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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元亨皱眉,“我不能问?”
荣氏知道丈夫的脾气,吃软不吃硬,只得忍了气,“没出岔子。”撇了撇嘴,“首饰我让人打了,才给东院送过去。可是她们横竖都不满意,说这不好,那不好,就是不要……”指了指盒子,“东西都在那儿呢。”
邵元亨打开盒子瞧了一眼,果然……,金钗都有点细,宝石也小,心下大抵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不用多说,必定是荣氏让人偷工减料了,偏偏仙蕙是个较真儿,借口说首饰店黑了东西,横竖不要,----居然跑到自己跟前告状。
抬头看向荣氏,摇头笑道:“你呀,何必斤斤计较?九十九两银子都出了,还差那一两?既然是做人情的,何不干脆做的体体面面?”
荣氏把脸扭向一边,赌气道:“老爷可真是偏心。”
“我怎么偏心了?”邵元亨不爱听这话,“我要是偏心,那也是偏心你们,何时偏心过东院?”想着快过年,底下的重话就没有说,“好了,何必闹得节下不痛快?我看这样,送来的首饰也不必费事重打,再另外给她们添几样好的便是了。”
荣氏咬着嘴唇,不言语。
邵元亨劝道:“你们不是也添置了新首饰吗?给东院添一点又怎么了?明面上,你总得让我一碗水端平吧?你好歹也是做当家太太的人,别这么不大气,赶紧把该添置的都添置了。”
荣氏心里当然生气,可是她清楚,眼下不是一家独大的时候,讨好丈夫的欢心才是最要紧的,----就像丈夫说的,九十九两银子都花了,何苦为了那一两银子生气?因而忍了忍,上前换了撒娇的口气,“老爷啊,就只知道心疼东院的人,怎地不心疼心疼我们?要添……,我和彤云也得再添几样。”
邵元亨见她娇娇俏俏的样子,笑着搂入怀,“行,你们也添。”故意叹了口气,“反正添来添去,最后做冤大头的都是我。”
荣氏“哧”的一下笑了,“活该。”
邵元亨想着事情已经解决,顺口笑话她,“对了,怎么听说你给东院送去的首饰数目不对?说什么连十分之一都不到,是何缘故?你呀……,份量上头少一点也罢了,数量也怎么少?实在是太不会做人了。”
荣氏的笑容顿时冷了下来,越发添了气性,“数目不对?”她气得起身,去抽屉里面翻出一沓纸,“你瞧瞧,你自己瞧瞧……,仙蕙都写了多少东西?她这是添首饰呢?还是办嫁妆啊?要都打,那这个家都给她搬空了。”
邵元亨一页一页翻着,笑容微敛,“这是……,仙蕙写的?”
“不是她,还能有谁?!”
邵元亨没理会荣氏恼火的口气,而是落在上面字迹上,工整娟秀、干净利落,所谓字如其人,没想到二女儿看起来花骨朵儿一样,内里却是……,和自己想象中的有点不太一样。
不仅外有美貌,而且内有铮铮风骨,倒是发现了她的另外一面。
他头也不抬,问道:“这些首饰的名字是哪里来的?”
“说到这个,我就生气。”荣氏原本不想说自己吃瘪的事,可丈夫问了,便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你不知道,仙蕙那丫头有多难缠……”把之前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当然了,重点在仙蕙的胡搅蛮缠上面,“我怕老爷生气,所以一直忍着都没有说。”
邵元亨当然明白荣氏为啥没说,不过是怕丢脸罢了。
但他关心的不是这个,倒是为二女儿一步步的谋划吃惊。她先在接风宴上佯作不懂事,缠着哥哥卖首饰,然后诱使自己开了口出钱,----当时没有在意,是想着随便打几样哄哄她,哄哄东院的人。
没想到,她说什么要打一模一样。
----居然是要在数量和份量上一模一样!
二女儿一步一步的,一点点算计,不仅把自己给绕了进去,还把荣氏和彤云给绕了进去,而且还把所有首饰笔录成单。这段日子里,她不停的给自己送衣服、送鞋子,不停的讨好,说些什么两房和睦共处的话,必然是早就料到荣氏的心思,为得……,就是今天让自己过来做个决断。
仙蕙……,小小丫头,心思和头脑都不简单呐。
“老爷,你说说。”荣氏还在不停的抱怨,“仙蕙她以前是小女儿不假,可我们彤云下面也没有妹妹,一样娇生惯养的,却没有她的那么些个毛病。”趁机上点眼药,“真是的,不知道沈氏是怎么教导女儿的?惯得女儿比祖宗都还大!”
