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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家三房的宅子在镇上的一条小巷子里,问沈聪打听过,那边住的多是在镇上做工的人家,存了银子,够在镇上买小一点的宅子,裴存刚从南边回来,会在家里待几日,沈芸诺跟在裴征身后,走过两个拐角便到了沈聪说的巷子,这边的宅子有些念头了,白色的墙脱去外边一层,露出泥土的颜色,巷子外有两株洋槐,偶有几朵槐花还挂在上边,裴征指着左边一排屋子道,“第二扇门就是了。”
沈芸诺抬起头,视线落在陈旧的木门上,莞尔一笑,巷子窄,然而却干干净净的,青色的石砖踩踏的人多了,磨损久了,地面凹凸不平,她小心翼翼看着脚下,这时候,巷子里有人提着篮子出来,目光紧紧盯着她和裴征,站在旁边,微微侧脸,目光灼灼,眼里有探究也有戒备,到裴征敲响了门,那人脸上紧绷的情绪才渐渐舒缓,不过并未离开。
裴元户开的门,见是裴征,保养得不错的脸上缓缓绽放出抹笑,“阿征来了,我和你堂哥刚还说起你呢,买糯米的事儿,你仔细和他说说,他如今在外边跑,我说点什么他都听不进去了。”话完,注意到不远处站着的妇人,裴元户温煦的挥了挥手,“我家侄子,没事儿的。”
前两天,巷子里丢了个孩子,三天了,还没找到孩子哪儿去了,弄得人心惶惶,对裴征身形高大,不怪人怀疑他,裴元户侧开身子,让裴征和沈芸诺进屋,朝里边喊了句,屋子里,走出来好几人,裴元户有三个儿子,如今都帮着运货,裴家男子皆长得身材伟岸,裴存三兄弟,个子和裴征差不多,沈芸诺笑着打招呼,顺手将篮子里买的吃食拿了出来,裴存媳妇李云挺着肚子,看起来有五六个月了,家里存了银钱,轻轻扫过沈芸诺篮子里的吃食就知道是镇上哪家铺子卖的,其中样槐花糕正是最近杨记铺子卖得最火的,价格不便宜,当即,脸上堆满了笑,方氏出门买菜去了,她招待沈芸诺无可厚非,笑着接过篮子,故作不高兴道,“堂弟妹来就是了,怎么还带了礼物?”
沈芸诺和裴征一人提着个篮子,裴元户收了裴征手里的篮子,她也没仔细认里边有哪些东西,搬来镇上,对村子里的人多少有些看不起,刚开始那会,最怕村子里哪些穷酸的亲戚上门打秋风,家里的银子都是裴存他们三兄弟拼着命挣来的,好在,裴家人识趣,除了裴娟,平日都没怎么上门。
沈芸诺笑笑,和进屋后见李云略带轻蔑的眼神她就知晓李云心里看不起他们,看清篮子里得吃食了脸色才有了转变,杨记点心铺子里的吃食有名,她去买点心得时候裴征拉着说不用,裴存和他自小一块长大,方氏和裴元户是地地道道的庄户人家,不在意虚礼,沈芸诺却坚持,此时看李云的脸色,幸亏她买了,否则,李云估计不会有现在的好脸色。
裴存裴良裴广都在,难得休息,他们哪儿都不想去,三人虽然甚少在家,可也听说过裴征和沈聪的事儿,裴良年纪最大,招呼裴征坐下,开门见山的说了买糯米的事儿,“不瞒三堂弟,我和二弟三弟都商量着呢,如今手里有了银子,帮掌柜运货的同时想要自己买些东西回来卖,南边的价格稍微比咱的便宜,物以稀为贵,多少都能挣些银子。”
当然,掌柜的货他们还要帮着运,否则风险大,弄不好,手里的银子就全赔进去了,帮掌柜,纵然手里的银子赔了,掌柜那边的工钱还在,亏得也不算多,而且,他们和掌柜稍微提过这件事,他们不开铺子,买的东西和掌柜手里的也不同,掌柜的答应他们可以买点堆在马车上,不太占地儿就好。
