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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巡检进了门,看到云娘亦吃了一惊,然后便笑了,“这天气你怎么不在家中?”
云娘便道:“我出来时天还好呢。”又觉得身上衣服湿了,沾在身上,形容不雅,这样的时候与一个男子同处一室很不自在,抱着手臂向外看看道:“我瞧着这一会儿雨已经小了一些,我家里离这很近,我正要回去呢。”
汤巡检拦在门前并不让开,“这阵子雨比刚刚还密,哪里小了?”又坦然地笑道:“你若是因为我才要走,那不如我走吧。”说着便打开门毫不犹豫地向外走去。
门方一打开,一股冷风便挟着雨水扑进屋中,溅得门前一片立即全湿了。外面灰蒙蒙混沌沌地一片,就连小屋周围的竹子都看不大清,偏这时又一个响雷落了下来,轰隆一声,震得屋子都颤了一颤。云娘哪里能在这样的时候将汤巡检赶走,偏他动作又快,只怕叫不回来,急切间赶紧拉住他的袖子,大声叫道:“快回来吧。”
汤巡检方才转回身将门关了,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看看云娘,便笑了,“你其实还是舍不得我的。”
云娘明白他其实只是做个样子要出去,只等着自己拉他回来,而自己却受了骗。可就是被骗了,她亦不想重新将汤巡检赶出去。而且她分明知道,如果自己一定要赶他走,他也会走的。
“若是别人,我也会一样的。”云娘淡淡地说了,便不看他,一转身向屋子最里面的一张竹榻上靠过去,坐在最深处的一角,将双膝抱在胸前,裙子拉下来,挡住了身子,闭目养神,等着雨停。
突然听到火镰声,云娘便将眼睛睁开一道缝看,原来汤巡检已经在炭盆里燃起了一盆火,将外衣支在上面烘着。
云娘身上也是湿漉漉的,便想,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带一个火镰呢?这时候烤烤火是很不错。
只是一男一女在一处烤火终究不方便的,云娘又闭上眼。
正在想着,“噗”的一声,一件东西盖到了自己的脸上,云娘再一看,原来是刚刚汤巡检烘的衣服,又向她笑道:“你穿上这件,把湿衣服脱了,我替你烘好了再换上,小心冻病了。”
“我转过去,一定不会回头看。”又笑道:“若是别人,我也会一样的。”
云娘听了这话心里十分不自在,但一想这话正是自己刚刚说的,也不知道汤巡检听了心里怎么样。又见汤巡检不过烘干了这一件衣服,身上的里衣比自己湿得还厉害,正滴着水,便道:“你先把衣服都烘干吧,我还比你好一些。”
汤巡检已经背转了身,“你是女子,哪里比得了我,还是你先吧。”
云娘迟疑一下,见汤巡检一番好意,再拒绝便不识抬举了,且湿衣服粘在身上也果真难受,身上又冷,便将自己的外衫脱了下来,将汤巡检的衣服罩在上面挡住里衣,只是总不好让他替自己烘衣服,便去火旁撑开烘着。
又因坐在火旁,身上也暖了起来,再想到身上一直滴水的那个人,终不忍心,便向面壁而立的汤巡检道:“你也过来坐吧,下了雨天气便冷了起来。”
汤巡检果真转回便过来坐了,帮云娘撑着衣服,看那外衫干了又道:“你的裙子也烘一烘才好。”虽然说的都是自己的衣服,但却非常自然,并无一点生疏,又十分地坦荡。
云娘刚推让了一句,“还是你先吧。”
汤巡检却不容置疑地一笑,扭了头道:“将衣服换上,解了裙子再过来。”
云娘看他神情淡然,只如清风朗月一般,突然觉得自己太过计较,便也坦然地接受了他的好意,转过去将裙子解了烘干再穿好。
“还有靯袜!”
过了一会儿,云娘身上都干爽了,背过身去让汤巡检换衣服烘衣服。待两人便都弄好了。汤巡检又用一支竹筒接了些雨水,放着澄清了一会儿,两人拿帕子蘸着擦擦脸手,总算觉得身上舒适了。
只是外面的天色越来越暗,雨也越下越大,云娘先前还盼着能走,现在也知道今夜只能在这里了。可是,明明孤男寡女,可她并不害怕,又想走前也与娘和大嫂打了招呼,家里也必不会担心的,神情倒也静了下来。
再看汤巡检,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笑意,正将一只兔子剥了皮,原来他从山上下来时带了一只兔子。
云娘突然想到先前炭盆里的灰烬,一下子明白了,便问:“你昨夜也在这里?”
