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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邦华在怀来城待了两天,在马国玺等陪伴下,还颇有兴致的游览了“怀来八景”中的几景,特别登上东门外牛角山,在泰山庙中上了几柱香。
又过妫水河出名的通济石桥,爬上卧牛山之巅,兴致勃勃的眺望不远处这座城池,此时正值落日,西岩月落景观美不胜收,如此充满诗情画意,让二人诗兴大发,连吟数首诗才罢休。
只是二人若知道几百年后,这座古老的城池已经淹没官厅水库之下,什么美景都不存在,不知会作何感想。
李邦华继续起程,马国玺随行,打算一直送到鸡鸣驿。
身为东路兵备,他当然有在境内自由活动的权力,迎接钦差,也是应有之意,况乎他现在真的闲得发慌。
从怀来城过去,下个大城便是保安卫城,也称保安新城(遗址在后世怀来县新保安镇),原本只是个小小驿站,称雷家站,“土木堡”之变后兴建卫城,与洋河对面的保安州城隔开。
更管辖前、后、左、右、中、北六个千户所,原本就有屯堡一百二十七余处,算是东路境内一个很重要的城堡。
众人一路过去,沿途要经过土木堡、沙城堡(后世怀来县城)、东八里堡、良田屯堡等重要大堡。
这一路倒是平坦,官道本身也非常好走,沿途每隔十里,更有一个驿站,马国玺主动掏钱,每行一段时间,就安排众人在驿站歇息,李邦华看他熟练样子,似乎已经习惯了。
各驿官倒是非常热情,让众人享受最高待遇,不过李邦华想想,这些人只是看在钱的份上,阿堵物作用罢了,并不因为自己堂堂钦差身份。又不由感到悲哀。
经过土木堡时,李邦华停了下来,准备了祭品,进入堡内显忠祠。要祭祀一干殉国大臣,特别到于谦塑像前祭拜。
土木堡闻名遐迩,但堡周不过三百五十七丈,一个非常小的地方,也不知怎么塞进五十万大军的。宪宗即位时,重修土木堡的显忠祠,并在祠中为于谦塑像,还亲写碑文,题写祠匾。
此时显忠祠占地颇广,东西十五丈,南北二十五丈,山门坐北朝南,共分二层院落。
李邦华到山门前,就见大门两侧各有一条木制楹联。一书:一代忠贞光祖俎,一书:千秋气节壮山河。
再进到正门,就见上挂“大节凛然”的匾额,两侧亦有木制楹联一对:隆千秋事典,表一代忠良。
过了二道门,再顺着长十余丈的砖铺通道,众人直达显忠祠正殿前,就见两侧抱柱悬挂两道木制楹联:一曰:故老尚余哀,兵溃不堪论往事。一曰:诸公应自慰,君存何必问微躯。
殿前台阶两侧还立有石碑。分别为初建显忠祠碑、死难诸臣名刻碑、宪宗重修碑、宪宗御笔于谦碑、万历年间胡思伸重修碑,殿内正面横列供桌上,摆有诸位英烈牌位。
土木堡显忠祠算国之大祠,每年朝廷需“三祭公坟”(清明、农历七月十五和十月初一)。也只有这个时候,正门才开,余者时间,各人均要行走侧门。
平日显忠祠由地方维护,礼部虽会拔些款子,但现在二者都谈不上管理。祭祀也时有时无,几年不见得有一次,不过李邦华看祠前祠后均有修整过的痕迹,祠官一样红光满面,丝毫没有衰败之相。
问起马国玺,他低声说了,却是王斗认为这是重要历史文物,下令妥善管理,每年还有固定专款拔来,仅次于舜乡堡褒忠祠待遇。
李邦华听了,也不知内心什么滋味,祭拜后,他呆呆看着楹联上那句:“诸公应自慰,君存何必问微躯。”
良久,他说了一声:“笔墨侍候。”
