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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泰三十三年九月十三日政变前六日怒苍山脚
九月十三清早黎明天光之中朝廷第一只大军开抵怒苍。此路兵马起于天水共计三万骑兵主事为天水新任都指挥使四品总兵陈锣山。
天水、平凉、驿马关是为朝廷剿匪第一线三处守军势若犄角合围怒苍。半个时辰过后平凉、驿马关二地总兵各率军两万也已赶抵此间前来与天水军会合。朝廷压迫敌方腹地必有深意果然不到下午玉门关的神武炮车也已运抵。重炮驻守长城向用以抚远镇边除景泰十四年大战之外这还是近三十年来头一回用于内战。
二百五十六门火炮上阵威势惊人大大不同于“投石机”飞天坠物之粗陋。重炮曰“神武大炮”轻炮称“旋风炮”、“流星炮”这些炮台轻则数十斤重则数百斤均由军器监打造开国初由交趾太子黎澄传下制法列本朝机要非要员不能参阅。火炮前膛填弹燃药后射出炮火及远炸力沈猛轰破寨门之后配合骑兵冲锋最具杀伤威力。
自昨日起算至今日夜间为止一共赶抵四路兵马。合计十二万大军。
八月中秋前夕柳昂天叛国京畿大营三万军马怒闯北京双方激战一场皇帝逮捕无数柳门亲信陛下余怒未消岂料三日不到竟又接获不明线报说那怒苍山手握玉玺随时要拥立新帝向北京挑战。
消息传出皇帝震恐不安无数探子便已赶往西疆查探消息是否属实天下军马旋即待命只要查认确凿立即整装西征。
九月十二深夜安徽护庸侯高家门人飞鸽传书群鸽八站接力回秉北京言道玉玺并同柳家余孤已然投入怒苍。今圣狂怒旋即下旨征讨怒苍誓言踏平山寨生擒秦仲海。
西疆前线兵马已然围山这十二万军不过是个先锋真正的主力起自京畿尚未赶到计神策、凤翔、熊飞、威边、宁远、赤麟六路大军二十万御林禁军连夜进现已通过虎牢关即将于九月十九傍晚抵达。
此战牵涉皇权归属实乃国家第一要务自要倾全国之力征讨连长城驻边的军马也已调回军容之盛为三十年来所仅见若不能一次平定乱匪彻底剿灭妖火皇帝绝不罢休。
※※※
月朗天静怒苍山脚营寨连绵鳞次栉比。帅帐里笑闹声不绝于耳只见营中杀猪宰羊直如流水宴席。帐中坐着几员大将诸人高谈阔论神态欢畅却只有一名将领不言不语看他低头不动更没动上酒杯菜肴面色里隐隐透出气苦。
“江——提督……”官话的卷舌腔响起冷冷地道:“陈大人如此安排您可有异议?”
听得说话江提督抬起头来望着面前的一名男子说话那人姓冯单名一个治字长得是獐头鼠目。只见那冯治喝了酒水擦去唇边油腻又把话说了一遍:“江提督安排您的军马做先锋您到底有无异议啊?”
