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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九章 诸公震怒为厘金
崇祯十五年的三月,消息传回了京师,坚守了半年之久的松山城被清军打破,督师洪承畴以及他所率领的大队兵马。在城内激战,依然不敌。
蓟辽总督洪承畴、辽东巡抚邱民仰、总兵曹变蛟等人皆力战不屈而死,满城明军降者十不过一二。
和久病床前无孝子这个俗谚有几分诡异的相似,和崇祯十四年七月间松山大败的消息传回京师天下惶恐震动不同,大半年过后的松山城破、文臣武将皆力战而死的消息,京师内从皇帝到下面的平民百姓都以一种很平静,或者说是麻木的态度接受了这一切。
在松山被围困之后,出征将士的命运就已经决定了,眼前这个结果大家早就是预料到了,无非是早晚而已。
督师洪承畴战死,联想一下在河南剿贼的督师丁启睿,不由得让人感叹,大明再无人可用了。
麻木的接受是一回事,为了做给天下人看,也为了勉励臣下之心,崇祯皇帝在消息传回来之后,就表彰洪承畴为忠烈之臣,赠以美谥,公祭招魂。
“洪亨九没有死,这样的人物,鞑子舍不得杀。”
这个消息在滦州的灵山商行分号快马传递下,济南城收到消息的速度,比起京师来还要快了一天。
松山城破的消息被严密的封锁,除却内账房的几个人知道之外,也就是李孟和孙传庭得以了解。
听到松山城破、洪承畴殉国的消息之后,孙传庭好像是一下子衰老了十年,久久不语,李孟也能了解对方的情绪,孙传庭恢复过来之后,长叹了口气。开口说道:
“这……大明完了……”
言语之间萧索无限,不过李孟沉吟了一下,却说出这句话“洪亨九没有死”,看着孙传庭睁大的眼睛,这位重臣气度的孙伯雅很少有这样的表情。
洪承畴是李孟地历史知识中少许能记得的人物,也是这人物的命运太过吸引人,在后期满清入关内起到的作用太大,还有那所谓的“绯闻”。现代太多的影视剧还有传奇小说都是着墨不少。
那种信息爆炸的时代,李孟耳闻目睹,多少也是知道些,尽管脑海中的印象有些模糊,但还是下这个判断。
这时候孙传庭没有带铁面具,看着李孟地眼神很是古怪,脸上的表情也是尽量的木然,但还是能看到有怒气浮现。
想必是人已经死了。并且被朝廷彰显为忠烈,为什么你居然说出这种话来,这不是侮辱死者吗?
李孟自然知道孙传庭的表情是怎么回事,胶州营在关外没有情报网络,方才那话说出来未免有些像是未卜先知的神棍了。李孟也有些把握不准,历史会不会因为自己的到来而发生什么改变。
但胶州营的存在,最起码目前和关外的鞑子还没有什么交集,关内地历史也是按照原来的大势在缓慢的发展着。应该不会有什么变化。
“李某所说,应当有个八成的准头,孙先生,莫要这么看我,李某可是那种妄言的人吗?”
