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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霄说要在棋盘上虐她,还真的没食言。
往后的一个多月里,鱼薇每周末来步家时,给步徽补习完功课后的闲暇之余,都跟着步霄学下棋。
鱼薇一直觉得他不会是个好老师,毕竟他吊儿郎当的,总喜欢使坏,这次她却失策了,他从开场白就让她惊艳。
“这颗黑子现在被我放在这儿,它就活了。”步霄捻起一枚黑子,潇洒地落在棋盘正中央:“这个位置叫天元,它就在这儿喘气儿呢,这四条线就是它的四口气。”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一切都变得很有意思,鱼薇看着他把棋子一颗颗摆在棋盘上。
步霄的手真的很有男人味,不是很白皙,也不是很纤长,反倒因为手掌宽大和骨节突出,以及略深的肤色,显得很野性。
他拿棋子的时候,手指是标准的落子姿势,食指和中指夹住棋子,中指在上,食指在下,垂手落子时那股惬然和随意,性感得要命,常常让鱼薇看得眼神发直。
基本理论很快讲完,不过两个下午的事情,真到自己上手的时候,鱼薇才觉得吃力,她在纵横十九道上没怎么扑腾呢就被步霄给玩儿死了。
不过步霄也看出来了,鱼薇没有任何好胜心,反倒自有一股韧劲和耐性,她沉下心决定做什么了,能把所有人都磨死,但他怎么欺负她,杀得她丢盔弃甲,她也处之泰然,逆来顺受。
再往下教下去,他才发现她身上更可怕的能力,她头脑太聪明了,而且强在自己很不足的地方,那就是她计算能力强,她也没有大部分女棋手喜欢在局部大砍大杀的习惯,很有全局观。
这让步霄觉得找了个好对手,两个人坐着下棋,尽管鱼薇棋力不足、单方面被虐,他也觉得很有意思。
特别是鱼薇落子时候,皱着眉沉思,然后抬腕、两指拈起黑子时,那认真的眼神,垂眸咬唇、想着往哪儿落的模样,让他怎么看怎么想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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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来到十二月末,圣诞节到了,鱼薇却还在踌躇一件事。
她给步霄织的围巾,早就已经织好很久了,却到现在还没送出去,在自己手边上放着,每个周末来步家,她都放在书包里,怎么背来的怎么背回去。
这个星期天正好是圣诞节,鱼薇正在步徽房间里坐着,跟他一起写作业,没坐一会儿,听见院子里姚素娟兴高采烈地喊起来:“下雪了!赶紧来看啊,今年第一场……”
一抬头,漫天鹅毛飘洒了下来,铺天盖地,小园里立刻被纷纷的雪花掩映住,晶莹的雪片就在窗外触手可及之处,似乎要沾到眼睫上一样想要引起人的注意。
瑞雪兆丰年,这是个很有气氛的圣诞节。
步徽停了笔,看着窗外的雪出神,过了一会儿,长而卷翘的睫毛覆盖着长眸,眼瞳朝着鱼薇那一侧看去,喊了声:“喂。”
鱼薇听见他喊自己,转脸看他,他立刻眼睛像是触电一样弹开,弯腰从地上书包里翻出来一个东西丢给她。
一只蓝色的咧着嘴的史迪仔,鱼薇接过玩偶一愣,完全没料到他会主动送自己东西。
自从她开始跟着步徽一起做作业、学习,他们俩之间的距离显然比之前要近了好多好多,但步徽还是很讲究男女之别的,学习之外的事从来不提,所以她跟他的关系显然没到私下想着对方互送礼物的程度。
果然步徽怕她误会一样,眼睛看着别处解释道:“娃娃机里夹到的,就当圣诞礼物了。”
