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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重华被瞬间包围,十一娘则被两个手脚粗大的中年妇人推搡着出了包围圈,隔离在外面。
“华哥儿,我是外祖母啊……”一个头发花白,说话颇有力气的妇人一把攥住夙重华的手,力道之大,夙重华一挣之下居然没有挣开。
另有一个胡子老长、一身枯皱绸服的老者凄凄哀哀的在一旁抹眼角,“我苦命的女儿,老父总算把外孙给你找回来了……”
“表弟,表弟!我是你大表哥骆齐智……这是你大表嫂邹氏,这是你嫡亲外甥、外甥女,快叫人啊……”
“表弟,表弟!我是你二表哥骆齐辉……这是你二表嫂文氏,这是你几个嫡亲外甥、外甥女……哎呀,你别挤我啊……”
“表哥,我是你亲表弟啊……”
“……我是你亲表妹……”
“……”
场面一片混乱。
十一娘看的有些瞠目。
研夏废了好大力气才从院子里钻出来,将十一娘拉到一旁说究竟,“魏管事说都是三爷嫡亲外家的亲戚,他一个做奴才的不好发落,只好全接进了粹华院。”
又不解的与十一娘说嘴,“姑娘,前任忠勤候夫人不是出身名门吗?怎么……”这群人跟八辈子没见过荣华富贵一样。
“吃东西都用手抓……喝茶牛饮……满屋子的瓷器都被挨个摸了遍……”研夏吞了吞口水,摇了摇头,“该不会是冒充的吧?”
十一娘笑了笑,“前任忠勤侯夫人死后,骆家将次嫡女嫁与夙扶雨为妾,想继续受忠勤候府的好处,可夙二夫人有正经的娘家,骆家……”压根就排不上。
没有忠勤侯府的支持,骆家这个假清贵之家自然真的清了……
研夏吐了吐舌头,“早些年咱们来忠勤候府那会儿,骆家虽然已经大不如前,可还没到刘姥姥进大观园的地步,这会儿……”研夏做了个不敢恭维的姿态,摇了摇头。
底子薄的人家比不得开国功勋世家,再加上骆家几个儿子都是不成器的,早年有夙大将军这个有力的女婿撑着门面,多少还能看的入眼。没了夙大将军和夙大夫人,骆家本已不够瞧,偏还作死的把嫡女送进忠勤侯府给夙扶雨当小妾,这种现象在世家眼里已是破落户的做法,谁还会正眼瞧上一眼?!
“对了,骆姨娘院子里的小丫鬟来粹华院瞧了好几趟,没见三爷回来,就跑了回去,这会儿又来了……”研夏指着不远处一个半大的小丫鬟道。
十一娘瞧着那个七八岁的小丫鬟,略思忖了下,没有作声。
粹华院的动静越发的大,引的一些侯府下人驻足观看,夙重华的耐心在骆家表妹娇滴滴的一句“表哥,我与你曾经指腹为婚……”掐灭。
“够了!”夙重华冷喝一声,推开身前挡着他的口口声声说是他表哥表妹的两人,大踏步进了院子。
骆家人在片刻的愣怔之后,一窝蜂的叫嚷着涌了进去。
魏管事站在门口,面似无可奈何,眸底却闪过嘲讽之色,被十一娘与研夏看了个正着。
魏管事一发现十一娘的目光在看着自己,忙挤出一个笑,搂着下摆进了院子,生怕人听不见似的吆喝着,“三爷,晚饭摆在哪儿?是摆在偏厅还是正堂?骆家老爷太太要不要留下吃晚饭?三爷示下,老奴好照章办事儿……”
十一娘挑了挑眉,这么明目张胆的挑事儿,魏管事,你的主子知道吗?
