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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几日,桑祈带了洗好的帕子,和特地准备的礼品,去晏府登门造访的时候,碰巧又遇到了清玄君。
本来是想在人家会客的大堂里坐坐就回去的,可玉树到前院来,恭恭敬敬地道:“公子抽不开身,还请小姐到后园中一叙。”
无奈之下,只好跟去。
晏云之的住处名为见山阁,其实别说城郊的远山,就连花园里的假山都看不到。桑祈也不太明白,取这么个名字是为何意。
上次来光顾着看顾平川的文章了,没有仔细瞧瞧,重游一次,才发现与清玄君的院落不同,此处并无百花争艳,只有茂盛修竹,郁郁葱葱地,站了一簇一簇,汇聚成一片挺拔苍翠的海。
竹海之中,晏云之和清玄君都只穿了一层薄薄的中衣,在水井边忙碌着。但见地上摆着一个瓮,一个人往瓮里倒着白色的粉末,另一个人则拿着木棍往瓮中急速猛击。待到走上前去打量,才发现原来瓮中是一些青黑的液体,正随着木棍的击打快速旋转,不时还会有汁液迸溅出来。想来他们便是因为不想弄脏衣服,才只着中衣的吧。
于是桑祈识趣地退后一大步,才问:“这是在做什么?”
清玄君抡木棍抡得满腹豪情,挑眉看她一眼,边抬袖擦汗边笑道:“连这都不知道?”
而后转而攻击晏云之,“你这先生是怎么教的?”
晏云之淡然抬眸,瞥了她一眼,复又看向瓮中,道:“她这个人务实,对风雅之事不感兴趣,教了也没用。”
这是夸人还是损人呢,桑祈白了他一眼。
清玄君在一旁低低地笑,起身拿起一旁的麻布汗巾擦擦手,解释道:“靛蓝,作画用的。”
言罢放下手里的东西,趁她和晏云之说话的工夫,去一旁喝茶休息。
晏云之也接过玉树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汗,桑祈趁机偷眼瞄着,发现帕子上的图案和自己手上的这个并不相同。想来,也许每个都不一样吧,说不定这人特别讲究,天天都用不重样的?
她神思游离,胡乱想了一遭,才上前道:“之前的帕子,多谢了。”
说着递上叠得整整齐齐,洗得干干净净,还熏了香的丝帕,和一个青黄相间琉璃镶玉盒。里面装的是块圆柱形天然翡翠。翠分双色,外侧颜色青碧,晶莹剔透,无一丝杂质。中心的玉髓则是难得一见的梅红色,温润盈泽。从侧面看去,青碧包裹着梅红像极了剖开两半的西瓜。因而名曰翡翠西瓜。巧夺天工,极为稀罕。还是西昭和大燕商议睦邻友好的时候,奉送给皇帝的赠礼,后来才被转赠给她父亲。
她觉得能送晏云之的东西,定然不可单凭价值衡量,因着这东西是自己能想到的府上最为好玩有趣的物件,今日便又拿来转送于他。
晏云之却还是没收,只让玉树把帕子接了,淡看那西瓜一眼,连眸光都没荡漾一下,道是:“太客气了,东西还了就是,这玉还是拿回去罢。”
“又不是在国子监里,没人知道。”桑祈以为清明将近,他是怕摊上什么贪污受贿的名头,特地补充了句。
晏云之莞尔一笑,依然摇了摇头。
一旁的清玄君倒是觉得这东西有点意思,端着茶盏走过来,拿在手里把玩,道:“我看看,到底是个什么稀罕玩意,让你觉得可配得上少安了。”
“清玄君说笑了,这世上,哪有什么东西配得上他。”
见他打定主意拒绝,她便由着清玄君玩去了,还不忘勾唇哂笑一句。
清玄君闻言,将翡翠西瓜放回盒子里,视线落在刚才她还的那张手帕上,眸光微动,笑意深了几许,纠正她道:“原本是有的,可我不明白怎的,他竟好像并不在意。”
桑祈感兴趣地凑上前问:“何物?”
“喏,比如这方丝帕。”清玄君说完,哈哈大笑两声,抬手搭住她的肩,道:“你说,我送他的帕子,他转手就给了你,你还要再送还给他,这其中到底都是些什么原因?”
