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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良璧的事业在江南已经蓬蓬勃勃,不止在苏州嘉兴淞江等地都开办了书院,甚至还有往金陵延伸的趋势,可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弟子会来阻止他。
看着坐在对面,神色严肃的卫琅,他一拍桌面道:“你应该说服皇上,而不是我!”
早料到他要发脾气,卫琅并没有丝毫的惊诧,他甚至一言不发,任由江良璧把他狠狠骂了一通。
他能当上阁臣,除了卫老爷子的栽培外,江良璧也功不可没,可这一天,他非但没有支持他,反而要来摧毁他平生的心愿,那是恩将仇报。
他知道,但不得不来。
屋中狂风暴雨,可最终还是安静了。
江良璧号称神机先生,怎么会料不到这样的结果,他只是不甘心,把气撒在了卫琅的身上,可这是不公平的,身为臣子,不可能忤逆皇帝,这是做臣子的为难之处,尤其是在一个精明的皇帝手下。
不像先皇,把事情全都交托于文武百官,做什么都比较轻松。
他长叹一口气:“我多年心血仍是要毁于一旦。”
见他痛心,卫琅端正了坐姿,安抚道:“师父,您曾说过,人都有一灭,唯有思想长存,不然孔孟之道也不能流传至今。师父的想法已经烙于弟子心间,信奉的人会一代代延续下去,总有一日,不在今朝,在长远的将来,终会得到更为深沉的意义。”
“识时务者为俊杰,师父,您最清楚,该放手总得要放手的。”
不畏强权,不畏生死固然令人敬佩,然而能屈能伸也不是卑鄙的事情,至少在卫琅看来,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牺牲自己的性命。
不是说他的命有多重,而是因为他有牵挂的人。
孰轻孰重,有时候总得有个比较。
江良璧知晓他的意思,他本也是潇洒的人,一摆手道:“封了就封了罢,老子也不缺几个书院。倒是他杨旭,哼哼,将来史上总会留下一笔,鼠目寸光,故步自封,终究历史的推进比不上他一个皇位!”
吐出一口浊气,他朝卫琅一眼:“还有什么事情?”
“师父您还得随我去打荷国。”
“什么?”江良璧吹胡子瞪眼,“给老子书院关了,还要老子给他去打仗?”
卫琅道:“谁让你老人家不安心享福要改造火器呢?被人捅到皇上那里,说您谋反,您到底做了什么?”
“做什么,你到时看了便知。”江良璧也没辙了,“罢了,这东西造出来本就是用于战事的,而今荷国既然来犯,咱们便把他打下来,打完便送与兵部,老子再也不管大梁的事情了!”
他是翱翔于天空的雄鹰,没了自由,不如海阔天空,不沾世事。
瞧见他两鬓新生出来的白发,卫琅笑一笑道:“师父要愿意的话,请住在我家罢,阿阳长大了便是您徒孙。”
“是了,你都有儿子了。”江良璧感慨里夹带着一些遗憾,那时候他要是成家立业,只怕儿子也跟卫琅一样大了,他从怀里掏出一方玉佩,“给你儿子拿去玩罢,至于你的邀请,为师再考虑考虑,毕竟我不太喜欢京都。”
“也不用师父常年久住,师父若哪日若觉得寂寥了,便来京都。”他很是诚恳。
江良璧心口涌上些暖意,他笑着点点头,站起来道:“走,给你看看我那些火器,都是宋潜帮着一起做的……十分的重,要搬去打荷国,朝廷派来大船了吗?”
“已经在路上了。”
“好。”
两人说笑着往庭院深处走去。
从京都到江南,关闭书院,又去樟州,光只是这路途,便用了数月,怕骆宝樱担心,他总会派小厮送信去卫家,而今已经有两封信了。
匆忙之间写得字,也仍是很好看,流畅纵逸,她爱不释手,坐在阿阳的身边,把信念给他听,“樟州温热,便是冬天也不觉寒冷,想到京都,该是在下大雪了罢?小心不要着凉,宝樱。”
她鼻子一酸,差些落下泪,十分希望他此刻就在身边拥着他。
“娘……”阿阳忽地开口,“娘。”
“阿阳。”她惊喜道,“你终于会叫人了?”她把他抱起来,亲亲他的小脸蛋,“阿阳,会叫爹爹吗?”