“好了。”邵元亨觉得吵得脑子嗡嗡的,摆手道:“你别说话,让我想一想。”
“想想……?”荣氏先是怔住,继而脸色沉了下去,“老爷,这有什么好想的?你的意思,不仅不责备仙蕙,还要……”声音不由尖锐起来,“难不成,你还真的要照单给她们都打?”
“你嚷什么?”邵元亨在外头被人奉承惯了,习惯居于上位,除了不得不低头的那些官员之流,受不得别人说话高声,“我说让你静一静。”
荣氏脸色煞白,还想争执……,到底还是怕惹得丈夫恼怒,强力忍住了。
邵元亨心中自有一番思量。
二女儿不仅外有美貌,而且骨子里内有心思和算计,这样的女儿……,不配庆王府或者刺史家,真是有点可惜了。甚至……,他心念一动,想起四郡王说起明年春天的那件大事,----仙蕙很是适合走那条路啊。
屋子里,安静得掉一根针都能听见。
邵元亨一直沉默不语,荣氏提着心弦紧盯着他,心下不安,----若是教训女儿,丈夫用不着细细琢磨。那他……,这琢磨了老半天时间的,到底是在琢磨什么?心下隐隐有了猜测,只不敢想。
她故意上前,笑道:“好啦,我被老爷一劝说啊,醒悟过来了。等会儿就让人去首饰店里吩咐,再打几样好的给东院送去。”佯作顺手,去抽丈夫手里的首饰单子,“让我瞧瞧,挑那几样贵重的打呢?”
邵元亨捏着首饰单子,没松手。
“老爷……”荣氏心底一凉,小心翼翼试探道:“你琢磨什么呢?”
“你坐下。”邵元亨看都没有看她,继续捏着首饰单子,沉默不语,两道眉毛拧出一个“川”字,像是思虑重重。
他是一个精明能干的商人。
凡事做决定,权衡的……,都是利益的大小和得失。
这几天,仙蕙可没少在自己跟前孝顺,也没少说两房和睦相处的话,话里话外,就是要自己把一碗水给端平了。凡是西院有的,东院也得有,只有这样大家才能心平气和的相处。若是自己偏了心,自然也就甭提太平了。
可是看看手里的首饰单子,心里一合计,再比着东院的人头算了算,都打下来,大概得花上三万两银子。这……,可真不是一个小数目啊!
花三万两银子,买一个家宅安宁值得吗?不,还不能买个安宁。
若是自己给东院花了大笔银子,东院安宁了,西院能不怄气?摁下那头,又翘起这头,这花了银子,最后还不能两头落着好儿。
可要是不花这银子……,瞅了瞅桌上被退回来的首饰盒子,东院的态度很明显,要么一碗水端平,要么就彻底决裂!哼,果然是沈氏教导出来的儿女,一个个的,都随了她那臭石头一样的性子,又臭又硬!
