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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化名“庞承庆”的西夏奸细一出军营便策马狂奔,一路奔出十余里,这才勒马回缰,扭头回望宋军军营所在,冷冷一笑。
庞承庆原是西夏密探,以边商的身份与刘归仁结交多年,从他的手中收购宋军战利品,给了刘归仁无数好处,终于取得他的信任。刘归仁胆怯贪婪,听了他的消息必然要引军脱逃,种谔的鄜延军不战而溃,这灵州之围就算是解了。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刘归仁临阵脱逃定会被斩首示众,只怕他到死也想不到这些年收的钱财原是他自己的买命钱!想到宋军来日的败局,大夏国祚得存,“庞承庆”更是心情舒爽,也不在乎这风雪拂面,只放声大笑。
哪知这笑声过半,原本空无一人的山道上忽然传来一个清朗的男声。“什么事这么高兴,说出来大家一起开心开心!”
庞承庆闻言一噎,笑声戛然而止。然而,目光四下一扫只见风雪漫天却无半个人影。他知道自己暴露了行藏,这便扬声发问:“什么人?”
无人回应。
庞承庆身为密探武功不高,却是耳聪目明之辈。今夜风雪凌冽不见半分月色,说话之人出现在这无人的山路上,必然是有心等他。武功,也必然在他之上。想到这,庞承庆的心里不由涌起一丝焦躁,身躯无意识地绷紧,连带着跨马的马匹也不安地打了几个响鼻。
过了一会,风雪渐小,借着地上积雪的反光庞承庆隐约见到在他的正前方有两人缓步而来。庞承庆看到那两人时他们相距大约有一丈开外,然而只是眨眼之间,那两人竟已立在了庞承庆的马前。
当先的一人是一名尚未元服的少年,只见他不紧不慢地向庞承庆抱拳一礼,一脸和气地道:“鄜延军慕容复见过庞先生,我家种经略正在军中恭候庞先生大驾!”
庞承庆眉心一抽,迅速自靴筒里拔出一柄匕首飞身向慕容复刺去。
慕容复却并未动手,反而意态闲适地向后退了两步。这等小角色,自有公冶乾为他料理。
果然,不过是三招两式,那密探就被公冶乾一掌打得口吐鲜血跌坐在地,半天也爬不起身来。公冶乾随手拎起那密探的衣领,将他摁倒在慕容复的身前,交令道:“公子爷!”
“有劳公冶二哥!”慕容复向公冶乾微一点头,正欲举步上前突见那密探自怀中掏出一个瓷瓶狠狠砸在地上。一蓬白雾自砸碎的瓶中猛然冒起,瞬息便消散在冷冽的空气之中。
“不好!二哥,屏息!退后!”慕容复勃然变色,右足凌空虚踢出一脚。只听那密探一声惨叫,整个人连同一地碎瓷同时被那凌厉的腿风扫了出去,直跌出数丈开外立时昏厥。
然而慕容复这一声终究是喊晚了一刻。原本立在那密探身侧的公冶乾虽不曾被慕容复的腿风波及却忽然泪如雨下,“啊哟”一声软倒在地无法动弹。
慕容复见状不由微微蹙眉,轻描淡写地挥了两下衣袖。但见其袖风所至,他身侧飞扬的雪花连同脚下的积雪被一并卷起,犹如两个滔天巨浪狠狠地拍在一旁的山壁上。
软倒在地的公冶乾神智未失,见此情形竟是微微变色。原来公冶乾尤擅拳法,自夸掌法江南第二,平生只服气过慕容博。若论掌法之精妙,公冶乾自信远胜慕容复,可他活到如今这把年纪却绝无慕容复这般深厚的内力。想到慕容复不声不响武功竟已这般精进,公冶乾心中竟隐生惶恐。
慕容复此刻却无心照顾公冶乾的情绪变化,待确定空气之中再无毒烟,他几步上前,随手将那密探拎了起来,冷声道:“悲酥清风,原来阁下是西夏一品堂的人。久仰,失敬!”慕容复话虽笃定,心中却已暗自生恨。若非他读过原著,还记得原著中这西夏一品堂唯一拿得出手的毒/药,只怕今日已遭了暗算小命难保。想他两世为人方能身康体健,虽说身份尴尬麻烦缠身,可若是这般憋屈地死在一个无名小卒的手上,岂非笑话?