鱼薇顿时明白了,至于他为什么会去玩儿娃娃机那种东西,傅小韶跟自己发短信时提过一嘴,说平安夜也就是昨天放学后她拉着步徽去逛街了,他给她夹了个凯蒂猫,她特别开心,估计这个也是一起夹的,女孩儿的东西,留在他房里的确奇怪了,他才想着送自己吧。
下雪的时候第一个想起的那个人,一定是自己喜欢的人。鱼薇从步徽房里出来,在天地间纷纷落雪之时,只想赶快见到他。
可他没在院子里跟哥嫂们一起看雪,也没在教她下棋的那个阳台上,鱼薇穿过走廊,才隐隐听见他低沉的声音,从步爷爷的书房里传来。
这让鱼薇吃了一惊,走到书房门边朝里看时,看清他在那里做的事,她更是瞪圆了大眼睛。
步霄坐在茶几边的沙发上,嘴里叼着烟,但没点,今天下雪,他终于穿得厚了些,一件很厚实宽大的黑色粗线毛衣,高领的,他头发最近长了好多,此时全部梳到后面去,鬓发和剑眉更乌黑。步爷爷正在摇椅里躺着,监督着儿子手里的活,步霄面前摆开一堆杂物,正在动手做一个东西,从雏形上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一盏孔明灯。
听见脚步声,步霄抬眸看见鱼薇在门外,歪头冲她笑起来,声音轻佻:“可算来个心灵手巧的,进来帮我个忙呗。”
这天,她没有跟他学下棋,而是跟着步霄在老爷子的监督下,一起做了个大大的孔明灯,做好之后,步老爷子说得在上面写上大家的心愿,每个人都写。
鱼薇一时间觉得挺好玩的,没想到步爷爷还这么浪漫,有颗“少女心”,大家写了一圈,又送回房里,步爷爷问起鱼薇要写什么,鱼薇想了想,拿起毛笔蘸了蘸墨汁,怕字写丑了,先在毛边纸上练手,用心写了一行。
步霄刚开了窗户,双肘抵在窗棂上边抽烟边看雪,见她写字心里好奇,指间拈着香烟凑过来看,只见鱼薇站在灯影里,纤细的手腕下落上一行娟秀、柔美的字迹,从笔梢一个字一个字跃出来,像是吹口气便尽数能活起来一样,灵气四溢。
她字小,写得极其诚心:“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步霄蹙着眉,浅笑地看着她这一行字,又把烟叼回唇边,心想着这明明是一句烂大街的俗话,为什么此刻他心下默念了几遍,竟然意外的温柔而深情,兴许是这小屁孩儿盯着这行字的眼神太执着、太毕恭毕敬,兴许是她一手毛笔字写得太漂亮、清秀,衬得这句话格外雅致脱俗。
等到晚饭后,一家人来院子里看放孔明灯,雪还在下,小了一些,临放之前,步霄才拿出笔,在最中央的空白处写了两个字。
鱼薇当时看见的时候,实在不解其意,因为步霄只龙飞凤舞地写了两个大字:“你好”。
“老四你问谁好呢,你这个神经病!”姚素娟穿了一身红色大衣,攀着樊清的手臂,站在回廊的屋檐底下骂他。
步霄不以为然,挑挑眉说道:“问天上住的人和神仙们好啊,今儿不是圣诞节么?”
姚素娟接道:“怎么,那还得是外国的神仙啊?你问问玉皇大帝他过不过圣诞节……”
一家人都哈哈笑起来,鱼薇也抿唇笑了,却看见步霄把孔明灯放飞时是笑着的,但继而神情越发认真,并没有笑,盯着那盏灯看了很久。
橘黄色的光在纷纷扬扬的雪片里,缓缓升空,向着漆黑无垠、却洒下雪白的天幕里飘去,给天上带去人间的问候和心愿。
直到看不见那盏灯了,鱼薇才继续注视着大雪里步霄的背影,只见他也看见孔明灯飘远了,正好双手插兜转过身,隔着纷纷雪幕,他垂下眼帘,忽然下一秒抬头,竟然也望向自己。
他因为要放灯,独自站在大雪里,乌黑而略长的发间落了一层浅白,眼睛依旧很黑很亮,分明的卧蚕,飞扬的眼梢,看得她心跳加快。
鱼薇站在廊檐下,跟他对视了好一会儿,直到步霄眯起眼,对她笑得很坏很坏,她知道他发现自己偷看他了,于是飞快地把视线移开。
是不是对视时先移开目光的那个人心里都藏着比另一个人更多的感情,所以才会怕被发现,不敢望下去呢?