桑祈被他绕得有些发晕,糊涂道:“不……明白……不过,好端端的,你为何要送他帕子……”
还没等清玄君回答,晏云之便开口打断他道:“因为他太闲。”
言罢悠悠然走到瓮边,握住木棍,唤道:“还不赶快来做完,晏某等下还要批改作业,没你那么清闲。”
清玄君只得朝桑祈耸耸肩,边应着:“是是是……来了。”边做头疼状走了过去。
二人交换角色,改为清玄君负责倒石灰,晏云之负责用木棒击打。这个组合似乎比之前顺畅了很多,看样子过程比方才流利了。
仲春时节,天气微暖,阳光将积攒了一冬的热量毫无保留地挥洒,照在二人额间的汗水上闪闪发亮。
他们旁若无人地将手上的袋子缓缓倾倒,或是木棍高高抡起,因为感到热而挽起了袖子,衣襟微敞。使得原本就宽大单薄的衣襟,若隐若现地露出胸口和手臂的肌肤,勾勒出肌肉的纹理,颀长,挺拔,并且健美。
两个人都散着发,晏云之的一缕墨色长发滑落到额前,被汗水打湿,贴在了面颊上。再随着动作飞起,将晶莹的碎光扫出优美的弧线。此时此刻的他,与以往温润风雅,充满仙气不同,显得更加食人间烟火,也更加自由洒脱。
桑祈站在一旁,没有意识到自己从什么时候起看呆了去。
直到玉树给她递了杯茶,出声解释道:“公子和清玄君喜好丹青。清玄君对颜料成色要求极高,觉着外面买的都不可心,所以总是拉着公子和他一同自制。小姐来得不巧,今日他们可是要忙上好阵子,您且稍坐吧。”
她才从怔然中回过神来,想到刚才自己盯着个大男人看了那么久,还感慨人家身材好好,不由面色一红,赶忙道:“不必不必,反正我也没什么事,主要就是把东西送来……既然他们还要忙……我就先告辞了吧。”
说着还善解人意地称不要打扰他们,只让玉树送自己出了府。
又过了几日,一份新颜料便从晏府送到了各个与晏云之和清玄君交好的人手上。包括严桦,包括苏解语,竟然也包括桑祈,还有一份往漠北而去。
桑祈拿到颜料的时候很是意外。
晏云之解释道:“清玄君说,美人若是不解风情,实在太可惜。”
模仿着清玄君的语气,美人两个字倒是说得脸不红心不跳。
桑祈看了看颜料,又看了看他,既不好辜负清玄君的一片期待,又觉得自己实在无能为力,扶额申辩道:“谁说解风情就一定要会吟诗作画了的,司业,你评评理。”
晏云之揽卷而坐,头也没抬,事不关己道:“嗯,反正不是晏某说的。”
人家送的东西,又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只是一片心意,总不好非要还回去。桑祈只得收了。可心里比起丹青画笔来,更加在意的是习武一事,催着晏云之问:“师父怎的还没消息?”
“好事多磨。”晏云之道,“他既答应要教,你急什么?”
桑祈长叹一口气,坐了下来,把玩着发梢道:“就是觉得夜长梦多,总觉得,太平得日子过不久了,想赶紧多学点东西。”说着懒洋洋地趴在桌上,逗弄起他关在笼子里的那两只小蛇来。
晏云之半晌没有说话。
室内安静了一会儿,桑祈眯着眼睛,语气严肃道:“南城近来又发生了两起窃盗,你可知道?”
“嗯。”
“你说,会不会和上次的事件有关?”
“只是丢了些不起眼的小物,怀疑是流寇所为。”晏云之停下笔,看了她,道:“你也别太草木皆兵了。”
又是流寇,哪来的那么多流寇?桑祈摇了摇头,不予置评,又叹一口气,道:“好吧,我先走了。”
春日里洛京的世家中交际活动是最多的,她还得准备晚上去闫府参加闫琰祖父的寿宴。一来父亲强烈要求她去,说是为了修补上次因为联姻一事尴尬的两家关系。二来正好上次答应了闫琰要给他送奶酥饼还一直没履行诺言,也顺便带去。
于是告别晏云之,出了国子监,回家换了身正装,又磨了莲翩一会儿才装好奶酥饼,坐上马车和父亲一同去往闫府。
贵宾云集的闫府里,便又见着了他。白袍玉冠,仙袂飘飘。同行的还有严三郎和苏解语。
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打招呼,卓文远走了过来,折扇一合,在她的头上敲了敲,勾唇问:“几日不见,有没有想我?”
桑祈赶忙扭头看他,想到他同闫琰一样,上元节后也鲜少出现在国子监里,疑道:“是啊,几日不见,你这又是上哪儿消遣去了?”
“噗。”卓文远一脸无辜地笑了,“为何我不在就一定是去消遣了?”
“除了醉倒温柔乡,乐不思蜀了,还能是干嘛?”桑祈不屑道。
想想浅酒那双能勾魂的眼睛,的确是块可使君王不早朝的料,便觉自己的猜测有九分把握。
卓文远保持着笑容不变,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道了句:“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是知道今天苏解语也来,特地来陪你的,你倒不领情。”
桑祈迷茫:“来的是苏解语,又不是宋佳音,我为何要你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