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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昏黄的余晖打在密密麻麻爬满了小疙瘩的粗壮药草上,褐红的色泽渐深,看起来倒更像一种毒草。
“那是蕨桑草。”阮墨被他勒得一动不能动,也懒得跟他较劲了,倚着他轻轻活动脚踝,“结出的果实叫蕨桑果,可食用亦可泡茶,味道甚佳。”
“你晓得如何种?”
“嗯。”虽说闺秀小姐懂得这类农活有些奇怪,但她还是诚实点头,解释道,“家父也犯过胃病,时常喝蕨桑果茶调养,是以家中也种了一些,臣妾少时闲来无事便偷瞧下人如何料理,看了几回便记住了。”
单逸尘微微一怔,沉默片刻才道:“为何要种?”
“臣妾当然是为了皇上才种的。”
她垂着脑袋,静静看着他横在自己腰间的手,忽然抬手轻轻覆了上去。透入掌心的暖意温柔似水,丝毫不似他的人那般冷然。似是不满他的明知故问,她边说还边坏心眼地将指尖沾到的泥土,悄悄蹭到他指间,抿唇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儿。
“霁月宫的宫人不少,吩咐下去便可,你何必亲自种?”
他察觉她的小动作,却佯装不知,只是任由她使坏。
“臣妾不比皇上日理万机,闲暇多得很,这事儿一来可以打发时间,二来……难得能为皇上的康健尽绵薄之力,臣妾心里高兴着呢,并不觉得累。”
她说话时皱了皱鼻子,上头不知何时沾到一点泥灰也跟着动,单逸尘垂眸看去,那张白皙的小脸早已冒出了一层薄汗,将额边的发梢染得微湿,看起来并不如她口中说的轻松。
旁的妃嫔,哪个不是打扮得光鲜亮丽,只愿让他看见她们最美的一面。可这个女人,偏要反其道而行之,他不过是让她莫要在身侧打扰,她便跑到外头来做这等粗重活,将自己弄得灰头土脸……
然不可否认地,当他听见她说,此物是特地为他种下时,心头竟禁不住起了一丝波澜。
是愕然,惊喜,心疼,抑或是……某些隐秘的、不为人知的感情?
他并不清楚。
只是此刻,看着她额间细密的汗珠,不由自主便抬手给她抹了抹……总觉得这张小脸就该干干净净的,不沾染分毫污秽,最为好看。
然而等放下了手,单逸尘才发现自己做了一件蠢事——
方才拉她起来时,他的手也被蹭了泥土,这会儿往她脸上抹了几下,原本还尚算白净的脸蛋,顿时惨不忍睹起来了……
“皇上?”无端端被他抹了脸,阮墨不明所以,又无法从他的冷脸中看出什么,只好开口问道,“臣妾的脸上有什么吗?”
单逸尘眼里有一瞬的窘迫,然很快便掩饰下去了,轻咳两声,若无其事地松开她:“朕看你额上有汗……去洗把脸吧。”
“哦……好。”阮墨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想他居然这么好心帮她擦汗,实属难得,正暗暗讶异之时,端水赶来的翠儿却是一声惊呼,“娘娘怎么弄得满脸土?快让奴婢帮您洗洗……”
满、满脸土?
她嘴角一僵,立刻往水盆里一照,果不其然看见自己的脸……尤其是额头那块,横着几道深色的指痕,正是被某人抹过的地方。
……这男人,不是故意的吧?
不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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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之后,阮墨每逢闲暇便会到后院料理一番,时不时念叨着快些开花结果,忙活了一月有余。
单逸尘对此事倒并未多言,既然她愿意折腾,他便由着她去了。反正又不是什么大事,至少比起从前成日与其他妃嫔起事端,这般安安分分待在霁月宫里过小日子的她,实在要好得多了。
唯有一点,他确是有些困惑且无可奈何——
为何他也得手握一柄铁铲子,站在这后院的地里,顶着硕大的日头……铲土?
当然,万事俱有因,只不过是烈日暴晒下热得气闷的皇上不愿回想罢了。
数日前,单逸尘如往常般前来霁月宫处理政事,结束的时间较往日早了些许,离晚膳尚早,他便独自逛到后院去,打算瞧瞧某人在做何事。
后院依旧冷冷清清,他一转入便瞧见那道熟悉的身影,手握着铲子在空地处铲土,脚边已有两个脸盆大小的土坑,眼下是正要挖第三个的架势。
“咦,皇上?”阮墨又累又热,停下来休息时正巧看见单逸尘走过来,便放下铲子行了一礼,问道,“是用晚膳的时辰到了?”
他不置可否,负手缓缓行至她面前,目光落在她刚挖的坑上,语气隐隐有几分疑惑:“这是做什么?”
阮墨微微诧异地眨眨眼,这人平时从不过问的,今儿定是闲得无聊了,便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解释道:“之前不知蕨桑草长势颇猛,种得近了些,岂料个把月便茂密得草叶交错了,如此下去定要争夺养分的,臣妾想趁其根未稳固,将部分移植出来,让它们分散些。”
单逸尘扫了眼集中于一角的蕨桑草,少说也有十数株,她这么一下午才挖了三个坑,不晓得何时才能挖完。
“皇上……”她大着胆子去扯了扯他的袖子,等他回头望过来时,歪着脑袋看他道,“能帮臣妾一会儿吗?”
