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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迷宫深处, 有一条路的墙壁上, 都是暗门, 随便打开其中一扇,就可以穿越迷宫壁, 进到隔壁路上。
隔壁路的尽头,一团小小风旋托着一个熟睡中的黑斗篷的少女。少女静静侧卧在风上, 和衣而眠,睡颜安详。
忽然, 她平静的眉宇间,起了一丝变化,先是轻轻蹙一下, 又展开,可没过多久,再次蹙起,眉头便越锁越深了。
终于, 她睁开眼,坐起来,疑惑地望向直路尽头。
那是去往下一条路的拐角, 有些很奇怪的震动,正沿着那里清晰而来。
黑斗篷少女轻轻眨眼,风便托着她, 到了路尽头, 转头去看, 一条新的直路。
少女再没有移动。第一, 她不应该走进这条路;第二,这条路里也没有任何异样。震动,是从更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很可能经历了无数的左转、右转,才飘飘摇摇,到了自己这里。
飘摇,却还是很清晰。
清晰到她可以基本确定,这样的震动,第一次见。
基本,是因为她对自己的记忆,还有那么1%的不放心。
她记得很多事。她是守路人,她在这里就是给迷路者以考验,通过的,放行,失败的,离开。这些记忆有序而稳固。
可她总觉得自己还忘记了许多事,但又忘得不彻底,于是脑袋里留下很多碎片,但这些碎片都没有画面,只有声音,通常是一些很奇怪的话,诸如“我有月光,就够了”、“这个女人太难对付了”、“这他妈是关底BOSS吧”、“外面,有森林”……
这些声音模糊得厉害,她甚至没办法分清哪些是自己说的,哪些是别人说的。
不过她也就是随意想想。
这些沉淀在记忆中的小小斑点,并不会让她平静的内心,起太多波澜。
震动弱下来了,开始变得断断续续,或许再过一会儿,就要消失了。
少女静默片刻,闭上眼。
迷宫壁上忽然生出长长藤蔓,下一秒,<[幻]条条大路通罗马>释放。
藤蔓先转了弯,然后那条路就被缓缓掰直,藤蔓则沿着变直后的迷宫壁前行,循着震动传来的方向,转到下一个弯,于是新的路,再被掰直,藤蔓则继续前进……
同一时间,迷宫某处。
小白有些慌乱的闭上眼,收回娃娃屋。困在其中的小黄回到迷宫路上,抱头蹲着,痛苦喘息。
“你好奇怪,其他人都没事。”
“你才奇怪……”
……
“那你是谁?”
“守护者。”
“我也是。”
大眼瞪小眼半天,小白先开了口,带着不可思议,和一点点雀跃:“你守哪里的?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一句话把小黄问住了,自己守路的位置要怎么形容?
“很远。”他只能模棱两可给个答案。
小白不满意:“有多远?”
小黄无奈看她:“你让藤蔓疯长了多远,我就守在多远的地方。”
小白有些苦恼的皱起眉毛:“我只顾着追卡片,没记路。”
“你没记路?”小黄晴天霹雳,“那我怎么回去?”
小白可爱一笑,梨涡甜甜:“那就别回去了呗,留在这里陪我玩。”
“……”小黄不争气地对这个提议,有点心动。
窸窸窣窣。
窸窸窣窣。
熟悉的声响卷土重来,小黄条件反射的一激灵,抬头一看,果然,迷宫壁上爬过来深绿色藤蔓。想起曾经被缠绕支配的恐惧,小黄疲惫扶额,字字真切:“我人都在这儿了,卡片也给你了,能不能收了夺命藤?”
“不要乱起名字,人家叫‘珊瑚藤’……不对呀,”小白走近迷宫壁,仔细看上面的藤蔓植物,“这不是我的珊瑚藤。”
像是感知到了旁边有人,藤蔓忽然停下来,静静趴在迷宫壁上,不动了。
小黄也跟着凑近端详,但实在没看出这和先前“欺负”自己的植物有什么区别:“不是一样嘛。”
“哪里一样,你看叶子边缘,珊瑚藤是光滑的,它是锯齿的,还有这个叶脉……”
“……”隔行如隔山,小黄虽然依旧没看出区别,但莫名就觉得很厉害。
于是问题来了。
“如果不是你,那这藤蔓是谁弄出来的?”
