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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岔谷临近的山坡上,田珞和赵丹小心的藏在初夏越发疯长的灌木之中,伸头探脑地看着山下的一切。
田珞远远的看着刘祁身边那个美貌的花魁挟持了“秦王”,用作人质命令众人放下兵刃,忍不住大吃一惊,心中暗自嘀咕。
这女人是什么人?难道是葛齐那边的人?有这样的武艺和胆量,又怎么可能是风尘女子?
可看葛齐一开始抗拒她的样子,又不像是认识的,真是古怪……
“那那那女的在干吗!”赵丹吓得口齿不清,“不会连累我们家少爷吧?”
“笨!”
田珞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赵丹一眼。
“她哪里有这样的胆子,必定是你们家少爷指示的!记得他刚才和我们说什么吗?等下不太平,叫我们走,肯定是知道要发生什么!”
“哦,哦,那我们只要等就好了,等到事情完了,我们下去找他。”赵丹是知道刘祁的真实身份的,有人来助也不吃惊,反倒比田珞更快安静下来。
田珞看了看赵丹,心中对“葛齐”身份的猜测又多肯定了几分,却也并不多言,只静静地看着事态的发展。
只见得又来了一支人马,为首那凶神恶煞的将领开弓就射假秦王,惊得田珞和赵丹一声低呼,恨不得化身成风,将那支箭挡下。
看到红衣美姬险之又险的避过了冷箭,两人终是惊呼一声,庆幸不已。
“这贱人使贱招!肯定是窝里反了!”
赵丹一急就把江湖上混的浑话骂了出来。
田珞也是揪心不已,她心里明白,葛齐那支奇兵能奏效,全因为借用了人心惶惶时候对熟人的不提防之心,又仗着其他人重视那假秦王,一旦假秦王一死,别人也就肆无忌惮,那点奇兵,还不够两支人马塞牙缝的。
果不其然,假秦王虽没被射死,但那新来的将领也不知喊了些什么,大抵是不顾秦王生死之类的话,其他人等于是放开了手脚,又开始对刘祁带来的人横道以对,后面发展的事态,简直让两人不敢置信。
“他,他们走了?”
赵丹眼泪都快下来了,紧紧抓着田珞的手。
“那我们怎么办?我们要被丢下吗?”
田珞也是脸色难看,反手甩开赵丹的手:“你问我,我怎么知道!他不是你们家少爷么!”
这种局面,想要再顾及他们二人,也确实是困难,理解归理解,可心理上总还是接受不了……
葛齐竟然就这么把他们丢下了!
丢下了!
这前有追兵,后有援手,他们两人躲在山上,是要自谋生路的意思吗?
“我不知道啊,他没和我说过……我都不知道他今天在哪里弄出这么多人来。你说他是不是自顾自,不,不,他不是这样的人……”
赵丹先是一慌,后来又自己说服自己。
“他之前那么困难,都没把羊波留下……”
“羊波?”
“呃,他的伴读。”
赵丹捏紧了拳头。
“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我们得记住他离开的方向,等下好追啊!!!”
两人傻乎乎地看着刘祁和一个中年将领领着上千步卒退回了山上,直往山后去了,不知道去向哪里,心中更是惴惴不安。
再等一会儿,那后来的骑兵将领领着一支轻骑直奔江州方向,更是让人看得云里雾里。
若论庆州的势力划分、各家门第的情况,田珞作为一个日后肯定是要联姻的嫡女,自然是如数家珍,可作为一个极少出门的女郎,她对于方向位置却是懵的,眼见着骑兵走了,刘祁也走了,六神无主地喃喃自语:
“他们,他们去了哪儿?”
赵丹是叫花子出身,这附近的方向是了如指掌,当下一跺脚:“哎呀,少爷这不好,那山背后大概是通往江州的,他们爬山太慢,这骑兵不去追赶,反倒绕路远行,就是要去山背面抓他们!”
“我们先静观其变,也许他们走的不远。”
田珞看了眼山脚下,假秦王的人还没有走,依旧留在原地慢慢检查车队里辎重的情况,由马维留下主持大局,可那后来的将领确实是不见了。
至于“假秦王”,已经被刘祁的人带走,不知了踪影。
下山的路已经被假秦王的人马堵住,他们又没有胆量往山后走,这时节,山里是真有老虎和狼的,田珞正在烦躁间,突然面前就多了几个人影。
“啊!”
田珞被这白日见鬼的情况吓得一声尖叫。
“我们是秦王殿下派来接应二位的,请跟我等离开!”
