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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一,华严寺。
十一娘学着众人的模样,磕头上香添香油钱。
几锭香油银子出手,一个不到十一娘腰身的小和尚走了过来,“阿弥陀佛,女施主心怀慈悲,当得福报!本寺的斋菜素来闻名,女施主还请后院用些斋菜……”
又骨碌碌的转着眼珠,掩了声音低低道,“方丈在后院讲经,姑娘想求什么都能成真!”
研夏噗嗤笑出声,小和尚就嘟了嘴去侧目研夏,研夏忙正襟,一脸仔细聆听的模样,小和尚就一副我原谅了你的模样,大度的阿弥陀佛了一声,“女施主请!”
小小的身子,小小的油光光的头,小小的手,就连胸前挂着的佛珠都看起来比别个和尚的笑,配上骨碌乱转的黑溜溜大眼睛,真是讨喜的紧。
十一娘笑着请他带路,他一脸大喜的模样,眸子里分明有惊讶掠过,却很快回复过来,一双眼睛眯成了线,“阿弥陀佛,女施主,请!”
三娘等在一个跨院,几人远远的还没走到,就见跨院里冲出来一个虎头虎脑的锦衣小子,朝小和尚冲来,“元净!元净!”
小和尚一瞧见那锦衣小子也笑嘻嘻的冲跑过去,“绍哥儿……绍哥儿……”
两个小子一头冲到一起,抱着跳起脚来,嘻嘻哈哈的笑闹着。
三娘正好从跨院走出来,见到十一娘,很是激动,就要上前来拉十一娘,被身边的瑶娘扯了一把,才稳住性子,一小步一小步的走过来,笑着骂绍哥儿,“似你这般胡跑乱窜,下次娘再不敢带你出门儿了,索性你就跟着你爹搬去书房读书,什么时候考上状元再跟娘一起出来罢。”
两个小子立时顿住,大眼瞪小眼,瞪了片刻,凑到一起叽里咕噜的说起悄悄话,“完了,娘生我的气了,下次肯定不让我来看你了,怎么办?”
“我师傅生我的气时就要我抄经书,我三字经都认不齐的,抄不好就要出去拉客人……要不,你留下陪我拉客人来吃斋饭吧?”
“不成不成!我爹娘就我一个儿子,我要给我爹传宗接代的!”绍哥儿头摇的像拨浪鼓,“再说,我还有个粉嘟嘟的小妹妹,我要是出家了,她被别人欺负的时候就没哥哥当靠山了,我不能当和尚……”
小和尚挠了挠溜光溜光的头,很是没了主意,“那怎么办?”
绍哥儿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很有‘我也不知道’的意思。
三娘看的好笑,十一娘与研夏也忍俊不禁。
“夫人家这孩子真是活泼可爱……”十一娘挑开话头。
三娘激动的看了十一娘一眼,张了张嘴竟没发出声音,瑶娘只好笑着接话,“我家夫人倒是每日头脑小少爷这活泼可爱劲儿……”
手下掐了三娘一把,三娘才笑着道,“可不是,有他一个,府里大小都不得安生,真真是个冤家!”
几人闲聊起孩子,自然而然说到一起。
这边,小和尚与绍哥儿见几个大人自顾自的聊了起来,互相看了一眼,调皮的眨了眨眼睛,就要手拉手跑走,被送斋菜的和尚拦住,“元净,师傅命你好好陪着客人,休要乱跑。”
绍哥儿就同情的看小和尚,“原来你也被人看着不能乱跑……”
小和尚就重重的唉了一声,很是苦恼的样子。
若是个大人也就罢了,偏是个四五岁上的孩子,那唉声叹气的模样让人忍不住发笑。
研夏终是忍不住,别过头笑的肩膀耸动。
三娘与瑶娘也忍不住抿唇轻笑。
那送斋菜过来的和尚无奈宠溺的看了小和尚一眼,念了句阿弥陀佛,转头与十一娘道,“这位施主,您可要留下用斋饭?”
三娘迫不及待道,“若是庙里没有空院落,不若请这位姑娘到我们院中一起用斋饭吧?左右我们地方宽敞……姑娘以为如何?”
十一娘笑了笑,“恭敬不如从命,打扰了。”
三娘就笑,“哪里……请。”
送斋菜的和尚笑着将饭菜送了进去,“夫人小姐可还要什么添置的?”
三娘就看着桌上的素菜又点了几个,“……再添两碗米饭,一道送来吧。”
那和尚笑着退出去,临走殷切嘱咐小和尚元净,“好好陪小少爷,万不可乱跑……”
三娘就去看伺候在身边的一个十六七岁的丫鬟,“茯苓,你去外面照看好小少爷,小心别让他磕着碰着了。”
那名叫茯苓的丫鬟本拿了筷子要给三布菜,闻言,有片刻的愣怔,笑着道,“奴婢留下伺候夫人,让奶娘去照看小少爷……”
三娘不言语的看着她笑,“这么说,我使唤不动你了……”
瑶娘与另两个婆子丫鬟目光不善的看着茯苓,茯苓脸色微微一变,看了十一娘与研夏一眼,不情不愿的垂头,“奴婢不敢。”
“奶娘,你也去,元净年纪也小,你们一人照顾一个,哪个孩子都不许有闪失,否则,我唯你们是问!”
