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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巢毁卵破
谢嫦娥这两日还是不大舒服,基本都是躺在床上。常青除了睡觉吃饭,也几乎都是守在一旁。这日一早又过来,人还在门口就听见她和小玉的声音。
“青青你怎么都不跟我玩了。”
“我要陪我娘。”
“那我也进去陪姑姑。”
“不要。”
“为什么呀?”
“你会吵到我娘的。”
“……坏丫头,不跟你玩了。”
一会门打开,进来的只有常青一人。谢嫦娥刚喝了口热白开暖和晨起就开始动荡的胃,见女儿走来,笑道,“下回不许拦着玉儿,玉儿也是好心要来看我,这是待客之道,青青可明白?”
常青走到面前,坐在凳子上,“我喜欢玉儿总是吵吵闹闹的,但是不想她吵了娘亲。”
“怎么会。”
“大夫说娘亲要静养。”
谢嫦娥默了默,唤她到床边坐,拿薄被盖着她的双腿肚子,搂着她说道,“青青最疼娘了。你要是想和你玉表姐玩,就去吧。”
“不去。”常青倚着母亲的心口,“他没法陪着您,青青陪着,不要再吐再瘦了。”
谢嫦娥这才知道为什么女儿这几日来得勤快,之前陆正禹在家,她都不轻易她进这房间一步。她像是明白了什么,轻声,“你不是讨厌他,只是觉得有他陪着娘,就足够了?”
常青百般迟疑,终究是“嗯”了一声。
谢嫦娥轻叹,“傻姑娘,你怎么会这么想?”她搂着女儿娇小的身子,泪又湿眼,“他和你是不同的,即使是以后你弟弟出生了,你们三人于娘亲来说,也都是不同,缺一不可的。他不能代替你,你也无法代替他,而你们都在娘亲身边,才是娘最开心的事啊。”
常青沉默很久,才闷声,“你以后会更喜欢弟弟的。因为我爹对你不好,可是他的父亲却对你很好。”
“青青。”谢嫦娥轻轻松开她,“你不能这么想,娘也不会那样想。哪怕日后再生十个孩子,你也是我的女儿,是唯一叫青青的女儿。”
常青埋头没出声,她能自己判定的事很多,也一直明白母亲很爱自己。可是自从她再嫁,她的父亲离开她们回了故土再也没有出现过之后,她就越来越疑惑。
母亲在徐家的时候,跟在祖父家完全不同。有时候一天,就能将在祖父家笑的次数比了过去。娘亲无疑是很高兴的,这种高兴让她眼睛都更加有神明亮。她很高兴娘亲能这样,但是有时又很矛盾。
——她还是接受不了陆正禹。
她从来不认为他是自己的父亲,哪怕她已经从旁人的三言两语和各种猜测,甚至从他对自己说话的神情动作能猜出一些,但一直否定否定——她姓常。
不知道为什么执着这个姓,对常家她也并没有太多感情。
但比起徐姓来,她更愿意姓常。
这种矛盾让她很难过,她不希望看见陆正禹,可又觉得没了他也不行了。
尤其是娘亲怀孕以来,这种矛盾就被放得更大。
这叫心结,她觉得一辈子都要解不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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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广本想“奉命”帮忙做管家,齐妙将他推了回去让他好好休息,自己打起精神料理内外。许广便没事就去齐家坐着,被三个孩子围着喊叔叔,也乐在其中。他一连两日不见常青,这会见齐妙出来,笑问,“嫂子,你们家那小冰块呢?”
“嗯?”
“就是徐二爷家的小姑娘。”
齐妙这才明白,笑笑说道,“姐姐她有孕以后身体一直不好,青青担心,就每天陪在一旁了。”
许广恍然,来这徐谢府里的次数多了,愈发好奇这两家人的关系。一会见谢崇意拎着药箱出来,齐妙问道,“要出去吗?不吃早饭了?”
“不吃了,急着去军营,等会我自己在街上买个饼吃。”
“嗯,路上小心。给姐姐看过脉象没?”
