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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将明未明时分,最是寒冷。曲莲坐在马上,觉得这带着湿气的寒风不逊那凛冽朔风,侵肌裂骨。再加上马上颠簸,她直觉的自己仿佛立时便要栽下马去。
偏此时,马儿越过一个土坡,她便晃了一下。身后那人立时便觉察到,大手一揽将她揽在身前。曲莲倚在他胸前,急急的喘了口气,有些冻僵了的双手此时紧紧的抓着鞍头,再也不敢松手。
“怎么不抓紧点?”裴邵竑在她身后,看着委顿在胸前的女人,皱眉问道。
曲莲使劲按捺住心头翻涌的恶心,这才呐呐道,“手冻僵了。”
裴邵竑一愣,这才察觉她衣着有些单薄。那灰鼠皮的披风,看着毛茸茸的,实则并不耐寒,只是妇孺们在院里子行路时的衣着。他平日少与女子接触,又是被人伺候惯了的,哪里会这般事无巨细的照顾人。见曲莲说话都带着颤音,他也有些懊恼,揽着她的手腾出来扯开那貂皮大氅将曲莲严严密密的拢了进来。
曲莲不妨他这般动作,待回过神来时,已觉得身上立时便暖和起来。只是她从未与男子这般接近,身上不免有些僵硬。裴邵竑见她呆愣,复又揽了她的腰身,低声嗤道,“发什么呆,自己拢着前襟。”
听他不耐的口气,曲莲默不作声,却照着他的意思,双手攥紧了那大氅的前襟,将两人拢在其中。
天气阴霾,故此时虽已是卯初,天还未放亮,他们在这崎岖山路上已经策马大半个时辰。那会子,丁宿前来禀报异状,曲莲曾心中一惊。裴邵竑他们在军中已习惯了长途奔袭,若是此时简装离开,必能安稳离开。此时却有她这样一个累赘,形势便不免有些局促。那一刻,她还以为他会将她留在栈子里。谁想,他立时便牵了她的手腕,拉着她出了门。
栈子里已熄了灯,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她就这样被他拉着,磕磕绊绊的到了马厩,又被他拽上了马,就这样策马而行了近半个时辰。这一路,虽然辛苦,但她心里却不觉得畏惧。许是八年前的那灭门的惨烈,耗尽了她的心神,让她再也无所畏惧,她是这样想的。
裴邵竑的马虽是西域名种,但此时负着两人,也跑不多快。他便命赵老四领着几人前行探路,丁宿等人则放慢速度随行护卫。后面不断有护卫传报,那些人果然是冲他们而来。在进了栈子后,便向掌柜打听了他们离去的方向。掌柜因与丁宿熟识,便隐瞒了他们的行踪,只连连摇头表示并不晓得,他还因此被那群人生踹了一脚。
待程春儿说到此处,随行的护卫们都有些忿忿,还有人嚷嚷着要反身跟那群人拼斗一番。他们皆是裴家亲兵,素昔在京城便是横着走,况又在北地杀过蛮子,如今被人这样撵着跑,心里哪能甘愿。
裴邵竑厉声斥责了那起哄的护卫,丁宿便立即向那护卫斥道,“咱们如今何必与他们斗气,侯爷在庐陵等着咱们,咱们便赶紧行路。这群杂碎,早晚饶不了他们。”
曲莲听他这般说,心里却明白,此时若不是带着她,恐怕就凭裴邵竑的性子,一场拼斗也少不了。此时光线依旧不明,她微微仰头,能隐约看到他的下颌和那紧紧抿着的嘴。
裴邵竑一手策马,觉察到曲莲的视线,他低下头便与她视线相撞。
“怕么?”他突然开口问道,却只见曲莲微微摇了摇头,并未作答。他浅笑了一下,心中却有些宽慰。若是一般女子,此时怕是已经吓得瘫软,难为她还能强作镇定不给他添乱。
只是,虽说他们已经尽力疾驰,却还是被那群人追上。丁宿向着穹顶打了烟弹,前方探路的护卫们便立时回返,零散缀在后面的护卫们也疾速赶了上来。
两方人便在一处胡杨林中展开了一场拼斗。
对方看似人数众多,看着却十分散漫。虽有百十骑人马,此时追上他们的也不过前头几十骑。那带头的仿佛还要说些什么,却被裴邵竑一声厉喝打断。
一个“杀”字落下,众护卫便立时起了刀。他们并未大声呼喝,但那杀气便开始在这从胡杨林中荡起。
曲莲只听见裴邵竑说了句,“抓紧我。”便被他用大氅蒙了头一把按在胸前,她将将来得及扭身抱住他的腰身,便觉得坐下那匹高头大马已然撩了前蹄,她整个人便压在了他身上。曲莲被迫贴在他身上,感觉到他正在扬臂挥刀,她甚至能感觉到两刀相撞时,他身上猛然蹦起的筋肉。
想着他还发着热,又服了药身上想必无力,曲莲有些心急。只是此时此刻,饶她心急如焚,却也没有半点用途。只觉得他身上似乎越来越热,动作也开始迟缓了下来。
曲莲仔细听着外面的形势,心中也有些发凉。对方虽然不济,但人数超出他们许多,众护卫们也是连日赶来,还未来得及歇息,再加上对方不时有人赶到加入战局,护卫们也渐渐有些不支。
她正想着,便听到外面有人扬声道,“世子好身手!何不效力汉王麾下,他日殿下登基,世子岂不平步青云?”