这句反问倒真是问住了孙传庭,李孟从没随便说什么话,凡是下地判断基本上都是有理有据,而且是准确。就是因为这一点。孙传庭在心中隐约有个想法,那就是天命在李孟的身上,被李孟这么反问,孙传庭稍微错愕之后,心中却马上接受李孟的判断。
接受了这个判断之后,接下来的想法却让孙传庭更加地心寒:
“若是这洪亨九活着,要真是为鞑子所用,那是天下大害。他……”
洪承畴的确没有死在巷战之中。副将夏成德派自己的儿子出城和鞑虏勾结,把自己的儿子作为人质取信于对方。相约半夜打开城门,放清军进城。
这卖身投靠也需要有个厚重的见面礼,督师洪承畴作为地位最高的官员,就是个合适的选择。
那晚上,夏成德安排亲信心腹按照约定打开城门,自己带着手下兵马直奔洪承畴的官署所在,趁乱冲了进去。
尽管洪承畴做好了殉国地准备,但事到临头,放在自己脖子上的那柄剑无论如何也是割不下去,被冲进来的夏成德部下夺去佩剑,捆了个结实送到了满清军中。
巡抚邱民仰、总兵曹变蛟都没有死在巷战中,而是在仓促间被满清俘虏,不过在满清招降的时候,都是大骂不降,以身殉国。
蓟辽总督洪承畴也是大骂不降,不过清军却没有杀他,或许是有过提前的招呼,直接把洪承畴送往沈阳。
以大明在关外的情报,压根不可能知道这些,只得是当做殉国来宣传了。
松山这支军队的覆灭,代表着大明北方最后一支能战之军的败亡,自从万历末年开始,大明地中枢就实行地是“战于关外,庇护关内”的策略,力争不让战争发生在大明地腹地。
但在松山之败后,锦州陷落的时间也不会太长了。
锦州若是陷落,锦州身后的各个堡垒要塞都是无法长时间的坚守,只能是退回山海关,山海关虽然号称是天下第一雄关,但作为防御实在是太过单薄了。
若是山海关一破,自山海关至京畿之地,一马平川,根本无险地可凭依守御,何况大明已然无兵可用了。
天下间的有识之士,稍加分析的话,都可以看到很可怕的将来,但很少有人愿意朝着那个方向去想,只是想着或许会有所转机。
当日明英宗带着五十万大军征瓦刺,结果全军覆没,皇帝被俘,大明不还是支撑下来了,今天这个局面,还没有那时候那么糟。
希望河南决战之后。彻底歼灭李闯流贼,然后抽调力量再次对付关外的鞑虏,不过这个想法只不过是个空想而已。
凡是明白人也知道这个的希望不是很大,但是结果太可怕了,谁也不愿意那个结果发生,大灾频频,内乱外患,这难道是是末世的景象吗。很多人都不敢去想这个。
兵部尚书陈新甲自从接到孔府的信笺之后,先是鼓动朝廷下旨提升淮扬军参将陈六的官衔,升为山东副总兵,这陈六在接受了这个官衔之后,并没有显现出什么有自立之心,反倒是加大了在两淮之地的巡查。
在陈六被提升为副总兵之后,孔府马上是联系了几家在淮北地私盐贩子,准备私自贩卖盐货到孔府。
这些盐贩子都是毫无意外的被陈六抓到。并且砍了脑袋,这个举动一做出来,所有人自然都知道这分化之策已经失败了。
那点验兵马的行动更是碰了一鼻子灰,兵部尚书陈新甲打破脑袋也没有想到,这山东兵马居然是一个空额都没有吃。陈新甲并不相信这个结果,但张若麒和山东官员签字署名的文书可是摆在那里。
兵马点验清楚,但兵部尚书陈新甲只是说饷银要用在京畿之地筹备新军,事情有轻重缓急。给山东兵马发饷的这件事情自然是推后,至于推到什么时候,自然是天知道了……
更让兵部尚书陈新甲恼火的是,不知道为何,他想严格保密的这个点验兵马的结果,居然在京师中流传开来,很有些脑袋不开窍地言官御史还有闲居的文人们,写文章称颂赞誉。让陈新甲措手不及。
预先计划的三个手段里面,有两个已经是失败,陈新甲从某些消息渠道还听说,说是大太监王承恩曾经私下里笑话过他,说是听评话定计策,纯粹是个样子货,听到这个的陈新甲真是颜面扫地。