谢崇意答道,“看过了,没什么问题。”
许广伸手说道,“要不顺道给我把个脉吧。”
谢崇意看看他的脸色,笑道,“许参军只要不吃自己做的饭菜,定能保安康。”
许广见他也调侃自己,摆手让他快走。等他前脚走了,后头就跟上个背着背篓的少女,正是那陆芷,又是他想不通和徐谢两家关系的人。
齐妙斟了一杯热茶给他,说道,“等会就用早饭了,不过三弟他说得对,许参军是真不能再胡乱吃东西了。你也是奇怪,为何不自己请个厨子。”
“一个人住得自在。”许广悠悠道,“而且不是有好邻人么。”
“就该你腹痛。”齐妙还得去厨房查看,先去给姐姐准备,这大迷糊,见了吃的不会客气,她并不担心。来的次数多了,也就不像客人了。
因早上做了糕点,她便让人送了一些去孙家。左右邻居,战乱时候互相扶持,多少让齐妙心里安慰。
谢崇意已经到药铺那里买好了药,准备回军营。见陆芷还要跟,顿步说道,“背篓给我吧。”
陆芷说道,“太重了,我帮你背到军营。”
“只是一些药草,不重的。”谢崇意伸手接过,又道,“而且军营不许姑娘进去,到时候你一个人大老远的回家,我才真的不放心。”
接过背篓时手指碰了她的手,多看了一眼,真白净。见她迅速收回,忽然又想起他都快忘了的一件事来。
陆芷抬头看他,“三哥哥要小心。”
谢崇意回过神,“回去吧。”
陆芷这才走,一步三回头,看得谢崇意更觉不对劲。提步往军营走去时,他一直在想阿芷方才的神情,还有被他忽略了很久的事——她该不会是还喜欢自己吧?
谢崇意眉头渐渐拢起,他怎么忘了这件事。可也正因为忘了,才更加肯定,他真将她当妹妹。可她却如此,更让他不安。
嫂子说的没错,如果她对自己用情深了,日后伤的只能是她。
当初他只是和葛灵相处那样短暂的时间,交付了真心,最后被伤,直到今日都再没有对一个姑娘上心过。那阿芷本就是个敏感多想的姑娘,怕要比他更严重了。
他又不可能娶了她,不能娶一个一直视为妹妹的人。
不行,得找个时间,跟她说个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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裕安夹于京师和冀州之间,也在利安府之上,同样是个富庶之地。不过祁王起兵之后,和永王做法大不相同。以斩杀豪绅,夺其钱财招的兵,买的马,军纪甚严,对城中百姓也很是严厉,并不像永王那样宽己待人。
谢崇华乘船偷偷赶到裕安,便被拦在外面,说明来意,出示了永王给的令牌。那守城的侍卫进去许久,才出来让他进城,领他去见祁王。
哪怕是天下大乱,祁王又是在反叛之时,仍住在王府,而且大门整洁,门前灯笼干净高挂,一字排开,没有半点褪色的迹象,可见是经常替换。
谢崇华抬头看了一眼这门,心里对祁王为人稍有判断。
杀豪绅夺钱财,兵荒马乱的时候仍注重脸面的人,谢崇华并不觉得这样的王能成大器,至少比起永王来,日后并非贤明君王。
同样的,要劝这种人发兵,似乎比他想象中要难一些。
那人领他进去,也没让他坐,只是让他等。
等了半个时辰,外面的人来来回回做事,像是没看见他。这就算是请个正在睡觉的人,也该叫醒了。那就唯有一个解释,祁王是故意不出来,让他干等。很有可能今天都不会见他了。
一会大门又开,走进个四十左右的汉子,身形消瘦,仪容倒干净。快步往里走,也没看见谢崇华。谢崇华却一眼看见了他,慕师爷……
慕师爷走进大厅才察觉这里有一人,抬头看去,认出来人,差点就喊了出来,好在谢崇华立刻眼神示意,他才回神,强压惊喜。停步打量他,面上满是傲气,“这人是谁?”
旁人答道,“回秦先生,这人说要见王爷。”
“那王爷呢?”
“王爷还在午歇。”
慕师爷点点头,就不再理会,继续往里走。谢崇华若有所思,慕师爷这扮演的是足智多谋但又高傲的谋士么?见他可以不用禀报祁王就直接进里面,可见慕师爷在这里还是有一定地位的。
慕师爷到了祁王所住的门口,才停下来。
祁王哪里会是在午歇,早就起来了,正和其他几名大将谋臣说着话,听说秦礼来了,便让人放他进去。
“秦先生,快快坐下。”
慕师爷化名秦礼,起先并不得祁王信任,后来接连出了几次计策,采用后都立了大功,祁王才对他有所改观。慕师爷用的名字乃是当初恩师儿子的名字,后一家搬迁走后,就没了下落。这也是他怕祁王查自己底细所用的法子,对秦家的事他知道得一清二楚,而且秦礼早没下落,并不怕祁王查。
祁王也早就让人去查过他,身份都核对得上,这才没了疑虑,只当是来投奔自己的有识之士。如今待他已如座上宾,这会见他前来,当即唤了来坐。
慕师爷坐下身,笑道,“王爷何事这样高兴?可是跟外面那男子有关?”