邵元亨权衡的是,到底是三万两银子要紧,还是东院的人要紧?东院……,还有一个嫡长子邵景烨。最近大儿子跟着跑前跑后的,看得出来,是一个能干的年轻人,很有做生意的头脑。
再看景钰,不仅年纪还小,能力和为人方面也差了不少。
细想想,自己不管挣多大的家业,将来都是要分给儿子们的,沈氏不会再生,荣氏估计也难,大抵就是分给这两个儿子了。
既然迟早这家业都要分他一半,何必落个不痛快?自己老了,总还是要靠两房儿孙孝敬的。再说人活着,不就图个儿孙满堂、膝下承欢,将来后继有人吗?罢了,只当是提前分出一部分好了。
不管怎么说,给东院女眷打的那些首饰没给外人,给了她们,东西还是搁在在邵府里头的。至多是两个女儿出嫁,带走一点嫁妆,那也能给她们配个好婆家。基本上,赢了面子也不输里子,自己吃不了多大的亏。
另外就是……,之前的那个念头又冒了出来,二女儿有殊色,又有心计,的确很适合走那条路。若是自己女儿能做一个尊贵人儿,岂不比靠着庆王府强?往后说不准,邵家的生意还能做到京城去。
既如此,何不依了她?只当为了生意,买女儿一个心甘情愿罢。
邵元亨原本有五、六分愿意大出血,因为仙蕙,不免又添了三分。他是一个算计得失成本能的生意人,很快……,便权衡得失做了决定。
荣氏见他眼里闪过一抹决断之色,心下便觉得情况不妙。
如果丈夫只是想教训仙蕙,谈不上什么决断,父亲教训女儿那还不是天经地义?那他是在决断什么?难道是……
“老爷……”荣氏声音都是抖的,“你别吓我。”
邵元亨抬眼,“说什么胡话呢?我好好儿的,哪儿吓着你了?”既然做了决定,要给沈氏那边大补偿,自然还是要安抚一下荣氏的,“好了,你也别猜来猜去的。我想好了,这一碗水总归要端平,你和彤云有的,沈氏母女她们也应该有……”
“老爷!”荣氏一声尖叫,“什么一碗水要端平?要是东院那边,比着我和彤云的首饰照样打,那得花多少银子啊?咱们整个邵府都不给赔进去了吗?”
“大过年的,你会不会说话?”邵元亨是常年做生意的人,最听不得人家说什么赔不赔的,当即脸色不虞,“我自己赚了多少银子,心里没数?刚才我算了一下,全部照单打下来,满打满算得花上三万两银子,我出得起。”
荣氏连连后退,大口大口的喘气,“不行!我不同意!”
邵元亨皱眉,“你别不懂事啊。”荣氏这些年一向温柔小意儿,像今天这么争锋相对的还是头一回,耐起性子劝道:“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可是你想想,你有的,沈氏凭什么不能有?彤云有的,仙蕙和明蕙又为何不能有?你这话就算是拿出去说,也站不住道理。”
“我不管。”荣氏简直气得心口疼,“三万两银子,老爷说给就给!往后她们要是伸手要十万两,老爷是不是也给啊?再说,我……,我和沈氏能一样吗?”极力分辩,“我陪着老爷十几年风风雨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沈氏有什么?”
邵元亨沉色,“她替我赡养了十几年的亲娘,替我养大了一个儿子,一双女儿。”
“那也值不了三万两银子!”
“你放肆!”邵元亨彻底恼了,“我的亲娘和妻儿,那是用银子来算的吗?你又值几两银子?”捏着首饰单子起身,“我问你,你要不要照样儿打?你若不打,我就拿出去让赵总管安排。”他习惯了决策家中一切,语气威胁,“你可想清楚,后宅这么大的事不由你办,而是让外院管事去办,丢得可是你做主母的脸面!”
荣氏怎么可能答应?又气又恨又怒,这些天积攒了多日的怨气,一下子就爆发了出来,尖声道:“你休想!别说三万两银子,就是三千两、三百两,三两银子……,也都休想从我手里出!”
“你手里出?”邵元亨卖女求荣的心思不便说,倒是被荣氏闹出火气,动怒喝道:“邵家的生意是我做的,银子是我挣的,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跟你有何关系?用不着你来指手画脚!”一拂袖,径直摔门出去了。
荣氏气得浑身发抖,止都止不住。
阮妈妈赶紧冲了进来,喊了一声,“太太……”
“老爷他……”荣氏上气不接下气,手上直抖,“他、他……,疯了,疯了!他居然要给东院打首饰,全部都打,整整三万两银子……”话没说完,便一头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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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刻,邵元亨已经到了东院,喊了一个丫头问道:“仙蕙呢?”
