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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薛烨的小院子时,他正在书房写大字。
长袍被他甩在一旁的椅子上,身上只着了束袖的劲装,很是利落的样子。
薛烨低着头,神色专注,眉眼冷凝,长长的墨发如一匹黑缎,垂瀑而下,微薄的红唇抿出清冷的风情。
他的笔下正正写着几个大字,从第一张开始,依次是:小不忍则乱大谋!
七个大字,笔力苍劲,力透纸背!
十一娘盯着那字却微微拢起了眉,上前几步欲看个仔细,脚下却不小心碰到桌腿旁的炭盆,正伏案握笔写字的少年蓦然抬起头,正值变声器的嗓音沙哑却带着股压抑到骨子里的阴寒之气,“什么人?”
十一娘第一次见这样的薛烨!
整个人如即将出鞘的宝剑,寒芒绽放,阴森冷冽,深黯的眸底充满了杀气,精雕细刻的五官如一块千年冰玉,精美绝伦却没有温度。
看到十一娘的时候,薛烨半响没回神。
“小烨……”
十一娘轻声唤,薛烨眼中的杀气慢慢被茫然无措淹没,一身紧绷的杀伐之气渐渐收拢,削薄的唇张开出声,“十、十一娘……”
沙哑的声音带着犹豫、试探和不安。
不知为何,十一娘的心底有一处轻轻刺疼,仿佛看到了冬夜里她一个人缩在满是死人的笼子里,有脚步声传来,铿铿锵锵,如踩在她的心窝处。逆光处,那人站在自己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她精疲力尽,想张口说话,那人却对她说,“你通过了。”
她茫然无措的看着一群人簇拥进来,将她送死人堆里抬出来,走过那人,她抿了抿唇,鼓出勇气问那人,“我、是不是不用死了?”
此刻的薛烨像极了那时的自己。
“十一娘,真的是你!”耳边的男声很是惊讶,却又分明带着说不出的狂喜,“你怎么来了?”
十一娘回神,看着已恢复如常的少年,笑道,“我来喊你过去吃饭。怎么,在写字?”
少年笑意盈盈,黑白分明的双眸如黑曜石一样晶亮,适才冷凌的五官被冬日暖阳融化,温润耀眼,让人舍不得移开视线。
这样好的颜色,怎么会喜欢上自己呢?
想到除夕夜少年醉酒后的吐露,十一娘在心底轻轻叹气,她……有那么好?能让他这样欢喜?
薛烨没有察觉十一娘的异状,笑着点头,“陆先生说我的字笔力有余却缺乏刚断之气,让我勤加练习,不可荒废。”
十一娘走过去,葱白指尖点上他笔下还有几笔没写好的一个谋字,从笔架上取下另一只毛笔,挥毫蘸墨,抬眸朝薛烨看去,一脸肃色,“写字如练剑,讲究变幻灵动、缩放有效,笔下字随心而动,可随意布势亦可一笔而下,字的形态千变万化,有若脱缰骏马腾空而来绝尘而去之态,亦有蛟龙飞天流转腾挪之态,最高境界莫若来自空无,又归于虚旷。陆先生的话只点了其一,你可知你的字还缺乏什么?”
薛烨正了脸色,“形随意动,飘逸灵动……”
“差矣。”十一娘笑,垂眸,落笔与纸上,皓腕雪凝,玉白手指,明明看似纤弱无力落笔却若行云流水,圆润阔达,所出之字比之薛烨,掩了锋芒多了含蓄,藏了锐利多了圆润平和。
薛烨几乎在十一娘提笔的刹那就明白了她想告诉自己的是什么。
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
所谓观字如人,一个人的性格、缺点、优点几乎所有的东西都能从他的字体里显示出来,他的他的字如陆先生所言笔力苍劲却缺乏阳刚果断之气,特意给了他前人的字帖临摹,他多日研摹,写出来的字依然笔力有余却多了太过锐利的锋芒!
这种锋芒对于此刻的他来说无疑是致命的!
薛烨低头,看着十一娘落下的几笔怔神,心中却翻起滔天骇浪。
十一娘放下笔缓缓出声,“你如今羽翼未丰,不管你想做什么,要做什么,心里有什么打算有什么计划,哪怕再恼再怨再怒再恨,都要……隐于心底,不能被外人看出端倪,否则,你所想的一切都将因此遭祸!”
