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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单开口辞官的事儿,皇帝差点就以为贾琏疯了。听他竟然还要一并除了爵位,突然惊得无话可说。
“你这是为什么?”皇帝问。
贾琏当然不能说因为自己的顶头上司太矫情,怀疑来怀疑去,叫他觉得心烦,更不能说自己就是任性不想做官了。他的官爵是皇帝恩赐下来的,若是草率拒绝,那便是驳斥皇帝的面子。所以这个理由贾琏要找得得当,恰到好处,至少让皇帝找不出他的错儿来。
“臣若是说实话,还请皇上恕罪。”贾琏先做个铺垫,让皇帝接受能力提高一点。
皇帝应承,急道:“别废话,朕当然要听你的实话。好好的官不做,你为什么要辞官,给朕一个理由!”这会子皇帝真着急了,竟一时忘了他之前曾经动过要打压贾琏的念头。
“臣……”贾琏垂着眼眸,缓缓吐出两字,“怕——死。”
“怕死?你贾琏会怕死?”皇帝哈哈笑起来,抖着手指了指贾琏,一脸不信。
“此去福建,路上遇到了点危险,实在是令人觉得后怕。难免就胆子小,想避避风头。”贾琏道。
贾琏在去往福建的路上,因急于赶路,只身带着几个随从先行,图近绕了一段小路,路遇几个劫匪。其实这几个劫匪都是半吊子,被随后而来的侍卫们咋呼几下就跑了。事情是这么个事情,贾琏巧妙地描述一下,至于皇上怎么想那就是他的事儿了。他向来多疑,总是比平常人想得多,那这个毛病他就自己担着挺好。
“竟有人害你?什么人?”皇帝惊讶问。
“有惊无险,幸亏侍卫们及时赶到。臣并没有问清楚他们的身份,他们见势不妙就跑了,无影无踪。”
皇帝一听是“无影无踪”,估摸这些此刻是高手,而且早就熟查了地形,是早有预谋。“到底是什么人,敢行刺朝廷大员!”
“幸亏我当时衣着朴素,只穿了一件粗布衣裳,令那些人以为我只是个开路的家丁,并没有太为难什么,但倘若他们知道我的真实身份,绝对不可能那么简单地放过我。”这话倒是真的,贾琏之所以没有被那些匪徒刁难,的确跟他的朴素衣着有关。
皇帝沉心琢磨了会儿,然后盯着贾琏:“就因为这一件事,你便想辞官?”
“还有一些说不清的原因,臣不知该如何俱表。”贾琏知道有一些事逃不出皇帝的观察,倒不如就坦白说出来。
皇帝讶异于贾琏的坦诚,沉吟片刻,便道:“你此行劳累,暂且先回家歇一歇也好,户部的事儿李永信代管也不会错。只是这爵位是朕恩赏你的,你好好享用便是,没人会为了这个为难你。遇刺的事儿,朕会详查,给你一个交代。”
贾琏应承,倒不怕那件事被查,事情发生在好些日子之前,有天高地远的,而今根本查不到什么。
皇帝本来就动心起疑,答应他辞官是在意料中的事,就算他这次不辞官,下次有人进了谗言,皇帝一样会动摇。倒不如不退而求进,尚能留个侯爷爵位,处事方便。
贾琏归家没多久,辞官的事儿就传到了贾赦耳中。贾赦吓得三魂七魄丢了一半,一惊一乍地跑去告诉贾母。
贾母这段日子因愧疚作祟,再加上想念宝玉,精神一直不大好。好容易盼到孙儿回来了,贾母忘了前嫌,高兴一会儿,就听到这么个惊天动地的消息。
“辞官?好好的尚书做得多气派,因何要辞官?”
“不知道,他不愿多说。”贾赦气得口歪眼斜,他这个儿子从来他都管不住,而今就只能指望老太太说教他了。
贾母听听闻这话,也跟着发愁,她也不愿意去招惹那孩子。贾琏素来是个有主意的,别人的话他不可能听得进去。再者说官场上的事儿,此一时彼一时,也许其中有什么苦衷也未可知。
贾赦见搂着宝玉的贾母渐渐消了气,似乎要没脾气了,跟着着急。
“母亲,您不打算说说他?”
“我能说什么?儿孙自有儿孙福。这户部尚书的官儿是他自己挣来的,而今他不想要了,也是他自个儿的事儿,我们跟着瞎掺和什么。这不还有个爵位没丢么!”贾母尽量把持住。
贾赦眉毛打成结儿,不解地望着贾母:“可是这只是个空爵位,哪有握着实权的尚书来得厉害。您真就这么纵容他?”