那密探连受重创已是半死不活,他原本身材高大,如今被慕容复拎在手里却好似一个婴儿般毫无反抗之能。听闻慕容复一语道破他的来历更是胆战心惊,只见他面色一白又喷出口血来。
慕容复一脸厌恶地侧身避过,淡然道:“把解药交出来,给你个痛快。”
那密探闻言只艰难地摇了摇头,尚未开口说话,只听“喀拉”一声脆响,他的右手拇指竟已被慕容复随手掰断。
那密探又是一声惨叫,慕容复却不动声色,缓缓道:“十指连心,你认为你能熬得到第几根手指?”说罢,又干脆利落地将那密探的食指也折了下来。
随着那熟悉的断骨声响起,公冶乾忍不住微微发抖。他知道慕容复是在为自己拿解药,可见了慕容复这般冷酷的神色,他却只觉不寒而栗,仿佛往昔所见那个温文尔雅言笑晏晏的公子爷全是假象。
那密探终究没熬过酷刑,到第四根手指的时候便哭喊着交代了解药所在。慕容复按他的指点自马鞍下搜出一个瓷瓶,见那瓷瓶上刻着“悲酥清风,嗅之即解”八个篆字这才满意而笑,将其送到公冶乾的鼻下。
不过片刻的功夫,公冶乾便觉手足恢复知觉,这便站了起来。他方才被慕容复狠狠吓了一回,不敢顶嘴,只低眉顺眼地发问:“公子爷,此人如何处置?”那密探武功低微,此时早已支撑不住昏死过去。
慕容复不假思索地答道:“带回去交给种谔。”
“是。”公冶乾应了一声,上前将那密探拖了起来。
却是慕容复见公冶乾这般听话反而有些不适应,不由解释了一句:“公冶二哥,我们的赌约仍然有效。只是我若从中作梗才令种谔兵败,未免胜之不武。”
公冶乾沉默了一阵,终于问道:“公子爷如何得知他是西夏一品堂的人?”想他老于江湖也只隐约听过西夏一品堂的大名,至于这悲酥清风更是闻所未闻。公子爷正当年少又从未在江湖上行走,怎会知道的比他这个老江湖还多?
这个问题慕容复却实在无法如实作答,因而只含糊地敷衍了一句:“我听乔峰说的。”
“原来如此。”公冶乾干巴巴地应道,心中却道乔峰又比你大得了多少?只是眼下他实不敢与慕容复较真,便沉默地随其向军营走去。
军营里,情况却并不好。慕容复走后,乔峰一人盯着刘归仁,尚未来得及设法通知种谔,被西夏密探带来的假消息吓破胆的刘归仁便急急召来了身边亲信的士卒,要他们护卫着他逃跑。乔峰岂能容他私逃动摇军心?然而动起手来刘归仁毕竟是人多势众,乔峰虽不曾让其脱逃,刘归仁帐中的异动却引起了将士们的注意。
慕容复带着密探回来时,乔峰已将刘归仁五花大绑压入种谔的军帐,可在军帐的外面也同时挤满了惶惶不安的士卒。慕容复在军中救死扶伤威望颇高,见到他出现,众将士纷纷让开一条通道让他通过。就在他即将踏入军帐的那一刻,终于有一名士卒小声地说了一句:“慕容公子,咱们的粮草是不是真不够了?”
有人率先发问,大伙的胆气都足了,这便七嘴八舌地附和起来。有的抱怨:“今夜已经只有稀粥了!”;有的惊惧:“刘殿直可是掌管粮草的啊!”;有的担忧:“若是夏军趁机偷袭……”
眼见群情汹涌,慕容复急忙伸手在半空中压了压,示意大伙安静。“粮草一事,在下同样一无所知。只是如今雪如鹅毛道路难行,这运送粮草的队伍迟了一日半日,想必也是有的。”慕容复的话音并不高,可却因为包含内劲的缘故准确地送到了每个人的耳中。“咱们鄜延军一路连战连捷,靠的是将士用命上下一心。如今我等身在险地,更不可自乱阵脚。种经略深谋远虑,若是真有不妥定会早做打算,大伙尽管放心。”
将士们各个都是久经沙场,如何不知慕容复说的是正理,只是事到临头总难免焦躁不安。听慕容复这般所言,众人静默了一会,忽而又有人高声发问:“刘殿直私自脱逃,是不是因为咱们的粮道给夏军断了?”
慕容复闻言即刻做出惊疑之色,只道:“这话从何说起?这等不具不实的谣言岂能轻信?”说着,他向公冶乾一招手,示意他将那密探带出来示众。“刘殿直私自脱逃乃因其私通西夏边商贩卖战利品教经略知道,怕经略治他的罪呢。在下方才便是奉经略之命前去捉拿这西夏边商,如今人赃并获,也好令刘归仁无话可说!”
慕容复说罢,公冶乾便配合地将那密探的发髻用力一扯,露出他那张十分醒目的异族脸孔来。众将士见状同时“哦”了一声,这气氛登时松动了许多。
慕容复见这紧张的情势缓解便也跟着微微一笑,他知自己人微言轻是以也不劝他们退下,只管带着那密探进入了军帐。
军帐之内,刘归仁正痛哭流涕地对着种谔苦苦哀求。“经略,我军粮草仅够支撑两日,小人是急昏了头了,这才起意点兵去接应押粮车队……小人办事糊涂,可小人并非有心脱逃,小人冤枉啊!”