江提督便是陕西提督江翼太子太师江充的胞弟。包围怒苍的兵马中最雄壮的一只便是江翼带领的江系亲军。此路援军近在咫尺向驻于陕甘等地计五万余人乃是此行讨逆的主力之一。
征讨怒苍先锋便是送死江翼面色铁青不住回避面前那冯治的目光。只是冯治毫不放松居然一再催促。听他道:“江提督可别拒人于千里之外若非咱们钦差陈大人一心提拔你怎会让您的手下打第一阵?他好心提拔你你可别不识相啊。”
听得“提拔”二字江翼脸色青紫当真气到说不出话来了。想他江家威震天下兄弟深受皇帝仰仗早是国之重臣向来只有他提拔别人什么时候给谁提拔过了?江翼深深吸了口气压抑怒气道:“多谢钦差陈总兵的好意这里多少英雄先锋大位我不敢坐还是让给你们吧。”那冯治嘿地一声道:“江提督您可别推拒军令如山呢。”
提到军令几无转圜余地江翼摇头道:“冯兄不必再说了请恕江某不能答应若要攻坚咱们同时出。不必分什么先后。”冯治脸色难看还没作便听一声冷笑:“提督大人你有什么不满只管冲着陈某来。”
江翼凝目望去说话之人姓陈名锣山总兵顶戴这人便是冯治口中的那个钦差了看他不住斜睨自己大有挑衅意味。
滥竽充数之辈俯拾皆是这陈锣山并非柳门出身也非江系保荐却是七日前才给皇帝升任的下级军官。江翼来此之前根本不识此人。他沈敛怒目不去理会双手抱胸沉声道:“听好了天下除开圣旨陕甘兵马只听太师调度阁下所言请恕江某不能奉命。”
陈锣山把酒杯往地下重重一砸喝道:“江提督这帅营里的主事便是我天水新任都指挥使天子钦差陈锣山!你如此说话不怕犯上么?”对方神态张狂入朝以来所仅见江翼震怒之下一时已是面色泛青当下站起身来怒目回望陈锣山。
“给我坐下!你不怕军法么?”陈锣山怒喝尚方宝剑亮了出来他要一次压倒江翼……
尚方宝剑之前江翼并未屈服这种神气玩意儿江家多得是便是自己手中的宝刀、腰间的匕哪件不是御赐?他将酒杯拿起狠狠往地下一砸森然道:“姓陈的我江家称霸朝廷之时你这乡下乞儿还不知在哪儿蹲窑子。怕这个字姓江的不会写!”
陈锣山忍不下这口恶气一时怒吼连连:“来人啊!把他押起来!”
营帐里百名亲兵挚刀在手都要过来抓人江翼手按刀柄霎时背后刷刷数声十名江系副将抢先拔刀出鞘。情势森严双方剑拔弩张陈锣山震怒欲狂命人严守营帐不许任何人离开。
便在此时两名老将掀帐入营左那人身长十尺身穿金甲却是宋公迈右那人极为矮小黑甲白正是高天威。抚远四家的两大宗主老将入得营中便见双方咬牙切齿欲待相互砍杀宋公迈慌道:“这是干什么?大敌当前咱们正是要携手同心的时候这是做什么来着?”眼看江翼与陈锣山两人怒目相对火气十足高天威赶忙率领门人隔在两方人马之间宋高两名老将各自安抚都在劝慰。
良久良久双方终于放下屠刀只是彼此仍不愿对面说话。宋公迈扶住江翼的肩头温言道:“江提督快别气了大家喝杯酒当是和解吧。”江翼别过头去挥了挥手低声道:“不了末将有些累了爵爷您自管喝吧。”说着头也不回迳自带着属下离去。
冯治叫道:“提督大人咱们约好的事儿您可得照办啊。”
眼看江翼头也不回地走了高天威忙问道:“他干啥气成这德行?”
冯治干笑道:“也没什么咱们心肠好把先锋大位让给陕西军马让他们夺个头号战功哪晓得这小子倚仗他哥哥的势力硬是不识咱们的好心……”陈锣山冷笑道:“可不是么?给脸不要脸!都什么时候了?他还以为他那二哥有个屁用?”听得实情如此高天威嘴角下弯向宋公迈使了个眼色。两名老将口中没说话心里却是暗暗摇头。
眼前要打的地方不是别处乃是天下第一难攻的怒苍总寨先锋队便是敢死队陈锣山这帮人硬要拿人家手下的性命当垫背无怪会吵成这个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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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大乱柳昂天已死江充、江翼兔死狐悲江提督率着属下返回本部众将神情苦闷各自回营歇息一路无话。
江家三兄弟大哥早死江充行二江翼行三三人中向以二弟江充见识最远、权谋最高但以战阵较量而言却以这位三弟江翼最为高明。此人精于阵法兵马娴熟乃是当朝名将之一。自秦霸先死后更为朝廷镇守西疆数十年来未有大失。数月前与怒苍一场激战在煞金与陆孤瞻的大军联手夹攻下江翼尚能从容调度大军虽败不溃足见此人颇有真材实学绝非逢人说项的弄臣小丑。
江翼孤坐营帐暖了一壶酒自饮自酌。他怎么也料想不到今夜不过入帐参军便要吃上一顿排头。想起陈锣山的霸道、冯治的轻薄江翼恨恨一拳捶在几上泪水夺眶而出。
柳门惨案之后皇帝龙心猜疑不再重用朝中旧臣二哥江充从此大权旁落他既是江充的胞弟此战奉召出征自然动辄得咎。想起兄长情势堪虞富贵岁月嘎然而止等在前面的怕是艰难无比的崎岖路程。江翼双手掩面忍不住轻声啜泣起来。“江提督别哭。咱来与你……”对座传来低沉的说话声口音前所未闻。
“喝一盅。”
营帐之中居然会有不之客江翼大吃一惊急忙放下双手睁眼望着矮几对座。对面传来两道火焰般的目光从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里放来。
对座一条大汉斜肩侧坐单手放置几上看他嘴角带笑横眼睥睨侧脸望去高鼻倍加醒目江翼见这人满面胡渣屑子约莫三十来岁一头浓密黑双目不必圆睁威势便已十分摄人他想不起营中哪位将官生得这等威武形貌嚅啮便问:“阁下……阁下是谁?”
