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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别后已有两年,彼此情形也各有不同,但应怀真同张珍两个人,此刻目光相对的瞬间,却分明丝毫隔阂都不曾有,两个人欢天喜地地抱在一块儿,手拉着手,又跳又叫,闹个不停。如意跟吉祥听了动静,也出来看,见状都嘻嘻哈哈,十分快活,这场景倒像是又回到了在泰州县衙的时光。
应佩在旁看着,也觉欢喜,又见他们两个喜的只顾乱嚷,便忙道:“别顾着在外面,咱们到里屋说话。”
三个到了屋里坐下,应怀真惊喜交加,忙问道:“大元宝,你怎么忽然进京来了?”
张珍听她果然问起这个,生怕她不快,便解释说道:“不关我事,真的不是我不听妹妹的话……只是我叔伯爷爷做寿,他老人家惦记着我,特意叫我来的。已经来了三天了,今儿有空,我才叫人带路过来找你们的……”
应怀真见他满面惶恐,知道他怕自己兴师问罪,心里哪里有半分怪罪?只觉十分感动,便笑说:“我又没说你什么,何况你来是因为正经有事呢。”
虽说临别的时候百般叮嘱他不要上京,但真的相见了,心中却只有喜悦无限。
李贤淑得了信,也十分之喜,中午便留了张珍吃饭,三个小的坐在一块儿,应佩看看他们两个,笑说:“只差土娃弟弟了,他若在便是齐全了。”
李贤淑才给张珍夹了个嫩嫩的鸡腿,张珍正咬着吃,闻言说道:“我也正想着他,这一次来了,自然也得去看看他,只仍不知住在哪里呢?”
应佩笑着握住他的手道:“好兄弟,这可不用特意跑了,如今土娃在尚武堂读书,很是了不得等他休假,我叫着他过来就是了”
张珍又惊又喜,忙不迭说道:“竟然这样?既如此,何必等他休假,我和你一块儿去”
应怀真看他双眼发亮,嘴上也油光光地,便拿了帕子给他擦了擦,笑道:“瞧你这个样儿,怪道这两年都没瘦一点儿的。”
张珍便有些不好意思,讪笑着放下鸡腿子,道:“妹妹既不喜欢,那我以后少吃点儿……”
李贤淑伸手就打了应怀真一下,又对张珍道:“别听她的,男孩儿就该吃得壮实些才好,像是应佩,我总嫌他不够肥壮。”说着,也把另一个鸡腿夹了过去。
应佩忙称谢,笑着接了过来,心里美滋滋地,也便吃了起来。
应怀真见李贤淑如此,点头叹道:“唉,统共两个鸡腿,都没我的份儿了……”话音刚落,应佩跟张珍一同把那鸡腿送了过来,竟不约而同地道:“妹妹吃这个”
李贤淑见三个如此友爱有趣,笑个不停,赶着叫他两个人拿回去,自夹了一筷子鸡胸肉给应怀真,道:“就爱拿你哥哥们打趣,你那小胃肠能吃多点儿呢?快吃这个”
吃了饭,三人又说笑了一回,眼看时候晚了,张珍不便久留,便起身告辞,又约了改日再来,应佩便送了他出去。
应怀真回到屋内,趴在窗户边儿上,经过方才那场重逢乍见的聒噪热闹,更显得此刻孤寂安静。
正在发呆,忽地觉得脸上一些微凉,应怀真抬头,蓦地见头顶空中飘起点点清雪。
此刻已经是三月下旬,竟还下雪,应怀真看了会儿,只见那西南边儿的天空阴云渺然,却自然是什么也看不见的。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送亲的车驾已经走了四个月多了。
起初走的多是官道,路倒也好走,渐渐地便到了那人迹罕至十分难行的地方,一整天也不过只走几里地罢了。
何况越走,越离开那安治富庶之地,到了山穷水困的地方,更有许多山贼流匪,不时前来侵扰,虽然多半是不成气候的小股匪类,但几次三番,仍是折损了几个送亲的宫人及嫁妆之类,故而小唐一边下令叫地方上派兵清查,一边指挥侍卫们日夜严防。
这一日,清弦公主身边的宫女泉儿来请小唐,道:“唐大人,公主请您过去一趟,有话说。”
小唐正跟那带路的土人商议行路之事,周围许多下属都在围着看,小唐闻言便道:“此处正商议要事,劳烦请公主再稍等片刻。”
那宫女便自去了,半晌小唐议事完毕,便才去拜见。
不料行了礼后,车驾内杳然无声,小唐连唤两次,里头都不搭腔,小唐心中一紧,生怕有事,又不见宫女在侧,只好起身开门入内,谁知抬头时候,却见清弦公主靠在车内,默然无语地落泪。
小唐见她好端端地,才放了心,忙道了失礼,才要退出去,忽听清弦公主开口道:“物离乡贵,人离乡贱,如今我才离开京城,连国土都还未出,就已经被人轻贱至此了……”
小唐一听,不免停下,便问道:“公主何出此言,谁敢轻贱公主?”
