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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2 念而不得,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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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姐,小姐……”

    青衣泪流满面,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前几日,她还正替小姐高兴着有情人终成眷属,怎么一转眼皇上就要杀了小姐?

    她可怜的小姐……

    夙思嫣凄然一笑,拿着圣旨就要起身,却起了两次都没能站起来。

    青衣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不顾夙思嫣怀中抱着的是圣旨,一把抓了放在地上,自己先抓了裙摆从地上爬起来,再去扶夙思嫣,“小姐……”

    话声哽咽,除了小姐二字已是什么都说不出。

    “青衣,不要哭,不哭……”

    夙思嫣朝她安抚一笑,空洞洞的眼神却一点焦距都没有,青衣哽咽着扶着夙思嫣,眼中的泪水不要钱似的往下落。

    她可怜的小姐……

    夙思嫣挣脱她,踉跄着走到夙扶雨身边,噗通一声,跪了下去,“爹,女儿不孝!想求您最后一件事。”

    夙扶雨张嘴想说什么,夙思嫣却没等他出声,就继续道,“女儿想见五皇子最后一面,求爹爹帮女儿向皇上沉情!”

    夙思嫣双眼红通,面上虽在笑,眸底却是一片绝望,唯一的希冀之色在看到夙扶雨苍白说不出话的神色时,慢慢熄灭,声音喑哑着问,“不能吗?”

    夙扶雨也红了眼睛,他虽有心让五皇子娶了自己的女儿以图能保住忠勤侯府,可并没想让自己的女儿去死!

    他与妻子这么多年只得三个孩子,大儿病重,二儿被杀,唯一的嫡女如今也被皇上下了圣旨赐死,这是要逼死他啊!

    “嫣儿……”是爹不好!

    夙扶雨的声音很是难听,有着忙碌多日辛苦的沙哑,有着对某些事情的无可奈何,有着对嫡女的愧疚。

    但只这么一句,夙思嫣便明白了,她不再多言,踉跄着要从地上站起来,青衣忙过去扶,夙思嫣拍着哭的哽咽的青衣,笑道,“青衣,我们回去。”

    “呜呜……是,小姐。”青衣抽泣着抹了一把挡住视线的眼泪,扶着夙思嫣往外走,却是走两步抹一次眼。

    有宫女捧着放毒酒、白绫、匕首的托盘一路跟在后面,浩浩荡荡的往夙思嫣住的院子而去。

    所经之路,远远的都有人看,夙扶雨的庶女,骆姨娘的女儿夙月兰阴阳怪气的笑,“二姐真是本事,这么大年纪居然去勾搭皇子,还赶在二哥办丧事的档口儿,真是丢我们夙家的脸!”

    她身边的贴身大丫鬟吓的脸都白了,忙劝,“我的好小姐,您少说两句,万一给侯爷知道……”

    “他知道怎么了?”夙月兰抬眸瞪了那丫鬟一眼,“我有说错吗?她要是自己干净,皇上怎么会下旨让她自裁?!分明是……唔唔唔……”

    “霍嬷嬷!”夙月兰的大丫鬟眼见自家小姐越说越不像话,竟是连皇上都敢编排,早吓的身子都有些发抖,一看骆姨娘身边的霍嬷嬷上来一把捂住了自家小姐乱说的嘴,心头大定。

    霍嬷嬷瞪她一眼,“主子没睡醒,你也跟着糊涂,也不知道拦着点!”

    大丫鬟委屈的红了眼,却半分不敢辩驳。

    夙月兰眼见扒不开霍嬷嬷的手,恼怒的抬起加厚了的木板底儿的鞋重重踩在霍嬷嬷的脚背上,霍嬷嬷吃痛,哎哟一声松了手。

    夙月兰抬手就是一巴掌,“老贱人!你算个什么东西?本小姐也是你能碰的?!来人,给我砍了她那双手!”

    “小姐!”大丫鬟脸色骤变,“可使不得……”

    “你敢求情,连你的一并砍了!”夙月兰气恨道,看着霍嬷嬷站在原地面色淡然也不跪地求情,只觉自己的身份地位受到了威胁,更是恼怒异常,抬脚就踹到了霍嬷嬷的膝盖上,“狗东西!”