眼下这事情进行的灰头土脸,但要是不进行下去。恐怕更是丢人。在朝廷公祭松山死难的将士的仪式结束后,兵部尚书陈新甲上奏。说是京畿短暂之间编练新兵时间紧促,需要调外地兵马入北直隶镇守。
山东兵马兵力充足,应调山东兵马入真定府驻防,崇祯皇帝对这些事并没有什么印象,直接是准了,朝廷下旨,兵部下文,调山东总兵李孟所部,入真定府衡水、翼州驻防。
一贯是低调的山东兵马和镇东将军李孟,难得地在京师中显眼了一会,就是因为这点验兵马的结果。
本以为也就是个短暂的小插曲,谁想到这种显眼居然持续了下去,只不过开始的赞誉和好话持续了很短,接下来可就是攻讦如潮了。
因为在二月末,山东兵马开始在运河上设卡收钱,称为山东漕运厘金,从官船到民船,无一漏网。
消息从山东传到京师需要些时间,二月二十五那天,济宁州的漕运码头已经是闹翻了天,运河水流平缓,船只行动不快。
听到要按照船上货物价值地百分之一抽税,船主都是大哗,但船只也跑不快,只得是济宁州收厘金的人自顾自的上船。
一开始的时候,船主都是哗然大闹,不愿意交这笔钱,他们总觉得山东兵马再怎么嚣张,也不敢触犯众怒,何况法不责众,这么多人在这里闹,山东地收税差人也要忌惮一二,只要一个人不交,大家都是不交钱。
“知道这货是谁家的吗,这可是当朝内阁首辅大学士周延儒周老爷的,你们山东巡抚和总兵见到周大人也要磕头的,居然敢上来抽税收钱,你们胆子到底有多大,要是得罪了周大人,一个折子上去,你们都要粉身碎骨啊!”
一艘大船上,一名商人在那里破口大骂,他身后站着一帮船工水手,各个都是神色不善,盯着上船来收税的那些山东税丁。
刚才这些税丁上船要查验货物,就被这商人拦了下来,双方稍有推挤,他就是破口大骂,报出自家的名号。
这船在运河上航行,只要是报出周延儒的名头来,根本没有人敢于阻拦。谁想到在这山东的济宁州居然被人拦下,而且还要抽税。
“这钱收地可有名目吗!?还不是你们山东的贪官污吏想要中饱私囊,放这船过去便罢了,若是不放,你们济宁、你们山东大小官吏都等着掉乌纱吧!”
听这话说的,也不知道他是首辅,还是周延儒是首辅,这边喧哗分闹。在码头河港停靠地商船都是靠了过来,看着对面的那些税丁阴沉着脸不出声,都是纷纷鼓噪起哄,一时间局面不可收拾。
这商人说的吐沫横飞,听着周围的鼓噪叫好,更是来劲,刚准备说说周延儒如何受皇帝宠信,若是得罪首辅周延儒。等于得罪当今圣上,那就欺君之罪。
在他面前那位师爷模样的税吏,在他叫骂地时候,一直是拿着账本在看,周围聚拢地船只越来越多。起哄叫好的人也是越来越多,这税吏把账本一合,冷声地说道:
“哪来的这么多废话,抗税不交。打下河去!”
那名商人说的正起劲的时候,却听见对方说了这么一句话,刚要继续大骂,却看见对面几个税丁走过来,手中拿着五六尺左右的竹竿,驱赶开他身边的家丁仆役,一起使劲,直接是把这商人从船上推了下去。
“噗通”一声。人已经掉在了河中,这一下子周围鼓噪的声音顿时是小了许,那名商人应该是会水的,掉进河中居然是扑腾了起来,不过税丁们却又拿出根十几尺长地竹竿,竹竿头里有个铁钩。
一名税丁拿着这带铁钩的竹竿伸下去勾住了那名商人的长衫后襟,围着的众人胆气一壮,心想这些山东的税丁果然不敢伤害人命。
周家货船地商人也是胆气大壮。刚要喊什么狠话。上面那税丁双臂用力,铁钩勾住这人的衣襟。更是挣脱不开,直接又给塞回了河中。
二月间,河水开化,漕运刚刚通航,水温可是很冷,那商人被塞回水中一会,那可是极为遭罪。
“哗啦”一声,那税丁又把这商人提了起来,拿着账本的师爷走到船舷边上,好整以暇的问道:
“这位周大学士地亲戚,可愿意缴税协助漕运吗?”