这天,直到临别,鱼薇还是没能把围巾送出去。她想着没事,下次,等下次,下个周末她一定铁了心把围巾给他。
可没成想,她终于下定了决心,在今年的最后一天来到步家时,他却不在。
星期六中午放了学,照样还是姚素娟来接孩子们,鱼薇一上车,车只开出去不远,姚素娟就兴冲冲地提起今天家里肯定清静,老四不在家了,鱼薇听着她兴高采烈的下一句,不禁心里沉顿顿地被砸了一下。
“他晚上相亲去!”姚素娟眉飞色舞地念叨起给步霄介绍的那个女孩的样貌和家室:“年龄比他小个不到三岁,又是公务员,女孩子还是安稳点好,老四那人已经不着调了,得找个能栓得住他的,他这次竟然愿意去,兴许是看照片特别满意。”
鱼薇一时间觉得心里沉甸甸的东西忽然被抽走了,呼吸都不畅顺,眼睛茫然地朝车外看去时,满眼灰蒙蒙的,什么颜色都没了。
一下午,她像是散了线的人偶,怔怔对着卷子,木然地做题,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坐在饭桌上了,可他的卧室是空的,平常教她下棋的阳台是空的,走廊上是空的,现在就连她对面的那把椅子,也是空的。
他去相亲了,一想到这个鱼薇就难受。他兴许不会等她,不对,他心里根本就没有她,何谈等她。
虽然没吃几口饭,但喉咙堵塞得难以忍受,她深呼吸了几下,只想吐,于是脸色惨白地把碗筷搁下了。
步家人看见这一幕都隐隐担忧,步爷爷更是问她是不是胃不舒服,临走时给她揣上好多胃药,姚素娟看见鱼薇身体不好过,特别心急,看她把碗放下就赶紧收拾东西,开车送她回去。
姚素娟前脚带着鱼薇开车离开,后脚院子里就再次响起轿车进院、熄火的声音。
樊清坐在沙发上织毛衣,这会儿听见声音觉得纳闷,一抬头,看见步霄从门里进来,穿着黑色的呢大衣,脸上笑嘻嘻的,迈着长腿晃悠悠走进来。
“哎,老四,你不是相亲去了么?”樊清愣住。
步霄一看被三嫂发现了,倒也不辩解,淡淡笑道:“没去。”
“你又放人家姑娘鸽子,等会儿大嫂送完孩子回来,还不得又骂你骂上一星期啊。”樊清看见四弟没正行的模样,先替他愁起来,可谁知他重点还是跑偏了。
步霄若有所思地抬眸看了一下楼上:“那小家伙今天怎么走得这么早?”