那人嘿嘿一笑将额上乱拨开霎时露出一个血红的“罪”字江翼冷汗流了一身慌忙去看他的左腿果然见到铁脚义肢霎时惊惶失措正要大声呼救忽然喉头一凉竟被人用刀子架住了。
江翼回去看背后不知何时竟然躲着一名和尚看他面容慈和却不知是谁。江翼自知生死全在一念间当下不顾一切推开了钢刀拼死往帐门扑出忽然一阵劲风传到帐外走入一人却是一名文士打扮的男子看他脸带面具正是怒苍山的“右凤”唐士谦。江翼牙关颤抖正要去拔腰刀却又有一只大手伸来轻轻巧巧地夺过他的兵刃那人面貌堂正身形巨大正是“气冲塞北”煞金石刚。
前有狼后有虎江翼心中黯淡自知难逃一死当下嘴角泛起了苦笑低声道:
“诸位好汉请高抬贵手赏在下一个痛快。”说着闭上眼皮洒下了两行悲泪。也好二哥把秦家满门害得好惨死在秦仲海手里总强过被陈锣山送去做炮灰。江翼泪流满面毫无求生之欲只等斧戎加身便算一场解脱。
只是等了许久对方的屠刀却迟迟不饮颈血江翼睁开双眼望着眼前的世仇低声问道:“将军身世坎坷、家门不幸我江家兄弟难卸其责。好容易可以为父报仇了结你我两家恩怨为何迟迟不下手?”
秦仲海目光霸悍在他身上转了转却不知有何用意。江翼心头暗暗惊怕就恐自己死前还要饱受折辱。正恐惧间只见秦仲海举起酒壶替自己斟了一杯淡淡地道:“江提督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可否告诉秦某阁下虎狼天性适才自饮自酌时为何掉泪?”
江翼咬碎银牙举杯喝干眼中的热泪却又涌了出来。
秦仲海也举起手来自饮一杯道:“目中流泪若非心生恐惧便是心有不甘提督大人您既连死也无惧莫非是在恨谁么?”