这商人刚要张口,又是被塞回了水中,等再被提起来的时候,已经是脸色青白,一出水面就扯着嗓子喊道:
“小的愿意交税,愿意交税,拉我上去拉我上去。”
这师爷点点头,冲身边的税丁点点头,又有两个人过来,一起把河中那商人拽上船来,那商人上船之后已经是说不出话来,披着件毛毡在那里瑟瑟发抖。
看着这么凶恶的税丁,那商人的家丁仆役都是大气也不敢出,几名税丁和几名文吏开始大摇大摆的点验货物,估算价值。
周围围观的那些船上地人,现在都已经是安静了下去,谁也没有想到这些山东税丁居然这么凶悍,刚才那船上的商人跳着脚说自己是当朝首辅、内阁大学士周延儒的管事,这船是周大学士的产业。
山东税丁手下丝毫不留情,直接把人打落河中,看那架势,要是不答应点检货物,恐怕就是按在河里淹死了。
利用这商人鼓噪叫骂,然后吸引河上船只聚来,行凌厉手段立威,专门找这有凭仗的商人下手,更是杀鸡给猴看,效果极好。
不过围过来的船只全都是外地的船只,济宁州和其他山东的船只,早就是乖乖地靠岸主动请求查验货物,缴纳厘金。
能在这运河上南下北上地船只,获利都是不少,这货值的百分之一,还真不是那么非要不可。
“丝绸、细瓷、香料共七船,共有…….按照济宁价格估算……一共合计三万八千两纹银,厘金三百八十两。”
各处点检地账房和税丁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汇集在这船上,开始把自己点出来货物的一项项报出来。
对这次的征税,由灵山商行和武装盐丁人员组成的税丁税吏准备的很充分,事先了解各种货物在市面上的价值,点验完货物,直接就是报出了单价。在这艘货船的船头,几名账房飞快地打着算盘,很快得出了货物的价值。
披着毛毡的商人被冻的咝咝哈哈的难受之极,船家连忙熬了锅热汤,他正在那里大口的喝着,心里面以为这次恐怕要损失大了,这些如狼似虎的,岂不是要狠狠的敲诈自己一笔。
坐在船头听到对方报出这货值和要收取地税额。这商人反倒是愣住了,对方估算的货值十分的公平。
严格来说,这些税吏估算的价值比真正的价值还要稍低,因为南货运到京师一带,贩卖获利要远远高于在山东一带的贩卖。
而且对方说是百中抽一,实实在在的就是百中抽一,没有什么加额,倒也是公允。和自己预想的不同,这商人反倒是有些无话可说,只得是讪讪地让下人去拿银子付账。
先行威慑,再行公允,这收税第一步做的极好。税丁中为首的那名师爷在账本上记下这收上来的第一笔银子,心中禁不住有些得意,事先侯山和黄平交流了很久,才决定了这么一个形式。
他知道刚才被他征税的船只地船主并不是虚言恫吓。而是的确和周延儒有些关系,这船上的货物在北方卖掉后,获利的七成都要进入当朝首辅周延儒地腰包,不过越是这样的背景,作为杀鸡儆猴的那只鸡就越有效果。
从正月初三开始,整个山东盐帮在两淮的人员就在寻找这样一个“鸡”,到最后目标锁定在这和周延儒有关系的船主身上,别看收上来了三百八十两银子。实际上胶州营的花费可远远不止这个数。
知道有这么艘船之后,几乎是用最紧急军情传递的方式,快马接力传到了济宁州,而且山东盐帮的人还花钱买通了船上地几名水手和那商人的家丁,并且有人还在徐州作为替补的水手上了船。
也就是说,即便这名脾气张扬的江南商人不在船上大吵大闹的话,肯定会有人用其他闹起来,在这河上演一出戏。
“你们这些为虎作伥的奸邪小吏。私自设卡收税。朝廷的体面制度就是败坏在你们这些人的身上。”