十一娘的声音很轻,却若一记重鼓砸入薛烨心中,他霍然抬头,看向十一娘,“十一娘……”
十一娘看着他,眸眼轻弯,浅浅而笑,“小烨,你素日做的就很好,切忌不可在字体上被人看出破绽,坏了你的事。”
薛烨看着她,目光看进她的眼睛里,黑曜石般璀璨的眸子蓦然绽放星子一般的光芒,重重的,点头。
那样耀眼夺目,俊颜如玉。
十一娘轻声笑,伸手盖住少年恋慕的黑亮双眸,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娇憨,“字要平和,不燥不润,无乖无戾,乖,再写几个来看看。”
闻声知人,薛烨何时见过这样的十一娘,只觉自己的心跳都不是自己的了,鼓鼓燥燥的,想也没想便连连点头应声。
安静的心口,竟有调戏得逞的得意。
十一娘的笑声更大,松开了手,站到一边,指着桌上一沓宣纸,“喏。”
薛烨笑着,拿镇纸压了宣纸,提笔蘸墨,落与纸上。
“清和心明,共天一月。”
八个字,字体饱满,笔力有力,字虽写着和,却不是平和的和,而是把满腹的心思都写在了字上,蕴于笔画之中。
十一娘笑,薛烨也笑。
十一娘执了薛烨的手腕一笔一划教他平和,薛烨的眸子一半落在字上,一半……落在十一娘握着自己手的柔荑上。
十一娘伸出另一只手敲他的头,“傻小子,发什么愣,奈这样写,收笔时要记得……”
等二人从字体的纠结中醒过神时,已是小半个时辰后。
薛烨泡了茶给十一娘,“暖暖手。”
十一娘在现代就是一副冷冰冰的体质,到了这里依然没有半分改善,夏日还好,一到冬日,手脚就没有暖和的时候。
接过差,十一娘低头喝了一口,氤氲的水汽下,很是舒服的叹了一口气,薛烨眸底的笑就越发耀眼。
十一娘突然道,“大姐的事不能再拖下去,我与三姨夫商量了过完十五元宵就带着大姐去江淮,你……要不要一起跟去?”
说完,微微蹙起了眉,薛烨身份复杂,处在这样一个时间段,轻易离开清水镇也不知道好不好。
薛烨微怔,思虑不过一瞬,便点了头,“好,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夙重耀在江淮坐镇,说不定就会碰上,你……”十一娘突然有些后悔开口喊他一起去。
薛烨却淡淡一笑,“该面对的早晚要面对,先探探路没有什么不好。更何况,我心无惧,该怕的人是他!”
这时候你倒比我还看的开了,臭小子。
十一娘看了他一眼,“你若抱着这样的心思接近他,不如不去。”
薛烨忙正了神色。
十一娘冷厉道,“夙家虽不及你父亲在世时荣盖朝野,但经营京中关系十余年,亦不可小觑!再一,夙重耀立足江淮,暗下势力不计其数,手中握着江淮近一半的经济命脉!一着不慎的后果是什么,你该知道!”
“是我错了。”薛烨敛了脸上笑意,一脸肃然,“我一定会小心行事,绝不会让夙重耀察觉出异状。”
十一娘在心里轻叹一声,是她对他要求过高了,说白了,他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孩子。
十一娘起身,“你既然想去,就先把东西收拾准备好,陆先生那边记得知会一声,元大人和孟元浪那边也告诉一声,免得他们担心。”
“嗯,我会的。”薛烨点头,跟着起身,顺手拿了自己椅子上的长袍穿在身上,系腰带时发现十一娘紧盯着他看,蓦然转身。
十一娘在身后大笑出声,薛烨红了脸。
出门时,薛烨拿了件银灰鼠皮做的兜帽斗篷,边上滚了狐狸毛,披在了十一娘肩头,系好,拢了拢兜帽,圈住她的脖颈。
十一娘眯了眼蹭了蹭火红的狐狸毛,薛烨眯了眼笑,看着眼前的可人儿,眸底有抹火焰跳了两跳。
路上,薛烨突然想起什么,蹙眉问十一娘,“老宅那边怎么办?”
“我把绘春、研夏先留在家里,老宅不动幺蛾子就等我们回来再说,他们要是动心思就让绘春和研夏按原计划行事。”
薛烨想了想,不再出声。
翌日,罗氏一大早就起了床,兴冲冲的收拾东西,一边还不忘挨个叫闺女们起床穿衣吃饭去罗大姨家。
夏家三房住的洋槐胡同在城东,罗大姨家住的歪脖子树胡同在西北角,步行要一个时辰,坐马车却不过两刻钟的路。
到罗大姨家时,院子里正吵嚷什么,一个女人的声音尖细而刻薄,“相公,你看看,你看看,不过是让大哥和嫂子帮忙招待一下我娘家兄弟,他们就这样排揎我,以后这妯娌还怎么处?”