汤巡检便点了点头,“是。”
中元佳节,家家都团聚,唯有汤巡检孤身一人在盛泽,且他一向不与盛泽镇的人来往,竟然在林间的小屋独自度过。云娘这样想着心里却又痛了起来。
可汤巡检却笑道:“我一向不喜欢热闹,更兼看着阿虎和荼蘼两个心烦,就出来了。”说着已经将兔皮剥干净,去了内脏,正要拿水,云娘已经提了竹筒,将水慢慢倒了下来,帮着汤巡检将兔子冲洗干净。然后又用竹签子将兔子串好,在火上慢慢烤熟。
两人话说得都不多,可是做起什么却特别默契,似乎他们以前曾经在一起住过很多年,又烤过无数只兔子一般。
肉香在这阴冷的秋夜里分外馥郁,汤巡检便扯下一条兔子腿递过来,“你尝尝。”
云娘接了,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不知是饿了,又是因为是他们一起烤的,还是果真好,竟吃得满颊生香,轻轻赞道:“还真好吃。”
“你来之前,我和阿虎最常烤肉,鱼也烤过、螃蟹也烤过,就连稻米,我们了放在火上烤着吃过。”
云娘是知道的,但烤过的东西也不过偶尔吃着新鲜,但若常吃怎么受得了,云娘顺口问:“那时你怎么不雇个人做饭?”
“不愿意理别人。”
云娘便被兔肉噎住了。
汤巡检赶紧递给她一个水囊,“这是山上的泉水。”
云娘也顾不得那是汤巡检喝过的,赶紧对着嘴喝了一大口,才慢慢将那口肉咽了下去。
汤巡检为什么不愿意理他们,却肯理自己?
只是这话怎么也不能问。
云娘默默地地将整只兔腿都吃了下去,见汤巡检又扯了一只递过来,赶紧摇头道:“想着今晚要熬一夜,我便已经吃得比平时多了。”
汤巡检便将那兔腿都吃尽了,坐在云娘对面,看着她又笑了,“你只管放心,我不是坏人,不必那样局促。”
云娘想想,自己确实每一次见到汤巡检时都有些局促,现在也不例外,又想起上次见面时他也说过让自己不要拘紧的话,便低头笑了一笑道:“其实我不怕你的。”
只是总觉得你与别人不一样。
若是汤巡检对自己也与别人一样冷着脸,自己也许就不紧张了,但是他见了自己却总是笑着,反让云娘不知不觉地就拘束了。
“那就好了。”汤巡检笑笑,将几节竹子扔到炭盆里,将火重新拨旺。
云娘便将自己提的篮子拿了过来,将几根笋剥了外面的粗叶,并那只僧竺蕈,一同洗了,也拿竹签子串了放在火上一同烤着,又向汤巡检道:“我刚挖的,我们也吃了吧。”她见汤巡检将余下的兔肉都吃尽了,心里便疑他没吃饱,便后悔自己不应该吃一整只兔腿。
眼下的东西虽然不多,但总是吃的。
因从没烤过这样的东西,云娘便估计着熟了,将僧竺蕈递给了汤巡检,笑道:“也不知这样好不好吃。”
汤巡检便也笑,“我第一次这样吃竹参。”
“原来你叫它竹参?”
“那你叫它什么?”
“我们都叫僧竺蕈。”
“这个名字好奇怪呀!”汤巡检笑着:“为什么这样叫呢?”
“因为很像一个老僧人披着袈裟的样子啊!”
“真的很像!”汤巡检便笑道:“你知道吗?僧竺蕈是贡品,很难得的,还有人说吃了它能长生不老呢,所以以前有过皇上拿僧竺蕈配长生不老的丹药。”
“我们这里僧竺蕈也不多,”但是,每年都能拾得几只,云娘便笑道:“我们这里好多人都吃过,也没有长生不老的。”
“万一这一只果然吃了能长生不老呢?”汤巡检说着便将一株僧竺蕈分成两半,递给云娘一半,“那我们就一同升仙了。”
云娘突然惊奇地发现自己与汤巡检如此随意地说了这么多话,一时脸便有些红,也不去接那僧竺蕈,两人一起吃一株僧竺蕈算什么!
汤巡检却那半株僧竺蕈送到了她的嘴边,笑道:“今天是与平时不同的,谁能想到我们会在这里相遇,而且还能有一只可以长生不老的竹参可以吃。来,试一试。”
云娘明知是不可能的,可是此情此景,她竟有些信了,又想到他们果然能成仙,才不要像牵牛星的织女一般傻呢,明明河汉清且浅,却不能往来,真是好傻。
这样想着便抬手接了那僧竺蕈放入口中。为了掩饰尴尬,又笑道:“这是我吃过的最难吃的僧竺蕈。”
汤巡检却道:“可是却是我吃的最好吃的。”
“你一定是骗我。”
“我说的都是真的。”
云良便也不追究,又将几个烤笋也与汤巡检分吃了,雨声霖霖,长夜漫漫,围着火说着话,吃着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也算是难得的缘分吧。
等到明天雨停了,缘分也就结束,再见面就回到过去的样子了。
炭盆里的篮子烧得啪啪响,云娘拨了拨火,整个身子暖意洋洋,再看汤巡检斜靠在一张竹椅上,神情说不出的自在,火光映在他的脸上,又给他凭添了一股暖意,与平时总是冷着脸的那个汤巡检就似两个人一般。
夜越来越深了,雨依旧没有停,也不知到了什么时辰,他们一点也不困倦,随意聊着,话却一直说不完。
突然间,汤巡检从竹椅上坐直了,猛地起身一把抱起云娘纵身扑到了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