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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不起眼蚂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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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鄞祯原本眯起一条缝的眼睛渐渐长大,盯着贾琏,表情复杂的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但一时间又不知该如何下嘴。

    “王爷此去福建,可想好了么?”贾琏问。

    鄞祯点头:“现在识趣儿点,日后父皇或许还会想起我,所以离京对我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贾琏点头,“王爷睿智。”

    鄞祯看着贾琏,突然笑起来,“我睿智?睿智的是你!当时在朝堂上,若非多亏你提醒我,我大概不会应这个差事。现在想想,越来越觉得这个选择对。你说的不错,皇上只是听信了别人的谗言,一时对我生厌,但毕竟父子之间连着心,只要我坚持攻苦食淡,始终如一,他会想起我来的。”

    “王爷深谙韬光养晦的道理,令下官十分佩服。”贾琏温温的行礼。

    鄞祯直摇头,“可算了吧,别说佩服,你不笑话我,厌弃我,便是我的万幸了。”

    “下官不敢。”贾琏道。

    鄞祯眼睛发亮地看着贾琏,抬手拍拍他的肩膀,“天下之才抵不过贾琏一人,我有你支持,足矣。只是有一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贾琏:“王爷请讲。”

    鄞祯:“你之前说的那句话……贾琏,你可想好了,从当勋贵们手里夺走土地,那就跟挖了他们身上的肉一般。你挑战了他们的利益,他们必定会同仇敌忾,一同对你落井下石。秦孝公之商鞅变法,五马分尸;汉景帝之晁错削藩令,腰斩于市。而我又不在京中,你孤立无援……”

    “王爷不要担心,这件事我心里有数,不会擅自行动,也不会半途而废。如果我死了,事情就没人做了,所以我会很宝贝自己的命。”鄞祯所说商鞅、晁错的例子,贾琏都想过,有那么多前人的教训在那儿摆着,他还不至于冲动地一头就撞上去。改革要慢慢来,特别是在以贵族利益为先的古代。

    鄞祯见他心里有数,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一半。临走前,他跟贾琏提了一个要求,“不管怎么样,你一定要完好无损的等到我从福建回来。”得到贾琏应承后,鄞祯抬眼瞧了瞧贾琏的草莓地,不禁叹息,“此去福建,便再吃不到这么美味的草莓了,也是个遗憾。”

    “我回头叫人移栽几盆,随王爷去上任。不需要怎么伺候,可能结果会小点,但不耽误口感。”

    鄞祯笑称“好”,信任的看贾琏一眼。告辞后,便骑马而去,直奔铁槛寺的方向。因为又要离京,他要去庙里为母妃求个平安符,也算是做儿子的聊表孝敬。本来鄞祯只想给自己母妃求一个,后来想到贾琏所谓隐忍的道理,便求了四个,有皇帝、太后、皇后和他母妃的。

    三日后,鄞祯启程前往福建,为他送行的大臣几乎没有。

    鄞祯素来得宠,受众人追捧。这次一瞬间失宠,所带来的凄惨清冷令他心里头很不是滋味。纵然心里提前有了准备,可人活一张脸,见这凄冷的场面,在想到他去年出征西北时被万众瞩目热烈欢送的场景,心里顿然不是滋味。

    他乘着马车,一路心里泛苦。到了东城门前,忽听身边的小太监通报,说有位大人为他送行。鄞祯急忙掀帘子一看,独贾琏一人,矗立在城门口。

    在众目睽睽之下,贾琏将鄞祯大大方方的送出城外。

    鄞祯心存感动,却又很为贾琏担忧,“你这样送我,就不怕父皇那边……”鄞祯话音未落,就见贾琏脸上流露出一抹自信的笑,鄞祯便止住自己所言。这才是贾琏,他就是跟别人与众不同,这也是他欣赏的原因之一。

    鄞祯冲贾琏点了下头,感谢他为自己特意送行。心里之前许多苦闷就在这一刻全飞走了,鄞祯在贾琏的注视下,高兴地上了马车。

    “四皇子一路顺风,必会平安到达。”贾琏拱手,恭送。

    鄞祯点点头,给贾琏一个“请相信我”的眼神儿,不多言,这就叫人驱车走。纵有千言万语,他也不敢说了,鄞祯怕自己跟贾琏纠缠过久,会影响到父皇对贾琏的好印象。

    不过贾琏为鄞祯送行的事情,还是被好事者传到了皇帝的耳里。这告状的不是别人,正式那位刚刚被贬黜回户部主事的周庆元。他前段日子因不满官自己的官员是年纪轻轻乳臭未干的贾琏,便拼了命的走关系想办法,想把自己弄到户部侍郎的位置。不巧老天眷顾,他真就走了狗|屎运,在大皇子暗中巧妙的周旋下,他一跃升上了户部尚书之位。