刘归仁这话无疑倒黑为白,他久在军中与众将领们十分熟识,总有几人为他美言,反而将乔峰这个无根无底的江湖客逼得十分尴尬。乔峰虽说行事稳妥,可也毕竟是头一回在这官场历练,如何见过这等说哭就哭颠倒黑白的本事,竟是立时愣在当场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乔峰不说话,却不代表刘归仁身边的亲信也不会说话,只见他们一个个梗着脖子气冲牛斗地道:“经略,这乔峰好生无礼!殿直与我等商量点兵接应押粮车队,他忽然闯进来,提拳就打!经略,他一个小小的陪戎副尉,以下犯上目无尊长,我等冤枉啊!”
种谔看看刘归仁又看看乔峰,沉吟着道:“乔副尉,你可有话说?”
乔峰安抚地向立在他身侧的种师道微微一笑,上前问道:“敢问刘殿直,今夜之前在下可曾与你有何瓜葛?”
乔峰话音方落,刘归仁立时目瞪口呆。这乔峰原是在江湖打滚与官场全不相干,来鄜延军只为慷慨报国。平日里,乔峰在前军冲锋陷阵,刘归仁在后军打点粮草,莫说“瓜葛”,便是连话也不曾说上几句啊。乔峰与刘归仁既是无冤无仇,又怎会平白无故陷害于他?刘归仁窒了窒,忽而恨声道:“你说我勾结夏人、临阵脱逃、动摇军心,证据呢?”
“证据在这!”他话音方落,慕容复便已将那昏迷的密探丢在他的脚下。见到这个本该远走高飞的边商出现在此,刘归仁顿时面如死灰。慕容复却与乔峰相视一笑,上前将自那密探身上搜出的一块铭牌递给种谔。“经略,此人是西夏一品堂的人。”
“什么?”刘归仁登时魂飞魄散,疯了似的高声大喊。“经略,小人不知啊!小人不知啊!”只是这个时候却再无人理会他,不一会,便有种谔的亲兵上前将他与他的亲信一同堵了嘴暂且拖了下去等候处置。
刘归仁通敌之事种谔早听乔峰禀报,此时见慕容复拿出了证据也并不十分意外。只见他的手指在那铁制铭牌上轻轻一抹,凝声道:“夏人的爪子伸得够长啊!”
慕容复却不接话,只道:“经略,如今要紧的不是这一品堂,而是粮草。”
种谔了然叹道:“你仍是要我退兵?”种谔老于战阵,哪里会不知道今日若非乔峰与慕容复擒下刘归仁,只怕整个鄜延军都已随着刘归仁这个贪生怕死的蠢物溃逃。
慕容复点头道:“我知经略听得生厌,只是如今大雪连天我军的粮草无法支撑,再这么下去,不等夏人来攻,我们自己就要先溃了。”
这一回,种谔再没有大怒着将慕容复赶出去。事实上在乔峰未带着刘归仁来之前,种谔便已在军帐中与众将领商讨如何应对这困局,支持暂且退兵待援的不在少数。只是两军对阵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此时退兵,鄜延军这一路的伐夏之战可就输了一半了。“行百里者,半九十。”种谔无力叹道。伐夏五路,李宪固守兰州止步不前,王中正托庇在他身后只能打打顺风仗,高遵裕外戚身份不通军事,种谔自己明白此时一退就是回天乏术,不由满腹忧愁。
慕容复唯恐他仍不愿退兵,待高遵裕灵州战败,鄜延军被断了后路届时死伤更重,这便小心翼翼地劝了一句:“经略,灵州乃西夏中腹,我等与高遵裕汇合攻取灵州,此战未必没有转圜。”
慕容复此言一出,种谔即刻抬头看了他一眼,许久方道:“如此人才,怎得偏偏心性仁弱见不得血?”
慕容复不知种谔话中深意,只当他仍不满自己不愿上阵拼杀。他不愿因此与种谔顶撞,干脆跳过了这个话题,又问道:“种经略,这密探不知如何处置?”
“杀了便是!”种谔皱眉道。
慕容复早知他会这么说,宋时对情报战向来不甚重视,以致政事堂泄密竟成常态。只是这密探牵连到西夏一品堂便是牵连到原著戏份,慕容复自然很有兴趣打探一二。“不如交给在下,说不定还能打听出什么来。”
一个西夏密探的生死自然不在种谔心上,他挥挥手,举步向外走去。出得军帐,见到众将士俱是惴惴不安地望着自己,他只负手高喝:“都呆这做甚?再不滚,小心军法治你们!”有种谔一言,众人顿作鸟兽散,一场动乱立时消弭。
翌日傍晚,风雪方停。厚重的积雪让这天地都裹上了厚厚的银妆,几乎教人难分南北。种谔借口道路难行决议领兵退回夏州,徐图后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