“弟妹,我刚才已经跟你说过了,今天我娘家妹妹也要来,不方便招待你娘家兄弟!”另一道声音明显是来自罗大姨的,“你回自己家招待也是一样的。”
“怎么能一样?”女人反驳,“这里是赵家祖宅,在这里招待娘家人跟在我们那一转身就碰到头的小宅子招待娘家人能一样吗?相公,我就说我在这个家里不受待见……”
叫到相公时,声音里明显多了哭腔,干哭。
马车里的罗氏与夏承和面面相觑,姐妹几个大眼瞪小眼,八娘鼓着大眼睛,一脸跃跃欲试,“这哪来的泼妇敢欺负我大姨,看我不揍……”
十一娘一把拉下八娘,“八姐,你安生点儿。”
八娘扭了几扭,没能挣脱十一娘的钳制,不服气的瞪着十一娘。
好半响,罗氏道,“我们……还是等会儿再进去吧。”
夏承和点头。
院子里
“大嫂,你怎么能这样?这宅子是爹娘的,还没传给你和大哥呢,你就想拦着我们夫妻不让进门,你这是想独霸我们赵家吗?”一个男人低低的怒吼声响起。
“老二,你怎么跟你大嫂说话的?”赵守望声音严厉,“客厅就这么大,你们要在这里待客,你大嫂的娘家人来了去哪里?”
“年年也没见来,偏今年赶这个时日来,我看他们是故意找茬来的!”赵守助撇嘴,“我不管,反正我今儿个一定要在祖宅招待我媳妇儿的娘家人,让大嫂的娘家人明天再来……”
“你……”赵守望气的瞪眼,话没说完,被一声爆喝拦住,“混账!”
“爹。”赵守望回头,与罗大姨齐唤一声。
赵守助缩了缩脖子,被他媳妇瞪了一眼,忙硬起脖子,叫了一声,“爹。”
赵老爷子冷冷的瞪了二儿子的媳妇一眼,女人躲闪着视线避到赵守助身后,拧了他一把,赵守助立刻男人气概的护住女人,对赵老爷子道,“爹,这事是我提起的,跟我媳妇无关,你要怪就怪我一个人!”
赵老爷子冷哼一声,“老二,当初分家时说的好好的,祖宅归你大哥,铺面归你们二房,你今儿个来是想闹什么?”
“爹,我没想跟大哥争祖宅,我就是想在祖宅招待一下我媳妇的娘家人……”赵守助解释。
赵老爷子大手一挥,懒得听他废话,“你有没有动心思争,你心里清楚。我说的清楚,祖宅归你大哥,就是你大哥家的!铺面归你,就是你的!你今日要想在祖宅招待你媳妇的娘家人……行!把铺面的钥匙交出来,你们来住祖宅养我和你娘,铺面给你大哥,让他们一家人搬出去!”
赵守助傻眼,下意识去看身后的女人。
女人恼怒的瞪了他一眼,他这样看自己,不是把自己推到了老爷子面前吗?
赵老爷子的目光冷冷看着夫妻俩,“闹够了没有?闹够了就给我滚出去!李氏,再让我知道你挑拨他们兄弟关系,你就给我滚回李家去!”
“爹,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媳妇,她哪有……”赵守助还要说什么,被李氏一把扯住,低声道,“相公,这里不欢迎我们,我们还是走吧。”
“那哪成,你娘家兄弟一会儿就要来了……”赵守助摇头,被李氏瞪了一眼,忙改口,“好好,你说走咱们就走。”
说着,还抬头跟赵老爷子和赵守望笑,“那我们就回去了,你和大哥别生气了,我们不在祖宅招待我媳妇娘家人了。”
赵老爷子闭了闭眼,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赵守助似奇怪赵老爷子对自己怎么还这样,张口还想说什么,李氏已转身朝院子外走去,他只好边回头边跟着跑了出去,“丽娘,你等等我。”
十一娘朝研夏使了个眼色,研夏聪明的将马车往里赶了赶。
李氏出门,沉着脸在门口吐了口唾沫,一把拧上赵守助的耳朵,“你这个没用的东西,连句话都不会说,害我被你爹跟你大哥大嫂作践!你说,我怎么就嫁了你这么个废物!”