    霍嬷嬷不妨,身子一个踉跄,往前扑去,夙月兰的几个丫鬟正在前方,惊呼一声,齐齐避开了去,霍嬷嬷狠狠摔在了地上,发出痛呼。

    夙月兰这才气顺了一些,咯咯笑出声,“老东西,活该!”

    “兰儿!”骆姨娘匆匆赶来,先叫了声夙月兰,又弯腰亲自把霍嬷嬷扶起来,“嬷嬷,你没事吧?”

    霍嬷嬷摇头,“老奴没事。”

    额头却有大颗大颗的汗珠落下,一张脸也有些发白,显然是疼的狠了。

    骆姨娘心下一片愧疚,“嬷嬷你先回去,找了大夫来看。”

    随手指了两人送霍嬷嬷回自己院子。

    又去拉自己女儿,“兰儿,你随姨娘来。”

    夙月兰挣了两下,不耐烦道,“姨娘,你有什么话在这儿说啊,我还要看热闹……”

    “兰儿!”骆姨娘难得的严肃,一贯清丽柔弱的脸上也多了几分强势,“你跟姨娘来,姨娘有话对你说!”

    到底是亲生母亲,见骆姨娘这般,夙月兰虽不耐却也没再挣扎,而是顺着骆姨娘,回了院子。

    临走,还扭头眺望了隔着一个水榭的夙思嫣主仆二人一眼。

    骆姨娘的眸色越发仓惶。

    到了院子,夙月兰一把甩开骆姨娘的手,“姨娘,你想干什么?”

    骆姨娘叹了一口气,摆手让身边的人都退下去,自己去把房门关了,拉着女儿到美人榻上坐下,抚摸着女儿的头发,目光慈爱,“姨娘一直后悔嫁入了忠勤候府,却不后悔生下你!”

    夙月兰蹙眉看着骆姨娘,“姨娘,好好的你说这干什么?”

    骆姨娘看着如花似玉的女儿,心一横,咬牙道,“兰儿,姨娘有意将你嫁去你外祖母家,你表哥……”

    “姨娘,你疯了!”夙月兰霍地站起身,瞪着骆姨娘,“我是什么人?骆少云是什么人?姨娘,你让我堂堂忠勤侯府的三小姐去嫁一个没银子没权势的穷小子?!我不答应!爹也不会答应的!”

    说着,恶狠狠的瞪了夙思嫣住的院子的方向一眼,得意道,“皇上下旨要她自裁,以后忠勤侯府就只我一个小姐,以爹如今的高位人脉,京城里的人家还不是都任我挑拣!姨娘,你让外祖母他们死了这条心,甭打算让我嫁过去好吃我的嫁妆!门儿都没有!”

    “兰儿!”见女儿半句也听不进的样子,骆姨娘着了急,一把将女儿摁坐在美人榻上,压低了声音道,“你二哥莫名其妙死了,你大哥身子不好这么久从来不让你去探视,夫人病倒,皇上突然下旨要赐死你二姐,你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吗?!”

    夙月兰拧眉,面色很不高兴,沉着脸道,“姨娘,你这话什么意思?巴不得侯府出事……”

    “我的傻姑娘!”骆姨娘扶了扶额,“姨娘当然希望侯府好,侯府好了你才好,可如今……”骆姨娘拉了女儿到跟前,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道,“你爹怕是出了事,失了圣宠!”

    出事?能出什么事?

    他们家要银子有银子,要地位有地位,要权势有权势……

    夙月兰陡然瞪大了眼睛,“娘!”

    听女儿下意识唤了娘,骆姨娘不由露出一个微笑,拍了拍女儿的手,安抚道,“所以,你二姐才会被皇上赐死,你二哥才死了这几日都没得皇上追封……”

    夙月兰张嘴想说什么,被骆姨娘摇头打住,“姨娘不得不为你打算,你爹虽是侯爷,也能为你觅一个好姻缘,可这京中但凡有点权势的人家娶媳妇,哪个不是看个门头高低,你这会儿嫁过去人家待你相敬如宾,若侯府败了,你待如何自处?”

    夙月兰眼中掠过惊慌,“不,我有嫁妆,他们还能休了我不成……”

    话落,骆姨娘眼中已流露出怜悯的神情,将夙月兰搂入怀中,“我的兰儿……”

    夙月兰一把推开骆姨娘,“我不管,爹现在好好的,我不要嫁给骆少云,我不要去过穷哈哈的日子,我要穿金戴银,一生风光无限!”