留诗一首,曰:“军行当日出仓皇,遗恨千秋此战场。碧血至今沉朔漠,丹心终古护君王。垂堂误入奸阉计,勤鼎遥留词客伤。昭代春秋隆祀典,满庭生气溢馨香。”
马国玺看了连声赞好,下令将此诗刻成诗碑。
……
因为忙着诗碑之事,一行人又在土木堡停了一天,然后继续起程,一路过沙城堡、东八里堡等地,眼前路上情景有所不同。
李邦华听马国玺介绍,怀来城周边,除屯田外,尽多果园、菜园之类,满足城内外,还有保安州,永宁城等处军民日渐蓬勃的需求。
又输出劳务,一只只耕田队,采石队,打铁队,采矿队,修路队,只管往保安州等处做工。
境内大体是宁静的,厂坊少,所见之人,也较为文雅,李邦华还直赞该境颇有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意境,只是越近保安卫城,厂坊越多,路上走的,很多是做工之人。
他们成群结队,个个粗鄙无文,更兼满嘴的脏话,什么“直娘贼”、“撮鸟”、“咱老子”、“日你娘祖宗”等等,言笑无忌,令李邦华观之直皱眉头。
听说保安州城那边厂坊更多,畜场遍地,李邦华更想:“此乃祸乱之源也。”
还有大群的女子欢笑而过,个个包着帕巾,穿着各类花衣裳招摇过市,马国玺介绍说这便是宣府有名的缝衣娘,这些人已经不可小视,有些女子赚的钱,比自家男人还多。
李邦华直皱眉:“妇道人家,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再听马国玺说这些女子,有人赚的钱竟比男人还多,更想:“这真是颠倒伦常,牝鸡司鸣。”
看着外间,李邦华忽然又想起一事,宣府没有一个流民不说,毕竟入境有看到收容所,但各城各堡,竟没有看到一个乞丐,便是游手与青皮都极少。
问起这事,马国玺言宣府镇设有专门的养济院与孤儿营,没能力生活的老者与孩童,都会收养进去。在官府的严厉打击下,境内丐帮也被一扫而空,残余者纷纷转业。
又严厉打击青皮游侠,颇多大侠被捕,关进矿山服役。余者纷纷进入镖局。
李邦华点头:“鳏寡孤独笃疾皆有所养,此为善政。”
又道:“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汉时起,游侠儿便为祸民间。该抓,该杀!”
马国玺还介绍,宣府镇这个地方,需要的各类证件颇多,比如就时不时有人来检查就业证。
一般找到活计。掌柜老板就会向相关部门办理,发给你这个证,开店的,摆摊的,经商的也是如此,证明你不是无业游民,否则小心被关到收容所去,强行安排工作。
这也逼得外来人等不断找活干,好在这里活计颇多,只要肯干活。都不会找不到活干,就是好坏问题。
李邦华微微皱眉,他缓缓说道:“……入境观其风俗,百姓纯朴,声乐雅正,服饰素净,人人敬畏官府而顺从,保留着古代的民风。进入都邑官府,役吏严整肃然,人人恭俭敦敬。忠信尽职,毫无不良陋习,宛如古代的良吏。进入国都咸阳,士大夫忠于职守。出私门入公门,出公门归私门,不因私事行旁门他道,不拉帮结派,不朋党比周,办事为人无不明通而为公。可以说是古来的士风。观察秦国的朝廷,其朝议有序,听决百事无所滞留,运转井然宛若无治之治,真是古风的朝廷……”
他说道:“这便是秦国,荀子论著时曾极力称赞,与今宣府镇何其相似?然秦二世而终,便是失之过严,钢不持久之故!大汉吸取教训,缓民济民,方有四百年之天下。永宁侯效仿暴秦,差矣!”