小黄的话音还没落,脚下忽然震动起来。
他心里一惊,看小白,小白也一脸茫然和诧异。
下一刻,整条迷宫路在震动中,竟然缓缓移动起来!
小白不自觉靠到小黄身边,小黄稳如泰山地护住她……并没有,咳,实际是情况是小黄同样靠到小白身边,两个刚认识的小伙伴就这样肩膀贴着肩膀,一起在突变中忐忑。
迷宫路终于停下来。
可是前方的转角已经没了,他们所在的这段路,变得很长,很长,长得看不到尽头。
“这是怎么了?”小白看不懂这情况了。
“路好像……变直了?”小黄也蒙头蒙脑。
“要过去吗?”小白问。
小黄说:“再观望观望。”
路尽头,吹来一阵风,淡淡的,微微凉。
小黄眼底浮起防备,将小白拉到自己身后。
很快,一个娇小的黑色身影在远处出现。
她乘着风,不疾不徐而来,越近,那风里的凉意却明显。
终于,她在距离他们三、四米处停下,静静打量他们,神情淡然。
“这个迷路者肯定很厉害,”小黄和身后的小伙伴道,“你一个人恐怕应付不来,我帮你。”
身后的回应,是一声叹气。
“你的脑子还不如我房间里的洋娃娃,”小白没好气拍他后背一下,“都闹过一次误会了,就不能先问一下?”
说完,她也不用小黄,直接侧身探出头,望着黑斗篷的少女问:“你是迷路者吗?”
黑斗篷摇头:“不是。”
小白又问:“你是守路者吗?”
黑斗篷点头:“是。”
小白又拍小黄一下,这次带着骄傲:“你看吧。”
小黄还没来得及心塞,就听见黑斗篷问:“你们是谁?”
她的声音和她的风一样,浅浅的凉。
可这会儿小白和小黄再听,就觉得这凉,也是十分让人舒服的。
他们一个笑得灿烂,一个昂首挺胸,异口同声:“我们也是守路者!”
“你们也是?”黑斗篷少女淡然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明显的诧异。
“对,”小黄一指小白,“这里是她守的路,我的路……”话说到一半,他忽然停住,抬头眺望了一下——遥——远——的路的尽头,改口,“呃,这里可能也不全是她守的路了……”他有点担忧地看向黑斗篷少女,“你该不是把我的路也变直了吧?”
黑斗篷少女回头望一下,诚实摇头:“我不知道。”
“不知道?”小黄对这个答案没准备,“不是你把路变直的吗?”
“是,”黑斗篷少女说,“但我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你的路。”
“那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小黄不懂,引自己过来的是卡片,可卡片并没有再次飞出去,那引对方的是什么?
“我感觉到了震动。”黑斗篷少女说,“很奇怪的震动。”
小黄被对方勾起了好奇心:“怎么个奇怪法?”
黑斗篷少女静静看着他和小白,片刻后,像是锁定了“震动源”,故而没答,反问:“你们刚刚在做什么?”
做什么?
小黄看看自己,再看看小白,给了个特别诚恳的答案:“说话。”
小白翻个白眼,想用珊瑚藤绑到他脑袋上,看能不能开点窍。
“我想和他玩游戏,”她看向黑萝莉,“但他一进去就整个人都不对劲,所以我又把他放出来了。”
黑斗篷少女微微歪头:“不对劲?”
“嗯,”刚发生的事情,小白当然记得很清楚,“他好像很难受,然后大喊大叫,娃娃屋就开始震,你感觉到的是不是这个?”
黑斗篷少女想了想,说:“我不知道。”
小白和小黄互相看一眼,也爱莫能助了。
一连发生了好多奇妙的事情,他们连自己这边的卡片都还没弄清楚,实在没办法帮别人解答。
三人彼此看着,气氛突然陷入安静。
风沿着笔直的迷宫路吹,吹向很远很远。
“我叫小白,”活泼的白裙少女先释放善意,然后好奇的眼睛一个劲儿朝黑斗篷少女身后望,“你是怎么把这些路都变直的?”
黑斗篷少女简单道:“幻具。”
似乎在她看来,这没什么值得炫耀的。
“我叫黑茉茉。”名字赶在思绪抵达之前,就先出口了,说完,黑茉茉自己都怔了下。
“我叫小黄。”喜欢热闹的黄头发青年,对于又多了一个同伴,举滑板欢迎。
对啊,滑板!
