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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十一娘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那人微微一怔,端了桌上的茶盏与十一娘遥遥示意。
十一娘回眸,看了眼浅笑嫣然的元娘,略一思忖,朝对面举了举茶盏。
“大姐,前面不远处有卖板栗的,我去买一些。”十一娘笑着起身,一边与元娘几人打招呼,一边往楼梯口走去。
元娘笑着应了,八娘蹙眉看了十一娘一眼,“你什么时候喜欢吃板栗了?”看十一娘不搭理她往楼下走,又提高了声音道,“大姐还嫌我点的菜多,你买了板栗吃一会儿饭菜吃不完怎么办?”
“打包啊……”十一娘随口喊了句。
正是先前八娘堵元娘的话。
八娘被自己的话噎住,瞪着楼梯,哼了一声。
元娘与莫如念相视发笑。
十一娘穿过街道,进了对面的茶楼,由小儿一路领着上了二楼一个雅间。
“姑娘请。”
雅间门由内打开,十一娘迈步进去。
正对门口处,一个少年推着一个轮椅走过来,轮椅上坐着的正是十一娘在对面茶楼看到的男子。
男子长发在头顶束冠,玉簪固定,一袭蓝色圆领长袍,腰吊玉佩,容颜清俊,眸色温和,朝十一娘抬眸一笑,“十一姑娘。”
“温少爷。”十一娘回之一笑。
听到十一娘的称呼,温少谦眸底微动了动,抬手做了请的姿态,“请。”
又吩咐一旁的少年,“锦书,让店家做几道可口的小菜送上来。”他随即报了个菜名,名唤锦书的少年防备的看了十一娘一眼,应下,“是,少爷。”
十一娘意外的看了温少谦一眼,他刚才说的那些菜名多半是十一娘爱吃的东西,他是怎么知道的?
莫非……
十一娘抬眸看向对面,窗户已半掩,只看得到元娘一半含笑的侧脸。
温少谦推了轮椅到桌边,亲自倒了一杯茶,推到十一娘身前,“是你大姐告诉我的。”
温少谦笑着往对面的茶楼看去,温润的双眸泛着氤氲,唇角微微勾起定格在浅笑之上,深深吸一口气,笑道,“看到她过的很好……我就放心了。”
最后一句是几近呢喃的低吟,十一娘若没有点耳力功夫怕会直接忽略掉。
“温少爷都知道了?”十一娘在温少谦对面落座,看着这个以断腿之躯还能助温父站稳朝堂的青年男子。
温少谦脸上的笑立时敛住,朝十一娘点了点头,目光贪婪的落在元娘的半边脸上,淡淡道,“这样也好,远离斗争,远离尘嚣,平安平静的过日子……也能趁机好好将养身子……”
十一娘心底突然一动,问道,“给我大姐把脉的大夫……”
“是我的人。”温少谦毫不避讳。
十一娘就蹙起了眉头。
温少谦笑,“元娘曾与我说,她家十一妹性情温顺,胆小怕事,惯爱逆来顺受,最是让人心疼……”
十一娘挑眉。
温少谦直视十一娘,温润的嗓音泛着冬日早晨的清淩,“我派人查了你无数次,得出的结论都是一样的。他们没有证据说你是冒牌的,但……一个人再怎么变化,有两样是不变的,这里……”
他抬手指着自己的脑袋,片刻,又落在自己心口,“……和这里!”
十一娘静静的看着他。
“我以为你要对元娘不利,所以……”温少谦话突然话锋一转,顿了一下,接着道,“应了慕家的亲事。”
十一娘瞪他,与慕家的亲事难道不是他对京城局势的应对之策?
温少谦躲闪着十一娘的视线,轻咳道,“你在京城用过慕青的名字……”
十一娘瞠目,他的意思是她姓慕影响他的判断了?
“后来,查到江淮,得了元娘的准信儿,我才相信你是元娘的妹妹!”温少谦含笑的眸子里有一抹歉意,“我问过大夫,大夫说一个人受刺激太大会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但本心不会变……十一娘,你比我想象中的要聪明!”
十一娘看了他一眼,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水,“温少爷来江淮只是为了我大姐吗?”
温少谦给十一娘一个你果然很聪明的眼神,淡声道,“我以为你是慕家人,就着手从慕表妹身上查起,谁知被我不小心挖出来一个惊天的消息,我此次正是为这消息而来……”
门外突然响起脚步声,温少谦的话在脚步上了二楼时顿住,压低了声音飞快道,“隔墙有耳,此处不是说话之处,我离开江淮前会抽空去趟莫记,到时候会留信给你。”
十一娘扫了眼走到门口的暗影,点了点头。
锦书推门而入,手中端着托盘,身后跟着一袭牙色长衫男子,玉面翠冠,五官俊朗,双眸有神,未进门先笑,“少谦,出来喝闷酒怎么也不叫上……”
话在看到十一娘时,停住,“这位是?”