马国玺背手不语,他总觉得,宣府镇与暴秦还是有区别的,现今国朝积弊,便是相待地方过宽之故,若大明各地都有宣府镇这样的掌控力度,或者国朝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当然,他是城府颇深之人,老狐狸一个,内心不同意李邦华的观点,面上还是笑呵呵道:“李公所言甚是。”
……
钦差大臣仪仗终于走到保安卫城,当然,吸取教训后,李邦华一行人早不走道路中间了,而是自觉自愿的靠右行走,倒没有再形成交通混乱。
眼前一座雄伟的大城,周七里有奇,不差过怀来路城,此城西北靠磨笄山,亦曰鸡鸣山,又有鹞儿岭,西南有涿鹿山。东面,南面皆旷野平原,有着东八里、良田屯诸堡,算一占尽地利之良堡。
卫城守备徐祖成在东门外迎接,但李邦华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徐祖成面上客气,实则冷淡,摆的接待宴席也是普通,事后仪金更没有送一个银圆。
事实上,王斗治下体系,就没有一个送仪金的。
李邦华还好,随员部下,皆是愤愤不平,马国玺有些尴尬,却也不能说徐祖成什么,毕竟面上规矩他已经到了。
而且,他与徐祖成现在都是闲官,兵备的权威早已荡然无存。
徐祖成又是原来永宁侯王斗上司,联系密切,就算不升官,在保安卫城守备这个位置上,也可以养到老。事实上,徐祖成现在就是养老,每日优哉优哉,人又更胖了几圈。
……
李邦华不知道的,他将要进城之时,从西门镇海桥那方,奔来十几骑快马,个个都是十七、八岁的少年郎,个个身着劲装,腰佩利剑,为首一人剑眉星目,英气逼人,身旁还有一个脸形微圆,神采飞扬的年轻人。
寒风中,他们看着这方仪仗,个个双目似要喷出火来,为首年轻人冷哼一声:“此人便是那个‘宋太祖事周世宗岂又不忠乎?’”
身旁圆脸少年冷然道:“不错,便是李邦华此贼,狗官,吾恨不得拔剑而诛之!”
“是忠是奸,非在其心,而在其力!此獠一副忠肝义胆的样子,在他眼中,大将军做什么都是错的!”
一少年也是冷笑:“眼下都成了贬官了,还摆什么臭架子,一路尽是惊民扰民。”
圆脸少年越看李邦华越是冒火,他的手,更是按在剑柄上。
为首年轻人看了他一眼:“钟兄,不可妄动。”
圆脸少年急道:“景和兄!”
为首年轻人低喝一声:“吾之凌云社,乃大将军之剑,以开创中国盛世为己任,非是匹夫莽徒,更不得有损大将军声誉!李邦华,一鼠辈尔,不值吾等拔剑。”
那年轻人看了李邦华良久,双目寒光闪闪,最终道:“走,回镇城去。”
……
李邦华一样在卫城待了两天,徐祖成向他介绍景致,磨笄山、鹞儿岭皆可一赏,城北八里的孝文山也不错,还有城东北二十五里玉石沟,产石如玉,更是值得掏宝。
对游玩李邦华倒无所谓了,依他私下说的,保安州卫二地,已沾染了污秽之气,再非桃源盛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意境更是荡然无存,没什么好玩的。
他主要想更深入仔细的观察自己口中的“祸乱之源”,了解厂坊遍地的二处详情,反正宣府镇内太平安宁,没什么好担忧害怕的。
所以带了几个随从,更换了衣裳,又与马国玺偷偷微服私访去了,打算用两天时间,从卫城逛到州城。
保安卫城到州城倒不是很远,如果单单只是骑马,从官道到达洋河边,然后渡过河去,再走不久就到了,总共路程算起来也就几十里。
李邦华、马国玺等人策着马,顺着平整的官道跑着,路上人流车马密集,路上尽多见鲜衣怒马之人,很多人还一看便认出他们是保安州之人。
这些人都有一个特气,自信、昂扬,意气风发,带着一股隐隐的傲气,便若京师中人看余者各处人一样。
这些人一看就财力充足,人人有马,这比后世人人有车还令人震惊,毕竟有头驴就是地主中农的时代,马匹的价值,更难以想象了。
他们穿的还尽是新衣,天气冷了,每人套的,也多是皮裘外套。出手还非常大方,有时候一赏,甚至就是赏别人一个银圆,这放在后世,随便给别人小费三、五百块,也不多见啊。
李邦华看得心中冷哼,不知内敛,喧于表面,肤浅,此处教化,远不如怀来城远矣。
他看向官道两边,尽是密密麦田,此时正是除草、划锄,松土保墒之时,虽天气仍寒,仍有辛勤的百姓在田间劳作,还有马国玺所说耕田队的人,李邦华暗暗点头,这耕田队还不错。
然随着路上越多工坊之人,满目皆是粗鄙不文之辈,满耳尽是叽里咕噜土语,谈笑无鸿儒,往来尽白丁,李邦华眉头越皱越深。
特别听闻保安州境有一个刘氏缝衣厂,内中缝衣娘已经超过千人时,李邦华更是眉头皱成大大的川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