“胡沁什么,朝堂上风云易变,谁也说不准能一直好。琏儿若辞官,能以退为进,那是好事儿。”贾母虽然是深宅大院里的女人,但朝堂上的风声还是能听到些的。这件事她介意归介意,但当着不稳重的大儿子面儿,她就得把持住稳重。
贾赦被贾母骂的没脾气了,讪讪告退后,决定自己去找儿子说理去。
贾琏正跟静芯笑着介绍福建的特产,小夫妻俩聊得正可乐。贾赦偏偏这时候自找没趣儿,叫人来传话了。
静芯忙劝贾琏:“辞官的事儿好好给大老爷解释,他不明白是在常理中,多劝劝就是。”
贾琏应了静芯,便出门去见贾赦。
贾赦吹胡子,干脆就近带贾琏去园子,在那儿说清楚。而今府内上下正张罗着元春的婚事,上下张灯结彩,下人们都忙得都没工夫落脚,姑娘们则都陪着元春。园子里十分情景,秋意正浓,正是那落叶变黄纷飞的季节。
贾琏望着这些熟悉的景色,心里燃起一丝淡淡地暖意。这大概就是归家的感觉,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似乎真的把荣府当成自己家了,虽然这个家闹腾的人有点多。
贾赦咳了两声,寻思贾琏会先开口。等了会儿,侧首往他,却见自己俊朗的儿子正风姿飒爽地屹立在石桥之上,浅浅勾唇仰首望着满园的秋景。
午后的阳光映照在他的脸上,竟可与那池塘边金灿灿的树叶交相辉映,他凌厉的俊朗总是能奇妙的融入在四周景色之中,然后自成了一幅画,而其他人则成了只是观画的俗人。
贾赦摩挲着下巴,观赏着这位画中人,决心一定要把此情此景用在他话本角色之中。
“辞官是深思熟虑的决定。”贾琏声音沉静,有一种让人安定的力量。
“啊?”贾赦回神儿,着忙的对贾琏道,“你能想清楚就好。老太太说你有自己的想法,叫我不要多问,可是毕竟那么大的官儿,你说不要就不要了,我哪能不关心!以后那些巴结荣府的人,少不得改换态度笑话咱们了,你可不要计较。”
“我以前计较过么?”贾琏侧首看贾赦。
贾赦和他四目相对,做父亲的反而不如儿子沉稳淡定,尴尬笑道:“那要这样就更好了,我也就没什么事儿可担心了,呵呵哈哈……”
“老爷的故事写得怎么样?”贾琏问他。
提起这个,贾赦紧张的情绪突然没了,乐哈哈的跟贾琏讲述他这段日子编的八个故事,张罗着让贾琏去他的书房帮忙好好看看。
“怎么样,有什么提议没有?”
贾琏还真的认真看了,指着需要修改的部分,蹙眉提出意见:“宝玉发疯这段太写实,这样传出去别人肯定会认出是他,现了家丑可不好,他还没娶媳妇儿。”
“也是,那我改改,不叫他长得那么好看,再改个名儿,叫什么好呢?”贾赦摩挲着下巴,俩眼亮晶晶的,一提写故事,他总是精神倍儿爽。
“他总是喜欢摔玉,就叫隋玉石。”贾琏随口道。
“碎玉石?这名儿好!我瞧他戴着的那个什么通灵宝玉也不是好东西。一发痴就摔那个,倒不如碎了一了百了,保不齐他就不痴了。”贾赦随口胡说道。
贾琏:“一块玉罢了,若自己不上进,怪谁都没用。何况那块玉只是一件死物,能影响他什么。”
“可宝玉近来变化挺大的。”贾赦叹了声。
“听到那些不该听的,再傻的人也会疯。”贾琏说罢,转而盯着贾赦。
贾赦纳闷问:“你什么意思啊?干嘛这么盯着我?”