裴邵竑并不答话,曲莲便听到丁宿朝那人嗤道,“少废话了,咱们跟你不是一路人!”说罢,他便挥刀砍杀着冲到裴邵竑身边,低声道,“世子先走,我们拖住他们。再拼下去,天色放亮,更难逃脱!”
裴邵竑沉默了片刻,便点头道,“不需硬拼,各自保重!”
曲莲紧抓着他的衣襟,听他说完这话,便立时感觉到马蹄再次扬起,天旋地转一般已经转了方向。
几声刀刃相错的声音过后,紧接着一声惨叫。惨叫声落下,坐下马儿便又开始了疾驰。大氅外声音立刻便嘈杂了起来,有人在扬声喊着,别让他跑了!
曲莲被颠簸的脑袋发胀,耳边皆是疾驰时鼓鼓的风声。便是这样,她也能听到身后即刻传来的错杂的马蹄声。看来丁宿等人还是未将他们完全拦下。
胡杨林中,一场追逐此时正在进行。
曲莲自大氅中探出些头来,仰头看向裴邵竑。此时天边已有些泛亮,她便看到他苍白的脸色和额头上细密的汗珠。
见她自大氅中探出头来,发髻都有些散乱,他斥道,“出来做什么?”
“实在憋得慌。”曲莲呐呐道,又倚在他身上静静的听了听身后的马蹄声,便道,“仿佛有四五匹马在追?”
裴邵竑点了点头,依旧看着前方。
曲莲便缩了缩又拿大氅蒙了头,没在开口。
那追随而来的五人,显是想好了对策。虽则追上了他们,却未动手,他们两骑向前绕去,身后三骑不近不远的跟着。
“世子爷!还是跟我们回去吧?”身后一人冷笑道,“前面已经布了绊马索,未免你金贵的身子受伤,还是不要再向前了。”
曲莲听着心中一凛,便听到裴邵竑冷道,“人言果然不能信。都说汉王仁义,没想到手下便这般下作!”说到这里,他勒马急停。利刀再次出鞘,朝着那身后三骑便冲了过去。
曲莲躲在大氅内,却做不了什么,她知道自己此时是裴邵竑的累赘,只能尽量不给他添乱。心里正乱着,却感到他猛然与她撞了一下,随即便是一声闷哼。虽如此,他却依旧未停下手中挥舞的利刃。
许久后,喊杀声终于停息,曲莲自大氅缝隙向外看去,只见地上倒着三人,那流出的鲜血已然染红了泥泞的土地。她猛地扯开大氅,问他,“你受伤了吗?”
裴邵竑脸色苍白的摇了摇头,沉声道,“他们并非为取我性命,不过被刀背砍了一下。”话刚落下,他便又立时策马向前疾驰。前行了半柱香时间,斜刺里便冲出两骑。对方显然有些红眼,对裴邵竑也不敢大意,想着己方三人已败于他手中,再来时便使了杀招。
裴邵竑此时已然有些力气不济,奋力架住一人刀锋,另一人便已兜头砍来。
眼看着那利刃便要落在他臂膀之上,那貂皮大氅中却伸出了一只白生生的小手。那手一翻一扬,一片黄色粉粒便飞了起来,那粉末子直冲那人的脸,一下子便让那人眯了眼。那人一声惨呼,立时便开始用袖子猛擦眼睛,再也顾不上裴邵竑这里。
裴邵竑见状,便专心应付一人,几个回合下,便一刀划破那人臂膀。趁着那人惨呼之际,他一夹马镫,继续向前冲去。
那两人哪里肯放过,那迷了眼的男子此时已然恢复过来,那伤了臂膀的也不肯作罢,两人便又急急追了上去。
裴邵竑无奈,只得在马上拧身迎战,三人便如此边行边战。
反手一刀将那伤了臂膀的男子砍落下马,便见另一人红了眼,举着刀便挥了过来。裴邵竑欲抬刀架住那刀锋,不想马儿一顿,立时便觉得身体被高高的抛起。
绊马索!
裴邵竑想起对方之前的话,心中一阵懊恼,此时却来不及后悔。这里正是一个土坡,摔下去不知会怎样,他只来得及一手扯住翻出他大氅的曲莲,一手将手中的刀狠狠掷了出去,眼看着那军刀在那男子胸口没柄而入。他紧紧揽着曲莲,两人便翻下了山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