    又与骆姨娘道,“姨娘,五皇子还没娶亲……”

    骆姨娘上去一把捂住她的嘴,“你二姐都被皇上下了旨,你有几条命往皇家撞?!”

    夙月兰大叫一声,“左也不成右也不成,叫我怎么办?”

    “这事儿听姨娘的,姨娘过几日先回娘家一趟,与你外祖母说了这事儿,再回来跟侯爷说,争取让你嫁回骆家。”骆姨娘强势道。

    夙月兰跺脚,“我不嫁!我不嫁!骆少云什么都没有,怎么养活我?以后孩子怎么办?难不成让孩子从白丁混起,那什么时候才能出头……”

    “我的儿,如今这情形,活命才是最要紧的!圣意难测,这会儿是要你二姐的命,下一刻说不定就是你爹的命,娘都是为了你好……”骆姨娘将女儿搂入怀中,压低了声音劝。

    夙月兰还要挣脱,到底是被骆姨娘的圣意难测吓住了,扭了扭身子,在骆姨娘怀里瞪大了眼睛,嘟着嘴,眸底却依然不服气。

    ……

    夙思嫣主仆一路回到院子。

    粉衣笑着掀帘子出来,手里捧了从花园剪来的花,“小姐,您看这百合……”

    话没说完,就瞧见夙思嫣步履蹒跚,青衣双眼通红流泪不止,忙顿住了话,将手中的话塞给一旁打帘子的小丫鬟,担忧的迎上前去,“小姐,青衣姐姐,这是怎么了?不是赐婚的圣旨到……啊!”

    话说到一半,目光不经意扫见两人身后跟着走进来的几个宫女,每人手上都有个托盘,托盘上依次放着三样东西。

    毒酒、白绫、匕首。

    粉衣吓的惊呼出声,脸色瞬间雪白一片。

    青衣扶着夙思嫣往堂屋走,几个宫女紧随气候,青衣恼怒的顿足,回头大骂,“不是还有两天吗?你们跟进来干什么?滚!都给我滚……”

    几个宫女面无表情的停下脚步。

    青衣这才抹了一把泪,扶着夙思嫣往堂屋去,待到门口,夙思嫣对粉衣扯了扯唇角,“你寻两个人安置她们。”

    “小姐……”青衣与粉衣同时出声,泪落如珠。

    “我有些累了,你们都不要进来,让我安静的呆一会儿。”夙思嫣抬脚进了屋,片刻,屋里伺候的小丫鬟都被撵了出来。

    青衣哭着走进去,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小姐别撵我!左右小姐死了,奴婢也跟着去,小姐这会儿要是撵奴婢出去,奴婢干脆就一头撞死在这屋里!”

    屋内响起长长的叹息,“起来吧,帮我卸妆,我想睡一会儿。”

    “嗳!”

    青衣从地上爬起来,乖巧的帮夙思嫣取掉沉重的头饰,散了头发,轻轻松了头皮,又寻了柔软的室内穿的外衫,帮夙思嫣换下精美厚重的外出服。

    青衣忙着去铺床,换熏香,服侍夙思嫣睡到床上,夙思嫣撵她走,她只道,“小姐只管睡你的,奴婢在这儿守着你。”

    夙思嫣淡淡一笑,闭上了眼,“青衣,我谁也不想见。”

    青衣忙道,“奴婢去安排。”

    纱帐里响起夙思嫣轻轻的一个嗯。

    青衣转身出了里间,到门口去吩咐廊下的丫鬟,粉衣红着眼抓住青衣的手,“青衣姐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小姐她……”

    “什么都不要问,知道的越少对你越有好处。”青衣朝粉衣一笑,却是比哭还要难看,粉衣还要再问,青衣已挣脱她的手,回了屋,“小姐不想见人,从此刻起,谁也别放进来。”

    粉衣扁着嘴,忍泪点头。

    睡到半夜,夙思嫣突然醒来,青衣忙点了灯,“小姐,可是饿了,我让粉衣热着饭菜,这就端进来……”

    “青衣,我不饿。”夙思嫣声音飘忽,问青衣,“外面是不是有月亮?”