而裴元户说裴征买糯米,要的量多,单独一辆马车的话,成本就高了,想了想,裴良直接和裴征道,“我们买的货和掌柜的货物堆在一起,不占地方,三堂弟要得多,怕是有些为难。”
沈芸诺虽然和李云说话,却注意着那边的动静,听完裴良的话,蹙了蹙眉,如果真是这样,要裴良他们带糯米回来估计不成了。
裴征端着茶杯,手指轻轻晃着杯子,里边的茶叶随着他的动作也微微荡漾,庄户人家多少都会备些茶招待客人,他对茶没研究,不过,看颜色,这茶明显比他家里的要好,低着头,深沉的目光尽是沉思,“如此的话,倒是不好让大堂哥为难了。”
昨晚,沈芸诺想着糯米,兴奋了许久,甚少见着她如此高兴,裴征不想叫她空欢喜一场,抿了口茶,问道,“南边糯米的价格如何?”这边种植糯米的人家少,镇上杂货铺子卖得也贵,沈芸诺说买的话不划算,而且,糯米吃多了,肚子不舒服,磨成粉做汤圆,也不能天天吃。
裴良知道这个,如实道,“比咱的米贵些,比杂货铺子的米便宜。”杂货铺子的粮食大多为镇上的人备的,价格自然不便宜,而村子里的米粗糙,比不得杂货铺子。
如此一来,一斤的价格比这边要便宜一半,裴征望向那边低头不语沈芸诺,心里冒出个念头,搁下杯子,问起了裴良一路上的见闻,裴良三兄弟常在外边,心里大致有了猜想,将路上绕多少山头,哪些山头住着土匪,给多少过路费,认认真真说了,这一年多卖菌子和银耳,裴征算钱的本事比之前更好,不过,饶是如此,心头算得极慢。
不一会儿,方氏和赵彩菊回来了,见着裴征,方氏脸上堆满了笑,沈聪在县衙,裴良三兄弟又常常不在家,镇上有个亲戚,方氏心里也稍微有些底气,因而,对沈芸诺,方氏表现得十分热络,篮子里装着桃子,没洗的,她直接递给沈芸诺,在兴水村,吃点桃子要拿家里的粮食换,她舍不得,如今,花银子买,她倒是舍得了。
沈芸诺摇头,“不用不用,家里换了不少,还有呢,三婶给几个侄子侄女吧。”裴良的两个儿子和裴存的儿子都在镇上的书院念书,小洛说过遇到他们了,不过小远他们和他玩不到一处,小洛更喜欢和小木一起。
方氏微微一怔,将桃子递给赵彩菊,“去灶房洗了,给小洛娘尝尝。”又拿出给李云买的糕点,李云怀着孩子,想吃什么,方氏都会尽量买,谁让裴存才一个儿子呢,拿出糕点,拆开外边的油纸,摊开递给沈芸诺,“你和阿征没来过这边吧,我们虽然住在镇上,奈何者宅子还是小了,比不得你哥那边,你也莫要嫌弃,吃点槐花糕,你二堂嫂最近就喜欢吃这个。”
李云脸上的笑有些僵,总感觉方氏话里的意思嫌她吃多了,加之,槐花糕价格不便宜,她想吃,方氏也甚少买,买回来却先给沈芸诺,顿时有些不喜,方氏好似没见着她似的,固执的叫沈芸诺拿了一块,才把槐花糕给了李云,“你留着些吃,我和你大嫂去灶房准备做饭,不知道有客人来,待会,你和你三弟妹去街头再买两个菜回来。”
李云撇撇嘴,裴存他们回来,家里开销本就比往常要大,今日留了沈芸诺和裴征吃饭,往后,村子里的那些亲戚三五成群的来,挣的银子全用来招待客人就够了,哪还有她们花的?顿时,面上有些不喜。
沈芸诺心细,将李云的不乐意看在眼里,拉着方氏解释道,“三婶,不用了,我和小洛爹家里还有事儿,今日过来就是问问大堂哥二堂哥帮忙买东西的事儿,不成的话我们再想其他法子,不吃饭了。”
话刚说完,坐着的裴征也站了起来,开口向裴良告辞,“田里还剩下点秧苗没插,我们先回去了,大堂哥确认十日后出发对吧?”