“小鱼薇今天身体不舒服,大嫂刚才临走时还说呢,兴许要带她上医院看看。”樊清垂下头继续织起毛衣,边念叨:“那孩子是不是胃不好呢?最近好不容易才养胖点的。”
步霄低头想了一下,最后跟樊清又聊了几句,说马上收拾东西就走,这几天都不回家了,省得大嫂念叨他,说完就上楼去了。樊清看着他的背影直摇头,心想着照这进度,老四打一辈子光棍都有可能。
步霄回房收拾了几件衣服,塞进包里,把灯关上刚想关门离开时,猝然停下脚步,又在漆黑的屋里呆了两秒,“啪”的一声再次把灯按亮了。
忽然想起什么,步霄走到桌前,看见那张毛边纸还静静躺在那里,上面一行字迹清清楚楚,秀丽工整:“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窗外猛地在此时“轰”的一声炸开烟花,是大哥带着小徽在院子里放烟火,一时间满屋子流光溢彩,五色纷呈。
他在一片烟火声中,又想起那天,鱼薇站在灯影里写字,明亮的光晕里,整个人白皙清秀得几乎被光照透明了,她鬓发黑柔柔地散到颊边,鼻尖那颗小痣很俏丽,她看着这一行字时的眼神,像是要把一片诚心都写进去的模样,不禁心念一动。
随即,他把那张毛边纸叠好,夹进桌上一本书里,也塞进了包里带走。
他打算开车去她小姨家看看她,毕竟听说她今天身体不舒服。
车开进市区繁华之处,就快到她家了,他停在一个路口前等红灯,忽然手机震动起来,步霄朝屏幕望去,来电显示是三个字,“小鱼刺”。
嗯?她竟然给自己打电话了?步霄摸起手机,蹙了蹙眉,随即笑容浮现在唇畔,她有了手机之后,这还是第一次给自己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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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素娟把鱼薇送到小区楼下,鱼薇就下车了,等她拉开车门时,姚素娟连连问了许多遍要不要带她去医院看看。
“我真的没事,这会儿已经好了。”鱼薇只能撒谎,毕竟她食不下咽的理由真的是不能见光的。
天气似乎不好,夜幕沉霭,在酝酿一场纷扬的大雪,寒风又冷又刺骨。
“真的没事?唉,你这丫头,你就把我当成老四,别跟我客气。”姚素娟把脸探出车窗,神色有些严肃地问她。
鱼薇听到她提起步霄,一时间眼神又愣了一下,原来就连他大嫂都看出来,她这么依赖他了么?
她摇摇头,硬挤出一个笑容,跟姚素娟说她真的没事,接着跟她道别,让她赶紧回去、路上小心,毕竟天要下雪了。
姚素娟的车开走后,她脸上的笑容几乎是一瞬间就消失的荡然无存。
鱼薇并没有立刻朝周家走,绕着小区转了几圈,她今天回来得早了,却不想进门,想着在外面多呆一会儿是一会儿。
在外面走走停停,磨蹭了近一个钟头,鱼薇才坐上电梯,来到了她不想回来的802门外,轻轻叩了叩门。
她最近过得太幸福了,工作日一天都在学校里,周末去步家,每个人都待自己极好,她吃得很好,穿得很好,似乎这间屋子只是一个不怎么温馨的冷冰冰的旅馆,她每晚回来睡觉,已经很久没在这里呆上一整天了。
门锁声响起时,鱼薇的心忽然咯噔一下。
开门的动静不太对,不是徐幼莹开的门,门缝闪开时,鱼薇看见周国庆的身影从门缝里显现,她的身体顿时僵住,有点害怕,等门被拉开时,她低下头赶紧走进屋,可每走一步,她的心就加快一下。
客厅里很安静,小姨似乎不在家。
鱼薇几乎是在一瞬间身体晃了一下,但她不敢回头看,路过表弟房间时,她看见屋里一片漆黑,周小川也不在,忽然她想起,似乎前些日子听徐幼莹说,她周末要带儿子回趟娘家。
这还是头一次,她一个人跟小姨夫待在一起。
身后传来关门的声音,鱼薇几乎是毛骨悚然地听着三道门锁一个、一个、一个,轻轻地锁上。
她加快脚步,冲进自己的房间,飞快地跑过去,扶着窗户朝楼下看,没用的,她是亲眼看着姚素娟开车离开的,她不在,没人会在,没人会像步霄那样送她上楼之后,静静地把车停在楼下,在漆黑里坐着,等上一根烟的时间再走。
鱼薇劝自己冷静下来,没事的,兴许什么都不会发生,她在床边站定,心忽然狂跳起来,浑身如坠冰窖,她想起来了,自己这屋门的门锁坏了,而此时门外的脚步声很轻,但她听得出就在客厅里来回走动。
接着“咚咚”两声,门板后传来敲门声,鱼薇吓得魂飞魄散,一下子猛靠在门板上,用身体抵住,用尽所有的力气抵着。
门似乎被轻轻推了一下,因为被自己用力抵住了,所以没开,鱼薇一颗心跳到嗓子眼,听见门后周国庆开口喊自己:“鱼薇,我给你削了苹果,你开开门。”
他的声音简直让她头皮发麻。
几乎没时间发愣,鱼薇飞快地扯下书包,摸出手机,手指发颤地拨电话。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名字,他是她的救命稻草,只有他能来救自己了。
鱼薇忽然想起步霄现在还在相亲,但她犹疑的时间不过零点一秒,心急如焚地拨通了电话,双手发颤地举到耳边。
门后推门的力气隐隐传来,越来越用力,鱼薇吓得犹如惊弓之鸟,此时微小的动静都会让她崩溃!