祁王抚掌,同旁人说道,“本王就说秦先生机智过人,是别人比不上的,这不过是看见个面生的人,就猜出一二来了。”
慕师爷笑道,“在王爷身边侍奉久了,多少沾了灵光的。”
祁王闻言舒服,说道,“那人是从利安府来的,是永王麾下参军,名叫谢崇华,本是冀州知州,后随了永王起兵。”
慕师爷佯装恍然,“听说利安府如今被朝廷围困数月,他此次前来,只怕是想请王爷出兵营救。”
祁王轻笑,“他们的算盘倒打得响,帮他们我能得到什么好处?而且永王被灭,我便少一强敌。等两军两败俱伤,我再趁虚而入,横竖得益的都是我,还想求我发兵,倒不知道在想什么。那传言说永王的两名大将骁勇善战,两名参军机智过人,本王看,不过是虚名。”
慕师爷沉思片刻,说道,“倒不如看看那谢崇华如何说?”
“诶。”祁王抬手拦了他的话,“见他作甚,就让他在那等着,等他等得腻烦了,就知道本王没出兵的意思,他自然会讨个无趣走。”
慕师爷知道谢崇华来定是有事要说,说的极有可能就是请祁王出兵的事。不管怎么样都不能让他白跑一趟,又故作思考,沉吟,“王爷,那永王也不是蠢笨的人,就算他愚笨,可底下那么多人又怎会跟着一起如此?我想,定是有其他说法。而且如果朝廷真的剿灭了永王,万一实力并未受损,转而攻打我们,可就出大事了。”
旁边几人也说道“秦先生这话说的有理,而且他如今就在府里,王爷见见无妨”“从他话里探探永王军队虚实也好”。
七嘴八舌,祁王这才动了要见谢崇华的心思,便让人去安排。
祁王坐在中间,两旁分立六人。见谢崇华进来,面色不改,也不见气愤,已觉这人十分沉得住气。等了那么久,明知道是故意的,却还是不气不恼。
旁人喝声,“见了王爷为何不下跪?”
谢崇华轻看了那人一样,说道,“另侍他主,再跪别人,就是不忠了。”
祁王笑笑,“那你一个别处的人,跑来我这里做什么?”
“受君上所托,来此请王爷发兵,为我铭城解围。”
“哦?解围?”祁王笑意更深,“既然是来求我,为何没求人的意思,哪怕是请的意思,本王也没听出来。”
屋内隐约起了轻笑声,轻蔑非常。谢崇华并不在意,更没动怒,“王爷,我们两军是辅车相依,唇亡齿寒。王爷相邀隔岸观火,如今的确是妙计。可一旦我们被朝廷拿下,厉太师下一个要对付的,就是祁王您了。”
祁王轻笑,“与其说是辅车相依,倒不如说是你们想借我这只手,来为你们解围。本王便要隔岸观火,看你们恶斗。无论你们谁赢谁输,本王都是赢家,何必再插手你们的事,反倒让朝廷记恨我。”
谢崇华也是轻轻一笑,看得旁人大怒,“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笑你们太蠢笨。”谢崇华冷声,“我们铭城已被困将近五个月,粮草已经不多,军中将士更是无精打采。如果此时元初带兵攻城,我们定是立刻溃不成军。别说我们两军交战会让朝廷损失兵力,我们为了活命,难不成会负隅顽抗?当然不是。王爷已经做好打算,如果元初真的破城,他便会带我们投降朝廷。到时候祁王爷真的有信心能抵抗我们两百万大军的夹击?”
他这话一落,众人脸色已变,祁王更是皱眉,“他当真打算那么做?投降?这样没骨气。”
谢崇华冷笑,“人活着不过是为了荣华富贵,命都没了,那尊严还算什么。我们君上在我出发前已经同我说了,若不能顺利搬到救兵,那就只能投降。如今就看王爷是想被我们和朝廷夹击,还是和我们联手退敌了。”
祁王默然,他方才想岔了一点,没想到永王会想投降。难怪派的这人连求也不求,就冷淡的说了个请字。无论怎么计算,永王都不会输,输的是自己啊。他发兵了,无异于救下一头恶狼。但不救,真让他们联合,自己就成了丧家犬。
慕师爷在旁趁机说道,“王爷,他说的并没错。我们两军休戚相关,虽然他日必定为敌,但长久之计,不得不棒。如今有永王大军牵制朝廷,我们方能借机招兵买马,壮大我军。但如果没有永王牵制,还同朝廷汇流,到时候大军压境,我们五十万人,如何能抵挡?”