    青衣侧眸瞧了眼窗外,点了点头,“回小姐,是有月亮。”

    纱帐内半响无声。

    好半天,才传来夙思嫣的轻笑声,“如今想来,乔哥哥来看我的时候多数只有星星,是没有月亮的,因为怕我爹发现,会加罚与我……”

    说着,声音一哽,“我到底是让他为难了……”

    “小姐……”青衣心疼的唤着。

    “要是临死之前能再见乔哥哥一面就好了……”纱帐内响着夙思嫣的声音,青衣捣了嘴,泪如雨下。

    “二妹妹这个心愿,怕是不能成行了。”直对纱帐的窗户突然被人打开,一袭白衣的女子临风飘进屋内,长发随风而起,一张与夙思嫣有几分相似的容颜出现在灯光下。

    青衣骇然的忘记了哭泣,“你、你是谁?”

    白衣女子斜了青衣一眼,也不往前,径直坐到临窗的美人榻上,道,“我与二妹妹说段故事可好?”

    “你是谁?你是怎么进来的?这是我们小姐闺房,你再不出去我可喊人了……”青衣护犊子一样拦在纱帐前,对白衣女子喝道。

    白衣女子再看了青衣一眼,伸手从美人榻旁的小几上捏了个什么,抬手弹了过去,青衣的声音瞬间消失在屋内。

    纱帐被人撩开,夙思嫣翻身下床,越过青衣,“你是……”谁字没有说出来,人已僵立当场。

    白衣女子淡淡一笑,漂亮的五官如洁白的玉瓷,精致的不似真人。

    夙思嫣猛的扑过去,一把抓住了白衣女子的手,“大姐姐?大姐姐!大姐姐,真的是你?你没死,你还活着……”

    声音既兴奋又高兴,还带着说不出的委屈和激动。

    白衣女子有一瞬间的愣怔,片刻后,推开夙思嫣的手,淡声道,“我是夙思岫,却不是你的大姐姐,你的大姐姐早在十几年前的那场大火里就死了!”

    “大姐姐!”夙思嫣哭笑道,“这么多年,你没死怎么不回家来,我一直都想你……”

    “二妹妹,我有个故事你可愿听?”夙思岫不接话,淡笑着看夙思嫣。

    夙思嫣一愣,明显觉得眼前的夙思岫与她记忆里那个爱笑的女子截然不同,“大姐姐……”

    夙思岫并不管她,兀自躺在美人榻上,望着窗外的明月,淡淡道,“二十年前,有一对兄弟,哥哥善武,弟弟善商,兄友弟恭,很是和睦。后来哥哥驰骋沙场,以命换了荣耀回来,所有人都夸哥哥好,弟弟被人忽略,心里很是不甘……”

    夙思嫣看着那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面孔,对她的开头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他想了个计,买通了哥哥身边贴身伺候的人,在哥哥的饮食里下了毒,哥哥在战场毒发,被人一枪穿心,一命呜呼!消息传来,哥哥身怀九个月身孕的妻子受惊早产,却又见难产,孩子没生下来,被一场大火烧死在院子里!哥哥的一双儿女,女儿被江湖人救走,从此下落不明;儿子被忠心的好友舍弃自己的儿子救走,从此流落民间。弟弟担心有遭一日哥哥的儿子会回来跟他抢荣华富贵,就派人四处追杀,多年杀人无数,却总是不得手!哥哥的儿子还是回来了,一身荣耀回归!弟弟与皇族联手,要致哥哥的儿子于死地,却不想没害死哥哥的儿子,反而葬送了自己儿子的一条命,还丢了最重要的……通敌叛国的书信!”

    哥哥!父亲通敌叛国?!

    害死了大伯,害的大伯娘难产被大火烧死,大姐姐与华儿颠沛流离……原来真的都是父亲所作为!

    夙思嫣红了眼,瞪大了眼看夙思岫。

    夙思岫的眸子却动也未动,直直看着窗外的明月,平淡的声音一点波澜起伏都没有,仿佛在讲的真的是别人的故事。

    “弟弟怕死!怕书信被哥哥的儿子交给有生杀大权的上位者,就想起上位者有个儿子,那个儿子各方面都不如其他儿子,却有个大大的优点!优点就是那儿子喜欢他的女儿!他想着,如果女儿嫁给了上位者的儿子,他怎么也能保住一条命,再幸运一点,那儿子上了位,以后他就是皇亲国戚,迟早有东山再起的一日。谁知,上位者看腻了他的钻营,一道圣旨下来要取他女儿的命,他害怕了!二妹妹,你觉得他怕的是什么?是上位者要他的命?还是他奋斗了这么多年的荣华富贵却要付诸东流?”

