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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声音……
她贴着门慢慢转过身来,果然看见了预料之中的那张熟悉面孔。
一如记忆中的俊美绝伦,也一如记忆中的……冷漠。
咦,不对。
他为何用如此陌生的眼神看着她?
难道他不记得上一场梦境,也不记得她了吗?
阮墨背靠着门大口喘气,对上他沉静如水的黑眸,试探地问:“你……还记得我是……是谁吗?”
“记得?”男人冷声重复,仿佛听见莫名其妙的笑话一般,眼底渐渐浮现与山中初遇时一模一样的不耐之色,“我从未见过你,谈何记得?”
什么?
从未见过……谈何记得……
为何她记得一清二楚,他却如同失忆一般忘却所有?
这……这也太不公平了!
明明吃的药是一样的药,施的法是一样的法……
不对,师父似乎说过,这红线丹是两粒为一对的,一粒为主丹,一粒为副丹,吃下副丹的人会进入吃下主丹的另一人的梦,故经历的是他梦里发生的事。一般人做梦,是不会在梦醒后,依旧清楚梦中经历的,故吃下主丹的人不会记得,但另一人作为入梦者,则会记得经历过的一切。
而她,明显就是那个吃下副丹的人。
阮墨当真欲哭无泪。
这么说来,以后每入一场梦,岂不是都得重头再来?
师父,徒儿好想死啊……
不对,死了也只能重来,无法出梦……
哎,还是好好想想,接下来要如何应对这位冷面教主吧。
“额,大人,我……”
“出去。”
阮墨还在斟酌后话该怎么说,男人已经丢过来两个冰冷无情的字,睨着她的目光更是不耐到了极点,仿佛她再不照做,下一瞬便要起身将她直接踹出去。
可她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啊,要是真出去了,指不定还能不能遇到呢,不妥。
“大人……”
这“人”字还未说出口,背后的门突然剧烈震动起来……
是有人在大力拍门:“喂,阮姑娘在里面吧?开门!”
靠在门上的阮墨被震得头皮发麻,一听喊话的声音,不是仆从……是潘清的声音!
她眼皮子一跳,心头犹如一阵风儿穿堂而过,凉飕飕的,回想起他那淫邪的眼神,只觉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脚一软便跪了下去:“大人,奴家遭受恶霸欺凌,一路追着要……要辱没我的清白,求求大人了,救我一回吧。”
“臭娘儿们,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识相的就立刻开门!否则一会儿本少爷找人来撞开了,你就甭想有好下场!”
门外粗鲁暴躁的怒骂声嚷个不停,单逸尘微微皱眉,却意外地没有再赶她出去。
虽常年出征在外,但京城里这种披着富家少爷的皮,实则只会仗势欺人的无赖,他倒见过不少,且对这种不学无术,成日只会花天酒地的人极其不喜。
尤其看不惯他们仗着自己的身家地位,便放肆地强逼姑娘做这等龌龊之事。
他放下手中的酒杯,看了眼跪在地上的人儿,嗓音带着一丝酒后的沙哑,沉沉道:“好。”
阮墨顿时心下一喜,又讶异于他为何忽然转变态度,未等她想明白,男人又道:“但,你有什么,值得我救?”
“……”她垂首思索片刻,搬出了标准回答,“奴家可以为大人做牛做马报答……”
“不。”单逸尘却对此并不满意,“我不缺为我做牛做马的人。”
看来真的是位大人物,瞧瞧人家这话,说得多么的霸气。
可阮墨只觉得他纯粹是在挑刺儿,做牛做马都不愿意了,那她还能做什么?
外面的人仍然不知停歇地骂着:“……亏老子花了一千两来听你的破琴……”
对了,不如试试她的老本行?
“大人,奴家擅古琴,不知您是否爱听曲儿?”
单逸尘挑眉,指尖在桌面轻点:“尚可。”
“待此事了结,我便为大人抚琴,可好?”
她的眼里隐隐期待,男人却不置可否,只淡淡地扫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到屏风后面去。”
这是……答应救她的意思?
阮墨松了口气,连忙给他磕头道谢,然后飞快地钻到屏风后头躲起来,侧耳听外面的动静。
门闩被人缓缓拉开,接着便是“砰”一声,被推开的门猛地撞到了另一扇门,沉重的脚步声离得近了些,明显是怒气冲冲的模样:“那女人在哪儿?”
她一听,便觉得这潘清真是不长脑子,单逸尘好歹是三层的贵客,他区区二层的一个小少爷,也敢用这种语气质问人家,不怕得罪人?