江翼久在朝廷尝闻秦仲海的大名但他俩人一个是江系大将一个是柳门英豪又因自己驻派西疆多年是以两人虽在战场上交过手今夜却是头一回对面说话。江翼暗暗打量眼前的怒苍总帅只觉这人不似传闻中那般粗豪反而目光中有种深不可测的威势压迫得自己难以喘息。
眼看江翼低头垂目眼望茶几嘴角微带愁意。秦仲海使了个眼色背后止观手提酒壶又为江翼斟酒。过得良久只听他低声道:“家兄虽是天下人口中的奸臣但在下只是个武夫对政治之事不甚喜爱。”秦仲海微笑道:“江提督是个有本领的人在下当然知晓。”
江翼听强敌称赞自己对比适才陈锣山的凶霸更感叹息。他幽幽地道:“您过去是本朝将官也当知晓我辈武人的心愿倘这生不能死在家中便盼为国效忠马革裹尸……咱们武人心中最怕最恨就是担心死在……”秦仲海叹了口气接口道:“刑场之中。”
江翼奋力颔一时泪水滚滚而下咬牙道:“死于强敌之手毕竟是战死沙场江某虽死无憾但要死在那帮鼠窃狗偷的三流小丑手下江某宁可现下引颈就戮!”自古武将最让人钦羡的莫过于郭子仪。此人生前君王信宠死后百姓追悼临终时七子八婿同来送终倍极哀荣是为第一等将官。下场差点的如狄青此人力抗大辽万箭穿心而死临终时虽无百姓同声一哭但生前为敌国君臣所敬畏死后朝廷百官齐来追思可说虽死犹荣算得第二等。下场更差的如大汉李陵此人投降匈奴武帝将之满门抄斩他则目汉天子为生平死仇分毫不让。虽然最后孤寂老死异乡但死前有番邦爱侣陪伴匈奴可汗为之一哭还不算太差。
第一等倍极哀荣第二等轰轰烈烈第三等孤单寂寥但真要说到痛不欲生死不瞑目的那便是活活给自己人整死连报仇的机会也无。死前皇帝抄家天下百姓咒骂史家大笔一挥背负千古骂名。如此死法北宋岳武穆是其代表死时一目不暝满腔悲怨虽千百年后得以平反但那早成千段细碎的尸骨却要他如何知晓?秦仲海幽幽地道:“江提督您现下知道先父的苦处了么?”
秦霸先一生戎马却为国家所弃。江翼全身震动当下闭了双眼低声道:“令尊之死江氏兄弟罪无可恕冤有头债有主能死在你手里江某算是死得其所请下手吧。”
秦仲海颔道:“好看在你坦承其非的份上秦某杀你之后不再寻你家后人报仇。”
江翼哽咽道:“如此多谢了。”说着双膝跪地趴倒桌边伸长了颈锥只等着受斩。
秦仲海从煞金手中接过了钢刀默默地道:“江提督此刀过后你我再无仇恨从此互不相识你可能做到?”江翼垂头向地自知后颈一阵剧疼之后自己便要身分离。一时只是轻声啜泣全身抖之下根本答不上话。
秦仲海叹了口气霎时扬刀而起一声轻喝钢刀重斩直下。
江翼咬紧牙关霎时之间脑中闪过的全是死后世界的景象种种地狱业报、轮回转世之说在这一刹那间竟尔如此清晰一生享用不尽的美食佳肴、拿来宣淫泄欲的娇柔美女在这一刻全都变得如此模糊仿佛梦境迷惘再也想不起半分滋味。
喀地一声后颈一阵痛楚鲜血喷洒而出江翼放声大哭疼痛恐惧之中营帐中传出一股尿臊味在怒苍好汉的观看之下这位陕西提督竟已失禁了。
江翼没有死后颈也未断折他趴倒在地目如死灰怔怔望着地下早成粉碎的钢刀他口中喃喃自语又似哀哭又似忏悔良久良久仍是起不了身。石刚蹲了过来大手捏住江翼人中接连挤搓内力到处让他气力渐复止观伸手过来将他搀扶起身。
眼看怒苍好汉望着自己江翼嚅嚅啮啮想要说话忽然呕地一声再次跪倒在地当场吐了大堆秽物出来。青衣秀士精于医道自知他受惊太过当下取出银针在他耳垂扎了几针替他镇心宁神又在他胸腹之间略略按摩令他烦恶之状稍减。
石刚一把抱起江翼让他坐回席上止观烧了热茶送到他唇边喂了他几口江翼从死到生走了一遭容情如遭雷亟一时只能低头垂泪也不知该说什么。
便在此时营帐外传来亲兵的呼喊:“提督大人!您怎么了?”江翼咳了一声勉力喊道:“我…我…没……没事你…你别打…扰……”昏乱之下口齿不清言语能力大失竟有些不知所云。虽说如此江翼毕竟治军严谨绝非安道京之流可比几个字吩咐下来几名亲兵无人敢置一词各自退开。怒苍众人见他乖觉识相都是微微颔。
江翼口吃难言他眼望秦仲海泪水滚下嚅啮地道:“你…不……不杀……”过得良久仍是气喘不休难以言语。秦仲海微微一笑在江翼面前坐下温言道:“江提督你已经死过一次了从此秦家与你江家两不相欠再无瓜葛。只要你不来害咱弟兄我怒苍英雄也不会加害你江家老小。”江翼哭道:“我……多谢……”
秦仲海微微一笑道:“提督不必谢我秦某杀人如麻绝无半分妇人之仁今夜饶过阁下性命自有我的用意。”他提起杯子朝江翼的茶杯轻轻一碰道:“实在说吧咱潜入朝廷营帐是为了和你当面一叙以来共商天下大计。”
江翼啊了一声他此行奉命前来西疆正为剿灭怒苍而来说来双方旧怨未解新仇更增他望着秦仲海那截断腿目光满是疑惑不知他有何用意。
秦仲海使了个眼色青衣秀士登时坐了过来缓缓地道:“江提督咱们明白说吧朝廷局面大乱阁下形势为难我们要请你投入怒苍。”
江翼听得此言如同耳边响起一记霹雳他张大了嘴惊道:“你们……你们疯了么?”