祁王眉头拧得更紧,一时拿不定主意,便又问其他几位谋士。
那几人细细思量,又瞧谢崇华镇定非常,那话里怕是真的。又看秦礼的眼色,慕师爷稍稍示意,几人这才说道,“秦先生那话不错,巢毁卵破,这兵不得不出。”
又有人插话,“可如果出兵营救,为永王解围,那他定会变成恶狼,反咬我们一口。”
“这绝非是桩好买卖。那永王作乱,朝廷哪里会留他,就算他投降,也会没命。那永王定会负隅顽抗,到时候还是会让朝廷损兵折将。”
谢崇华淡声,“永王在军中威信极高,试想一个可以安抚百万大军,还愿归降的人,厉太师会那样蠢钝,将他杀了,然后看着百万将士又反朝廷?阁下未免想得太肤浅了,厉太师远比你想象的聪明。”他轻叹一气,才道,“当初知道厉太师任元初为统帅时,我们暗中用过不少法子,反间计,美人计,元初便请辞了。谁想大军到了我们城下,才发现领兵的依旧是元初,那时才知道原来是厉太师在瞒天过海。这样的厉太师,脑子可没有生了锈铁,那永王对他来说,是有利用的价值的,他如何不会欣然接受?”
一席话说得祁王更是陷入沉思,扫了一眼众人,见无人说话,就知晓已被谢崇华劝得差不多了,可心有不甘,沉声,“秦先生怎么看?”
慕师爷见他问话,揣摩他其实心中已认可大半,只差一个助力。稍想一番,说道,“这忙到底是不能白帮的,哪怕是永王真的打算要投降,可让这人来请兵,可见还是不愿投降的。所以谢公子,你真是来请兵,而不是来知会一声的吧?求人,总该有求人的样子。”
谢崇华这才接话道,“谢某是诚心来请兵的,还请王爷出手搭救,解我铭城危机。”
慕师爷又道,“既然永王诚心,可我们并不能白帮忙。”他弯身对祁王说道,“如今我们最缺的是兵,可我们也不会要永王的兵。但有了钱,便能招兵买马了。不如让他们以城池金银来换……”
祁王觉得此法可行,问道,“我要你们八座城池,百万白银,还有……”
“王爷不必说了。”谢崇华说道,“我们的钱也不是天上刮来的,每座城池都是军中将士浴血奋战所攻下,我不过是来请个兵,王爷却趁火打劫,实在叫人觉得憋屈窝囊,倒不如投了厉太师,非但不会失了钱财,还会加官进爵。再随大军镇压各地乱党,何乐而不为。”
“你——”祁王气得怒拍桌子。可他越是这样硬骨头,就越是让他确信,他那混账王弟,真要归顺朝廷。好似不跟他一起和朝廷拼个鱼死网破,他就转而将自己坑了。实在让人觉得愤然憋气。
慕师爷说道,“谢公子这样说,我们也没有办法了。”
谢崇华缓缓抱拳,“告辞。”
“等下。”祁王见他转身便走,自己倒惊得站起身,“四座城池,五十万两白银。”
“一座城池也不行。”谢崇华稍作迟疑,才终于转过身,眸光明亮,“只是祁王爷百里发兵,途中要耗损粮草,士兵也定会疲惫,虽然我们休戚与共,但王爷也吩咐了,不能让你们白跑。所以我代王爷做主,拿出二十万两白银,供三军一路吃喝。”
二十万两并不算少,但对那么多兵卒来说,也确实不算多。
祁王只觉脑袋疼,这该死的永王,竟这样拖他下水。他还要多加考虑,便让人带他先去入住一晚,明日给他答复。
等他走了,祁王便问旁人如何。慕师爷沉思半晌,附耳说道,“我们为永王解围,他定会掉以轻心信任我们。到时候我们入城,便捉他大将,到时候他们群龙无首,再伺机重击……王爷,这分明是暗度陈仓的好机会啊!”
祁王听了此话,顿觉这买卖一点也不亏,大喜,定下心来,“速速告知谢崇华,明日出兵,为铭城解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