周围本来已经安静了半天,那记账地师爷却听到边上有人这么说。转眼间就是“为虎作伥”“奸邪小吏”“败坏朝廷体面”几顶大帽子扣到了头上,这师爷也才三十多岁地年纪,听到这话,禁不住有些恼火。
转头顺着声音的来源看去,却看见有艘船并没有离开,在船头上站着一名文士打扮地年轻人,正做出一幅嫉恶如仇的神色,看着这边。
税丁们听到他这么说,都是有些火大,不过为首的师爷却觉得犯不上为这么年轻的士子招惹是非,看对方的年纪不大,穿着又是有钱人家的模样,想必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年轻气盛的角色,当下笑着回答说道:
“朝廷多年没有拨付银子修缮漕运河道了,山东要不自己收钱筹措,恐怕这位公子也不能坐船行走。”
本以为这句话说完之后,事情也就了结,谁想到那年轻人又是开口冷然说道:
“朝廷的赋税出自田土方是正途,这运河上的船只都是士绅官宦的产业,你们恃强凌弱,强行的收取,岂不是给朝廷和地方上抹黑,还顾不顾朝廷的体面。”
这话说的大义凛然,说白了就是这赋税徭役和士绅官宦是无关的,这些大明的有产阶层,享受大明帝国给予的各项福利,成为人上之人,但却不承担一丝一毫的义务,那些应尽的义务,缴纳的赋税,却要由那些大明帝国底层来承担。
那名师爷的脸色渐渐的冷了起来,他是个没有功名的读书人,在进入胶州营当差之前,他家里因为负担不起赋税已经是破产,家里人濒临饿死,可同村有功名的那几户人家,不负担任何赋税徭役,却趁着这个机会大肆的吞并土地。
进入胶州营当差之后,这名师爷被灌输到一个道理,有责任有义务,山东兵马戍守齐鲁之地,保这漕运之地的安全畅通,收取些银钱。也是理所当然的。
看那师爷的脸色冷下来,那些税丁的表情愈发的难看,站在船头地那名士子愈发觉得自己凛然无比,言辞间也愈发的慷慨激昂,大声的说道:
“不要以为横行霸道就可以肆无忌惮,最多也只能是嚣张一时,尔等不知道阉党的税监、织监在江南的遭遇,奉劝尔等。若是倒行逆施,到时候民怨沸腾,义民蜂拥,就算是后悔也要晚了。”
听到这句话,带领的税丁的师爷脸上却露出了笑容,弓弓身回答说道:
“不劳公子您费心,江南各处收税收不上来,主要是压不住局面。被人一冲吃了大亏,在这山东地面上,谁敢这么闹,看看岸上都要掂量掂量。”
这名师爷不阴不阳的说完,也不理会那位站在船头。自以为仗义执言地公子哥,直接领人下了船,上小艇朝着另一艘船而去,临走的时候给收过钱的船队留下了张“厘金付讫”的凭证。
那名站在船头的士子没想到自己这么一大番话。却被对方这样的反应,一时间气得脸色有些发青,顺着那师爷指着的方向看去,却看见码头上八门火炮对准了运河的方向,在码头那边还停靠着装满了士兵地兵船。
看那黑黝黝的炮口,和在阳光下反射的锋刃光芒,这士子白日里打了个寒战,再也不敢在这里激扬。灰溜溜的躲回船舱之中。
兖州军都司张江安排了两个营在这济宁码头上,大明的平民百姓在万历年之后很容易被鼓动起来,凡是征税或者是非文官办理地事情,往往会和平民百姓发生冲突,比如说天启末年在苏州那次。
魏忠贤派人去苏州抓人,激起民变,结果闹得沸沸扬扬,去年暴死的复社首领张溥还根据此事写了《五人墓碑记》。
这《五人墓碑记》对李孟来说。也是在现代时候。所知道的明朝不多的事情之一,初中时候。李孟地成绩还是不错的。