江系与怒苍向为世仇两派人马尔虞我诈相互争杀已达一个世代眼看怒苍众人目光凛然似无玩笑之意他干笑几声想起二哥在朝为官自己若要造反必然连累他。江翼深深吸了口气慢慢定下心神一字一句缓缓低沉摇头道:“诸位英雄在下虽然不才却也不会陷家兄于不义。你们若要借江某的手害死家兄请恕我不能答允。”
青衣秀士叹了口气道:“江提督咱们用意不在杀死江太师。令兄今非昔比朝不保夕不等我怒苍好汉杀他他的余日也不多了。”江翼嘿地一声二哥江充目下虽不受皇帝器重但他基业深厚毕竟是景泰朝的老臣故旧说来绝不到抄家灭族的地步摇头便道:“阁下此言未免危言耸听了。家兄虽无力左右朝政但自保绰绰有余谁能杀他?”
忽在此时石刚从怀中拿出一纸细小卷轴形状仅小指长宽封口却盖了火漆。江翼吃了一惊那字条正是江系一脉的飞鸽急报看模样当是二哥的亲笔书信。他急忙摊开卷轴低头去读霎时热泪盈眶哭道:“二哥……二哥要把大清托给我……那他自己……”
青衣秀士低声道:“江提督要杀令兄的绝非怒苍好汉也非景泰皇帝。数日之内北京政变将起新皇即将复辟届时令兄身为景泰朝第一号辅佐大臣非要抄家灭族不可。”
江翼闻言面色大变颤声便道:“这……这是谁的阴谋?”
怒苍群豪对望一眼都是叹了口气。秦仲海幽幽地道:“那人居心叵测有意一举打垮天下所有敌对人物。他先借江充之手灭刘敬再借皇帝之手灭柳门现下江充自己孤掌难鸣已是自身难保。江提督你若不帮秦某这一回等令兄倒下大家都是个死字。”
江翼心神不宁这才明白秦仲海何以要他带军投上怒苍他回望着营外慌声道:“你要我上怒苍此事不难可……可我那五万军马未必听话他们不会答应的……”当时朝廷御下森严每逢将领出征便以对方的家小亲人为质倘若大军投上山寨消息传回必是满门受诛的惨祸。
秦仲海压低嗓子道:“你莫慌咱不会让你为难的。咱们只要你设法拖延缓住局面让朝廷大军七日内不兵攻山。北京政变之后人心惶惶天下风雨飘摇形势便有转机。”
江翼毕竟是江充的胞弟脑袋甚是机灵稍一转念便已懂了当即道:“你的意思是……你要等北京政变之后再藉机收降在下的五万兵马?”