潘清问了这话后,一屋寂静,也没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开口,阮墨幸灾乐祸,估摸着他是被单逸尘彻底无视了,气焰再嚣张又如何,对方只拿他当耍猴戏看。
不过,以潘清眼高于顶的性格,绝不能容忍有人如此待他。
果不其然,屏风外又响起了他火气更盛的吼声:“本少爷问你话怎么哑巴了?说话啊!……啊!”
前一个“啊”是助长气势,后一个“啊”……是惨叫。
“二少爷您没事吧?小的这就请大夫再来一趟……”
“蠢货!先扶老子起来啊!”
“是是是……”
阮墨捂着嘴偷笑,若不是怕被单逸尘嫌弃她碍事,她绝对立马奔出去给他大腿补上一脚,让他直接痛昏过去,省得再不知廉耻地瞎嚷嚷。
“我告诉你,我爹可是定安侯,你得罪我就是得罪了我爹,等我回去跟我爹说了,你就……”
“哎哟我的祖宗啊,你怎么闯到这儿来了?”
又一人走入房内,听这声音,像是花妈妈来了。
“大人,对不住对不住,实在不好意思,这潘少爷喝醉了上来您这儿耍酒疯,楼里的人是拦也拦不住,奴家一听闻便匆匆赶来了,不料还是迟了些……希望没有打扰大人的雅兴,奴家这便安排人送他走。”
这话说得婉转好听,既解释了事情起因,又撇清了醉花楼的罪责,将过错全赖上了潘清,还要将人立刻“送走”,表明她对贵客更为重视和厚待。
单逸尘至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只一个眼神,花妈妈便立刻让人将骂骂咧咧的潘少爷拖了出去,脸上笑容不改:“请问大人还有其他吩咐吗?”
他不语,撩袍重新坐了下来。
而后,便传来木门开合的声响。
偌大的贵间恢复了最初的寂静,阮墨在屏风后面直直地站着,正考虑着她是自己走出去好,还是等单逸尘开口叫她好,那道低沉的声音便如及时雨般传来:“还不出来?”
又是这般不耐烦的语气……跟在山中对她嫌这嫌那的时候,如出一辙。
这个男人,对他不甚在意的人,似乎总是极易失去耐心。
阮墨理了理衣裙,垂首快步行至他的面前,躬身恭顺道:“谢谢大人相救。”
面对这种位高权重的大人,做出乖乖听话的模样,有时比谄媚更能讨他们的欢心。
单逸尘对此不置一词,扫了她一眼,便取过半空的酒壶给自己斟酒:“弹两曲来听听。”
“是。”
老实说她也是初来乍到,即便对此地有何认识,那也全凭之前突然涌入脑海的记忆。可惜这位原主踏足三层的次数屈指可数,且从来自携乐器,记忆里头也没告诉她琴放在哪儿,在房内傻乎乎绕了一圈儿,才在墙边的长柜里,找到一把普普通通的古琴。
估摸着来醉花楼的客人听琴大多也只是助助兴,除了她这样只靠琴艺谋生的姑娘需要一把上好的琴以外,贵间里配备的琴就比较寻常了。
不过若非行内人,其实也听不出多大区别来。
阮墨小心翼翼取出古琴,回到屏风前的坐下,将古琴平放好,抬眸瞄了眼正在饮酒的男人,见他似乎没有开口的意思,便调了调音,自顾自开始弹奏了。
因着方才在潘清那儿已然弹了许久,这会儿要是再弹高难度的曲子,只会因力度不足而显得百般瑕疵。她也有她的心思,这一弹,就得让单逸尘对她留下深刻印象,绝不能出现失误,令他觉得,她的琴技也不过如此。
凝神一思,阮墨很快想到一曲,纤细的指尖轻轻一挑,轻灵的曲音便缓缓流泻而出。
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
清幽和缓,宁静悠扬。
如酒沉醉。
……
阮墨专心致志地抚琴一曲,待一曲终了,轻轻收回双手,屏息凝神等待着。
然而,却久久没有等来她所期盼的掌声。
不会吧……他居然不满意得连礼貌性的掌声都不愿施舍两下?
虽然知晓他这人挑剔,可她的琴技也不差啊,再不济,在京城里头也是有名号的,至于这样吗?
阮墨心里立时沮丧得不得了,正要给这个不识货的男人递一个幽怨的眼神,却发现他竟然……睡着了?
酒杯倾倒在旁,他屈肘抵在桌面上,半握拳的手支着头,双目轻闭,白皙俊美的脸庞泛着一丝酒醉的微红,似乎已深深沉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