奶娘笑着福身,“夫人放心,奴婢省的。”
说罢,拉着茯苓出了屋。
七月的天,已是有些燥热,屋外有不知躲在哪里的知了不停的叫,三娘摆手让人放下了垂帘,遮住了外面看向里间的视线,却还能留几缕清风进门。
屋内剩下的一个丫鬟一个婆子俱是盛家亲近之人,瑶娘更是三娘与十一娘的堂姐,当下,三娘再不顾其他,直起身就抱住了十一娘,未语先落泪,“十一娘……呜呜……”
十一娘当下就红了眼,“三姐……”
瑶娘也在一旁抹眼泪。
研夏也红了眼。
好一会儿,三娘才在瑶娘的劝慰下稳定了情绪。
“前几日,你姐夫回来跟我说你来了,我还不信,今儿个,可算是……”三娘抹着眼角的泪,脸上满是愿望实现后的满足高兴。
三娘一身雨过天晴色的对襟上衣,海蓝色十六折福裙,乌发被简单挽起,挽发的玉簪却通体青绿,做工精细,一看即知不是凡品!
更何况三娘耳中明晃晃的明月珰,据说是皇后亲赐下的东西,名贵惊人!
再看三娘,一脸端庄娴雅,一派大家夫人的模样。都说居移气,养移体,三姐这几年盛府夫人当下来,确实变了不少。
瑶娘附和点头,“十一娘,家里可好?三叔三婶儿可好?我爹娘可好?老宅……”
“都好!”十一娘先道了句,先扶了三娘坐好,又拉了瑶娘坐下,才笑眯眯的凑到三娘身边,抱了三娘的胳膊,眨着眼睛道,“三姐,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三娘的身子蓦然一紧,一把抓住十一娘,目露惊恐,“是不是爷奶又欺负娘了?爹呢?娘呢?还是……”
瑶娘也立刻直起了身子,盯着十一娘。
“爹好好的!娘也好好的!”十一娘哭笑不得,看到瑶娘也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只得无奈道,“是娘!”
不待三娘与瑶娘发问,她便笑着把罗氏怀孕,起初说是双胞胎,结果生下来却是两男一女的事告诉了两人。
三娘高兴的眼泪又哗哗落下来,瑶娘忙合手念了几句佛。
研夏见姐妹几个伤怀,在旁边凑趣道,“三姑奶奶,瑶姑奶奶,你们可知十一姑娘说的坏消息是何?”
三娘与瑶娘就一起看向研夏,研夏就抿了唇笑,“只因绍小爷这性子实在像极了咱们家里的二小爷!一日十二个时辰必得有十三个时辰是闲不住的!”
三娘与瑶娘对视一眼,先是呆愣,后齐齐笑出声。
十一娘在一旁叹气,“娘每日都要追在后头满宅子寻人,寻到还要与出谋划策的大爷、以眼泪换取同情的幺妹斗智斗勇,才能揪住二爷打几巴掌屁股!”
三娘与瑶娘瞠目。
感情这是集体犯罪团伙!
三娘对新出生的两个比自己儿子还小的弟弟、妹妹很是感兴趣,一边往十一娘碗里夹菜,一边怂恿她多说一些弟弟妹妹的趣事。
“有一次,明哥儿想吃桃子,就撺掇了贤哥儿去爬树摘桃,被娘发现,要打贤哥儿屁股,猫儿就抱着娘的腿哭,说是她想吃桃子,二哥才去帮她摘的……后来还是明哥儿自己说了实话……娘气的哭笑不得……”
瑶娘在一旁笑,“都说外甥像舅,可真是说着了。”
十一娘的表情有些古怪,看了研夏一眼,研夏一副要笑不敢笑的样子。
三娘额头冒汗,淘气到这地步,还有人出主意,有人殿后……
听着屋外传来儿子指挥元净冲锋的声音,再想想自家屋里刚长出奶牙就粘着儿子的女儿,三娘立时决定,以后再上香定不能再带绍哥儿来了,免得他跟元净越混越熟,元净成了他的帮凶!
“哎哟,我的小少爷,这东西可不能乱吃……”奶娘担心的劝着,茯苓的声音随之响起,“小少爷,屋里有萝卜糕,奴婢去给你端点来吃,可好?”
