张的时候绝对嚣张,却永远不忘留下后手。
“小心驶得万年船,况且我今天总感觉有些不大对劲!”
说这句话的时候,史文恭的眉头微皱着。他心中一直有个疑问没有解开,既然李资谦摆出一副死守王京的架势,为何会冒冒失失的派出一支船队,来接这样一批完全不靠谱的人?难道就不担心资敌吗!他到底是真的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还是别有图谋?
“凭我五千精骑,即便放在大宋也不容小视,李资谦这个草头王还能钓咱的鱼不成?再者说了,就是把他手下骑兵全派出来,先不说战力如何,拼数量都不一定拼得过咱们!”
苏定自嘲的笑了笑,论战论到比人数的份上,已经是超级高看李资谦训练出的那支大仁国京军了,说完他已经失去再论敌手的兴趣了,只是建议道:“兄长,那一千汉军我是要带下去的。越往后面,咱们露脸的机会就越少,趁着有机会,让弟兄们多表现表现!”
苏定要照顾一下汉军两营,史文恭自然是没什么想法的,不过对苏定之前的分析很是上心。
根据从降兵处得来的情报综合来看,王京城中的新兵里,倒是有万把来人的骑兵,乃是李资谦把各地马场的战马全部攥在手上,才从无到有搞出这支马军来。
这支新兵人数远超蕃落骑兵,不过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这些人中的绝大部分,吃军饷不过半年时间。是以即便是他们全伙出动,史文恭也有击溃这伙人的把握。
此时苏定话虽说得满了些,但史文恭也不愿挫他锐气,默想一阵,还是点点头,嘱咐了这个兄弟几句,便见苏定大喜去了。
要说由前大宋禁军和前高丽京军组成的两千五百骑混编骑兵,猛扑四千余大仁国不入流的杂役部队,根本不可能存在悬念。
哪知,原本应该水到渠成的一幕,因为后者的异常反应,突然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原来,当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响彻在天地之间时,任何猎物都会做出正常的应急反应。可偏偏这伙工役部队丝毫没有表现出该有的警惕性,除了按部就班的派出斥候进行接洽外,其他人反而淡定的该干嘛干嘛,一点没有遇袭的觉悟。甚至连前来接应他们的水军都表现出足够的惊慌失措,反而就他们若无其事。
高地上观战的史文恭见此一幕,惊讶地张开了嘴巴,敌军这种异常的反应,真叫他有种摸不清对手路数的感觉。
遇险不惊,必有所仗!难道,这伙人还真就是“饵”,用来勾引他史文恭上钩的?
不对,不对!
做饵也是要有演技的!不然在掀桌子之前,起码应有的敷衍总该有些。在周围没有任何异动时,对方还如此淡定,反倒让人感觉反常!莫不是……把自己当成友军了?
史文恭的猜测又一次被印证了。
这伙杂兵中的杂兵,果然是名副其实。直到数百丈开外斥候伏诛之后,这支队伍突然迅速的由外而内,开始炸营了。四千人马不分地位尊卑,全部一窝蜂的往江边涌去。
开玩笑,就算是从没上过战场的民壮,也知道在平地上两条腿是无论如何也跑不过四条腿,唯有眼前这条汉江,才能保全他们的性命。
刚刚还劝他们淡定的人都不淡定了,负责接应援军的水军就更慌了。此时见状不妙,立马就要开溜。可是越来越多的友军不要命的往船上扑来,顷刻之间,就有四五只小船因为承受不住太多人的求生欲望,而沉没在冰冷的江水之中。
水军原本还指望尽可能的多带友军过江,毕竟大家同属一个阵营,见死不救这种事还是不大做得出来的。哪知眼下友军疯狂的举动已经严重威胁到他们的安危,此时几乎所有船夫心中都只剩一个念头,那就是逃命。
唯一的救命稻草要逃,被抛下的友军岂能愿意?原本亲密无间的两支队伍因为“你活命、还是我活命”的死亡命题开始变得微妙起来,不是水军和步军是谁先抽刀向对方下手,一场局部性自相残杀的闹剧居然就在大敌当前之时,隆重上演了。
也是,同仇敌忾、共度时艰的基因永远只铭刻在经受得住千年磨难的民族血脉中,而作为各个时代不同老大的不变宠儿,显然高丽国没这种传统。
“高丽营抢船!汉军跟我上!”
苏定的高呼声几乎伴随着这场战斗全始全终,尽管作为一位统制官,他有许多种选择将军令传递下去,但他还是选择了这种原始的方式,表达着自己的亢奋。
他没有吹牛,即便蕃落军只动用了一半军力,他还是成功在半个时辰内搞定了眼前的局面,虽然最终仍有二三十只船舶成功逃到了汉江北岸,但苏定此番缴获的船只,已经勉强能够搭起一条浮桥。
这就足够了!此役关键不在歼敌多少,也不在俘敌多少,而是在于能不能使大军快速通过汉江,所以苏定手上六成兵力,用于夺船。他只带着一千汉军骑士,压着这支四千人的高丽军穷追猛打。
战后,苏定颇为兴奋的往远处的高地上挥动手臂,虽然他根本看不到史文恭不喜反忧的面庞。
是的,此时史文恭脸上并没有一丝笑容,反而心上像被拴了块石头似地直沉下去。
这伙人的结局虽然证明了他们不是在做戏,可从他们初见己方的那种熟视无睹的反应,让史文恭敏锐的发现一个让人如鲠在喉的隐患,难道……在这汉江南岸,真的隐藏着一支没有被己方斥候发现的骑兵?
这,真是高丽人作的一个局吗?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