蒙着脸的几个女子行踪诡异,连站都是战在树荫底下,随时会“飘”走的样子。
“什么秦王殿下!我们不……”
田珞皱着眉刚刚开口,却被旁边的赵丹拍了下肩膀。
“你傻,她们明显和那叫铅华的美人是一起的!她们说的‘秦王’是我家少爷!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他为什么肯定那个是假秦王,因为他才是秦王啊!”
赵丹将头点的像是小鸡啄米。
“走走走,我们现在就走!”
田珞还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其中一个女子已经突然伸手袭向她的腰肢,将她一把抱了起来,倒悬在了肩膀上,显然力气极大。
再看赵丹那边,也是一样,他身量比肩扛着自己的那个女子还要高大些,被人倒挂着看起来无比的诡异,吓得连连叫唤:“哎哟姑奶奶,别背别背,可不可以背着?横抱也好,这样我要吐啦!”
那提着他的妇人显然年纪不小,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他放了下来,让他爬上了自己的背。
田珞被人一下子头部向下放倒,也是一声低呼,但她还没来得及发表意见,背她的女子已经开始跑动了起来。
田珞和赵丹只觉得头顶有风呼呼地刮过,在林间穿梭而过的速度像是鸟儿张着翅膀一般轻快,更奇的是一点声音都没有,真的犹如鬼魅。
田珞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些鬼怪,当下里又打了个哆嗦,只觉得身下这具身子都是冰的,不似活人。
“我们要怎么过去?”
眼见着几个女子已经背着他们跑下了山间,直直冲入假秦王的队伍,赵丹吓得眼睛紧闭,连连低呼。
“前面全是人啊啊啊啊!”
为首那几个没有背人的女子“咯咯”地笑了起来,扬手飞出一蓬细针,细针在阳光下映出一片绿油油的光,显然针上抹有剧毒,一飞出去射倒了一片。
见到这几个杀神能够飞针杀人,哪里还有人敢硬抗,连忙四散而逃,硬生生给他们几个冲出一条路。
赵丹吓得张大了嘴巴,直到已经跟着刘祁的方向踏上了另一侧的山谷,还没办法回过神来。
一个蒙面女子看赵丹吓成这样,有意逗他,娇声笑着说道:“既然都不是自己人,自然是全杀了过去啊!”
田珞哪里见过这样的女子,怔怔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几个女子脚下使着轻功,哪怕身上背着两个大活人,速度依然快的惊人,没一会儿就赶上了刘祁和李将军带着的人马。
赵丹一见刘祁在前面,连忙大叫了起来:“少爷!少爷等等我!少爷!”
刘祁命令队伍暂停,回头见少司命扛着两人上得山来,心中也是一松,“你们总算是赶过来了,少司命果然名不虚传!”
少司命们听到秦王殿下夸他们,齐齐笑了起来,放下田珞和赵丹的动作也是轻柔无比。
赵丹一落地,拔腿就往刘祁那放下跑,却被李将军的人马出手拦住,还是刘祁开口说“李将军不必阻拦,他是我的随从”,李将军脸色才好一点,放了他过来。
田珞看了看李将军的人数,再想想之前离开营地去拦截他们的那些骑兵,连忙警告:“那些骑兵没有追击你们,绕过山崖,朝江州方向去了!”
“什么?”
李将军也是宿将,略微一想就变了脸色。
“他们是要去江州拦我们的后路!”
刘祁也没想到这蒋进深如此毒辣,蹙着眉看着山下,脸上露出了后悔之色。
李将军话一说完,有一小卒失声叫道:“将军,我们还有人留在船那里,他们会不会杀了我们的人,毁了我们的船!”
从江州顺流而下是一件冒险之举,既然是奇兵,人数便不能过多。他们从江州水军那里借了船,带足了十天的干粮,总数不过一千人余人,加上留下来看管船只的两百人,来袭击假秦王的不足千人。
原本刘祁想的很是周全,趁乱一起,他伺机靠近陈源,铅华是女人,别人少有对她提防,只要一出手必定能生擒陈源,到时候以他做人质,就能降服假秦王的人马,让他们束手就擒。
可现在前路不通,后路已断,难道要困死在山上不成?
“只有兵行险招了。”刘祁叹了口气,回身望向其他人,“我们的后路已断,如果退回水边,那些骑兵比我们快,肯定已经守株待兔,说不得李将军那些人马,都已经遇难……”
刘祁提到那些看守船只的人恐怕已经死了,立时有几个汉子难掩悲容,闷声抹起了眼泪。
李将军是从京中来,带的是精锐的禁军,和地方上疏于训练的乡兵不同,那是同吃同住一起出生入死熬出来的情谊,谁知道看似安全的守船差事,如今却成了催命符?