清弦公主拭了拭泪,转头看他,冷冷一笑道:“你倒问我,你若不是轻贱我,怎么我派人三番两次的叫,你只是不肯来?”
小唐其实早便料到是因为此事,自打出京后不久,这位公主殿下就时常找各种借口叫他,几次之后小唐也看出来,清弦公主多半是因为被发配似的和亲远嫁,故而心中愤懑难平借机发泄罢了。
小唐明白了这点,便时而出言百般安抚,另一边便命伺候公主的人越发上心,免得公主抑郁成疾,若是病倒了,在这赶路的当口可是大不妙。
然而清弦公主渐渐地竟变本加厉,越发频繁地呼唤小唐,起初只是一个月不过一两次,近来便隔三岔五便要叫他,也并不是些麻烦事,只是用些小事来做借口。
小唐也觉出不妥来,便每每不去,然而毕竟是公主,也不能全都推了,便只好打起精神勉强应付。
此刻听了公主如此说,小唐便忙低头道:“臣惶恐并非是臣轻慢公主,实在是事忙,一时无法分身,请公主见谅。”
清弦公主见他面露焦急之色,才一笑道:“这也罢了,我本以为你是有心轻慢于我,若是事忙,难道我要责怪你?只是你究竟在忙些什么,为何也不肯跟我说说?”
小唐所忙的无非是严防山贼之类,但此刻说起来,岂不是会惊到公主,便只说道:“因路况有些不明,所以在跟当地的向导商议如何行路。”
清弦公主竟点点头道:“正也是呢,我这几日只觉得颠簸的很。快些找点儿好的路行罢了。”
公主的车辇比别的车驾不同,若车辇还颠簸,其他的便只是在乱蹦罢了。
小唐自然不能说这些,何况公主金枝玉叶,自然跟别人不一样,便只答应着。
清弦公主望着他笑道:“唐家的祖上也尚过公主的,算来我们还有些亲缘关系,或许这也是父皇命你来当赐婚使的原因?毕竟是自家人。”
小唐见她忽然聊起这些来,便微微皱眉。清弦公主见他不语,又叹道:“只可惜我如今远嫁,以后还不知怎么样呢,一家子也是再难见面的。”
小唐道:“公主和亲是为了两国间不起战事,保万千黎民百姓的太平日子,正是利国利民之举,公主通晓大义,何必生自怨自艾之心?”
清弦公主闻言,笑了一笑,道:“满天下的血性男儿难道都死绝了,怎么偏要让我一个弱女子前去和亲保平安呢?”