“可还有事?要回去陪媳妇。”贾琏一本正经道。
这话反倒把贾赦逼得脸红了,好像自己干了什么亏心的事儿,耽误他们小两口相聚了。贾赦忙打发他快去,可不敢再聊了。
到头来辞官的事儿,他没敢细问。对这个儿子贾赦是又喜欢又畏惧的,罢了罢了,管不了就不管了,反正这孩子自己有分寸。再不济,还有他岳父礼郡王那关,看他怎么过。
傍晚的时候,礼郡王府来人送信。果然如贾赦所料,礼郡王得知贾琏辞官,要他明日速速去见他。
静芯听说后,生怕父亲不知分寸把贾琏骂了,便提出要跟着贾琏一块儿回去。
“也好,你许久没回娘家了。”贾琏只当静芯想家,收了信,特意吩咐人准备了厚礼。
静芯挺高兴的,晓得贾琏是为她着想,她回娘家带的东西越丰厚,就越是在众人跟前给她长面子。只是这回他辞官去了,只怕是会受刁难。
静芯辗转反侧到后半夜才渐渐睡去。第二日天大亮,被丰儿叫醒的时候,却不见贾琏的身影。
“二爷天未亮就起了,出城去了小凌庄和小李庄,这会子刚回来,正在西厢房沐浴更衣呢。”丰儿道。
静芯一听贾琏如此劳累,忙责怪丰儿不早些叫醒她,“好歹一早儿叫我服侍了他再走。”
“二奶奶可饶了奴婢吧,二爷哪舍得叫您呢,醒了连鞋都不穿,就怕吵醒您……”
静芯红了脸,忙伸手堵了丰儿的嘴,拾掇好自己就去见贾琏。可巧贾琏要进来,俩人在门口撞个正着,静芯直接撞进贾琏的怀里了。
“着急了?”贾琏搂住静芯的间,低头轻声问她。
这话说的歧义太多,静芯不禁想起昨晚睡前做的事儿,脸红了个透,摇了摇头,“我听丰儿说爷一遭儿就出城去,怕你累着。何必急于这一时半刻的,明儿个再去也不迟。”
“忍不住想看看。”贾琏笑,挽着静芯的手坐下来,用过饭后,夫妻俩便相携登门王府。
礼郡王早迫不急待的等在正堂,表情很严肃。
静芯见父亲这样,偷瞄一眼贾琏,示意他别紧张。夫妻二人见礼之后,礼郡王立刻开口问贾琏:“听说你辞官了?”
“是。”贾琏回道。
“怎么这儿鲁莽,也不和大家商量一下。”礼郡王不满道。
“父亲,您不要一见面就责怪他,他——”静芯刚要对礼郡王撒娇,被礼郡王呵斥一声。
礼郡王毫不留情,当即命婆子引静芯去王妃那边。
静芯急了,还要说,却因贾琏抛来劝慰的眼神儿,叫她不好继续闹下去,只得气呼呼的去了。
“你别指望她,这事儿她求也没用。”礼郡王强硬表示自己的态度。
“辞官的事儿一定要鲁莽才好,否则便不会是这样的结果。”贾琏解释道。
礼郡王皱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非要鲁莽?”
贾琏:“年轻人受了委屈,意气冲动之下做了鲁莽决定,皇上见了也不会责怪太多。但如果我归家后数日,才呈报说要辞官,皇上怎么想?必然会以为我深思熟虑,做了仔细取舍。一旦皇上认定我辞官行为是算计,您觉得他还会再多看我一眼么?”
“的确!你辞官本就是有辱圣恩的决定,若是以他的个性发现你此举还是算计,绝不会在可能用你。”礼郡王晓得贾琏做决定是思虑过的,总算没那么气,“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辞官的后果?为什么非要辞官?”
“朝局不稳,明哲保身。”贾琏只道这四个字。
“本王就好好的,”礼郡王拍拍自己的胸脯,“你就是多虑了。”
“我的难处与您不同。大皇子和北静王那边似乎在谋划什么,我不知其计划,若继续走下去,很可能会陷入敌方圈套万劫不复。到不如辞了这要命的官儿,以不变应万变,暂时保全自己。”
其实被这俩人盯上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他现在服务的这位主儿疑心病太重,且性情善变。贾琏琢磨不透这位郡王的性情,便不想冒这个险。
他一个种田的,就只想好好种田,做官也不过是为了更好地种田。就没见过种田还要种出人命的,所以这要命的官儿,贾琏宁愿不做了。
礼郡王终于懂了贾琏此举的意思,捻着胡子歉意道:“我倒是疏忽了,咱俩没法比,我虽是个郡王,却是个不得用不得宠的郡王。你不同,你乃命世之才,那位抢不到你的人不甘心,必然就会想法子折腾你,真真是太可恶了!”