“疼,疼……丽娘,你轻点儿。”赵守助嗷嗷叫。
李氏啐了一口,松开手,转身走了。
赵守助捂着耳朵,跟了上去,“丽娘……”
一家人又在车里坐了片刻,才使研夏将马车重新赶回赵家门前,研夏先下车放了梯凳,前去敲了门。
不一会儿,院子里响起阵阵脚步声,赵容兴打开了院门,看到下车的夏承和,高兴的冲里面说了句,“爹、娘,真是二姨、二姨夫。”
赵容兴身后几步远处,正立着赵守望与罗大姨。
两家人道了几句话,赵容兴抽了门槛,将大门打开,让马车驶进来。
一家人见了赵家二老,在客厅说了几句话,罗大姨喊了两个女儿陪着说话,自己去厨房准备饭菜,罗氏挽了衣袖帮忙。
姐妹俩在厨房里一边忙活,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分了家真好,我们姐妹也有时间走动了。”罗大姨笑。
罗氏也笑,“可不是,从分了家,我这是第一次来大姐家呢。”
“以后就好了,咱们都好了。”
罗氏想到赵家二房的模样,欲言又止,罗大姨就笑她,“跟大姐还有什么不能说的?瞧你就是个藏不住话的人,说吧!”
罗氏想了想,将在门口听到二房闹事的事说了,罗大姨脸上的笑瞬间变成苦笑,“说实话,我都习惯了。二叔是我看着长大的,因为是老幺,公公婆婆很是喜爱,什么都不舍得他动手,什么事都替他张罗好……如今可好,换了个人替他张罗,却差点要了婆婆的命!”
说着,叹了一口气,手下翻炒出一盘菜,盛好放入大锅的篦子上,倒油炒另一个菜,“李氏这个人,成亲前嘴很甜,日日哄的婆婆眉开眼笑,对我也恭谦有礼,谁知道,成了亲就换了一个模样!知人知面不知心……”
罗大姨唠叨了半响,挥着锅铲道,“算了,今日我们姐妹好不容易能在我家碰一起,不提这些不开心的,大姐知道你最喜欢吃这道红烧肉,来,先尝一块儿。”
说着,以锅铲铲起一块肉,肥瘦相间,颜色红中泛油,晶莹透明,弯腰往罗氏嘴边送,罗氏忙往后退,“大姐!”
一边回头往厨房外看。
罗大姨朝她眨眼,“放心,不会有人看见的,快吃!”
硬是塞进了罗氏的嘴里。
看到罗氏鼓着腮帮子,一脸害怕被人发现的模样,罗大姨忍不住笑出声,“瞧你这模样,跟没出嫁时一点没变。”
罗氏一怔,就想起大姐没成亲前,做了红烧肉总会偷偷的塞给她一块儿吃,然后姐妹俩一起被娘追着打屁股,三妹就会边嘟囔大姐偏心边踩着高凳给她们抹药。
罗氏恍惚,一转眼她们的儿女都要成家了,大姐好命,得了两个儿子,两个女儿,不像她,是没有儿子的命……
也不知道,等她和相公百年后,没有娘家支撑门户,几个女儿会不会被婆家人欺负,会不会被妯娌们看轻,会不会……
“你啊,就是想的多。”不知何时,罗氏把心中想的话说了出来,罗大姨正看着她叹气。
“我前几日得了一个信儿,说离咱们清水镇走上一天路程的山里有一座庙,有人求了子特别灵验,我本想先去看看再告诉……”
“真的?”罗氏霍然起身,双眼放光的看着罗大姨。
罗大姨点头。
“那我们……”
罗大姨抬起锅铲,笑,“你再着急也要等过完十五啊。”
罗氏这才发觉自己有些激动,朝罗大姨呵呵笑了起来,罗大姨无奈宠溺的看着妹妹,“你啊……”
心里却念了句,阿弥陀佛。
……
一家人在罗大姨家耗了大半天,回到洋槐胡同时,天已擦黑。
研夏赶马车去马棚。
一家人径直去了听荷轩休息,范师傅笑着来说晚饭已经准备好,随时可以开饭,一家人兴冲冲的洗了手去端饭菜。
十一娘借口回房换件衣服,招了绘春近前伺候。
绘春跟着十一娘进了卧室,将从莫守谆那打听来的事与十一娘说了,“莫家主的意思是这事他会处理妥当,给姑娘一个满意的答复,不过不许姑娘擅自行动,免的打草惊蛇,惊了不该惊动的人,挑出事端。”
十一娘微垂眸子,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去吧。”
绘春应声出去,不过片刻,又进来,“姑娘,方书生出事了。”
十一娘神色一凛,起身往外走,边走边问绘春,“怎么回事?”
“方书生昨日被姑娘关到柴房,一天一夜没有吃喝,适才方老汉去看时,发现他昏倒在地上……”
十一娘走出来与夏承和、罗氏碰头,夫妻俩一脸担忧,“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昏倒?是不是饿的?”
十一娘摇头,一天一夜怎么也不会饿昏倒,除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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