丫头忙道:“二小姐在大小姐的屋子里。”不敢让主子等,赶紧引路,然后立在门口喊了一声,“大小姐、二小姐,老爷来了。”
屋子里,明蕙和仙蕙都吃了一惊。
“走。”仙蕙当即放下针线,拉上姐姐,笑着出去迎接,“爹,你来了。”热情体贴的给父亲接了披风,往里面迎,“你坐,我去给你端茶。”
明蕙有点局促,“我也去。”
“那姐姐去罢。”仙蕙不想丢下父亲一个人,他来这儿,肯定是有要紧事的,多半……,是为了首饰的事儿。因而坐下陪着,“外头这么大的风雪,爹怎么想着过来坐坐?最近外头还忙不忙?快过年了,爹忙了一年也该歇歇了。”
“嗯。”邵元亨点了点头,“是该歇歇了。”
明蕙端了热茶上来,“爹,你喝茶。”
“你也坐罢。”邵元亨对大女儿不太关心,印象里,就是一个长得明丽温柔的老实姑娘,喝了一口茶,随口问道:“你们两姐妹在忙什么?”
仙蕙笑了笑,拿了桌上的一根腰带过来,“爹你瞧瞧,怎么样?”一面介绍,“我寻思着爹常在外头行走,冬天又冷,所以啊,想了一个取巧的法子。给这腰带的里面缝了一层狐狸毛,剪得短短的,不外露,往后爹束在腰上保证暖和。”
被人用心讨好,自然是一件值得心情愉悦的事。
“好法子。”邵元亨颔首笑道:“这份心思很是细巧,你有心了。”说着,把首饰单子递过去,“这些我都看过了。”夸了一句,“嗯,你的字挺不错的。”
什么意思?仙蕙心下吃不太准,这是夸自己字好,然后就不管首饰的事儿了?尽管担心不已,脸上笑容还是不减,“是吗?爹不嫌弃我鬼画符就行。”
邵元亨见她如此沉得住气,心下又多了几分赞扬,对二女儿将来荣耀更添了几分把握,因而底下的话说得痛快,“你放心,爹让人全部给你照单打。”
真的?!仙蕙瞪大了一双眼睛。
自己费尽心机谋求的大事,如此顺遂,惊喜得好像有点不真实了。
邵元亨看在眼里,不由轻笑,看来女儿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让自己答应,所以才会如此吃惊。不错……,有心思、有算计,还有分寸,不是那种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己果然没有看走眼,没白疼她。
明蕙一脸激动不已之色,推了推妹妹,“仙蕙,爹说全部都打。”
“看我……”仙蕙回了神,不好意思笑道:“都高兴的傻了。”想起父亲才答应都打首饰,算是大出血了,怎么也得讨好他几分才是,因而忙道:“谢谢爹。”又跟姐姐说起讨喜的话,“我就知道,爹心里面肯定是有我们的。”
明蕙也跟着道了谢,欢喜道:“等下我就去告诉娘。”
仙蕙笑道:“是啊,让娘也跟着高兴高兴。”
“我跟你们一起去。”邵元亨起身,“先看看你们祖母,再去看看你们娘。既然过来一趟,正好大伙儿在一起说说话。”
仙蕙当然希望父亲多陪母亲,就算他只是面上情,那也总比冷落母亲好啊。因而越发笑得甜了,上前娇声道:“爹,还是你最心疼人了。”
邵元亨笑了笑,打量着二女儿,还真是一个标准的美人胚子。
正是豆蔻梢头二月初的年纪,长得亭亭玉立,五官精致无可挑剔。一双又大又长的丹凤眼,黑白分明,清澈似水,让她整个人都活色生香起来。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眸子里好似夜空里的繁星一般,烁烁生辉。
“爹……”仙蕙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怎么这样看我?”
“哦。”邵元亨叹了口气,“就是瞧着你,长得特别像你娘年轻的时候。”目光里带出几分回忆,几分唏嘘,“想当年,你娘可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儿。”
仙蕙先是点头,继而笑容微微一僵。
大美人儿?那还不是一样熬不过年华老去,丈夫喜新厌旧,最后孤孤单单的悲凉。
明蕙见场面有点冷了,忙笑,“是啊,仙蕙长得最像娘了。”
“我还像爹呢。”仙蕙收回心思,故意说起奉承的话来,“所以说,我这人福气特别好,像爹又像娘,爹和娘就都喜欢我啦。”
“谁让你如此乖巧、懂事,又有孝心?”邵元亨一面出门,一面说笑,顺手摸了摸她乌黑如云的发丝,笑道:“爹这心里,也忍不住要多偏疼你几分了。”
偏疼自己?仙蕙脸上笑着,心里却打了一个突儿。
这……,可不像是什么好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