“爹。”阿阳瞅着她,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的,好像在问,对不对?
她喜极而泣:“阿阳真聪明!”
她抱着孩子直奔上房。
听说阿阳会说话了,卫老爷子等人很是欢喜,唯独何氏在抹眼泪:“琅儿要是在就好了,不知他何时回来呢。”
老夫人道:“琅儿不是写过信吗,他们才到樟州,神机先生也在,打一个荷国算不得什么。”
“是啊,母亲,神机先生造的火炮非常厉害,比荷国的还要厉害呢,能将他们的战船打一个洞,相公很快就会回来的。”
骆宝樱的表情胸有成竹,深信他会凯旋,何氏瞧着她也被她感染了,又笑起来:“瞧我,明明是这样高兴的事情,是了,溶儿会叫人了,那是吉兆,琅儿肯定会平安无事。”
她把阿阳抱在怀里,逗他说话。
阿阳不负众望,又把爹爹娘叫了一遍,满堂欢喜。
时光流逝,冬去春来,竟是到六月了,阿阳已经过完周岁,骆宝樱很是惋惜卫琅错过了儿子的第一个生辰,然而战事是说不清楚的,她也变得越来越平静,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会想起他,可她想得也并不多。
她已经很是坚强,人生有风风雨雨,便不在一处,他们各自也得强撑着到汇聚的那一天。
他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虽然已经隔了一阵子,没有收到他的信。
这日早上,骆宝樱照旧在辰时起来,阿阳比她起得更早,正在堂屋学习走路,小家伙一旦下了地,便不太愿意闲着,哪怕跌跌撞撞,哪怕摔过几次,他也总想着要走路。
看见母亲,阿阳就挥起小手来:“娘,抱抱。”
那是他唯一不想走路的时候,他喜欢自己的娘,闻着她身上的味道,就觉得特别开心。
骆宝樱弯腰把他抱起来,点点他的鼻子:“阿阳,你怎么不喜欢睡呢?这么早起来等到下午就困了。”
这么长的话阿阳自然是听不明白的,他歪头道:“娘,吃饭。”
是要她喂吃的了,阿阳这样一岁多的年纪除了吃奶,还要吃些别的,比如很碎的鱼肉鸡肉,鸡蛋,烂烂的蔬菜,他吃了这些才会很快的长大。
骆宝樱笑道:“小馋鬼,一看到我就要吃饭,你呀。”
她坐下来,叫蓝翎端来饭菜,阿阳坐在她腿上,她拿起调羹很有耐心的喂给他,吃得会儿,阿阳就摇摇头。
晓得他饱了,骆宝樱把他放下来,正当这时候,骆宝珠来了卫家,一见到她就说:“三姐,三姐,三姐夫今天要回来了呀!”
骆宝樱一口粥吃到嘴里差些呛到,骆宝珠连忙上去拍她的背:“哎呀,你在吃饭,我不该这时候跟你说,是相公刚才使人告诉我,说驿站的人传的话,昨日晚上就住在那里呢,没天凉就往京都来了,相公说,大概早上要到的。”
他们都晓得骆宝樱盼着他回来,骆宝珠才会急匆匆的告诉她。
骆宝樱果然坐不住了,问道:“是真的吗?”
“真的。”骆宝珠道,“我还会骗你?”
她连忙就不吃了,坐在梳妆台前,想重新梳妆打扮,可刚见紫芙拿起眉笔,她想这样要耽误时间了,兴许他已经入了城,这样的话,他要去宫里,说不定她就要等到下午呢。
现在就得出去!
她裙衫都没有换,抱起阿阳便往二门走。
“阿阳,你爹爹回来了。”
声音激动的有些颤抖,骆宝珠抿嘴一笑,三姐果然想得紧呢,她跟在后面道:“三姐,你小心些,你抱着阿阳呢。”
“我知道。”骆宝樱上了轿子。
两顶轿子立时就抬出了卫家,抬到街道上,城门口。
从里面走出来,年轻少妇眉目如画,身姿曼妙,浑身的尊贵气度,引得行人侧目又不敢多看,可骆宝樱浑然不觉,她只是盯着城门口,一眼都不眨。
阿阳第一次来到大街上,瞧见人来人往却也不怕,咯咯的直笑,眼帘里映入有新奇的东西便盯着直瞧。
卫琅并没有出现,骆宝樱有些焦躁起来,问骆宝珠:“怎么还没有,是不是妹夫的消息是错的?”