本来按照山东盐帮和灵山商行商议之后,认为凭借税丁就足够来应付可能出现的变化,但李孟却下文调兵,准备用对付敌兵的态度来对付可能出现的变乱,如果真因为收取漕运厘金发生什么混乱,岸上的军队准备杀光所有作乱的人。
万历年和天启年,朝廷都是向着江南一带派出税监和矿监收取税赋,被讥刺为阉党恶政之一,与民争利的事例。
可田赋收取,压榨地狠了,就要像如今一般激起民变,流贼蜂起,何况大明自嘉靖年开始,基本上没有什么风调匀顺的年景,大明帝国的正常运转,需要赋税来支撑,农民的收成就是那么多。
那增加财政收入行之有效的手段就是收取工商税,但这些工商税要从那些手工工场和大的商行收取,这些富得流油的产业背后是谁,大多是江南士人豪族,这些人又和京师和南京以及地方上的官员有千丝万缕地联系,甚至本身就是这些高官显贵地家人出面经营。
收一分税赋,他们就少赚一分银子,自然是满心不情愿,偏偏万历和天启都是有些主意的皇帝,轻易不会收回自己地政策。
结果下面想出来种种的方式对抗,税监和矿监在地方上收税的时候,往往受到地方官的牵制,甚至会被地方官找理由治罪,而江南苏州、杭州之地,往往是工场主和富商们在背后鼓动。
让那些工场的工人鼓噪闹事,冲击朝廷派下来收税的官员官署和驻地,让这些收税的太监在地方上无处容身。
工人们和税监以及随从发生冲突,难免会有死伤,一有死伤,那就是税监和他们手下的罪过,更是被朝野的士人攻讦。
每有地方官惩治税监和矿监,地方上的民众对抗,都被文人们美化成义举、义民,行为足以和天地同存、日月同辉,是了不得的正义行为。
有些文人名士的好文笔,写出来的文章,让人看完之后,的确是热血沸腾,恨不得身临其境。
但上面所有的大义凛然之事,仔细追究。都会发现,这些官员、义民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不缴纳朝廷收取的赋税而已。
朝廷收不上税,没有钱,没有钱给官员们发俸禄,没有钱给士兵们发军饷,没有钱去兴修水利,但朝廷地运转每时每刻都是需要财税来支撑。在士绅官宦,这些最富的人身上收不上来钱,只能是去平民百姓身上,在那少得可怜的田租上扣钱。
大灾连连,这番的压榨自然是民不聊生,现如今扰乱天下的流民之乱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为了平定这流民之乱,抵抗关外的蛮族威胁,却只能是把上面的循环继续下去。这就是所谓的恶性循环。
天下各处都是如此,山东私设关卡,收取厘金,虽然不合法度,但却也是为了重整这种秩序地努力。李孟此时掌管一省,就在这一省之地确保实行,在山东除却身份特殊的孔府和鲁王府之外,所有的平民士绅都要缴纳税赋。
谁都知道山东这做法是正确的。但这做法却不是谁都能学的,天下间也只有山东这种李孟实现了完全控制的地方才能推动。
朝中的诸位大人平素里可是清贵的紧,就算是说话一般都很少提到钱字,说到个钱字都觉得自己俗气。
可一听下面地人说自家的货物,居然在过山东境的时候被抽了厘金,当即是勃然大怒,有那大臣,在朝中十年没有参与过什么政争之事。廷议的时候都是打着哈哈做老好人的,平素里走地是难得糊涂的路线。
但这次都是震怒异常,大明朝廷的事自有他人处置,和自己无关。可有人居然要收自家的钱财,那就是孰可忍孰不可忍了,一定要闹个究竟。
这消息一传到京城,那些夸赞镇东将军、山东总兵李孟不吃空额,忠心为国地言论瞬时间销声匿迹。