秦仲海淡淡地道:“不是你的五万兵马我要你们全部三十万人马。”江翼大吃一惊全身冷汗涔涔而下看秦仲海狮子大开口竟想海吞天地。止观与青衣秀士对望一眼两人都是微微颔。石刚蹲了过来瞪视着江翼冷冷地道:“看你还不算笨猜得透咱们的用意。”
江翼苦笑不已北京政变再起新旧皇帝轮替之际天下军马定成无头苍蝇届时拥护旧帝的、转投新皇的一株株墙头草必是随风乱舞不知有多少无耻戏码等着上演。趁着国家大乱秦仲海诱之以利威之以势必能一举掌控大批部众到时怒苍山实力岂止大了一倍恐怕还能与朝廷一较短长了。
青衣秀士淡淡地道:“江提督倘若朝廷这几日全力进攻怒苍山纵使得胜也要元气大伤到时贵我双方两败俱伤坐等强敌过来收拾残局阁下非但要死无葬身之地恐怕连令侄探花郎也要一并送命。那又是何苦?”
江翼情知如此这十路军马中就只江系部众无法见容于武英也难怪怒苍豪杰专程找上自己原来便是要他效忠投诚也好来个里应外合。他吞了口唾沫将面前茶杯一饮而尽喘道:“你们……你们要我拖延七日不兵这事有点难处实不相瞒在下如今权柄不在帅营里很难说得上话……”
话声未毕只听秦仲海嘿嘿冷笑他举掌向天轻轻抛了抛只见一方印石在他掌中上下跳动看那篆文竟是那引得皇帝眼红狂的“正统之宝”!
江翼张大了嘴喃喃地道:“你……你要把玉玺交给我?”秦仲海微笑道:“玉玺不过是块死石头只傻子才会牢牢抱在手里。这等惹祸的不祥物咱留之何用?”
江翼大喜过望此行出征一半是为“正统之宝”而来。众将心中所系便是替皇帝夺回传国玉玺只要能把东西送入帅营不世奇功在前那怒苍打与不打便不是这般要紧。他微微颔道:“有了玉玺这事说来成了一半……”
众人奇道:“成了一半?”江翼沉吟半晌道:“要拖住朝廷军马还有点小难处不知几位能否相帮?”青衣秀士淡淡地道:“但叫力之所及必定照办。”
江翼咳了一声道:“几日之前一名短须男子保着婴儿玉玺投上怒苍此事高家两名门人亲眼所见现下消息也已传开我问过胡媚儿她也说确有此事……诸位那小小婴孩是柳昂天的小公子吧?”
众人面色微微一变并无一人回话。过得半晌秦仲海森然道:“你有话直说。”江翼道:“皇上疑心柳昂天涉及不法早已下旨通缉柳家满门那长子云风被捕几名女儿也都给下监却独独漏了最小的一个永定河里也没捞到尸身……”秦仲海全身冷当下以手掩面咬牙道:“你……你到底要说什么?”
江翼低声道:“北京传来的谕旨要咱们抓回柳家余孽。”
此言一出登如五雷轰顶只让众人作声不得。江翼又道:“诸位要拖延局面便须把人交出那婴孩与那男子……咳……两个都要。”他见秦仲海咬牙切齿目光极见凶暴忙道:“这事有难处么?”青衣秀士与止观、石刚互望一眼三人不约而同齐声轻叹那秦仲海则是怔怔不语。止观向来心细忙问道:“等会儿你们查出那短须男子的身分了么?”
江翼摇头道:“这倒没有胡媚儿说她认不得那人。也许是石凭、也许是黄应也许是卢云。”众人听得此言多少定下想来事情还有转机。江翼见众人面色铁青忙道:“到底如何?你们能交出人么?”