十一娘却在男子进门的刹那就认出了来人,忠勤侯府以智囊出名的二公子夙重荣。
十一娘在忠勤侯府那段时间,曾与这位二公子几次见面,却都未得这位二公子一个正眼。
但他若与温少谦相熟,自是知道元娘的,抽丝剥茧定会查到自己身上,有她在忠勤侯府那段打底,十一娘以为,他该表现出来的是认识自己,此刻做这副不认识她的模样,是个……什么意思?
温少谦温和一笑,淡声道,“偶遇元娘的妹妹,说上两句话。”又笑道,“我就是怕你跟着我爱啰嗦才没知会你,没想到还是被你寻来了。夏姑娘,这是忠勤侯府夙二公子。”
闻言,十一娘心里有了考量,起身敛裙福了身,“夙二公子。”
夙重荣笑着虚扶了十一娘一把,笑着打趣温少谦,“我说你屋里怎么藏了个娇娥,原来是为着你那可人的小妾,怎么?终于打算接回去与慕家那个平起平坐了?”
“元娘心性善良,不适合后宅斗争。”温少谦抬眸看了他一眼,后朝十一娘一笑,“劳夏姑娘回去转告一声,我已娶妻,让元娘不必再对我抱有期望!”
十一娘看到他眸底似有若无的暗示,心下暗转,一掌拍到桌子上,朱红的桌子顿时四分五裂,十一娘冷然一笑,怒视温少谦,“温少爷且记得今日这话!告辞!”
她任性而出,摔门下了楼,不敢去对面,直奔板栗铺子买了一兜板栗,往前走了好长一段路,确定没人跟着自己,才绕了一圈回了茶楼。
一进门就被八娘一通骂,“买个板栗怎么要这么久?你再不回来我们就要打包出去找你了……”
十一娘笑着打马虎眼,过了八娘这关。又特意吃的很慢,等对面茶楼的人走了,才怂恿元娘和莫如念回家。
半个月后,莫守谆送来一封信,说是有人留下指名交给十一娘的。
十一娘便知是温少谦回京了。
说信不如说是一张纸条,上面只写了两句话,“第一句:慕夙勾结,小心夙家;第二句,顾子洲是慕家之子。”
顾子洲是慕家之子?!
十一娘瞬间瞪大了眼睛,眸底掠过不敢置信之色。
莫守谆看到她的神情,探头瞄了纸条一言,瞬间也震惊当场,半响吐出一句话,“怎、怎么可能?”
十一娘又仔细看了纸条一眼,确定纸条上是这几个字,与莫守谆对视一眼,掏了火折子将纸条烧掉,与莫守谆低语,“三姨夫,这件事你知我知,莫再外传!”
莫守谆知道事情轻重,在十一娘谨慎的目光下点了点头,“我这就回去找人查顾子洲的底细,很快就有消息……”
十一娘却摇了摇头,“顾子洲身手了得,身边的人也不是省油的灯,此时不宜打草惊蛇。”
“那薛烨……”莫守谆担心的是这个!顾子洲身份有问题,会不会危害到夙重华?
她背手在屋子里踱了一圈,与莫守谆商议道,“风月门的人已在薛烨身边,我即刻传书一封,令风月门严密监视顾子洲派去的人的一举一动,让薛烨也留意顾子洲的动静……”
天高皇帝远,除了这个法子,他们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莫守谆点了点头。
十一娘突然想起在京都时元大人曾与自己说过的一段话,“顺平帝几次夺权,却均被慕家人压制无法动弹……老夫自诩天下第一聪明人,费尽心机却帮不了皇上,只好另寻他法。恰逢此时,北周犯我边境,老夫与几位阁老三日不休商量出一个方法,密信与皇上,封慕家大少爷为主帅,夙家长子夙扶风为先锋,出战北周!此战大安胜,回京的队伍却缟素麻衣,百姓不敢欢笑,所有参战将领更是悉数被下了大牢!只因慕家大少爷唯一的男丁慕令洲在战场被一流箭射中,尸骨无存,慕家绝后了!哈哈……””
莫守谆愕然,“这么说来,那慕令洲就是顾子洲?可顾子洲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慕令洲……十多年前的事,他怎么也得有三十岁了……”
十一娘默然。
两人好一阵子谁也没有说话,十一娘再开口已是跳开了顾子洲的话题,与莫守谆道,“早先咱们就猜测夙扶雨与慕家有勾结,如今温少谦也得出了这样的结论,怕是慕家要重新浮出水面了。”
莫守谆略一沉吟便点了头,“自四皇子去世,慕家的动静便较先前的低调多了试探,一年多时间,怕是他们玩腻了在暗处动作,要加入皇权争夺了。”
又道,“京城那边,我会吩咐二掌柜的多留意慕家与夙家动静;江淮这边,顾子洲与夙重耀……”
“顾子洲与夙重耀让风月门的人接手监视,以免节外生枝。”十一娘看着莫守谆,淡声道。
莫守谆没有异议。他们训练出来的人虽然也很厉害,但比起风月门十多年苦练出来的人还是有不足之处。
此事敲定,两人又闲话了一些生意之事,莫守谆说起夙重耀贪心不足,竟动用暗中力量,要吞并寒瓜市场。
十一娘淡淡一笑,眸底的冷光一掠而逝,“同样一块地种出来的瓜还有甜有苦,他想种就给他种!”