不管是想到还是未想到的攻讦纷至沓来。“心怀不轨”“居心叵测”这都已经是常见的言论了。还有“猪头生角”之类的评价。
这些攻讦的言语,都被李孟安排在京师的人手在第一时间得到后。抄录成册,迅速的送回济南城。
对攻击他有异心的言论,李孟倒是一笑置之,本就是预料之中地,倒是这狗头生角的典故让他很生奇怪。
老太监刘福来笑着解释道“文人乱用典,从狗头生角这词上化来,说是猪头上生角为龙形,也是说你有不轨之心的意思”,李孟哈哈大笑,这些人说的倒也没有什么错处,还真是说准了自己的心思。
不过京师传回的奏折之中,有个特殊的就是左都御史刘宗周,他在折子上面说,看户部和兵部的文档,那山东兵马已经是几年没有一份饷银发下,这件事情于理不合,却有情可原。
而且漕运河道多年没有修缮,若是这山东抽取地厘金能够用在运河之上,倒也是个两全其美地法子,而且朝廷在江北各省很多都失去了控制,军队军饷接济补上,要是让地方武官按照这个自筹,也不失为办法。
事实上,这设卡抽取厘金的办法,在这样天下纷乱,朝廷控制力下降地情况下,倒真是个办法,最起码可以维持部队和地方上的供给,朝廷已经是无法提供什么帮助了。
缺点是容易让地方上独立性太强,但眼下这样的局面,独立性太强,总比没有一丝的力量要好,所谓是药三分毒,这法子毒性大了点,可还是有效力的。
只是这刘总周素以清廉著称,又是个做学问的,他可没有什么产业和漕运相关,但他说的所谓公允之言,谁也不会听,万事家事高,大家的钱财利益受损,谁还管这法子到底是有什么异议。
这个说法,迅速的被淹没在其他人的折子之中,都说刘宗周太好作此惊人之语,大言无当,不必理会。
崇祯皇帝也是和往常一样,耳根子在文臣面前特别的软,自然是不予理会,反倒是申斥了几句刘宗周。
“周大人,您是内阁首辅,这件事情一定要给大家拿个主意,那李镇东闹得实在是不像话了!”
上朝之后,朝中大臣们都是聚在内阁首辅周延儒的府上,想要商议出个办法来,为了自家货物在漕运中北收取厘金,许多政见不同的大臣都是走到一起。
周延儒看着客厅中吵吵嚷嚷的这些同僚,他也是有些哭笑不得,听着那人的话,周延儒也有些火气,闷声开口说道:
“老夫表亲的买卖过山东境时候也被收了银子,老夫说什么来着,话讲回来,那山东总兵李孟,你们又有什么法子对付。”
一问这个,客厅中的诸位大臣都是哑然,周延儒的名声在朝廷中并不好,以贪财好色闻名,而且那复社首领张溥的暴死,和他也有说不清楚的关系,但这见识却是好的,他的判断众人都信服。
看到这句话问的大家哑然,周延儒冷笑着又是说道:
“自天启年到如今,做到总兵、参将这一级的武将,手中实力尚在的,朝廷可有加实罪给他们的吗?一个都没有,都是不痛不痒的罚俸和申斥,这山东总兵李孟前段时间点验兵马,不还是说没吃空额吗,老夫估计着,不吃空额不可能,可肯定吃的比较少,手中两万兵是有的,这样的武将,朝廷能动吗?下旨申斥,那还不是耳边风!”
一席话说的屋中更加安静,许久才有一刑部的侍郎迟疑着说道:
“前些日子兵部的陈尚书上奏,说是要调李孟所部来北直隶镇守,若是他听命调防,事情倒还好办。”
屋中诸人都是有些兴奋,周延儒又是冷笑着说道:
“调刘泽清移防调了几次,他可曾动过地方,这山东兵马的调防,老夫看着难,诸位,捱着吧!!”
三月初七,传旨调防的钦差到达了济南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