“嘟嘟”两声,漫长得像是一整个世纪那么久,接着电话通了,那端熟悉的温醇声线传来的一瞬间,鱼薇眼泪哗的一下,涌了出来。
“喂?”步霄接通了电话,声音撩起电波的细微声响,显得就像在她耳畔一样,接着他似乎察觉不对,沉下声线问道:“怎么不说话?”
他的声音那么温柔,鱼薇止不住颤抖,哭了起来。
“怎么了?”步霄听见她抽泣的声音,第一次那么严肃而急切地开口:“鱼薇你人现在在哪儿?”
“步叔叔……你能来一下小姨家么?”鱼薇紧紧攥住手机,低低地喊他道:“我害怕。”
这是她第一次开口说害怕,除了妈妈去世那天,她在他面前哭过,这么久,她都没这么胆小过了。
步霄让她一直别挂电话,他现在就在附近,立刻赶过来。鱼薇开了免提。听着电话里传来他的声音,手里紧攥着手机,此时稍微冷静了一点,只要知道他来了,他在来救自己的路上,她就没那么不安,于是她平缓下呼吸,冲着门后喊了声:“我不会开门的,我男朋友马上就来找我,你不要一直推我的门!”
门外忽然就没了动静,在一片寂静声里,她的心像是被放在案板上的一块肉,除了跳动之外,犹如等着凌迟的第一刀切下来般,分秒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客厅里一直是静无人声的,十分钟漫长的犹如一个世纪,鱼薇突然听见一阵猛烈而又急切的砸门声响起,几乎要冲破墙壁,掀翻一切,浑身一激灵,顿时脚下一软,只能扶着门才能站好。
那砸门声非常非常响,而且很久都不间断,她隔着这么远都能听见,整个楼都为之一颤。
她不敢出去,直到听见客厅里传来开门锁的声音,一道一道锁打开,她竖起耳朵来听,最后一道锁也开了,听到步霄的声音响起,她终于松了口气,拎上包就从房间里冲了出去。
几乎是从屋子里跑出去的那一瞬间,她就看见了门外那个高大笔直的身影,步霄正倚着门站着,对面就是周国庆,脸靠得很近,他垂眸望着开门的中年男人,情形像是冷冷的对峙。
她从未见过步霄流露出那样的表情,他冷酷的样子真的很吓人,闪亮的眼眸里有种逼人不敢直视的,张狂的“狠”。
鱼薇飞快地跑过去,从周国庆身边擦身而过,出了门,她只迈出两步,就被步霄伸出一只手臂猛地搂进怀里,他的手掌就放在她的肩上。
一时间,她的脸埋在步霄黑色呢大衣的胸口,铺天盖地的都是他身上的味道和温度,他搂着自己肩膀、在她脸旁的手掌滚热滚热,鱼薇觉得狂跳的心一下就平静下来了。
步霄一只长臂搂住她的肩膀,把鱼薇搂在怀里,眼睛依旧狠狠地逼视着门里的男人。
盯着那个不阴不阳、默不作声的男人看了好久,他这会儿眸里露出一点冷笑和鄙夷,然后微狭了一下眼睛,一手搂着鱼薇,另一只手抬到脖子处,左右横划了几下做了个“死”的动作。
接着,他没说一句话,搂着鱼薇的肩,转身朝楼梯间走去。
步霄知道鱼薇没受伤,他刚才在电话里听得都差不多,应该是那个老色鬼想推门进她房里去,幸好她给自己打了电话,并且他正好就在附近,及时赶了过来,不然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现在比起打人,他更想尽快让鱼薇觉得安全下来。
下楼的时候,步霄一直还是紧紧搂住她的肩膀的,楼梯间里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响起,走到一楼,出了门洞,直到走到车边,步霄把副驾驶的门拉开,才把搂着她的手松了,让她上车。
坐进车里,把车门摔上,他第一件事还是确认:“他碰你了么?”