    “大姐姐?”夙思嫣突然觉得有些不认识眼前的女子,那张记忆里的脸分明是她大姐姐的,可这样平淡无波的叙述着他们一家人的事。

    心痛一点点蔓上心头。

    大姐姐本该锦衣玉食的长大,有一个人人羡慕的家世,找一份人人赞好的姻缘,却……

    还有父亲,原来所谓的不想难为她,要助她幸福的话都是骗她的,实际上,她也是他守住荣华富贵的筹码,只可惜,皇上看穿了他的本性,直接毒酒、白绫、匕首赐下来,她万劫不复,他也万劫不复!

    呵呵……

    夙思嫣突然止不住的笑出声,声音有着她自己都能听出的悲凉。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二哥是这样死的,父亲找她谈那段话的目的怕也是担心乔哥哥不直接去求婚而先来问她意见吧?

    乔哥哥若直接找上门,为着乔哥哥的处境,她肯定会让他等一等,不要着急,她几年都能等了,还在乎多等几年吗?反正她的一生是非君不嫁的!

    呵呵……

    原来,在父亲的眼里,除了荣华富贵,所有人都可以成为他棋盘上的棋子!

    夙思嫣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却依然停不下来。

    夙思岫微微蹙眉,看着她,半响,淡声道,“我来不是兴师问罪的,你不必如此。”

    “大姐姐问对了。”夙思嫣笑着看夙思岫,“我爹真的很怕丢了项上人头,也很害怕到手的荣华富贵被天家收回。”

    她从爹和两个哥哥的对话中隐约猜到,大伯和大伯娘的死与爹有关,又得知,他们在追杀华儿,是以,华儿回府,她才特意安插了人去盯着,生怕华儿遇到危险,可她知道的,毕竟太晚了!

    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姐姐,父债子还,我这条命反正是不能活了,你要是想要,尽管拿去,为了你未出生的弟妹也罢,为了出这些年的颠沛流离也罢,为了你和华儿这些年吃尽的苦头也罢,我都没有半句怨言!”

    她迎着明月,缓缓闭上了眼,与夙思岫相似的五官有着绝然和解脱。

    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落,她抿唇一笑,淡声道,“只烦劳大姐姐转告五皇子一句话,今生无缘来生……除非生在百姓家,否则,谁也别挂念谁了。”

    夙思岫神色复杂的看着她。

    半响,霍然起身,冷声道,“想死就喝毒酒,鹤顶红见血封喉,死的干净利落!”

    夙思嫣笑,“是,大姐姐。”

    夙思岫背过身,不再看她。

    “大姐姐,我大哥他……是不是也……”

    夙思岫沉吟片刻,道,“你爹让你大哥去江淮杀十一娘的三姨夫和十一娘全家,被她三姨夫识破,设了局,你大哥受了重伤……”

    夙思嫣笑了,“原来如此,害人反害己,呵呵……”

    夙思岫侧眸,用余光扫了这个幼年待若亲妹的仇人之女一眼,身形一动,越窗而出,一颗石头飞进,被点了穴道的青衣瞬间往前扑过来,一下跌在地毯上,痛的闷哼一声。

    又急急扑过去抱夙思嫣,“小姐!小姐,你不能死!咱们总有别的法子!五皇子!对,奴婢去求五皇子,他一定能救你……”

    夙思嫣朝青衣笑了笑,“青衣,你怕死吗?”

    青衣大哭,哽咽道,“奴婢、奴婢不怕死!奴婢舍不得小姐死!”

