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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北别院内,郎舅二人正推杯置盏。
佟固瞅了眼身旁的红莲,示意她斟酒,“姐夫,这次多亏你美言爹爹才为弟谋了这副指挥一职,弟敬你。”他高举着酒盏,殷勤地招呼冯元。
“你我的交情还谈谢?子坚既然领了职,今后可要稳重些,莫要再惹岳父大人生气了。”
冯元这内弟姓佟名固,字子坚,待人诚恳性子爽利,两人一直相处得极好,此时难免对他语重心长些。
“哎,姐夫你可真冤枉弟了。你有所不知,弟那嫡母没事儿便在我爹跟前说弟的不是,原本不大点儿的小事她也能说成是杀人放火。我爹不分青红皂白就发作弟,弟气不过才偶尔顶撞的。”
提起嫡母,佟固是牢骚满腹。夹了一筷子烧牛肉,他起了话瘾子,“就如上元那日,弟与张孔璋几个去吃酒,孰料孔璋不知为何与个老翁起了争执,两人还动起手来,弟几个便去劝和。”
说到这里他有些愤愤,“弟还挨了几个拳头,真是,弟这是招谁惹谁了?!”
吃了口酒润润喉,“本已将他二人拉开了,谁知孔璋竟趁弟几个没留意掏出匕首刺了过去,那老翁当场便一命呜呼了。哎,你当时不在汴京,这事儿闹的极大,弟那嫡母知晓后竟跟我爹说孔璋之所以犯下命案乃是弟撺掇的,天地良心,跟弟有甚干系?”
他冷笑一声,“张孔璋倒命好,他那当右通政的从兄宫里有人,连堂都没过,往那老翁家打发点银子便平了事。弟呢,挨了我爹好一通数落,天爷祖宗,姐夫你说弟是不是倒了八辈子霉?哼,偏偏嫡母说甚么爹都信,忒得邪门儿了,姐夫你说弟这......”
佟固猛地刹住话茬,脸涨得通红,他忽然想起来,自己的嫡母不就是眼前之人的岳母大人?!
“呃......那个,对不住,弟实在不应如此说嫡母,真是大不敬,请姐夫宽恕则个。”
冯元摇摇头,浅笑道:“无妨,不过岳父大人岂是个是非不分之人?爱之深责之切,还不是为了你成才?”
瞧佟固有些不置可否,他暗忖须臾,言道:“我且问你,这出命案一事,岳父大人除却数落你,可有打你罚你?”
“凭甚打弟?这事本就与弟无干,他要是打了弟,弟、弟就离家出走!”佟固急地握了拳头,梗着脖子嚷嚷。
冯元拍拍他肩头,安抚道:“子坚稍安勿躁,你细想,人命官司这般大的事,岳父大人仅是数落你几句,这是为何?”
瞧内弟若有所思,他提点,“可见并不是真怪你,他心内自有一杆秤。岳父大人身居高位,岂会盲目听信后宅妇人之言?”
回想自小爹爹的疼爱,嫡母欺辱自个儿时爹爹的维护,佟固眼一红,悔恨道:“真是一叶障目!”
红莲将酒满上,他举着酒盏,正色道:“姐夫一席话让弟豁然开朗,弟还见天儿地埋怨爹爹,可真是罪该万死,多亏姐夫敲开了弟这木鱼脑,弟敬你。”
冯元又对他提点了些为官之道,瞧天色已晚,酒吃的也差不离了,便说道:“子坚可尽兴了?我要家去了。”
佟固拦道:“姐夫莫急,你平时对弟多有关照,这次又帮了弟天大一个忙,今儿弟要送你个谢礼。”
瞧冯元有些疑惑,他也不卖关子了,“姐夫今晚便在弟这别院歇了罢,弟送你个极品尤物。姐夫甚也不缺,弟实在没甚好送。这礼姐夫可一定要收下,否则弟忒得寝食难安。”
冯元有些无奈,“子坚是晓得我的,我自来在女色上头不热衷。”说着立起身来,伸手抚平衣襟上的褶皱,对内弟道:“今儿也累了,我这就家去了。”
瞧姐夫要走,佟固赶忙起身拉住他,“姐夫且听弟几句。”
把冯元强按下后,他才说:“弟晓得你洁身自好,姐夫放心,那姑娘冰清玉洁着呢。你就瞧一眼,若瞧不上便罢了。还有,弟这宅子又不是没屋子给你住,你非折腾回去做甚么。”
不料冯元还是一意孤行,非要起身家去,“子坚,你这宅子离都察院这般远,我明儿还要上衙呢。”
上衙迟了又能如何,一说起女子,他这姐夫就跟个愣头青一般,忒迂腐刻板!佟固急的满头大汗,此时也顾不得仪态了,扯着嗓子大喊:“娇荷和绿莺姑娘进来罢。”
耳边被那大嗓门震得嗡嗡作响,冯元半晌没回过神来。
忽地,“吱嘎”一声门响,郎舅二人齐齐朝门口瞧去。
只见进来两人,略走在前的一身艳朱襦裙,高挑纤细,面如满月,笑的大方得体,款款福身,“奴家娇荷,给二位爷请安。”
后一人身条倒是少见,煞是妩媚丰腴,身着凤尾绿裙,肤若凝脂,杏眼桃腮,头顶步摇上的红玛瑙流苏随着步子摇曳生姿。
“奴婢绿莺,给二位爷请安。”嘴角梨窝隐现,声儿有些羞涩,说完便垂下了头。
佟固心里为这绿莺喝了声彩,好一个娇艳动人的小娘子!