“而今辞了官,看他如何折腾。”贾琏浅笑,倒很看得开这件事。他不想那些只靠着做官谋生的人,没了官位,就什么都没有了。他赖以生存的根本是种地,就算是一无所有了,他还是有这个本事,用不着靠谁。
礼郡王佩服贾琏的宠辱不惊,稀罕的拍拍他乖女婿的肩膀,“自叹不如啊。对了,你今儿个定要留在这吃午饭,你两个弟弟早就念叨你了,还说想以后天天吃什么荷兰豆,就是那个甜甜脆脆的刀形豆。”
“那要等明年了。”贾琏笑。
礼郡王哈哈笑,“明年也成,你记着就行。”
“岳父,不久就是我大姐姐的婚礼,到时候请您一定要到场。”贾琏思虑到而今自己辞官,虽保留了爵位,只怕倪家那边有所不满,让礼郡王去照个面儿,多少能给元春加些分量,叫她以后做新媳妇儿的时候不至于太难做。
“倪永昌二子的喜事是吧,放心,我必定到场,回头我会叫你岳母好好当着她家夫人的面儿夸你大姐姐。”
贾琏见礼郡王懂自己的意思,忙行礼致谢。
“可别客气了,你能把静芯照顾好,比什么都强。这孩子也就你配娶,我满意,哈哈……”礼郡王哈哈笑一阵儿,乐呵呵的带着贾琏去后宅用饭。
礼郡王府家宴十分和乐,自不必细说。
……
小凌庄内。
贾琏审查了不育系水稻的收成情况,置地之后,打算来年继续大面积播种。倘若来年收成好,不育系水稻的种子足够多,等到再一年的时候,便就可以考虑尝试进行杂交水稻了。
小李庄李子树缠草绳,防冻害的事儿也便在这时候交代下去,由着庄子上的管事自己分配时间,只要在寒冬到来之前做好就行。
小枣庄的养殖,一直是在有序的情况下进行的。着重在散养区扩大、消毒方面,尽量避免饲养密度过高,产生的瘟病、疫病。一旦有老弱病残立即隔离,异常死亡的情况更要立即要上报。
小康庄的烟叶,而今都已经收烤完毕,储存在仓库之中。
小凌庄今年除了产出名声大噪的草莓之外,还有荷兰豆、辣椒一批新蔬菜上市,反响还不错,倒是有爱吃又不爱吃的,不过已经有酒楼根据这些新菜做了新菜式,特别是辣椒。根据贾琏的提议,百汇楼推出最新奇特的做法,令很多含泪品尝之后,欲罢不能,深受喜爱。
贾琏做尚书时,利用户部掌管漕运之便,在继保罗和杰克之后,又结交了几位外国商人。贾琏都给他们分发了一些图,请他们再来的时候帮忙带一些,也欢迎他们带来本国的菜种,只要是好吃的农作物,贾琏都会高价收购。
当然,贾琏不能保证他们都会在来年赶过来做生意,但至少有一个肯来,对他来说就很有用。
所以来年的小凌庄,依旧会是家来呢种植外来品种的‘战场’。至于草莓、荷兰豆和辣椒等等,果实已经不是重点,来年开春后,主要侧重在种苗销售、推广上。
再有,贾琏今春分发在京郊的土豆种,收获基本都不错。土豆一直干蒸着吃可能没那么好,但近来家家户户已然流行起几种新吃法,把土豆、辣椒或是茄子配合在一起做,再有土豆泡水做成粉,切成条状和胡瓜丝伴着吃,味道都极好。
土豆丰收之后,其名大噪,引得京外百余里地的农户们都掀起了种土豆的浪潮。至于土豆种,贾琏在春天的时候就已经囤地大面积种植,不愁无种可卖。
富户求种,需要以地易换,任何时候都可进行交易。若是贫者求种,经过调查证实之后,可在春季播种前夕免费领取适量种子回去。
贾琏交代完这些庄子上的诸多事宜之后,便念起元春大婚的事。
大婚前一日,贾琏约了倪元魁在百汇楼见面,权算是谈心。
“我不太会拐弯抹角,今日见你的目的,想必你能猜到一二。”贾琏开门见山,“我辞官的事儿,可会影响大姐在嫁进你家的地位?”
倪元魁愣了下,忙起身跟贾琏行礼,“侯爷请放心,我倪元魁以性命担保,绝不会让她受到委屈。嫁进了倪家,他就是我倪元魁的媳妇儿,我怎能让被别人把她欺负了去!”
“男人在外忙,鲜少能顾念到家里事。再说你家中若是你父母兄妹为难她,你如何能评出理来?便和我说说,你父亲可介意我身上的变故?”贾琏又问。
倪元魁忙摇头,“应该是不介意,他还时常夸您睿智呢。倒是母亲,叹息了两回,觉得侯爷辞官可惜。不过这两日正逢秋收,见您把几个庄子打理的井井有条,又羡慕你厉害了,夸你不同于凡人,当不当官在你身上没什么影响。说到这儿,我还不要求一求呢,母亲还说来年家里的庄子上也想种些土豆、辣椒和草莓,求我跟您商量,能不能不用牌号,直接走后门讨些种子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