“你个狗奴才!我们可是你们三爷嫡亲的亲戚,你说留饭不留饭?!”声称夙重华表兄的骆齐智对着魏管事一通呵斥,“还不赶紧去准备好吃的,喜鹊登梅、姜汁鱼片、五香仔鸽、罗汉大虾、串炸鲜贝、葱爆牛柳、蚝油仔鸡、鲜蘑菜心、片皮乳猪、红烧赤贝……你赶紧的挑好的、贵的给我们上来一大桌……这等了一下午,人都饿的没力气了……”
魏管事笑呵呵的,却看也不看骆齐智,看向夙重华。
夙重华脸色不好,眉头紧蹙,想说什么,却还未来得及开口,先前出声的骆齐智已指着并排立在夙重华身后的六个颜色,垂涎道,“你、你、还有你赶紧过来伺候你们家表少爷……”
几个颜色面面相觑。
绿芒就去看跟着进院子的十一娘。
那骆齐智一眼看到十一娘,眼中惊艳一片,舔着舌头就往十一娘身边走,“表弟,你院子里的人怎么都这么没规矩,主子这边要用饭了,她们也不知道伺候!你自幼在外长大,想来也不知道咱们大户人家的规矩,这个……”他用手指着十一娘,舔着脸道,“……你把你这丫头交给我,我保管三两日就让乖乖顺顺的听话……”
眼中毫不掩饰他那赤果果的龌蹉想法。
十一娘还没生气,夙重华已黑沉了脸,一张脸仿佛能拧出水来,冷声道,“你说什么?”
骆齐智瞧见夙重华生气,先退了一步,骆家老太太立刻上前,一巴掌重重拍在骆齐智胳膊上,骆齐智疼的叫了一声,“娘,你打我做什么?”
“不会说话就闭上你那张臭嘴!”骆家老太太狠瞪了儿子一眼,笑着去拉夙重华,“华哥儿,你舅舅有口无心,你别往心里去。再说,咱们一家骨肉亲,犯不着为一个外人……”
又主人般模样吩咐魏管事,“不必做什么山珍海味,一般家常菜就好,让我们祖孙好好说上会儿话……”
骆家老爷子接着话头补了一句,“好酒要一坛,最好是醉香居的上好女儿红!”
剩余骆家人七嘴八舌的问魏管事要各种吃食,其中囊括了闲云阁的糕点,一品居的玲珑片鸭,绸缎行的绫罗锦帛,滴翠坊的头面首饰……
骆家大嫂邹氏还笑呵呵的道,“魏管事顺道把云织坊的管事也请回来一趟,咱们三爷怎么说也是夙大侯爷嫡亲的儿子,这将来就是正儿八经的侯爷,瞧这一身衣裳寒酸的……”
魏管事看尽了笑话,只立在一旁不说话。
十一娘有心帮忙,却清楚这种家务事,实在是扯不清楚的。
何况,夙重华并不想让她牵扯进来。
是以,她刚才一直没出声,因为他们早就预料到骆家听到消息肯定会上门来!
毕竟一个早就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的夙扶雨和一个侯府的正统继承人,他们选都不用选就知道要紧抱夙重华的大腿,以后才能有肉吃!
只是,令两人都没有想到的是,骆家人竟已变成如此模样!
夙重华有限的记忆里,骆氏是个温婉秀美的女子,能教养出那样唯美女子的家族,不该是他们现在看到的这副模样……
除非,是有人故意……
十一娘心疼的看向夙重华。
夙重华朝她歉意一笑,十一娘了然的点头,与研夏一起回了自己房间。
“姑娘,我们不帮帮三爷吗?”研夏透过门缝看着外面熙攘的一切,“骆家人好像并不是那么好打发的样子!”