“没有。”鱼薇早就冷静下来了,这会儿说话也有了条理:“其实他没干什么,就是一直推我的门,门锁坏了,我都抵住了。”
步霄这会儿坐在座椅上,双手搭在方向盘上却没发动车子,只留一个侧影给她,他慢慢地吁出一口气,像是窒息了很久这才得以喘气一样,然后他从大衣口袋里翻出烟盒,用打火机给自己点了根烟。
鱼薇从没见过他现在这个样子,浑身又冷又狠,侧脸结冰,她知道他是生气了,而且心情非常差,他的剑眉一直紧紧蹙着,虽然他不开口,但她知道,他在忍耐,在克制,想平息下来。
步霄静静地抽了几口烟,车窗是敞开的,这会儿冰冷的寒风呼啸吹过,拂起他有点凌乱的黑亮鬓发,有可能是他刚才因为着急赶来头发才乱的。
鱼薇沉默了好久,想让他安心,实在不知道怎么说,只能开起玩笑:“我真的没事,说不定,他真的只是想给我削个苹果吃……”
步霄听到她这句话,慢慢转过脸盯住她,他的眼神热到几乎要把她烤化了,把她生吞活吃了,揉碎了咽下肚子一样,深切到骨髓里,然后他蹙着眉,压低声音道:“你觉得好笑么?”
他认真了,鱼薇头一次见他认真的神色,一时间望着他那样的眼神,不知道说什么。
步霄垂下头又抽了口烟,却觉得不适,一股难受的感觉在身体深处翻涌,想找个出口,只能从喉咙和鼻腔里钻出来,他静静看着扶在方向盘的指间里,燃烧的香烟冒出缭绕的烟气,一口也不想抽。
他捻灭烟头时,鱼薇再次开口,声音很轻柔:“步叔叔……”
他只觉得浑身刚硬如铁一瞬间化成水,满身燥热“唰”的一下被清凉的微风吹熄了,她开口喊自己的时候,他觉得世界一下子变得很小很小,小到只能盛下她的后半句话。
步霄绷紧的神经一下子垮掉,整个身体瘫软在椅背上,苦笑着扯了一下嘴角,心烦意乱地扯开大衣领口的扣子,转过脸看着她,很无奈却很温柔地问:“嗯,怎么了?”
“我晚上可以不回去了么?”鱼薇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表情。
步霄终于觉得最后一道防线也彻底崩溃了,哭笑不得地揉了一把头发道:“我怎么可能让你回去?”