心中灵光一闪,小黄立刻闭目冥神,隔空感应自己的滑板,使其动起来。
他甚至能听见滑板滑动的声音……哗——咚!
好吧,撞上了拐角。
黑茉茉变直的路里,果然没有他守护的那条。
小白是个好奇宝宝,围着黑茉茉一下下跳着,尝试看看能不能跳上人家的风。
失败。
黑茉茉看着她,眼眉间的冷淡化开,染上似有若无的浅淡笑意。
她轻轻往上一抬手,一小团风就把小白托了起来。
小白高兴得在风上转圈圈,好几次差点自己把自己转掉地上,终于开心完了,才想起什么似的,问黑茉茉:“你想过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吗?”
黑茉茉怔住,看着小白,目露疑惑:“为什么问这个?”
小白刚要掏卡片,站在地上的小黄,已经先一步把自己那张递过来了:“我和小白身上都有一张这样的卡片,小白问的就是卡片上的问题。”
黑茉茉接过卡片,认真地看。
小白见状奇怪道:“你没有这样的卡片吗?”
她有,小黄也有,她还以为所有守路者都应该有。
“没有,从来没见过,”黑茉茉将卡片还给小黄,然后看向小白,“但我知道,外面,有森林。”
小白:“森林?”
小黄:“你去过?”
“没有。”黑茉茉微微仰头,看月光,“只是好像……有人和我说过。”
“那这样,我们先在娃娃屋玩游戏,然后一起去森林好不好?”小白迫不及待发出邀请,一双眼睛全是期待的光芒。
黑茉茉还没说话,小黄先制止了:“拜托,你的娃娃屋会死人的!”
小白吹头发瞪眼睛:“那你是笨!”
“这和笨不笨有什么关系……”小黄冤死了。
斗嘴间,迷宫壁上忽然开出一个门,还没等他俩反应过来,门扇就“吱呀”一声,开了。
门外,草木茂盛,夜色清幽。
小黄和小白不可置信地看向黑茉茉,瞪大眼睛的模样,如出一辙。
黑茉茉莞尔:“一起,出去?”
迷路者若是通过了考验,并给了她更多的惊喜,她就会开出这样一道门,直接送他们离开迷宫,可这道门,她从来没想过要用在自己身上。
其实就算现在,她对外面也没什么向往,但她想和他们两个,待得久一点。
遮天蔽日的大树,低矮繁茂的灌木,沾着露水的青草,偶尔从草尖上跳过的小虫,勾勒出一幅美丽静谧的月光森林图。
三个小伙伴走在其中,不知方向,不知前路,只由着性子往前走。一路叽叽喳喳,当然主要是小白和小黄,一路惊奇不已,嗯,还是小白和小黄,一路自由快乐,这就是三个小伙伴共同的感受了。
原来世界不只有迷宫路,还有森林,有鸟兽,有松软的泥土,有广阔的天幕。
小黄从前只是闻着青草香,现在,他就踩在青草地上。
“你干脆趴到地上闻好啦。”小白看着他走走停停蹲蹲的样子,开他玩笑。
小黄心情好,被调侃也开心,只是有个盘旋在心中多时的疑惑,这会儿喃喃自语道:“奇怪,为什么都不是?”
黑茉茉停下来,有点看出端倪了,问:“你在找什么?”
“味道。”小黄说着,又附身凑近一簇草丛中的小黄花,闻一闻,眼里再次划过失望。他直起身,看向两个小伙伴,“你们没闻到吗,一路都有甜甜的香气,但是我闻了路过的花花草草,都不是这个味道。”
黑茉茉看着他,似乎想笑,但忍住了。
旁边的小白,无语地摘下一直别在耳朵上的,不起眼的小花:“你闻到的是这个啦!”