莫守谆一怔,听懂十一娘话中的意思,轻笑一声,“说的是。”
当晚,十一娘写了两封信,让海东青送去边关。
海东青飞行时速约三四百公里,千里之遥的峡谷关与它来说不过几个时辰的来回。
看着海东青腾空的身影消失在天际,十一娘轻笑,薛烨倒是送了她一个好信鸽!
第二日清晨,海东青已稳稳的趴在小十二床头,头挨头睡的香甜,被八娘嫌弃的拎着丢出了房间,惹来他一阵哀怨的鸣叫,还是被睡的迷糊的小十二半抱半拖回房间,才喜滋滋的重新头挨着小十二的头睡了。
八娘就嘟囔,“这家伙真成精了!”
十一娘接了海东青送回来的消息,薛烨的回信让十一娘很是意外,“顾子洲信的过,不必担心。”
为着这一句话,十一娘思忖许久,决定相信薛烨的判断,与莫守谆说了,撤去刚派去守顾宅的风月门众人。
顾子洲几乎是第一时间知道了十一娘的动静,好笑的与红月道,“夏十一这反应速度倒是快,我们安排的戏还没演……”
红月抿唇笑,“少爷先前在夙少爷面前表现过了头,想让夏姑娘怀疑你怕是要难了!”
“她不怀疑我……夙重耀可是要怀疑她了!”顾子洲慵懒的靠在美人榻上,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缓缓抚摸着手中的骨扇,半响叹了一口气,“既如此,那就只有与她合演一出戏给夙重耀看了!”
红月一愣,“少爷是要……”
顾子洲摇头,“以夏十一的聪明,怕是得了夙重华的消息,她手中可是有海东青的,一来一回问句话不是难事。”
红月了然,道,“少爷是想借夙少爷对你的信任搏夏姑娘……”
顾子洲朝红月一笑,“你去安排,对外……”他摸着骨扇,笑的风华绝代,“就说我要收购琉璃坊的股……”
夙重耀此人疑心重!
他不知从哪得来的消息,得知夏十一是琉璃坊背后的人,偏夏十一与自己有过几次接触,两人同时被夙重耀惦记。
他暴露了自己的身世没关系,但……若夏十一被夙重耀惦记上,夙重华就有可能被夙重耀挖出来,那他们做的一切努力就付诸东流了!
所以,必须打消夙重耀对夏十一的顾虑。
夙重耀的另外一个毛病就是自大,对自己眼睛看到的东西无比自信!
没过几日,江淮商界就流传着这样一个段子:顾子洲约见琉璃坊幕后掌事夏十一,却被莫守谆大骂一场,说琉璃坊是他莫家产业,什么时候成了夏十一的了?!此事闹的沸沸扬扬,顾子洲落了个没脸,与莫记险成陌路,被夙重耀一顿嘲笑。
好在,夏十一再一次被夙重耀忽略掉。
……
四月末,一家人收拾了行装,准备启程回清水镇。
出发前两日,顾子洲送来密信,北周与北齐狼狈为奸,避开峡谷关要塞,一夜攻陷峡谷关百里之外两座城池,城内数万大安子民,遭屠杀!
峡谷关接到消息赶去时,北周与北齐大军已从攻陷城池一路挺进,绕开几处易守难攻的城池,直逼云州府!
十一娘大惊!
云州府离清水镇不过半月路程,兵马所行速度更快,消息从边关送来,清水镇怕是……
十一娘深吸两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揣了信去了隔壁找莫守谆。
莫守谆得此消息脸色大变,身子踉跄一下扶住书桌,看向十一娘“消息可准?北周与北齐不是一直在打游击战吗?这次怎么会用兵如此迅速?”