刘祁心中也不好过,这些人若不是听了他的建议,也不会千里迢迢分兵从水路而往,若是上万人稳扎稳打从庆州一路打过来,虽然费些时间,也没有这样的危险。
自古奇兵大胜,原本是为了少付出点代价,可一旦奇兵遇见意外,也就更加凶险。
刘祁如今就被蒋进深狠狠上了一课。
“我们没有补给,又不能回返,只有从陆路绕回江州。眼下只有一条路……”
他回过身,指了指来时的路。
“蒋进深带骑兵走了,以为我们要回岸边取船回返,却不知道田珞和赵丹早把他们的方向看的一清二楚,告诉了我们。如今三岔谷中刚刚经过一场大乱,人心未定,这假秦王又被我们生擒……”
刘祁看了一眼被五花大绑的陈源。
“我们架着这假秦王,杀他们个回马枪,抢了他们的辎重粮草,擒获他们的人手,按照他们原定的计划,直奔秦州。”
他伸手翻出自己的王印和腰牌,笑着说道:“这假货把本王的王印、腰牌和证明文书都带在了身上,如今也算是完璧归赵。本王被封王之时,□□就已经由父王派出太常寺和宗正寺的人手去新建,宗正寺的人都认识本王,哪里是拿着本王的东西就能冒充的。本王原本就是被禁军护卫去就藩的,现在正好打出旗号,就说李将军救了失踪的我,送本王去藩地就藩……”
刘祁说话的语气太过自信,加之“本王”一出口,自然有一种天生的威仪,顿时欢喜的众人眉眼大展,纷纷叫了起来。
“咱们跟着您干了!这些假货肯定得了不少好东西,统统给他抢过来!”
“山下那些人都是软蛋,杀!杀!”
“去秦州!左右不过六百里路,要不了多远!”
“有秦王殿下,又有李将军,沿路州府哪不敢行个方便!”
刘祁见士气大震,顿时傲然一笑。
“好,这便随着本王,杀他个回马枪!”
“走!”
“下山杀他个痛快!”
刘祁在赵丹和假秦王目瞪口呆的表情中拔出李将军给的佩刀,率先冲下山坡。
他路过田珞之时,田珞定定看了刘祁一眼,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你果真是那位秦王殿下?”
刘祁顿了顿脚步,笑着点头。
“如假包换。”
“好,你既然是秦王,我也不算跟错了人。”田珞叹了口气,伸出手:“给我一把刀,我也去。”
他一向文文弱弱,如今却如此硬气,刘祁放声大笑,把自己手中的刀递给了她。
“我就知道你也是条汉子!来,咱们并肩子上,把这阵子在庆州府衙的窝囊气,全给它发出去!”
田珞刀一到手,差点沉得脱手,只能咬着牙倒提着,不伦不类的跟着刘祁一起往山下跑。
几个少司命自然是围绕在刘祁身侧,不敢让他有半点疏忽。这一护卫,也让紧紧跟着刘祁的田珞和赵丹得了便宜,这么一群人突然冲下山去,他们竟然连跟头发丝儿都没掉。
可怜马维刚刚招呼起人手收拾好从庆州搜刮来的民脂民膏并粮草辎重,命令所有士卒原地休整,等候蒋进深大获全胜而返,却见得刚刚那一伙杀神又折返了回来,将陈源架在最前面当做肉盾,齐齐向着山下发起了攻击,顿时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那些以为安全了的士卒们才“救”过火、抬过货、又和李将军的人抵抗了那么久,刚刚卸下甲胄躺在地上小憩一会儿,就见到又有人杀到,连兵甲都来不及穿上身,胡乱提了个武器就去迎击,自然是被打的丢盔弃甲,晕头转向。
这些禁卫军都是一同训练战阵训练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配合间无比默契,一杀入阵中,立刻结起阵来,将假秦王的人马两头分开。
马维也是通晓兵法之人,无奈有诸多前因后果在,没一会儿功夫还是兵败如山倒,近万人被近千人杀的狼狈奔窜,甚至还有当场就吓跑了的。
陈家的嫡系人马倒是不怕这些禁卫军,只是陈源在他们手中,不由得投鼠忌器,根本放不开手脚,没过一会儿,也被分而吞之。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一场战事已经结束,李将军和刘祁的人大获全胜,将不能动弹的陈家军补上几刀,让他们死了个干净。剩下来能走能跑的战败士卒,李将军命人解下他们的腰带捆好,一个拴着一个,栓成了一条长龙。
至于截获的粮草辎重并金银财宝,足足够他们这群人用上好几个月,走到秦州已经绰绰有余。
刘祁看着这大胜的局面,心中一阵快意。虽说岸边可能损失几十条船并几百人马,但比起如今的战果,还是值得的。
不知蒋进深砸完了船没等到他们的人,去而折返又发现他们辛苦几个月的心血全都没了,会有什么感想。
哈哈哈哈,光想想就快意的很!