“……”小黄懵逼地看着对方手里淡粉色的小花,终于明白为什么“一路有香”了。
黑茉茉再忍不住,轻笑出声。
小黄有点羞赧地挠挠头。
小白叹口气,摊开手掌,静静凝望几秒,掌心又出现两朵一模一样的小花。她把一朵别到黑茉茉耳后,一朵别到小黄耳后,欣赏片刻,很满意自己的杰作。
“这叫夜萝花,花香清甜,但不能持久,再走上一段路,味道就没了。”小白知道黑茉茉懂,因为对方也能操纵植物嘛,所以这讲解主要是给小黄。
小黄摸着耳朵上的小花,一想到过会儿香气就没了,有点舍不得。
“你要是真喜欢,我就送你一些夜萝花汁,”小白又道,“你可以把夜萝花汁染在任何东西上,香气就可以保存很久很久很久了——”
她连拖长尾音,带伸展开胳膊,生怕小黄感受不到很久有多久。
小黄嘴角不住往上。他不只感受到了“很久”,还已经闻到了那更甜的夜萝花汁,一直甜到心里。
三人正欲继续前行,森林里忽然起了疾风。
毫无预警的大风,吹得三个小伙伴脸颊生疼,与此同时,三人心里都响起一个声音——要回去。
这声音起得突兀,却坚定,仿佛它一直沉睡在那里,只等时间一到,敲响警钟。
“该回去了。”黑茉茉第一个出声,又恢复了淡淡的语调,只是再没有疏冷。
小白也知道应该回去了,没有理由,就是应该这样做,但——
“我舍不得。”舍不得这片森林,舍不得和这两个小伙伴分开。守了这么久的迷宫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小白,你现在能做出夜萝花汁吗?”小黄忽然问。
“能,可是你要它做什么?”小白不解地问。
小黄看看她,再看看黑茉茉,笑开来,露好白白的牙:“我们做个约定。”
……
北京时间05:00,鸮时间,不详。
月光迷宫里,没有时间。
黑茉茉坐在半空,抬头看月光,心里很安宁。
她刚刚经历过一场战斗,战况很激烈,打得她有些疲惫,不过最终,那些迷路者还是没有通过考验。
其实她觉得自己可以更轻易的胜出,如果不是之前走了太远的路,耗费了太多体力。
咦?
黑茉茉漂亮的眉头轻轻蹙起,奇怪自己怎么会这样想。
之前,走了太远的,路?
这是哪里来的说法?
为什么会走远路?在哪里走了远路?和谁一起走的?她怎么都没了印象?
如水月色下,她闻到了甜甜的芬芳。那香气时有时无,若隐若现。
黑茉茉低头,看下面地上,绿植和碎石的狼藉里,一抹淡淡的粉。
抬手一扫,路面恢复光洁,只剩下那朵被踩烂了的粉红色小花。
黑茉茉落到地上,捡起它,放在掌心,轻轻吹掉泥土。
夜萝花,一种香气很甜的小花,黑茉茉认得。
但是……
黑茉茉凑近小花,又认真闻了闻,果然,花已经没有味道了。可缭绕着自己的香气并没有消失,依然是隐约的,羞涩的,仿佛藏在哪里不愿意出来。
“不是你,会是谁?”黑茉茉低声对小花说,就像对方能听懂似的。
小花静静躺在手心,没有回应。
黑茉茉想随手把花丢掉,可手刚刚动的那个刹那,心里就倏地划过一丝不舍。
她停下来,静默片刻,将小花,放进了斗篷里的秘密口袋。
可下一秒,指尖在口袋里,被扎了一下。
黑茉茉愣住,将那个扎到自己的东西摸出来,一张被撕了一半的卡片,扎到自己的,正是稍微有些硬的卡片一角。
甜甜芬芳忽然变得直接了,几乎是扑面而来。
黑茉茉瞪大眼睛,将卡片贴近鼻尖,轻轻闻。没错,就是卡片身上的味道!
她好奇地举起卡片,借着月光,看上面的字——
1.你为什么会在
2.在这里是你的
3.你有想过外面
撕得太齐了,于是所有的话,都只留下了整齐的前半部分。
黑茉茉没来由地有些低落,可忽然,她又把卡片举得更高,月光映照下,卡片背面的字,隐隐透了过来。
她忙把卡片翻过来,相比正面字迹的工整,背面的简直潦草到飞起。那是用夜萝花汁写的字,密密麻麻,大小不一,你拥着我,我挤着你,要仔细分辨,才能把它们一个个分开——
黑茉茉,小黄,小白,约定,当迷路者消失之际,再次一起去森林里玩。黑茉茉和小黄不要乱动,小白的珊瑚藤,会顺着夜萝花汁的香气,找到你们哟。
窸窸窣窣。
窸窸窣窣。
黑茉茉闻声望去,路尽头,珊瑚藤已爬过转角,正朝着自己这边,生机勃勃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