裴良冷眼扫过李云,黝黑的脸带着浓浓不耐,闻言,敛去了眼底不喜,点头道,“是的,咱来回要四个多月,一年跑两趟,下次回来,又要准备过年了。”
下着雪,南边好说,往北边,好些山头都封路了,他们回不来,只能等来年。
裴征思忖地垂下眼,“成,我心里有数了,如此的话,我先和小洛娘回了。”说罢,上前牵着沈芸诺,朝裴元户和方氏道别,“三叔三婶什么时候想回村里了就回来,修通了路,以后更好走了。”
裴元户不舍的拉着裴征,没想到还是这个侄子明白自己,他一辈子都在地里刨食,住在镇上,手边整天闲得慌,之前约着和人一起去山里砍柴,几个儿媳嫌弃自己丢了脸,整日无所事事,家里买什么都花钱,村子里的几亩田地又全租赁给三个儿媳的娘家人了,回村里也没事情可做,“听说你常常来镇上,没事儿的话就来陪我说说话,阿良他们整日忙,陪我说话的人都没有。”
裴征点头,和沈芸诺出了门,裴元户站在门口,不舍得望着他们,裴征挥手,转头,牵着沈芸诺渐行渐远。
关上门,裴元户立即黑了脸,李云嫌弃的神色他看得清楚,如今手里有几个钱了就看不起村里的亲戚,这点是裴元户不能忍受的,尤其,李家人可没少上门打秋风,他娘家人就行,他亲侄子提着丰厚的礼两顿饭都不行,裴元户瞪她一眼,沉声道,“趁着老大老二老三都在家,明日去把咱租赁得来的粮食收回来,不给的话,直接租给村子里的人,免得亲家专程去兴水村种地。”
李云脸色一白,当时搬来镇上,她和赵彩菊她两商量好了,把家里的田地分成三份租给了自己娘家了,不想,收粮食的时候李家迟迟没有动静,李云提过一回,她爹的原话是,“你以为咱容易,咱不住在兴水村,农忙那会干活自己地里的活还要去兴水村忙播种忙收割,收成差,就那么点粮食,缴税后都不够吃,你们家也算大户人家了,那点粮食给你们也看不上……”
说来说去,她爹的意思就是不想给,之前,裴元户也没说过什么,眼下这番话明显是说给她听的,她手捂着肚子就要哭,对上裴元户愈发冷的脸,一时竟然不知所措。
“你娘费尽心思的照顾你,如果还肚子不舒服,就回李家,叫你亲娘亲爹照顾着,我裴家就只这么大的能耐了。”所有人都在,裴元户半分情面不给李云,目光冷冷的看向裴存,“明日就去李家罢粮食要回来,不然我和你娘回村自己种田去。”
哪有儿子在镇上享福,爹娘在村里刨食的?裴良上前一步拉着裴元户,“爹别说气话了,今日的事儿是二弟妹的错,我瞧着三堂弟估计要自己去南边跑货,他和赌场那边的人熟,真有胆量跑出来,我和二弟三弟以后还要靠着他赏口饭吃呢。”
帮掌柜运货毕竟隔着层,和裴征则不同了,毕竟是亲戚,裴征不爱斤斤计较,以后如果能大家结伴而行,他们自己开个铺子,挣得钱更多。
裴元户不明白其中弯弯绕绕,纯粹不喜欢李云小家子气的做法,他的几个侄子,甚少上门求他,裴勇起屋子借的银子,三个儿媳总怕裴勇不还,饭桌上说了好几回了,往回就算了,如今当着人的面就给人脸色,裴元户哪受得了,“我瞧着你们手里有了银钱,心也大了,我和你娘如今手脚还能动弹,过些日子就回村里,日子你们想怎么过就怎么过。”
前后两次说起这事儿,一家人都明白裴元户动了真格,李云也不敢装肚子痛了,悻悻然的低下头,不出声,裴良哄着裴元户,“家里事情多,您和娘不在,只剩下她们住在镇上,我和二弟三弟也不放心,明日,我和二弟去李家,把他们欠咱的粮食都拿回来,今年的麦子收了,赵家和宋家那边我们也去催一催。”
裴元户这才脸色好看了脸,抬头,不耐烦的冲裴存道,“把你媳妇带回屋,明日和你大哥把粮食要回来,咱家的地儿算不得多,收成不好,那点粮食缴税后只剩下一点了,咱把田地也收回来,阿勇和阿俊日子难过,问问他们种咱家的地不。”
这回,裴元户是铁了心要和李家宋家赵家撕破脸了,尤其是李家,回回赶集上门打秋风就算了,嘴巴里没句好话,方氏性子软,甚少和人红脸,他却是不怕的。
听着这话,裴良有些为难,其实,宋家赵家每年的粮食都给了,虽然拖得长,终究给了不是,看裴元户怒气冲冲的脸,明白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应下道,“眼下玉米种下去了,不若等秋收后再说?都是亲戚,撕破脸总不好,我和二弟先和他们打声招呼,秋收后就不往地里种庄稼了,如何?”