“那能不能也不回山上家里?”鱼薇有点欲言又止。
步霄听得出来她“山上家里”说的是自己那一大家子,明白她的想法,不想被人知道她出事,回答道:“可以。”
从他的视线看去,她听见自己答应她的要求,似乎一下子就安心了,甚至转头的时候还轻轻笑了一下,他实在不觉得今晚发生的事还能让他笑得出来,他刚才差点急疯了,想杀人的心都有,她现在还这么云淡风轻的。
步霄此时在心里默默地答应了自己,不会让这种事再有第二次,绝对不会。
车开出去的时候,鱼薇根本没问去哪儿,她觉得去哪儿都很放心,今天一晚上都可以不回去,她可以跟步霄待在一起,她觉得今天的心情像是过山车似的,刚才多么的激烈和害怕,这会儿一点点都体会不到了,她甚至连明天都没想,只想过好今夜。
黑色轿车开到市中心的时候,鱼薇看见广场上围聚着满满的人,这才想起,今天是今年的最后一天,零点过后就跨年了。
车在繁乱的、似乎不眠不休的闹市街头开过去时,鱼薇才看见步霄握着方向盘的手,手背上全是伤,关节处破皮流血了,她顿时心里一沉,原来刚才他这么担心自己,砸门的时候连手都不顾了。
反复问了好几遍他疼不疼,步霄最后都被问急了,笑道:“就这么几个小口子,有什么好疼的?”
鱼薇还是不放心,想着等下有机会给他清理包扎一下伤口,周家外面那道防盗门有些地方是生了锈的,她想了想,语气坚定地说道:“不行,你得打破伤风的。”
步霄笑着扭头看她,只能答应她:“得,去还不行么,真是服了你了。”
车停在一条很幽静的路上,这附近有很多巷口,车进不来。步霄停了车,鱼薇下车站定,打量着周围从来没见过的陌生街道,这时漆黑的街上很冷清,一个行人也没有。
可下一秒,她几乎被步霄的动作吓得心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他锁好车,慢慢朝她走来,走到她身边时没停脚,但是右臂一伸,再次搂住了她的肩膀,顺势把她搂进怀里,带着她朝前走。
“……”鱼薇在步霄怀里,被他搂着,脸就靠在他的胸口,闻着他的味道,浑身滋滋烧热,两耳冒烟。
步霄倒是没有任何不自在,搂着她的动作相当坦荡,所以鱼薇还是能感觉出,这个揽肩膀的动作跟刚才那个不一样,刚才他是急疯了,很用力,此时他只是虚虚地搂着自己,很礼貌,右手在她肩膀旁边摆出一个“绅士手”,也不扶住她,就轻轻地垂在空中。
她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怕她今晚受惊了,现在还在安慰自己,让她放心。
走到一个巷子深处,鱼薇才猜到这是什么地方,这里的建筑都是古色古香的,应该是步霄开的古玩店,果然,走到两扇黑漆大门前时,步霄停住了,摸出钥匙开门。
他既然要开门,就把她的肩膀松开了,鱼薇在一片钥匙响声里,抬头看着匾额上三个字“无宝斋”,不自觉地念出声,然后沉吟着问道:“为什么是无宝?那不就是说没有宝贝么?”
步霄开了门,眼睛笑得在夜色里亮晶晶的:“此地无银三百两,我说没有你信么?你肯定觉得我藏着掖着,不想把宝贝卖给你,非得进来问问我,你看,你现在就问了。”
鱼薇笑了,他真的狡黠得跟只狐狸似的,还有这种歪理邪说。
进门之后是个店铺,一片漆黑,鱼薇也没看清楚摆设,跟着步霄来到后院里,后面是个小小的院子,步霄说他房间隔壁住着的是个古董鉴定的老头子,鱼薇看了两眼漆黑的屋子,老人家已经歇下了,于是她轻轻地跟着步霄进了屋。
灯一打开,鱼薇仔细地打量起步霄的屋子,在步家的那间,只是他回家睡觉的卧室,这里才算是他自己的地盘,于是不禁看了好久。
其实没什么好看的,除了床很大之外,没什么特别,还很乱,四处弥漫着单身汉的气息。鱼薇找了张椅子坐下,步霄在门外打了个电话进来,她一直担心着他手上的伤口,说要帮他涂药。
结果步霄没回应,抿着唇朝床走过去,咧开长腿在床尾坐下,人被身后的台灯灯光映得身形很高大。
他眯起眼看着自己坏笑,笑得酒窝都出来了,才淡淡道:“你的小屁股坐在我内裤上了。”
鱼薇心下一惊,赶紧站起来回头看,果然看见椅子里塞了一堆叠好的内裤……她顿时无语,哪儿有人把内裤放在这里的。
“我找了个女性朋友,等会儿她接你去她家里住。”步霄很随意地开口道。
鱼薇一愣,心情顿时黯淡了几分:“我不住在这儿啊?”