    周庆元那天之所以会出现在会宾楼,全然是因为他想做大皇子的耳目,去试探四皇子的虚实。没想到却中了计,被皇上判定为是四皇子那边私交的大臣。他可真冤枉,但是也没办法解释。他总不能解释说自己是大皇子身边的,是要去四皇子身边当细作探听虚实。皇上要是知道这个真相,只怕他不是贬黜回主事那么简单了,搞不好直接端了他的九族。

    但是周庆元不甘心,他好不容易熬出头,成了贾琏的顶头上司,扬眉吐气。偏偏只做了一个月的梦,而且这一个月之中还没有办件事管到过贾琏。贾琏这厮在户部就好像是单独立出来的部分,圣宠在上,职务独立,他除了派人去讨要点消息档案,完全没有任何地方可支配他们。好不容易,周庆元终于想到了一个治贾琏的办法,就是大家聚在一起,他当众给贾琏来个下马威。结果贾琏日日外出忙公务,根本无闲暇过来。再后来,好容易他以前定日子,硬逼着贾琏答应来了,日子还没到之前,皇上一道圣旨下去,把价廉也封了尚书。

    户部礼尚书。

    这个礼字,可讲究了。值得尊敬,可敬的意思。淡淡从字面意思就会发现,人家这个户部礼尚书比他这个户部尚书更该叫人敬重。

    周庆元那个气啊!就想着该怎么想办法把贾琏这个小毛孩子给斗倒,还朝廷一个清静。刚巧这时候,就有个四皇子府上的小太监邀约他。周庆元便以为自己给大皇子立功的时候到了,便巴巴地前去赴约。

    周庆元这之后才知道,其实他这次中计完全因为自大皇子的设计。

    换句话说,大皇子这次误伤了自己人。

    大皇子恼,周庆元更恼。

    于是,周庆元就开始想法设法的补救,想要将功赎罪,更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大皇子跟哭可怜。大皇子的眼线看见贾琏今日送行四皇子的举动,第一时间报备。

    告状的事儿,大皇子肯定不能去,不然定会被他父亲怀疑质问。

    于是,他要琢磨个人去帮他传消息,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周庆元。周庆元现在名义上是四皇子身边的人,他去告状,那就是将功赎罪,这件事交给他最合适不过!

    周庆元很愿意干这个活儿他,颠颠地撅着屁股,在皇上跟前跪下了,便将今晨贾琏特意送行四皇子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皇帝,当然措词要重一些,引皇帝生气最好。

    皇帝一脸风清云淡的听完周庆元的汇报,丢下手里的书,抬头看了看周庆元,“完了?”

    “回皇上,说完了。”周庆元把头垂得更低,听到皇上这样冷到的反应,他突然有点担心。

    “宣贾琏觐见。”皇帝懒懒地张一嘴,低头继续翻看手里的话本。很久之后,等外头的太监来传话说礼尚书到了,皇帝才抬起头,瞟见地上还跪着个周庆元。

    “你怎么还不走?”

    周庆元早已经吓得满头大汗,慌慌张张起身,咬牙硬抬着发麻的双腿挪到殿外去。

    就这样,贾琏和周庆元打了个正着。

    周庆元愣了下,心里骂倒霉,面上伪笑地冲贾琏点头:“礼尚书大人请,皇上已经等候多时了。”

    贾琏径直走进大殿,将周庆元视若罔闻。

    周庆元气歪了脸,心里好一顿骂贾琏,幸灾乐祸的迈大步走了。他就在宫外等着贾琏被贬黜的好消息。

    大殿之上,贾琏行李片刻之后,才得到皇帝的免礼。

    “你今天去给老四送行了?”

    “是。”

    “为什么去?”

    “臣想去送行。”

    “那你为什么想去?”皇帝一把摔了手里的书,瞪圆眼看着贾琏,似乎很生气。

    “臣曾皇上说过了,四皇子于臣有知遇之恩,臣去为四皇子送行是想聊表一下谢意。”贾琏的话没有讨好,只是一般性的陈述。

    屋内候命的太监们都为贾琏捏一把汗。不愧是朝中有名的怪人,都这种时候了,他竟然还这么死鸭子嘴硬。

    皇帝:“没想到你还是个念旧情的,除了你,还有谁去了?”

    贾琏:“只有臣。”

    皇帝:“就你自己?真没别人?”