十一娘摇头,低头看着手臂上的箭弩,缓缓摩挲。
夙重华说了句什么,外面很快传来愤怒声,“我们是你嫡亲的人,你亲外公,亲外祖母,亲舅舅,亲表妹,你居然狼心狗肺,说撵就撵,你还有没有良心……”
“表哥,我不走,我跟你有婚约的!我等了你这么多年,我不走……”
“……我不走,我不走,我要吃好吃的……”
“魏管事,转告我二叔一声,骆姨娘的亲戚以后不要送到粹华院来!”夙重华声音发寒,魏管事听着只觉后背心腾的冒出一身冷汗,嘴角连丝牵强的笑都扯不出来,“这……骆家人毕竟是三爷的外家,侯爷和夫人也不好拦阻……”
“我的外家早在我娘尸骨未寒,外祖母、外祖父并一众族人送骆姨娘进忠勤候府当二叔的小妾时就没了!我这话说的可够清楚?!”夙重华冷冷看着魏管事。
魏管事点头,“清楚,清楚……老奴这就给侯爷和夫人回话,不!不!不!老奴这就把人给撵出去。”
夙重华转身要走,骆家老太太一把抓住夙重华的衣袖,“华哥儿,你听外祖母说,我们当时不知道你还活着,把你二姨嫁进来也是迫不得已的!我们要是知道你还活着,怎么也不会把你二姨嫁给你二叔的……”
夙重华却伸手解了外衫,大步出了客厅,回了自己房间。
几个颜色见形势不对,互相使了眼色,一个个也麻溜的钻回了屋。
院子里,一片寂静。
有下人凑近魏管事,“魏管事,饭菜摆在哪儿?”
魏管事一脚踢过去,“还摆什么饭!赶紧的,把这些人都给我轰出去!”
“啊?”那下人发愣,“不都是三爷的外家吗?”
“什么外家!不过是个没人搭理的破落户!赶紧的……”魏管事蹙眉摆手,“撵走撵走!白瞎了这么多功夫……”
“真撵啊?”下人不死心的又问了一句,“这可是三爷嫡嫡亲的外家,三爷看着不像是这么没良心的人……”
“让你撵就撵,哪那么多废话?!”魏管事又是一脚踢过去,那人哎哟一声,陪了笑,转身啐了一口,与院中几个小厮一起把人往外哄。
“你敢动我?!我是你们小侯爷的亲舅舅……”骆齐智大声吵嚷着。
“行了吧你,要不是你刚才吃相太难看,咱们至于被撵出来吗?”骆齐辉冷着脸狠狠瞪了骆齐智一眼,一旁的文氏虽没言语,但看向骆齐智夫妻二人的目光很是不善。
一家人闹闹哄哄的,好容易被小厮推出了粹华院,又在外面吵嚷起来,骂什么,“富贵了就不认亲戚了,一个两个都是没良心的……”
“生生把几十岁的外祖母往外撵,也不怕死了之后下地狱……”
“我是你指腹为婚的妻子……”
骂人的稀罕词一句一句往外蹦,十一娘从不知道自诩清贵之家的骆家骂起人来与乔老太太其实并无二样,比乔老太太稍好一些的是骆家老太太骂人……没脏字。
折腾了足足一个时辰,骆家人总算走了。
夙重华在屋里,一直没有出来。
十一娘吩咐研夏去厨房端了饭菜,自己送去房间。
夙重华坐在书桌前,夕阳斜射进来的金色光芒落在他面前的书桌上,照出一张没有人脸的妇人画。
夙重华没有抬头,淡声道,“我那时太小,实在记不起我……母亲长什么样,只记得她的怀抱很温暖……”
十一娘轻步走过去,与他一道看着桌上的画,桌上的女子微垂着头,胳膊伸向前,似要招呼什么人,又似要拥抱什么人。
一身娴雅温婉的气质,一身怎么也掩不住的母爱深深。
夙重华伸手,修长的指头在女子伸出的胳膊上、在女子没有五官的面上流恋摩挲,“骆姨娘长的像外祖母,我母亲……是不是也长的像她?”
“薛烨……”十一娘开口,叫的却是少年熟悉的名字。
夙重华抬眸,朝十一娘淡淡一笑,“经此一事,他们或许就不会对我抱有期望了。”
“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十一娘心疼的叹了一声,“骆家人越表现的粗鄙不堪,越能活的长久,他们若都精明,怕早被夙扶雨除了!”
夙重华的眼圈突然红了,他伸出另一只一直握成拳缩在桌下的手,摊开在十一娘面前,“这是外祖母塞给我的……”
十一娘讶然。
十一娘看完,慨然一叹,“你外祖母是聪明人……”
牺牲一个女儿保住全家人的性命,在那样混乱的局势下,一个妇道人家能有这样的做为,不得不说,骆家老太太是个有魄力的女人!