“不会,他一早叫驿站的人盯着了。”骆宝珠道,“姐夫今日肯定回来……”她说着一顿,指向前方,“瞧,来了,你瞧啊三姐,那是黄将军。”
锣鼓声也在这时候敲响,把百姓们纷纷吸引过去,众人才知道去樟州的大军赢得胜仗回来了,一时恭贺声此起彼伏,
骆宝樱被淹没在人群中,她看到卫琅慢慢骑着马出现在了视线里。正如当初从岭南回来一样,她立在这里,想知道他是不是平安。
不过此时的心境到底不一样了,没有彷徨,没有犹豫,知道他回来,好像尘埃落定似的安宁。
她别无所求。
她低声与阿阳道:“阿阳,你爹爹回来了,你很快就要见到他了。”
却不知人群忽地往两边散开,白马扬蹄,强横的劈开了一条路,直延伸到她身边,听见周围的惊呼声,她抬起头,只见卫琅正坐在马背上,对着她笑。
像普照天下的太阳,那瞬间璀璨至极。
她喃喃道:“相公……”
他弯下身,有力的臂膀握住她的腰,把他们娘儿俩一起带上了马背,也不顾被众人注视,毫不顾忌的紧紧抱住她,在他耳边道:“宝樱,我想死你了。”
想得他不敢想,只敢把她藏在心里,卯足了劲去攻打荷军。
像是第一次被告白似的,她脸颊火辣辣的,听见马下各种言论,恨不得将脸遮起来。她想藏在他怀里,可这样一来,看客恐怕会更觉得伤风败俗,她轻声道:“你才回来,就做这种事。”
“谁让你过来看我,本来我想给你一个惊喜的。”卫琅道,“所以才没有告诉你,我何时回来。”
骆宝樱一时都不知说什么了,千言万语堵在胸口,竟找不到一个字,好半响道:“阿阳已经周岁了。”
“我知道。”卫琅伸手摸摸儿子的脑袋,瞅他一眼道,“跟我小时候一样漂亮。”
还是那么厚脸皮,骆宝樱想起一事,笑道:“他会喊爹爹了。阿阳,他是你爹爹呀,快些叫他。”
阿阳整日被骆宝樱用爹爹这个词轰炸,熟练透了,张口就道:“爹爹。”
他对身后的男人并不认识,歪着头看他。
卫琅听到这话胸口一热,低头在阿阳脸颊上亲了一口:“真乖,果然不愧是我的儿子呢。”
骆宝樱揶揄道:“母亲说你一岁半才叫人的,阿阳可是一岁就会叫人的了,他定是像我。”
卫琅噗嗤笑起来,拧她的脸:“还是这样会气人。”
马儿在人群中缓缓行走,他们一家其乐融融,好像忘记了周遭有那么多的人,忘记了身后还有大军,忘记了任何事情。
这世间就只剩下他们三个。
偏离了大道,白马在小巷子口停下来,手指下柔嫩的肌肤让他忍不住,他低下头亲吻她的嘴唇。
他日日夜夜不敢太过思念的妻子,而今终于又见到了。
他吻得那么轻,那么轻生怕弄疼了她,她却回应的很重,他渐渐也重了,唇舌交融,缠着深切的感情。
把所有没有说的都融在里面,他想把她整个人就这样融化在嘴里。
世界静悄悄的,没有了声音。
阳光落在他们身上,暖融融的,阿阳伸手抓一抓马儿的鬃毛,马儿又慢腾腾的走了起来,惊醒了两个人沉溺在甜蜜中的人儿。
卫琅笑了:“宝樱,坐好了。”
骆宝樱抱紧了阿阳,靠在他怀里道好。
他一扬马鞭,骏马在空荡的巷子里跑了起来,马蹄声踏踏,卷起秋日的落叶,她发丝拂在他鼻尖,让他想起那日,他把她骗到马背上,想起那次从岭南回来,她担心的表情,想起那天,他高中状元,意气风发,从不曾想到会有女人令他神魂颠倒。
也许命中皆有注定,他这一生,到底喜欢上了她不可自拔。
但也是心甘情愿。
他一只手圈住她的腰,在她发髻印上一吻。
“我们回家罢。”
他与她的家,在将来,在更长久的时光里,永远都不会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