    贾琏点头称是。

    皇帝蹙眉,叹了口气,转而又冷笑起来。“是啊,风头正紧,都为了自保,谁敢送他。也就你这个傻子,胆大,敢明着面儿干这些事。君子坦荡荡,你当众送他,自然是问心无愧的,朕心里清楚。”

    贾琏即不承认也不否认,只高声喊了一声:“皇上圣明!”

    皇帝被他这句给逗笑了,“可奇了怪了,天天听一直没感觉。倒是你这句,朕听着像是真心的,莫名开心。”

    “臣惶恐。”贾琏冒出来一句套话。

    皇帝的老脸立马就拉下来了,“朕刚夸你,你就扫朕的兴致。朕开心,你惶恐什么啊,难不成你盼着朕天天发怒不成?”

    贾琏:“臣不敢。”

    “你——”皇帝指了指贾琏,被气笑了,“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竟学朝里头那些长得丑掉牙的老滑头说话,好生没趣儿。”

    贾琏动动眼珠,“臣——”

    皇帝:“你闭嘴!”

    “臣遵命。”贾琏道。

    皇帝白一眼贾琏,说起正事,“爱卿啊,想来你应该知道了,是谁跟朕告得状。”

    贾琏听皇帝这么一讲,就是肯定那个周庆元了。

    “你说他要是四皇子身边的人,怎么这么快就反水变脸了?以老四沉稳的个性,他应该不会把这种品性的人收入麾下。”

    “皇上圣明。”贾琏赞叹道。

    皇帝听了第二遍,有点不是滋味,“你就只会这一句话?”

    “皇上,臣读书少。”贾琏如实道。

    “行了行了,你就这点毛病,别到处宣扬。别忘了你头上还顶着个礼尚书的帽子呢,朕御封的,别叫人误以为朕就喜欢不读书的当官。满天下人都学你不求上进了,朕也挺愁的。”

    贾琏:“术业有专攻,当将军的能舞刀弄枪,可不是所有舞刀弄枪的人都能当将军。那些人该懂这些道理。”

    “那要是不懂呢?”皇帝追问。

    贾琏想了想,微微压着嘴唇,不说。

    “朕恕你无罪。”

    贾琏面无表情地,“活该他们被蠢死,连这点简单道理都分不清,那就没救了。”

    “哈哈哈哈……”皇帝感觉贾琏很有意思,在一本正经的给自己讲笑话,特别逗。

    笑够了,皇帝又回归正题,“你说这个周庆元,真是老四那边的人么?”

    贾琏看着皇上,摇头。

    “你也觉得不是,对不对?”皇帝双眸发亮。

    “臣有罪,这事儿臣真不知道。”皇上这种带着圈套的问题难不倒他,贾琏怎么说以前也是应对过记者采访的人,谨慎措辞那是他固有的习惯。

    皇帝眼中的亮光瞬间消失不见了,略有点失望,“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贾琏:“皇上如果问臣嫁接有几种方法,切口分哪些类型,又或者怎么耕田,如何种地,养猪注意什么,等等之类,臣定知无不言,一一详细作答。”

    “罢了罢了,朕不难为你。那你总能说说,你对周庆元这个人印象如何?”

    贾琏算是明白了,他要是不说点什么有关朝堂政治的事儿,皇上定然不会放他走。

    “他这个人为官数年,阅历丰富,在户部有些威信。”贾琏挑尽了周庆元的优点。

    “这就没了?”皇帝追问。

    贾琏摇头,表示就这些。

    皇帝暗中转了转眼珠子,想了想,这才摆摆手,把贾琏放出去。贾琏如果是大肆措辞褒奖周庆元,他或许会起疑,认为贾琏是有意帮助四皇子包庇周庆元。但他如果直白的贬低周庆元,他同样也会怀疑,贾琏是用反讽的方法来保全周庆元。总之这两种回答,都有刻意为之的嫌疑。唯独贾琏刚刚那种用尽全力的夸奖,实则是在敷衍的表现,倒让他觉得周庆元跟贾琏的确是面和心不和。