他挑挑眉,指着这一高一矮、一瘦一胖的二人,一脸问询地望向冯元,“姐夫看哪个好?”
话落,发现姐夫正直勾勾地盯着那绿莺。他嗤嗤一笑,这是瞧上了?他心里一喜,也不理那唤作娇荷的如何嫉愤,挥挥手将她打发了。
姐夫不嚷着家去,佟固的心落了地。瞧绿莺兀自木怔怔地杵着,他冲红莲使了个眼色。红莲会意,一把将她往冯元身旁推去。绿莺始料未及,一下子扑进了冯元怀里。
来前这佟大人已跟她知会过这人身份,她怯怯地抬起头。面前之人便是菱儿曾说起过的右佥都御史冯大人了。
而立往上的年纪,相貌堂堂。微黑的面皮,粗黑的剑眉斜飞直入鬓角,鼻如悬胆,双唇紧抿,整张脸轮廓如刀削斧劈一般硬朗。
绿莺将这人细细打量,果然如菱儿所言,确是个俊郎君,可惜是个不苟言笑的,且两眼还冰凌凌地望着她......绿莺忽地与他四目相对,不由打了个寒噤。这才回过神来,瞧见自个儿正趴在人家怀里,连忙起身下跪,“奴婢无心冒犯大人,求大人饶命。”
“噗嗤”一声,佟固没忍住,拍着大腿跺着脚,乐得差点没嘎一下抽过去,一脸嬉皮道:“还饶命,我姐夫又不是阎王爷,这般美人儿竟是个耗子胆儿,有趣啊有趣,哈哈哈。”
都是为官的人了,还这般没仪没表的,冯元警告地瞪了内弟一眼。望着脚下的绿莺,他亲自将她扶起后揽在身旁。
在美人儿的服侍下几人又行起酒令来。
佟固到底年少底子浅,已然有些醉了,正与红莲调笑,两人嘴对嘴地喂起酒来。
听着对面不时传出的亲嘴儿咂舌声,绿莺羞赧地垂下眸子。正如坐针毡时,忽地满满一盏酒递到她嘴边,烛火将酒面映衬地波光粼粼,心底再不情愿也不敢拒绝,没成想吃过后那冯大人又递来一盏。
绿莺将头摇得如博浪鼓,讨饶道:“爷恕罪,奴婢实在吃不得了,再吃就醉了。”
“可是要爷也似那般喂你?”冯元脸一沉,用下巴点了点佟固那里。
绿莺脸一红,老实将酒吃了。她打了个酒嗝,有些迷糊地靠在他怀里,似是又被他喂了几盏酒,她浑身无力,只能就着他的手“咕咚咕咚”吃了。
夜已深,红莲扶着佟固回了房。
瞧了眼醉得人事不知的绿莺,冯元将她打横抱起,由下人引路去了客房。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此时的冯府,正厅燃着香炉,掌家太太冯佟氏正慢悠悠地品着热茶,宋嬷嬷快步走进屋。
冯佟氏懒洋洋地扫了眼她,问道:“奶娘,死的可是渊儿院子里的丫鬟?”
“正是,那丫头名唤小翠。”宋嬷嬷应道。抬出来的时候她掀开被子瞧了眼,哎呦喂,浑身没一处好皮子了。真是可怜呦,即便她平日也使些狠辣手段,此时也忍不住有些唏嘘。
冯佟氏摆摆手,颇有些不以为然,“能伺候少爷是她的福气,一个婢女而已,打发点银子罢了。”瞧了眼天色,“老爷去与我那庶弟吃酒,怎么这时辰还未回?”
“老奴正要与太太说,方才老爷打发德冒家来,说是有些吃醉了酒,今儿便在大少爷的别院歇了。”
冯佟氏皱起眉头,不悦道:“甚么大少爷,下贱胚子一个。整日吊儿郎当,连个芝麻官都混不上。庶出的就是上不得台面,跟他那低贱姨娘一个德行!我就不明白老爷他总和这庶胚子在一处,能得甚么好?是能在官场上帮他啊,还是能替他赚银子?”
宋嬷嬷瞧着眼色,知道太太在等她附和迎合,可旁的事便也罢了,事关两位极尊贵的主子,她哪敢多嘴置喙。
正支吾嗫嚅,却听见冯佟氏叹了口郁气,“罢了,先办要紧的。奶娘你赶紧让人去她家送一两银子,老爷回来前办妥,否则他又要将我的渊儿一顿好打。”
一两?这也太少了罢?宋嬷嬷欲言又止,“太太,老奴之前见过那小翠的老子娘,不似好打发之人,就怕来闹......”
冯佟氏挑眉冷哼,不屑道:“他们敢?!冯府岂是这些贱民能冒犯的。来了便送衙门,进了顺天府衙定会老实。”
“是。”宋嬷嬷再不敢多言,忧心忡忡地出了厅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