闻言,单逸尘的第一反应便是拒绝:“朕为何要帮?”
“皇上办正事时总坐着,对身体不好,现在正好活动活动,也能顺便帮帮臣妾啊。”她又轻扯了扯他的袖角,双眸微眯,冲他笑得讨好十足,“不好吗?”
不知为何,对着她那副憨态可掬的模样,溜到嘴边的拒绝却说不出口了,他直直凝视她,良久,才不轻不重道:“下不为例。”
“是是是,谢皇上。”顺利得逞的阮墨抿唇窃笑了两声,捡起地上的铲子双手递给他,还贴心地为他卷起了袖子,“辛苦皇上了。”
于是,单逸尘便面无表情地握着铲子,开始埋头铲土,而她则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捶着酸软的小腿,闲闲地看他干活。
可看了一会儿,她便看不下去了。
他当真是对经历过的梦境毫无印象,瞧瞧那生硬无比的姿势与动作,全无上一场梦里做农活的精通熟练,果然成了高高在上的皇帝后,养尊处优,怕还是头一回做这种事吧?
哎……不过短短一刻钟,男人光洁的额头便布满了细汗,顺着侧脸滑下,紧抿的唇角透露出几分懊恼,似是不解为何自己如此卖力却事倍功半的原因,落在不远处的阮墨眼中,真不知是该笑他还是心疼他。
哎,罢了罢了,还是她来教他吧。
单逸尘还在与那柄不听使唤的铲子作斗争,旁边忽然伸来一只手按在他的手背上,轻握了握:“皇上莫急,这样太费力了,让臣妾教你可好?”
他转眸看过去,眉心皱了皱,沉默不语,阮墨也不等他回答,稍一使力便将铲子从他手中拿了过来,示意他看好,而后两手一上一下握住铲柄,朝土里一下插了进去:“先将铲子插下去,然后往下压铲柄,待松动些了,再深入几分,然后再一压铲柄,看,这样铲起来的土是不是变多了?”
单逸尘面上不显,实则看得认真,闻声不自觉便点了点头,听她轻笑两下才反应过来,那张俊脸立即又冷下来了,淡淡地“嗯”了一声。
“皇上,你过来试试?臣妾带你铲一回……嗯,铲子要稍微竖直一些,不可太平也不可太直,对,就是这……”
她声音忽的一顿,浑身僵住,有些……说不出话。
偏偏那个始作俑者还若无其事地问道:“怎么不说了?”
男人宽厚结实的胸膛紧贴着她,双臂因握着铲子而桎梏在她身子两侧,炽热的温度隔着几层衣料传过来,微微烫着她的背,甚至连他说话时的轻微震动,都能感受得一清二楚,直叫她双颊发热,红透了耳根子。
她让他过来,和她一同握着铲子试试,可没让他……让他用这种姿势啊……
“阮墨?”单逸尘察觉到怀里人儿无反应,垂首低声唤道,却意外发现她的耳垂红得不像话……侧脸亦是红得不像话,这才后知后觉地留意到两人过于亲密的距离。
这是……害羞了?
虽说他们相处的时间颇长,可除却夜里偶尔缠绵,平日里甚少离得这般近,他还是第一回见到她露出如此羞怯的神态。
从前只在女人脸上见过谄媚与爱慕的皇上,竟觉得此时此刻的她可爱得紧,可爱得……他忍不住想逗一逗她。
“爱妃……”单逸尘微低下头,两手分别握住铲柄上柔嫩的小手,贴近她的耳畔,声线低沉惑人,“不是说要教朕?”
温热的气息伴随他的话而轻洒于她裸|露的颈侧,如羽毛拂过一般痒,痒到了心头,她禁不住浑身轻颤,他却还更凑近两分,有意无意往她的耳窝轻轻吹气:“嗯?”
尾音微扬,醇厚如酒,勾得她心神大乱,头脑发热,下意识便往前迈了半步……
“啊!”
然后,阮墨就准确无误地踩入了自己挖的坑里。
且十分不幸地……崴了脚。
事后,被太医告知需休养至少十日的她,虽对某个罪魁祸首心怀不满,但碍于身份尊卑,她总不能大喇喇命令皇上帮她打理药草,只好先让喜儿、乐儿她们帮衬一下。
但要她整日里不是坐着便是躺着,也是憋得难受,故而第三日,她便支开了身边的宫人,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到后院去溜达了。万万不曾想到,她这么一溜就被单逸尘逮个正着,还恰好看见她跳着脚铲土……立即将人打横一抱,打包带回了殿内。
阮墨没跟他硬碰硬,第二日、第三日照样故技重施,他逮住几回后,便晓得这女人是不肯死心了,只好问她如何才愿安分养伤。
于是……
“皇上,要不要臣妾过来帮忙?反正脚也不痛了,净看着怪无聊的……”阮墨坐在石凳上,轻晃着裹白布条的右脚,语调轻快道。
“给朕坐着。”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