接着就是脚步往房间来的声音,三娘脸上的神色立刻多了凛然,脊背缓缓挺直,拍了拍十一娘的手,与瑶娘一同起身坐到另外一边。
两人刚坐好,茯苓已到了门口,“夫人,小少爷想吃萝卜糕,奴婢来取一些。”
三娘想开口,瑶娘朝她摇了摇头,端了桌上一碟萝卜糕,站起了身,几步走到门口,站在门口问绍哥儿,“绍哥儿,姨母拿了萝卜糕来,快来姨母这儿吃。”
“瑶姨母,我不吃萝卜糕!”绍哥儿脆生生的回道。
瑶娘冷冷看了茯苓一眼,茯苓脸色一变,“适才小少爷还说……”
“行了,你若想进来听话就进来,不用拿绍哥儿说事儿!”瑶娘冷笑一声,将茯苓从上到下看了一遍,“慕家可真是教出来的好下人,该请慕夫人多派几个过来,最好连夫人上茅房也随身跟一个……”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听瑶娘这样说,茯苓的脸真是煞白一片,在盛家已经折了她们几个下人,据说第一个就是盛夫人上茅厕也要跟去被盛大人一怒之下活活打死的!
她们只是明路监视,可不想丢了性命!
见茯苓变了脸色,瑶娘心里一松,将装着萝卜糕的盘子递给茯苓,“去吧,好好伺候小少爷。”
茯苓接过盘子,福了一福,退出十步开外。
瑶娘转身进屋。
十一娘已看的有些兴奋。
瑶娘笑着道,“慕家这些的人先后派了几拨过来,老爷杀鸡儆猴,慕家不想交恶,有时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些人底气不足,威胁一番自然不敢造次,毕竟谁也不想把命搭进去。”
“不过,她见过十一娘的模样……”三娘温婉的眸底有凌冽一闪而过,轻叹一声,“留不得!”
瑶娘嗯了一声,显见这样的事经历不少。
研夏听的有些讶然,去看十一娘。
十一娘脸上的兴奋已褪去,换上一张思索的颜色。
片刻,她看向三娘,轻唤一声,“三姐……”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三娘朝她温和一笑,“你姐夫孤身一人立身朝堂,我纵然再没用,也该让他无后顾之忧!”
三娘眸底,分明有她从未见过的坚强与绝然,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如同闪光体,令人倾目!
记忆里,那个爹娘受欺负时只会躲在一边秀气抹眼泪的三娘与眼前一脸温和笑意、翻手却敢要人命的女子重合,十一娘看的有些发怔。
三姐……
为了盛子都,她竟将自己蜕变成这副模样!
不过也是,我不要人命,人就要我命!与其人为刀殂我为鱼肉,不若我来执刀!
十一娘只是……有些心疼那个温婉美好的女子。
“三姐……”
三娘笑着拍了拍妹妹的手,“姐姐一切都好!”她又加了一句,“真的!”
十一娘随着轻轻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问起慕家。
三娘冷笑两声,“慕家起先送了个奶娘过来想要拿捏绍哥儿,害的绍哥儿从床上跌落地上,后脑磕破一大块!你姐夫怒极,当着所有下人的面活活杖毙了那贱人!”虽事已过去两年,可只要一想到儿子血淋漓的后脑勺,太医那闪烁不定的眼神,她就恨的牙痒痒!
也是经过那次,面对慕家人,她的心肠才硬了起来!
“慕家有人来问究竟,被你姐夫一顿暴怒大骂,还扬言,他们慕家有什么事就冲他们夫妻来,再敢动绍哥儿……就别怪他翻脸不认人,大不了大家一拍两散,鱼死网破!慕家理亏,并不敢真与你姐夫撕破脸皮,后来陆续派的人都过了明路,再不敢对绍哥儿动手,只派到我和你姐夫身边,我捏着几个告密的寻了错打发了,剩下的也老实很多……”
三娘叙述到最后,声音已是平淡的很。
十一娘心底暗暗为盛子都点了个赞!
三娘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她,“我来时,你姐夫让我交给你的。说让你看了能写回信就写一封。”
说罢,扭头去看瑶娘。
瑶娘便从怀中掏出一盒胭脂并一张签纸,“带不来笔墨纸砚,只能拿这些凑合了。”
十一娘莞尔,笑着去拆信。
三娘冷笑两声,“慕家起先送了个奶娘过来想要拿捏绍哥儿,害的绍哥儿从床上跌落地上,后脑磕破一大块!你姐夫怒极,当着所有下人的面活活杖毙了那贱人!”虽事已过去两年,可只要一想到儿子血淋漓的后脑勺,太医那闪烁不定的眼神,她就恨的牙痒痒!
也是经过那次,面对慕家人,她的心肠才硬了起来!
“慕家有人来问究竟,被你姐夫一顿暴怒大骂,还扬言,他们慕家有什么事就冲他们夫妻来,再敢动绍哥儿……就别怪他翻脸不认人,大不了大家一拍两散,鱼死网破!慕家理亏,并不敢真与你姐夫撕破脸皮,后来陆续派的人都过了明路,再不敢对绍哥儿动手,只派到我和你姐夫身边,我捏着几个告密的寻了错打发了,剩下的也老实很多……”
三娘叙述到最后,声音已是平淡的很。
十一娘心底暗暗为盛子都点了个赞!
三娘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她,“我来时,你姐夫让我交给你的。说让你看了能写回信就写一封。”
说罢,扭头去看瑶娘。
瑶娘便从怀中掏出一盒胭脂并一张签纸,“带不来笔墨纸砚,只能拿这些凑合了。”
十一娘莞尔,笑着去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