    这个周庆元,刚刚被贬黜,便坐不住了,急于告状立功,的确实不像是老四会结交的人。

    难不成这厮真的是单方面想巴结老四,才上得勾?如果他是这样的,那另外两位,是不是也是这样……

    皇帝对自己当初设下的局感到了怀疑,这一但怀疑起来,再往前延伸,就容易直接怀疑到事情的源头上去。尽管这个源头有点深,但绝对不耽误这位城府帝王挖掘到真相。

    贾琏见事情发展的差不多了,便从宫中告退。

    出了宫门,驶出几十丈远的地方,拐了弯,就见不远处有一辆马车拦截了前路。车停顿了下,似有一身影略跳下。接着,马车载着贾琏继续行驶。

    果然,那马车不肯移走,就这样拦截了贾琏的车。

    “贾大人,下官有事要和您说。”周庆元下了马车,行礼道。

    贾琏没下车,也没动静,车就尴尬地停在那儿一动不动。

    周庆元打眼色给小厮,小厮便来跟兴儿说明情况,请他再通报一声。兴儿便隔着帘子跟贾琏说了,仍旧没有得到半点回音。兴儿素知自家爷的脾性,不敢乱打扰,而且对方来者不善,爷以沉默无视他们也在情理之中。故兴儿只对那人摇了摇头。

    周庆元一赌气,就命车夫这样停着,他有的是耐心等贾琏回应。

    一柱香之后,两辆车还是这样停着。所幸的是今天进宫的人不多,俩辆车就这么堵着路进宫的毕竟街道,也没碍着谁。

    周庆元为了赌一口气,就是不动。贾琏那边更是安静。

    周庆元等着等着,昏昏欲睡,频繁的点头。

    忽然,他隐约听见一声哈欠,接着就小厮问“二爷睡得可好”的话。周庆元顿时怒火中烧,原来贾琏是睡着了!

    正气着,那边忽然传话来说,“我家爷请周大人去会宾楼一聚,周大人有什么话到那里说就可。”

    周庆元一听这话,就想起前两天自己去会宾楼突然撞见圣上的噩梦,整个身体恶寒,本能惊恐地竖起汗毛。坚决拒绝!

    “和你家大人说去状元楼,我请客。”周庆元道。

    兴儿没走,还站在周庆元的马车前,“我家大人说了,别的地方不去,他没兴趣。”

    “你——”周庆元顿时噎在那里,脸色气青了,不知该应还是不应。

    兴儿等了会儿,便回道:“周大人不愿意那就算了。”

    周庆元忙探头出来道,“行行,我愿意。”

    他开口应承的时候,却也晚了,就见街头拐角处跑来一队士兵,突然将他的马车团团围住。

    领头的侍卫正式禁军统领,躬身冲向贾琏的马车:“大人,属下听闻有人胆敢拦截大人的去路,特来捉拿。”

    “喏,那边那个。”贾琏这才从车内冒头,姿势优雅地从车上下来。官服的剪裁尤其衬托他颀长的身子,负着手,微微扬起的下颚,半睁开的凤目,皆散发着一种带着孤高的端方正派。

    周庆元被禁军清下马车。统领看清人后,略有尴尬,转而调解一二,让俩位大人都畅通无阻地通行。事后,这件事却是据实陈表到皇帝那里。

    一个小小户部主事胆敢挡了礼尚书的行车之路,再加上他之前告恶状的小人之举,皇帝已经认定周庆元就是个蝇营狗苟、无事生非的小人。

    他身上的官爵自然要一撸到底。

    什么二十几年在户部当值,有功劳有苦劳的,都没用!皇上就要周庆元彻底从朝堂上消失。

    周庆元认定贾琏失宠了,他觉得自己告状是戴罪立功了。他不觉得自己半路拦贾琏的车,想笑话失势的贾琏犯了什么错。所以到圣旨下达的最后一刻,周庆元还以为自己重新得到赏识,是皇上下旨封官了。

    直至太监读完最后一个字,他都不敢相信,他被废黜了,不是升级,也不是降级,而是撤职。

    他不信!!!这不可能!!!

    周庆元抖着手接完升值之后,整个人的都傻掉了,呆呆痴痴小半天,俩腿一着地就发软,容易跌倒。家里人都因为他突然被废黜而伤心流泪。他甚至觉得,妻子看他的眼神儿都不对了,全家人对他的态度都不对了,甚至连他的孩子都在瞧不起他。

    周庆元不甘心,花钱托朋友看脸色,终于打听到自己丢官的真相。印证消息的那一刻,周庆元才意识到,那天贾琏干睡觉和谈会宾楼的事儿,都是在拖延时间,他目的就是为了等到禁军来抓他!

    太阴险狡诈了。这个人天生就是他的宿敌。

    而整件事情最最可恨的是,他竟然没有得到贾琏一点点正眼的看待。哪怕是他亲口骂他一句话,连这样都没有,就这样他就败了!

    何其可怜!

    士可杀不可辱,他不服,他想报仇。

    而这时候,唯一一个他以前结交的好友‘患难见真情’了,带了慰问礼前来看他。

    此人姓贾,字存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