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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行四人是从城东策马过来的,三个属下兴致最高,看到冰冻的护城河便加快了速度,楚行继续保持原速,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冰面,看见两辆冰车转过来,楚行只当寻常富贵人家,并未放在心上。
到了岸边,属下们停了马,楚行也紧紧缰绳,催马上前。
第一辆冰车刚刚经过,楚行下意识看向紧随其后的那辆。
车上坐着两个半大孩子,靠近河岸的年纪大些,穿着一身杏色圆领长袍。楚行刚停稳马,少年郎就完完全全地转了过来,暖融融的冬日阳光潮水般倾泻过去,少年郎长袍的杏色更显柔和,让人看了也觉得温暖。
楚行情不自禁往上看,意外对上一张美玉般的俊秀脸庞,白皙下巴精致小巧,红润唇角微微上扬,仿佛马上就要笑出来,浓密纤细的睫毛下阖,如玉门将闭。只这一眼,刹那间万籁俱寂,只剩眼前少年似笑非笑,宁静地迎接阳光的沐浴。
楚行看呆了,听不见任何声音,眼中只剩那浑身散发着柔和光晕的少年郎。
换件事情,沉稳如楚行,震惊片刻也会马上清醒过来,只有这种惊艳,对楚行来说太过陌生,以至于突然袭来,打了个他措手不及。生性冷漠,楚行对男女皮相无甚兴趣,且他本身继承了父母容貌的长处,看自己包括家里弟弟妹妹看多了,即便是刻意关注,也从未有过惊艳之感……
不对,在此之前,有过一次。
那是上辈子,祖母庆寿,堂弟拉他到湖边,跟他炫耀他的意中人。楚行没有任何准备,顺着堂弟的手指看过去,就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从柳荫里走了出来,细嫩的柳条随风飘扬,小姑娘一边抬手挑开拂面的碧绿柳枝,一边侧头朝身旁姑娘笑,玉面如花,明眸似水,宛如名画中的美人款款而来。
脑海里浮现出陆明玉的模样,想到那是弟妹,楚行及时打住,注意力又落到冰车少年身上,谁料这一瞧,震惊地发现那少年与陆明玉出奇的相似,都是樱桃般红润的嘴唇,都是水润明亮的桃花眼,就连惊讶挑眉的动作……
眼看少年郎面露震惊,身体离开靠背,显然认出他了,楚行迅速收起眼中异色,翻身下马。
男人一袭黑衣,独自站在马边,冷峻威严,如杀神君临天下。
美男子陆明玉见得多了,但这样的气势,她只在祖父与楚行身上感受过。确认那就是楚行,再看前面冰车依然缓缓前行,陆明玉连忙提醒并未留意楚行的父母,“爹爹,娘,楚世……表……国公爷来了!”
一口气换了三个称呼。
最开始想喊楚世子,却记起老国公爷已经过世了,楚行早已不是世子。接下来最熟悉的称呼是表舅舅,但出口前,陆明玉又觉得不妥。之前喊表舅舅,那是因为她年纪小,七八岁的小姑娘叫表舅舅显得亲昵,如今她长大了,且下定决心与楚家保持距离,如此再喊表舅舅就不合适了,最后改成了国公爷。
而国公爷才出口,陆明玉便感觉有一道犀利的视线落到了身上,她本能地看过去,正好装进楚行那双深邃凤眼,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
陆明玉慌忙低头。决定与楚随断绝关系前,她把楚行当大伯子看,是一家人,敬畏里敬重更多,此时关系变了,那份畏惧便站了上风,陆明玉实在不敢与楚行对视。
冰车停了,陆明玉先踩着踏板下车,再扶弟弟。
“姐姐,他是谁啊?”恒哥儿三岁离京,早不认识曾经两次体贴照顾他的楚行了。
“是楚国公府的国公爷。”陆明玉背对楚行,低声道。
恒哥儿已经对爵位、官职有了印象,明白楚行是京城勋贵,下车后便乖乖站在姐姐旁边,只好奇地打量楚行,小家伙可不傻,很清楚到了什么人面前要卖乖,什么时候可以耍耍小霸王脾气。楚行这会儿却朝刚刚下车的陆嵘夫妻走去,朝陆嵘寒暄道:“原来是三爷,方才一时眼拙,没有认出来。”
因为萧从简这个亲戚,楚行与陆嵘是同辈,但陆嵘年长,故楚行用了敬称。
陆嵘却不再喊他世谨,同样用了敬称:“好巧,国公爷怎么来了永定?刚刚看到有马匹过来,我根本没想到是你,失礼了。”
楚行明白,陆嵘父女俩的称呼都是因为堂弟变的,忆起堂弟犯的错,楚行在心里叹口气,面上平静地解释道:“皇上命我等来冀州办差,回京路上听闻此地有冰嬉,改道过来看看热闹。另,三爷还是喊我世谨吧,国公爷实在太生疏了。”
陆嵘不满的是楚随,对楚行,他还是很欣赏的,既然楚行先表达了亲近的态度,陆嵘点点头,笑着教怀里的儿子,“这是表舅舅,年哥儿喊表舅舅。”他喊世谨,孩子们的称呼也可以变回去了。
楚行松了口气,还真担心楚、陆两家就此生分了。
“表舅舅。”年哥儿靠在爹爹肩头,看楚行认生了,声音低低的,没有兄长当年的勇气。
男娃脸蛋白白净净的,眉眼清秀,酷似陆嵘,楚行认真打量一番,恭喜陆嵘道:“恒哥儿活泼大胆,有陆大人的勇武之风,年哥儿秀气内敛,长大后定如三爷一样,才智过人,三爷真是好福气。”
他只是不苟言笑,但到了交好的亲戚面前,楚行也懂得如何客套。
“都还小,世谨过赞了。”陆嵘谦虚笑,提及儿女,陆嵘顺口关心楚行,“从简比你小一岁,如今也是儿女双全了,世谨好像还没有定亲?家书往来,未曾听说啊。”
楚行最怕有人问他婚事,垂眸苦笑:“姻缘看缘分,急不得。”
怕陆嵘继续这个话题,楚行看向陆明玉姐弟,对恒哥儿道:“恒哥儿还认得表舅舅吗?”