步霄盯着鱼薇看,咧嘴笑得更开心了,酒窝从唇边展露,眼瞳发亮:“睡我屋?你不嫌我臭啊?”
鱼薇想了想,很认真地回答道:“你身上一点儿也不臭。”
步霄听她还一本正经思考他臭不臭这个问题,被逗乐了,抚额笑了一会儿,才略微正色道:“不合适,大半夜的,孤男寡女。”
鱼薇听他的话,这才有点觉得不好意思,步霄看见她忽然垂眸的神色,这么一想,自己跟一小女孩儿说这话实在太不正经了,伸了个懒腰,摸出一根烟堵自己的嘴。
只抽了一会儿烟,在鱼薇的督促下,步霄就翻出了家用医药箱,让她借着灯光给自己清理伤口、涂药,又答应了一遍回头就去打针,她才算放心,一切弄好时,正好院子里响起推门声,步霄叼着烟说人来了,鱼薇于是跟着他朝屋外走。
从黑漆门外走进来一个女人的身影,在夜色里浮现,一点点勾勒出身形,鱼薇还没看见脸,就知道她是个美女,果然,她的脸露在灯光里时,鱼薇心道没猜错。
她穿着一身白色的呢大衣,脚踩一双黑色过膝靴,一头酒红色长卷发,衣着时髦,五官精致,像是电影明星。
步霄淡淡笑着,让鱼薇喊“岚姨”,结果鱼薇还没开口,宜岚开口打断道:“喊什么岚姨,喊我岚姐吧!”
步霄听了这话,勾唇笑笑:“呦,她喊我叔叔,喊你姐,那你喊我什么?你怎么不喊我爸爸啊?”
说罢,宜岚骂了他一句“滚”,不理他胡说八道,凑过来看鱼薇,啧啧道:“给你买衣服的时候就知道你一定漂亮,这么一见,真是比我想的还可爱,来,小妹妹,跟岚姐走。”
她露出几分“坏阿姨”的感觉,鱼薇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其实很少有人把自己当小孩哄的,熟悉她的长辈都知道她完全可以当个少年家长,猛地被她这么对待,其实她有点不舒服。
但是没办法,既然她是步霄的朋友,自己又不方便住在他屋里,鱼薇只能咬咬后槽牙,面色沉静地朝她走去。
步霄站在屋门前,跟宜岚交代了几句,说明天一大早就去接人,还问是不是耽误宜岚跟她男朋友共度*了,开了会儿玩笑,等到把人交给她,看着宜岚拉着鱼薇朝外走时,步霄才明白心里那种不安的感觉,其实已经有点令他难受了。
鱼薇回头看他,见他的眼神这会儿很深邃,鱼薇明白什么意思,他是有点担心自己去陌生人家里过夜,于是她对他笑了一下,表示自己挺好的,就跟着宜岚朝外走。
“鱼刺。”走出去几步,鱼薇又听到步霄喊自己,再次回头看去,他站在屋前,身影被院子中一层层婆娑树影覆盖,脸露在白月光里,有明有暗,但他的眼眸依旧是明亮的,笑着看向自己沉声道:“明年见。”
鱼薇一怔,随即才明白他的意思,明天元旦,她这一走到明天早晨就跨年了,可不是“明年见”么?
要见他,得等到明年……可对于她来说,即便不是跨年之夜,在没有他的漫漫黑暗里,一个晚上跟一年没有任何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