竟然想的出这样的法子……
虽粗鄙不堪,却正入了夙扶雨的眼,万幸中的侥幸!
夙重华笑了笑,小心将画卷了起来,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铺在桌子上,“这是夙扶雨书房的地图,从咱们粹华院到书房要经过这些……”
十一娘蹙眉,“你要夜探夙扶雨的书房?”
夙重华点头,“夙扶雨若真与外敌有接触,定会留下足丝马迹!书信是唯一的沟通方式,以他疑人的毛病,不可能将书信全部烧毁,定会藏在某个地方……”
十一娘摇头,“正因为他有怀疑人的毛病,即使有你说的书信,他也不会藏在书房内!更何况,你现在在府里,他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把这些东西放在人手可触的书房。”
夙重华有瞬间迟疑,却又道,“你说的在理,但这书房我还是要走一趟。”
十一娘瞪他,夙重华笑,“二叔这么精明的人,我若是不做点样子出来,他会怎么想?”
十一娘:……
“那我陪你一道。”十一娘无奈道。
夙重华想了想,点头应下。
临走,十一娘问夙重华,“莫殇是……顾婶儿的儿子?”
夙重华颔首。
“我娘当年带我离开,没来得及救小哥哥,莫殇也下落不明,直到我到清水,莫殇一路跟着过去,才……”夙重华有些歉意的朝十一娘笑了笑,“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莫殇就是我娘的大儿子顾廷奕的。不是有意瞒着你,是莫殇他不让说。”
十一娘早有了猜测,得了夙重华的证实只哦了一声,便瞪着夙重华半响没出声。
难怪莫殇当年以三舅舅的性命要挟自己,难怪他不遗余力的帮自己,难怪他接二连三的试探自己,却原来是为了……
“他明明心里记挂着顾婶儿,却偏要做出一副巴不得逃离麻烦的样子……”十一娘啧啧的摇头。
夙重华瞧着就笑了出来,“或许是……近乡情更怯……”
笑罢,是抹淡淡的忧桑。
十一娘知他心事,笑着道,“夙扶雨的书房怕是机关重地,定要小心再小心!子时,我在门口等你。”
夙重华点头,嗯了一声。
是夜,两道人影在房顶飞纵,朦胧的月色恰好将两人的身影藏在屋顶之上,让人看不真切。
夙扶雨的书房,十一娘早年摸底时曾来过一次,比起那时的森严守卫,这会儿放在书房外面的几个人就有些不够瞧了。
两人相视一眼,十一娘指了指房间,夙重华了然的点头。
经过这么多事,两人谁都不会单纯的以为看守书房的就外面这几个人。
书房后,是一片竹林,夜风吹过,沙沙作响。
两人小心的落在竹林,从竹林慢慢往书房的窗户边儿靠,推开窗户,正对着夙扶雨的书桌。
书桌后是一格一格的书架,摆放了许多密密麻麻的书。
两人轻巧的翻身入了屋,一人一边,仔细翻找了屋内所有的痕迹,一无所获。
十一娘朝夙重华摊手,夙重华扯了扯嘴角。
两人就要退出来,屋外突然一阵喧哗,“有刺客!刺客往三爷的院子里跑了,快追……”
十一娘与夙重华对视一眼,就要从原路返回,竹林后却突然亮起盏盏灯笼来,将书房照了个灯火通明。
“将书房团团包围住,小心侯爷的重要资料被贼人顺手牵羊……”
一阵吆喝声后,书房果然被人严密的包围了起来。
很快的,夙扶雨夫妻被闹的起了床,夙家其余的少爷小姐也一个个被吵醒,关注起侯府入贼一事。
夙扶雨的声音由远及近,“书房可查过了?有没有贼人闯入?”
“禀侯爷,书房重地,我等不敢入内!”
夙扶雨嗯了一声,挥手,“把门打开!”
十一娘与夙重华目露惊容,两人的目光一同看向书房的房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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