小唐听了这话,知道话不投机,强辩徒增烦恼,便只道:“臣外头还有诸事料理,既然公主无事,臣便退下了。”
清弦公主凝视着他,半晌无语。
小唐正要后退,忽然间车驾猛地一顿,只听有人道:“贼人来犯”
小唐大惊,清弦公主也是色变。小唐看她一眼,沉声道:“殿下勿惊,安心在此勿要露面。”
说罢便跳下车驾,放眼看去,却见手下诸人已经按照他先前所说分部防御,再看两边,见山上的确隐隐见着若干贼人窜动。
忽然前面有先行官来报,道:“大人,前面路上多了一块儿巨石,挡住去路。”
小唐拧眉道:“不必分神,全力御贼”
忽然间听到无数喊杀声,都从两边传来,喊声之中,忽然箭如雨下,小唐大呼:“盾牌”侍卫们阵列两边,举起盾牌抵御,把一些宫女太监等护在中央。
仍是不免有人伤亡,小唐见状大怒,先前的贼人还是小股流匪,如今却似不下百人,加上山势复杂,要追击自然无果,只能任由他们攻击而已,小唐虽然恼怒,却竭力压着怒火,一边观察周围情势,一边迅速思量该如何灭敌。
正在此刻,有几支箭射了过来,不须小唐动手,他周围的侍卫已经挥刀劈落,小唐浑然不惧,反站的更高了些,见地上落了许多弓箭,便挥手喝道:“弓箭手就地还击”
当下盾牌手在前,弓箭手在后,纷纷捡箭射杀匪贼,那些太监宫女见状,也一个个忙着把地上的乱箭捡起来递送过去。
贼人的箭很快便用光,送亲侍卫们所带的箭却还未用一半,他们的箭术又非比寻常,几乎箭无虚发,很快对方的气焰便消减下去。
小唐仍然拧紧眉头看去,忽然听身后有人道:“唐唐大人,公主问你问你在找什么。”
小唐一惊,回头见是清弦公主身边儿那宫女泉儿,伏在一个侍卫身后,满面惊慌,哆嗦着问。
此刻正是凶险之时,小唐啼笑皆非,便喝道:“你出来做什么?”
泉儿几乎哭了出来,道:“公主叫我问……”
小唐很是不悦,忽地回头,看见车驾的窗户口的黄缎帘子似乎一动,他心中一惊,便喝道:“回去跟公主说,让她呆在车内,不许妄动”
泉儿心慌意乱,少不得连滚带爬地回了车驾上,中途还有一支箭射来,亏得护送侍卫给她打飞了,饶是如此,仍吓得她厉声尖叫,更让小唐哭笑不得。
谁知顷刻,泉儿又贴地爬了回来,道:“公主叫我问的,问大人是不是在找匪首……”
小唐本想叫侍卫把她扔回去,听了这话,却心头一凛,看看满脸泪痕的泉儿,又看看銮驾,忽然之间浑身微寒,隐隐明白了清弦公主的用意。
小唐还未发话,那边銮驾里传出清弦公主的声音,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唐大人应该是如此想的罢……”
小唐来不及回答,忽然间銮驾的门打开,一身明黄满头珠翠的清弦公主乍然现身出来
此刻天色本有些阴翳,然而如此明艳照人的公主出现,就如一道阳光似的,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那些贼人本藏匿在山上,猛然见公主现身,又看她丽质天生,打扮的且如天人一般,顿时个个按捺不住,纷纷探头来看,连小唐所带的侍卫们都有些惊呆了。
只见盛装的清弦公主站在高高地车驾之上,大敌当前,神态却十分惬意,张开双臂做迎风状似的,这样的曼妙身段,衣袂飘然,仿佛翩翩起舞似的,美妙绝伦,更是引得众人目眩神迷。
在一团目瞪口呆之中,清弦公主叹息般说道:“这几日可把本宫闷坏了……”目光一转,若有似无地看向小唐。
却正见小唐丝毫未曾留意清弦公主,反而冷冷静静地看向山上某个角落,目光似鹰隼般犀利冷酷,手中的弓缓缓随之张开,翎羽箭利落一搭,只听“嗖”地一声,那白色的翎毛如一点流星,射破虚空,没入翠色山中,而那树木掩映中,只听“哎吆”一声,有人当头栽倒
小唐把弓慢慢一垂,冷冷喝道:“都愣着做什么尽数掩杀”
侍卫们这才回神,纷纷地张弓搭箭,把那些来不及躲藏的贼人一一射死
小唐那一箭,射死的原本是匪首,匪首一死,群龙无首,这些匪贼胆战心惊,被射死了大半,战役很快便结束了。
小唐这才命清点死伤人数,检查器械装备,又叫人前去挪开那块大石。