恒哥儿老老实实地摇头,他从来不认生,走到父亲旁边,仰头看楚行,“表舅舅见过我?”
楚行笑而不语。
萧氏提醒儿子,恒哥儿想不起来了,挠挠脑袋笑。
至此,一家五口只有陆明玉还没同楚行正经说话了,出于礼节,萧氏朝女儿招招手,柔声打趣道:“既然你表舅舅没跟咱们摆国公爷的谱,阿暖还是叫表舅舅吧。”算是解释了女儿的那声“国公爷”。
陆明玉嗯了声,抬起头,飞快看楚行一眼,马上又垂下眼帘,乖巧道:“表舅舅。”
小姑娘比上次见面长大了三岁,声音也越发甜濡动听,品用美食常用色香味俱全,楚行却觉得,如果把陆明玉当成一道佳肴,哪怕她无色无味,光凭一口娇娇的嗓音,也能让人食之不忘,流连忘返。
可惜这样一个绝色美人,硬生生被堂弟自己得罪了。
同样淡淡扫了陆明玉一眼,因为是豆蔻年华的姑娘了,楚行不便直言夸赞,只以长辈的口吻道:“三年不见,阿暖长高了。”
陆明玉唇角翘了起来,这三年她没挑食,自觉比上辈子高了不少。
寒暄完毕,陆嵘对萧氏道:“我与世谨先去蹴鞠场那边,你们继续兜圈吧。”
萧氏点点头,同楚行对个眼色,抱着年哥儿回了冰车上,陆明玉姐弟俩也重新上车。
冰车走了,楚行示意属下牵马,他与陆嵘并肩而行,走在最前面。
冰面无人,远处的喧哗更显这边情景,楚行先夸赞了一番陆嵘这几年治河的功绩,关系在畅谈里渐渐熟络了,楚行才压低声音道:“三爷,三年前时谦游学回来,同我说了他在岳阳与您偶遇之事。”
陆嵘顿足,挑眉看他。
楚行神色从容地回视他,“三爷,时谦当时年少,行事不够稳重,幸得三爷教诲,他才及时醒悟,同我保证将来绝不会再犯第二次错。时谦已诚心悔过,也请三爷看在他知错就改的份上,原谅他一次?”
不管怎么说,身为堂兄,关系到堂弟的终身大事,楚行都想尽自己所能帮堂弟一把。
陆嵘闻言,心中升起一丝困惑。
楚行、楚随都不知道上辈子女儿与楚随的恩怨,连孟全都觉得他打楚随巴掌不太妥当,怎么楚行不帮堂弟问清缘由讨回公道,反而彬彬有礼地感激他出手打楚随,更替楚随求起情来?
陆嵘实在想不通,忍不住试探道:“当日动手打人,是我考虑不周,怎么,时谦没有生气?”
楚行嗤笑,一副严兄的姿态,“他失礼在先,哪有脸生气?若非他诚心悔改,我也饶不了他。”
陆嵘:……
猜不透楚家这哥俩的想法,陆嵘客气敷衍道:“世谨言重了,这里面有点误会,我也解释不清,反正过去都过去了,你放心,我不会对外人提及的。”思来想去,觉得楚行哥俩是想堵住他嘴,担心他坏了楚随的名声。
楚行猜到陆嵘想左了,却也不好再多说,揭过次话,继续聊国家大事。
聊着聊着,来到了护城河最热闹的地段。
人潮攒动,蹴鞠赛快开始了,刘驿丞站在知县旁边,瞧见陆嵘,连忙引着知县过来拜见。
陆嵘看向楚行,楚行摇摇头,陆嵘心领神会,没有介绍楚行的身份,只道是熟人。
陆三爷的熟人必然也非富即贵,知县殷勤道:“两位大人,咱们去那边观赛?”
陆嵘婉言谢绝,这种民间的热闹,还是以百姓的身份看更有意思。
打发了知县与刘驿丞,陆嵘望向河西。
两辆冰车不紧不慢地滑了过来,看到妻子儿女,陆嵘不由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往前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回头问楚行:“世谨随我们一道观赛如何?赛后随我去驿站,咱们久别重逢,浅酌几杯。”
嘴上客气,心里却笃定楚行不会答应,因为刚刚楚行说了,四人看完热闹就走。
但陆嵘怎么都没料到,他刚说完,楚行的一个属下便热情撺掇道:“大人去吧,我们三个就在这边,万一走散了,咱们晌午驿站见。”自家指挥使大人天天冷着脸,有他在他们都没法随心所欲地玩乐,能甩掉大人当然高兴。
三个属下彼此瞅瞅,一起笑。
楚行无奈,只好跟着陆嵘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