裴元户点头,坐在椅子上,揭开篮子上边的稻草,看清是一篮子肉后,好不容易歇下的火气又来了,裴征他们卖腊肠的事儿他是清楚的,裴娟来还提过好几回,叫他劝裴征将做法说出来,一大家子人一起挣钱,裴元户并未理会,此时瞧着一篮子腊肠,不知道要多少钱呢,“老二,现在就把你媳妇给我送回李家,田地立即给我收回来,田里地里的秧苗全部拔了也别给他们种。”
裴良眼睛尖,也认出那是什么东西了,一篮子腊肠,够在镇上的酒楼吃顿好的了,不怪裴元户生气,换成他,也瞧不上李云的做派,裴征后边有沈聪当靠山,沈聪得背后是知县打大人和赌场的木老爷,在清水镇横着走没人敢说沈聪半句不是,得罪了裴征和沈芸诺,往后家里有个事儿,连帮忙的忍都没有。
他们在镇上的根基前,结交的什么人,心里再清楚不过,平时一起喝酒吃饭是哥们,出了事儿就各奔东西了。
李云莹莹哭了起来,裴存望了眼裴良,裴良是家里的长子,三兄弟出门在外也是听他的,此刻看裴良都不出声帮李云,明白,裴良也赞同裴元户,他拉着李云往屋子里,“我给它收拾行李。”
李云哭得更大声了,方氏在边上一直没说话,待不见李云人影了才道,“她啊,就是心气太小了,送回去,好好反省反省也好。”将篮子里买的东西收拾好,去灶房生火做饭。
沈芸诺不知晓他们走后裴元户发火的事儿,田里的秧苗剩下一小角,也就一会儿的事儿,傍晚要接小洛,两人寻思着就在镇上待着,等小洛下学,一块回家。
裴大丫见着两人,皱巴巴的脸才舒展开,拉着沈芸诺,“娘把我的衣服收拾好了,我灰村子里住,镇上不好玩,弟弟哭。”昨晚,她和小洛一块回去,只带了一身换洗的衣衫,今早,沈芸诺和裴征来镇上有事儿,把她送了回来,为此,从沈芸诺他们走后,她一直不太高兴。
沈芸诺微微一笑,“好。”
对于他们回来迟午饭的事儿邱艳没有多问,和沈芸诺一块简单弄了四个菜,饭后,沈芸诺去大丫屋里睡觉,裴征和邱老爹说话,他心里还是想亲自去南边一趟,路上,他已经算过了,四个月多,回来的时候,沈芸诺还没生,刚好可以照顾沈芸诺坐月子。
连续两日,裴征都思考着怎么和沈芸诺说,他不在家,沈芸诺一个人住在屋里是不成的,尤其,家里还有银耳,裴征想着,叫沈芸诺搬去镇上,路修好了,沈聪在县衙没多大的事儿,沈聪和邱艳在,遇着事儿,也有人帮衬着。
算着日子,再有三天就是裴良他们说的出发的日子了,裴征心情也急躁起来,夜里辗转难眠,起身,倒来杯水,望着窗外清凉的月色,推开窗户,感受着习习凉风。
“明日你去镇上买些糯米回来,家里还有石灰,我和你说说糯米的用处。”沈芸诺坐在床上,睡眼惺忪,裴征睡不着,她也睡不安稳,揉了揉眼,朝窗边的裴征道。
裴征眼神微诧,转身,月光撒下的光延伸到桌前,她坐在暗处,裴征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听着声音,她该是困了,搁下手里的杯子,他目光一软,“是不是吵着你了?”
如扇的睫毛颤动了两下,沈芸诺缓缓躺下,盖好被子,拍了拍旁边的位子,“没有,看你这两日心神不宁,那天你问大堂哥那些事儿我就猜着了,你去南边走一趟也好。”
交通不发达,去哪儿都远,这两日,她想了很多,裴征去南边走走也好,往后小洛大了,有了学识,也要到处去见识的,若裴征去过那些地方,也能和小洛说说人在外地的风俗。
裴征躺下,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清香,轻声道,“你甚少为着一件事坚持这么久,买糯米是回事儿,前日我又找了大堂哥,听他说南边和咱这边不同,有些村子,男人在家里做饭洗衣服带孩子,女子在田地里干活,民风彪悍,心下好奇。”
沈芸诺知晓,那些确实是存在的,“那你就去看看,左右来回只要四个多月的时间,回来那会,肚子里的孩子还没有出来呢。”沈芸诺在怀里找了个舒适的位子,耳边是他蓬勃有力得心跳,“可以问问哥,叫他给你介绍几个人,路上难免遇着土匪,人多点好些。”
没和沈芸诺说这件事的时候,裴征其实很想去,此刻,听沈芸诺轻声细语为他想着,裴征反而犹豫起来,紧紧抱着她,声音有些沉,“我走了,你怎么办?”
“我可以去镇上,你也见着了,除了不能做重活,还是能照顾自己的,哥和嫂子在,我还会出事不成?”沈芸诺把自己的打算说了,裴征往她腰间拧了把,“我出门在外,你竟然想着小洛,他现在多大的点?往后有出息是回事,没出息,哪儿也不去,咱买几亩地,叫他种地算了。”
他力道轻,捏着沈芸诺的肉,不疼,有些痒,“小洛将来肯定有出息,你去见识过也好,回来和我说。”她让裴征去南边,还因为,她自己清楚,那些地儿她见识过了,裴征不去,的确有些可惜。
穷的时候想着温饱就够了,真能温饱了,总还想做点其他,许多事儿,沈芸诺没和裴征说,有朝一日,裴征去过那些地方,她想,两人能说的话会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