此刻清弦公主已经进了车驾内,小唐心绪复杂,跟属下交代完毕后,便亲来了车驾面前,却并不入内,心中颇为犹豫。
不料宫女泉儿又探出头来,见是他,便喜道:“唐大人,你在这里?公主有请……”
小唐闻言一笑,摇了摇头便上了车驾。
因为清弦公主一路上“胡搅蛮缠”了数次,小唐只以为她是个寻常娇养的金枝玉叶罢了,没想到方才在跟山贼的交手之中,竟有如此出人意料的表现。
小唐当时不闪不避,的确是在找“贼王”,难得的是,清弦公主在銮驾内竟也看出来,且懂得他欲“擒贼先擒王”的心意这还罢了,她竟然有胆识亲自露面,以自己做诱饵,引那些贼人现身……好让小唐动手
这份心思心机,又岂是寻常娇养的女孩儿们会有的?小唐思量自己先前对清弦公主曾稍有微词,不由心里隐隐有些愧意。
小唐刚入车驾见礼,清弦公主一见,便笑道:“早就听说你文武双全,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方才那一箭实在令我大开眼界。”
小唐见她如此夸奖,只道:“不敢。”又说:“多亏公主方才用计,引得匪首露面,只是如此举动未免有失妥当,若公主有个万一,臣万死莫辞其疚。”
清弦公主笑道:“我敢如此,也是仗着你能明白我的心意,你果然不负我心,即刻便射杀那贼首,换了第二人也不能够如此利落。”
小唐仍是自称“不敢”,清弦公主端详着他,见他容貌端方,气质殊然,比明珠美玉多几分夺目的光华,比宝剑利器又少些许慑人的锋芒。
清弦公主便又叹道:“何况有你在,我怎会有个万一呢?出发前父皇就曾说过,后生子弟里数你是最妥当的人,必然能保我安然无恙去沙罗国。”说到最后那句,却淡淡地一声冷笑了。
小唐不解其意,便未曾做声。
清弦公主叹了口气,忽然淡淡说道:“我知道,方才我怨念了那句,你心里不受用,你口上自不会说,心里难免觉着我是女子见识短浅而已,然而试想你若是我……要背国离家,去那种蛮夷之地,你当怎么想?”
小唐无法作答。清弦公主又是一声冷笑,道:“其实起先选定的是六妹妹,因她有个得宠的贵妃娘,故而才换了我,我竟一声也不能吭的,不然就是忤逆,不孝,不识大体,最终也得不了好儿。”
小唐听了这话,忽然想到自己跟林**的事,此刻竟有些明白清弦公主的心情。
小唐只得说:“古人云:能者多劳。这必然也是因为皇上觉着只有公主才堪担此任……譬如方才公主诱敌之举,便叫臣很是敬佩。”
清弦公主笑微微地看他,问道:“听闻你十九岁了?”
小唐听她问起这样私密的问题,一时愕然,只得说道:“臣今年已二十了。”
清弦公主道:“我跟你同年,你几月的生日?我是一月,必然比你大?”
小唐道:“臣是五月。”
清弦公主和颜悦色道:“既如此,索性不要那些生疏的称呼,从此之后,只要不是在外头,你便叫我弦姐姐,我叫你毅弟可好?”
车驾内一时寂静,小唐心中暗惊,忙答道:“这个怕是使不得,不能逾矩。”
清弦公主道:“什么逾矩,起先也说过咱们是有亲的……是了,毅弟,你可订了亲了?”
小唐道:“尚未。”
清弦公主道:“怎么前些日子,我隐约听闻你的恩师林大人有意把他的千金许配给你呢?”
小唐默然片刻,道:“因我要送亲,路途遥远,也不知耗费多久,怕拖累**妹妹,便不曾跟她定亲。”
清弦公主笑了起来,道:“你倒是个有心的,也是,这样一去……三年五载还算是短的,更倘若就如我一般长远地留在那里,一辈子也不回来了呢?倒不如让她自在去配了别人,休要耽误青春的好。”
小唐并不想说的如此深入,便只是垂头,心中想起林**来,隐隐一声叹息,倒也希望真如清弦公主所说,让她早些自在地择了良婿,别要为他苦等的好。
而此时此刻,京城内的林府之中,林**正指着一个人骂道:“他怎么不跟毅哥哥一块儿去送亲?还不是因为贪生怕死希图安逸呢,我便是瞧不起这样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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