此时田珞跟在刘祁身后,手已经累得举不起来。那把佩刀对她来说原本就太重,挥舞它抵挡敌人更是辛苦,田珞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混”过来的。
倒是赵丹当乞丐时经常和地头蛇相斗,也有乞丐为了一碗饭打架的时候,躲避攻击的本事厉害的紧,即使没有武器,也没伤到分毫,还抽冷子踢碎了好几个敌人的蛋蛋,插爆了几个人的眼珠子,端的全是阴招。
如今刘祁大获全胜,俘虏了马维不说,还捆了几千个投降的败军,声势浩荡地压着战利品,从三岔谷往官道而去。
等上了官道,找到驿站,交出信物,由驿站向京中和沿途各州报信,自然有官兵前来护送他们去秦州、接管俘虏,不需要他们操心。
他们要做的,就是带着战利品到秦州去,点起人马,只要京中一声令下,立刻配合王师,准备反击。
田珞死里逃生,累的半死,刚跨上一片敌人的马匹,就见得长长的队伍里露出一片光屁股,阳光下晒的白花花一片,甚至还有那难以描述之物在身前甩荡,顿时满脸通红,尴尬地扭过头去。
“嘿嘿,说你是个娘娘腔吧,不过是光屁股,他有你也有,有什么不自在的……”
赵丹边将指甲缝里的血块剔掉,边笑嘻嘻地说道:“这些人的腰带都被除了个干净去当绳子绑人了,当然挂不住裤子。再说了,成这个样子,羞也羞死了,必不会逃跑,要想借小解的名义离开那也是不能的,是不是内急一看□□就知道,想造假不可能,真有尿没裤子也能就地解决,懂吗?”
他看田珞脸色更红,又嘀咕了一声。
“果然是富家公子,这有什么好脸红的。没解过手吗?”
“好了,你被老逗他,他和你不一样,锦衣玉食长大的。莫说他不自在……”刘祁看了眼那长长的光屁股队伍,也是好笑。
“我这么看着,也不自在的很。”
此时他们是胜者,心情当然和之前大为不同,还能说笑。李将军的人马来回巡视,确保没人掉队也没人伺机逃跑,极为井然有序,也让刘祁和少司命们放心。
话说回来,有擅长轻功的少司命在,想要在他们眼皮子地下逃跑而不被追回来,也是痴心妄想。
就这样安全的行了一路,眼看着前面就是驿站,赵丹突然摸了摸鼻子,有些挂念地说道:“也不知道羊波怎么样了,假秦王的人走了以后,他有没有回到家里。听说假秦王一走,庆州由几家大户接管了,葛通判应该不会有事……”
一旁骑着马跟着他们的李将军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脸上表情一变,犹豫再三之后,有些不安地开口。
“秦王殿下,之前事情紧急,有些事情末将没有说明,其实……”
这位老将性格沉稳,刘祁见他露出这般为难的神色,心中也是咯噔一下,直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其实末将会同意兵行险招,除了殿下深陷敌营不得不尽快解救以外,还因为京中少司命和庄相之孙庄扬波一直苦苦相劝。末将乘船西下的时,素华大人和庄家小公子放心不下殿下您的安慰,也跟着末将一起来了,只是末将怕小公子年纪太小,在乱军中照顾不周,便让素华大人护卫庄公子在码头看守船舶……”
李将军每说一句,刘祁脸色就多灰暗一分。
“末将原想着在水边安营最是安全,待我等救下殿下您就可乘船离开,谁料到追兵恐怕朝那边去了……”
李将军心中也是惴惴不安,他和庄家算得上世交,此番阴错阳差让庄扬波陷入死地,他也不知道以后如何面对庄骏。
说不得两家就要结仇。
刘祁看着江州方向,眼眶红的几乎要滴血。
“庄扬波……”
他那么胆小,是怎么会千里迢迢去找李将军,还说服他出兵救人的!
此时被丢在人生地不熟的码头之中,见到蒋进深凶神恶煞般的杀来,会不会吓得魂飞魄散?
是他不好,又连累了他!
“不行,我得……”
刘祁一咬牙,正准备命人回返,肩头上却多出了一只手。
刘祁抬头一看,正是那红衣的少司命铅华。
“秦王殿下莫小瞧了我们少司命之首。”
铅华对着刘祁摇了摇头。
“您别自乱阵脚。”
她自信地笑了起来。
“也许保不下所有人,但专司护卫的少司命在乱军之中护卫一个人的周全,那是绰绰有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