十一娘摇头,“消息是顾子洲送来的,应该不会有错!”
莫守谆迅速反应道,“让海东青送信回去!大军走陆路,水路比较安全,安排他们走水路来江淮,咱们这边再派人过去接应!”
十一娘点头,“我书信两封,一封给万福,一封送去风月门,黑煞在清水镇附近,到时让他在暗处保护外婆外公他们……”
话一顿,想起苍桐镇的老宅人,默了几息,“盛家那边我会一道写了信让海东青带过去,三姨夫且先去盛家知会一声,免得他们到时手忙脚乱……”
夏、盛两家结为亲家,莫记与盛家生意往来较之前密切,莫守谆与盛老爷本是脾气相投之人,如今更加亲密。
听十一娘这么说,莫守谆毫不迟疑应下,“我顺道也去宋家走一趟,宋颜此人虽逐利心重,好在对你的事上并没玩什么心机……”
宋颜去夏家求娶一事,十一娘并没瞒莫守谆。
十一娘沉吟一声,两人分开行事。
海东青立时飞去清水镇,一天一夜后回来,带回来万福与盛家消息,“赵家、莫家、李家、夏家大房、五房与外家老爷子老太太已连夜打包,不日上船……知会了洋槐胡同丁家太太与素日交好的街坊……”
将十一娘先前吩咐的众人都提到了。
盛家则来信说,“派人知会了夏承平,他们一家子似舍不得离开县衙不愿走!曹家递了消息给十小姐,十小姐回信说不日会去京都,念众人好。”
十一娘笑了笑,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
夏老爷子与夏承平费了那么大的劲儿得的官,怎么会轻易放弃!
十一娘转手将信给了四郎,四郎看后淡淡一笑,“生死由命富贵在天……”
十一娘就轻声叹了口气。
没过几日,便传来云州府被攻陷,曹知府弃城而逃,云州府数十万民众四散逃跑,被北周与北齐大军追杀,人命如草芥,肆意践踏!
十一娘每日都由海东青送信给万福,确保他们一路平安。
云州府被攻陷的消息传来的第三日,风月门的信与万福的信一同被海东青带回,十一娘才算稍安了半颗心。
半个月后,清水镇被攻陷的消息传来,随之而来的是薛烨的信,内容迫切而担忧!
十一娘掩不住心底那抹说不出的窝心,用海东青回了薛烨,告诉他一切安好,让他万事小心。
……
六月上旬,由清水镇而来的船驶入码头。
十一娘与莫守谆备了几辆马车去接人。
因先前十一娘寻了借口延长了回清水的时间,夏承和与罗氏有囡囡哄着,没有多问便应了下来。
此时见到罗家人并一众亲戚,都有些惊讶,“你们怎么都来了?”
十一娘与莫守谆这才把清水镇攻陷的消息说了,夏承和脸色发白,“苍桐镇……”
“递了消息过去,爷和大伯都不愿意离开县衙……”
四郎在一旁附和点头。
夏承和就露出苦笑,还真是他们能干出来的事。
听说他们出发没几日云州府就被攻陷,紧接着清水镇沦陷,一群人都吓的脸色发白。
他们过了许多年的平静日子,战争居然说起就起,若不是十一娘接了他们来江淮,此刻在沦陷的清水镇会是如何的遭遇……
众人不寒而栗!
连着许多天都战战兢兢。
就连八娘也都没了往日的大大咧咧,神情很是肃穆,“我们走之前,清水镇还很热闹……”
正月十五元宵节的花灯闹春,川流不息的街道,虽比不上江淮繁华,却是他们生活了十几年的家!
十一娘不知道该怎么劝慰她,便寻了李书文去,有了李书文的插诨打岔,八娘倒是慢慢开朗起来。
六月末,薛烨递来消息,大军已收复云州府,将北齐与北周困在清水镇。
没过几日,便传来苍桐镇失陷的消息!
全家人都沉默了。
七月中旬,五皇子率军将北齐与北周大军逼出苍桐镇,以半包围之势将两国大军逼至峡谷关,设下埋伏,生擒北齐大将!
北齐军与北周大军生隙,互相拆台,兵败如山倒,被五皇子率领的大军赶出大安境内!
薛烨来信,“一切安好,念卿安。”
十一娘笑着长松一口气,正要把信收起来,不妨元娘推门而入,看到信的内容,不动声色的与十一娘说了几句闲话,转头就去问了八娘。
八娘就瞪大了眼,想了半天,憋出一句,“看我不打破那混蛋的头,居然敢觊觎我们家十一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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