    夙思嫣深吸一口气,笑着道,“你刚看见了吗?那个就是我大姐姐,你那会儿还没到我身边,红衣认的我大姐姐,我大姐姐小时候很聪慧,识字、绣花、射箭,样样比我强比我厉害!我总喜欢缠着她一起玩儿,最喜欢带着跟屁虫一样的华儿和薛婶儿家的凡哥儿一起玩儿,凡哥儿的哥哥奕哥哥交了朋友带回家介绍给我们认识,我一眼就喜欢上了奕哥哥带回来的那个小哥哥……”

    她朝青衣甜蜜一笑,“那就是乔哥哥。”

    青衣捂住了嘴,泪水却没止住,“小姐……”

    夙思嫣滔滔不绝的说着那些尘封在记忆里的往事,欢笑的,开心的,甜蜜的,悲伤的,一直说,一直说,直到天边发白,直到院子里的丫鬟都起来干活,直到粉衣敲门,“青衣姐姐,小姐起床了吗?我端了热水。”

    夙思嫣才止住沙哑的嗓子,看着青衣道,“让粉衣烧水,我要沐浴更衣,你来帮我。”

    “小姐!”青衣哭倒在地毯上,身子抽搐。

    夙思嫣摸着她的头,淡笑,“看来,你是不愿意送我最后一程了,那就让粉衣来……”

    “不,奴婢来!奴婢来帮小姐沐浴更衣,来帮小姐上妆……”青衣哽咽着抹去眼角的泪,努力止住哭,站起身来,扶了夙思嫣坐到美人榻上,才出了内间去开外间的门,接粉衣递过来的水,并吩咐粉衣准备木桶和热水。

    粉衣一一应下,红着眼去喊粗使婆子搬木桶,烧热水,准备东西。

    待洗漱过,夙思嫣稳坐在梳妆台前时,忠勤候夫人哭着闯进了院子,“我苦命的女儿,这可要了我的命啊!”

    “小姐!”庄嬷嬷面露担忧,扶着忠勤候夫人走进内室。

    夙思嫣神色淡淡吩咐青衣梳妆,任忠勤候夫人在一旁哭,忠勤候夫人哭了一会儿,见女儿不搭理,又生气又心疼,就要去搂夙思嫣,被夙思嫣避开,指挥青衣,“帮我换衣裳,就穿我素日绣的那件大红的喜服,粉衣,去请几位女官大人。”

    青衣与粉衣哭着应下。

    忠勤候夫人大闹,“你这是要干什么?你去死不如娘去死!反正娘活了这么大岁数……”

    “娘,您舍得死吗?”

    屋内顿时一静。

    “嫣儿,你说什么?”忠勤候夫人不敢置信的看着正穿肚兜的女儿,大红的鸳鸯戏水的肚兜,大红的凤凰双飞的喜服,“你、你这是……”

    夙思嫣穿好衣裳,抬高胳膊在原地转了一圈儿,“娘,我好看吗?”

    忠勤候夫人只觉女儿笑的诡异,摇头都不敢,直点头,“好、好看。”

    夙思嫣笑了笑,小心挽上大红的纱,端坐在镜子前,“青衣,帮我梳个高髻,头发盘起来。”

    “是,小姐。”青衣突然止住了泪,手脚利落的帮夙思嫣梳发,又端了一个小匣子到梳妆台上,“小姐,这些都是历年五皇子送你的,可要簪一个?”

    夙思嫣笑着点头,“簪,都簪上。”

    青衣道是,小心的将各色发簪、金钗、发梳,有条不紊的插上去,满满一头,明晃晃的。

    夙思嫣又扭头看忠勤候夫人,“娘,我好看吗?”

    若在平时,忠勤候夫人定会啐骂一声,一头暴发户的模样,看着也不觉得瘆的慌!可这会儿,对着女儿一张面上笑着,眸底分明淡漠的神情,她实在瘆的慌,只舔了舔唇,挤出一个笑,“好、好看!”

    夙思嫣满意的笑了。

    这边,粉衣领着几个宫女进来,屈身行礼,“小姐,女官们来了。”

    几位宫女上前一步,行礼道,“二小姐。”

    夙思嫣摆了摆手。

    青衣扶了她起身,夙思嫣一步步走过去,目光在白绫上落下,笑道,“听说上吊死的人,死后舌头会吐出很长,怎么也塞不回去,我还是顶害怕的,就不选白绫了。”

    端托盘的宫女闻言,立刻后退两步。

    夙思嫣又去看金黄绸缎上的匕首,笑道,“身体发肤授之父母,匕首入腹又疼还要见血,会把我的喜服弄脏,这个也算了。”

    端匕首的宫女应了声,后退两步。

    只余托盘上一壶毒酒并一个小巧的琉璃杯,青翠欲滴的颜色,阳光射进来,照出流光溢彩。

    夙思嫣伸手去捏了起来,白皙细长的手指,青翠欲滴的颜色,看上去,美的像一幅画。

    粉衣捂着嘴,呜呜的哭叫,“小姐……”

    青衣却不回头,只打散了头发,在那对镜梳妆,间或,问一句,“小姐,我喜欢这枝碧玉簪子,可能送了我挽发……”

    夙思嫣就笑着应,“你喜欢自然给你,左右我也用不到了。”

    忠勤候夫人肝胆欲裂,一把攥紧了庄嬷嬷的手,“嫣儿,你这是要娘的命啊……天啊,我该怎么办?儿子刚死,现在又要逼死女儿……”

    “夫人!”庄嬷嬷忙拧了忠勤候夫人一把,朝几位女官看了一眼。

    忠勤候夫人只得忍住泪,一双养尊处优的手险些将帕子拧成一团。

    夙思嫣看了庄嬷嬷一眼,笑着倒了一杯酒,琥珀色的酒入青色的玻璃杯中,分外好看,夙思嫣端了去给忠勤候夫人看,“娘,好看吗?”

    忠勤候夫人的脸霎时雪白一片。

    夙思嫣吃吃笑了一回,放下玻璃杯,拎裙跪地,“娘,女儿不孝,要先走一步了。您与爹,若幸能活命,以后且记得多与人为善,不要再做伤天害理的事了!天理昭彰,做下的孽债都是要还的,不是报在你和爹身上,就是报复在我们兄妹身上!”

    话落,她惨然一笑,不再多言,狠狠磕了三个响头,站起身来,举起酒杯就要一饮而尽,耳边响起忠勤候夫人的惊叫,她手中的酒杯突然被人一手夺下!

    却是青衣。

    不知从哪拿了一只燃着的灯笼,对着夙思嫣笑,“小姐,奴婢先喝,奴婢先去那边帮您探探路,听说那边儿的天是黑的,奴婢拿着灯笼,在路边儿等您,给您照路!”

    话落,仰头,一饮而尽!

    “青衣!”

    “青衣姐姐!”粉衣哭叫着搂住青衣下滑的身子,“青衣姐姐……”

    青衣揪着粉衣的衣领,俊俏的脸因痛苦而扭曲着,“粉衣,小、小姐爱漂亮,你、你一定要、要把小姐嘴角的血、擦、擦了!记、记、记得吗?”

    粉衣连连点头,“我记得我记得!青衣姐姐也爱漂亮,我也把青衣姐姐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好让红衣姐姐看到青衣姐姐的时候能高高兴兴的。”

    青衣笑,血从口中涌出,落在她的胸口,青衣抬手捂住,朝夙思嫣一笑,“小姐……红衣姐姐……”

    那目光看着夙思嫣,却又分明在看着另外一个地方。

    夙思嫣一笑,执着酒壶又倒了一杯,忠勤候夫人尖叫一声,“嫣儿!”

    上去就要拦,被夙思嫣轻轻躲开,“娘,这是圣旨,违抗圣旨,是要满门抄斩的!”

    忠勤候夫人立刻僵住了身子,泪水不停的落,“娘知道错了,娘知道错了!娘不该心生怨怼,不该贪慕虚荣,娘错了!娘错了!娘什么都不想要了!娘只要你和你二哥都能活着,娘只要你大哥健健康康,我们一家平平安安的,娘什么都可以不要!”

    夙思嫣就笑,“娘,一切都太晚了。”

    说罢,一口喝下杯中鹤顶红,人在下一刻便软倒在地。

    忠勤候夫人一把抱住女儿,声音震天,“嫣儿!”

    “娘,你们要好好的……”她伸手攥了青衣的手,目光落在半开的窗户上,那里,她曾经无数次与她心爱之人相见。

    如今,再也见不得了。

    皇宫内,五皇子一下巴的胡渣,眼窝深陷,一头长发凌乱不堪,一身锦服满是褶皱,口中喃喃,“父皇要赐死嫣儿!”

    忽地,心口一震,莫名的疼痛似要撕裂他一般,疼的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手抓着胸口,无法忍受,眼前一阵黑白交错,他一口咬住舌头,保持清醒,一字一句道,“公公,求您,我要见父皇!”

    ------题外话------

    这章写的好难受,可恶的老皇帝~

    明天或许有加更,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