青衣秀士拍了拍江翼的肩头低声道:“你给咱们一日夜的时光明晚此时我们会把三样东西带到。”江翼颔道:“如此就好。你们可得快些……这几日陈锣山那混帐催得好急硬要我差人抢攻……我今夜还差点与他打杀起来……”
在江翼的唠叨之中秦仲海已然转身离去他身法好快只在营帐门口轻轻一点便已隐没在黑暗之中看他如此身法无愧“百万军中擒上将级”之号当真是世之熊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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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那夜言二娘等人星夜保着卢云上山还没过牌楼卢云便已晕死过去众人吃惊之下赶忙替他诊伤才知卢云早已挨了萨魔两脚身上受了内伤加上他连日奔波饱受惊吓早已憔悴不堪。此时医术第一的青衣秀士还在路上众人寻了几味寻常伤药喂着卢云吃了之后便将他送入客房让他自行休憩。
次日清晨已是九月十四卢云未至黎明便已睁眼这回转醒过来颇感神清气爽。他身上虽有轻伤但好好歇息了一夜体力已然尽复。抬眼看去只见桌面坠满烛蜡光晕影摇虽在清晨间烛火兀自未熄。桌上另摆着几色点心想来怒苍众人怕他夜间腹饥这才着意准备。卢云微微一笑心道:“大家待我如此客气可把我当外人了。”
他行到桌边吹熄了烛火跟着取过外衣缓缓着穿。陆孤瞻是授业恩人秦仲海则是知交好友卢云此时满腔心事只想与故人来说只是还在大清早人家未必起身了他怔怔坐下眼看自己的包袱与长剑都置在几上当下伸手取过自将包袱解开。
打开了包袱第一眼便见到那本无字古册。这本书由京城携来怒苍却始终不明来历卢云打了个哈欠随手翻了翻忽然之间只见书页青璘璘竟似有什么图示字样闪过卢云微感诧异赶忙揉眼再瞧那磷光却已消逝不见书页一如平常仍是无字天书的模样。
此时心烦意乱虽说书本有些古怪却也没心思多理会他将册子塞回去正要翻出银票忽然包袱里落下一根长卢云茫然间取起去看那丝柔细滑顺却是顾倩兮的秀。
卢云轻抚秀眼角已然含泪。两人别离已近一月不知佳人是否安然无恙他轻轻吻着那丝只觉稍隐隐有着一股香气却是顾倩兮身上的体香从扬州到北京从北京到长洲两人相爱至深。卢云再也忍耐不住想起这些时日的种种苦痛泪水一滴滴的坠落下来。他低头哭了许久当下撕开了枕头套将那丝包入布里珍而重之地收入腰囊自己孤身流落他乡不知何时方能返回北京说来这根唯一仅有的秀包藏了无限回忆。
卢云擦抹了泪水再往包袱里搜索这回却没找到那块方印卢云咦了一声不知传国玉玺好端端的却掉到哪儿去了。他站起身来反覆搜索床上地下将棉被抖开察看只是找了良久却都不见玉玺的踪影。
卢云满心诧异心道:“难道我与萨魔激战时上下窜跃不慎遗落这东西了么?”回思那时情景自己明明死抓着玉玺这才引得胡媚儿、高家将这一干人追来怎会忽尔不见?他越想越是纳闷有心找言二娘、小吕布等人问个明白当下走向门口便要推门出去。
手掌才一触门便听门外响了一声口哨旋即有人拍手呼应一响接着一响四处竟有十来个岗哨。卢云心下一凛想道:“有人打暗号?山上有外敌闯入么?”他有些惊惶便要朝门外冲去正在此时忽然一人开门进来险些和他对面撞上那人身材矮胖却是“金毛龟”陶清。此时犹在清早陶清却身穿军装见他躬身道:“知州起身了。昨晚睡得好么?”
卢云见了故人稍稍放下心事便问道:“秦将军人呢?他起身了么?”陶清躬身回话道:“将军公务繁忙今晚特为卢大人安排接风宴席席上再行欢聚。”卢云听他说得生份客气全是官场文章忍不住皱起眉头。他嗯了一声又问道:“陆爷呢?”
陶清躬身道:“陆爷昨晚深夜方睡他交代下来说今夜宴席与您痛饮千杯一醉方休。”
卢云昨夜才与陆孤瞻会面只是当时疲惫难忍未曾深谈他嗯了一声不置可否又问道:“我带来的孩子呢?现下是谁在看顾?”陶清躬身道:“咱大姊很欢喜这孩子昨夜带他回房睡了。知州大人一会儿用过早点咱们再去瞧他。”卢云心下稍安想来那玉玺定在言二娘那儿自己倒也不必多问。反倒显得小气了。
想着想陶清从门外端入了盘碗见是一大锅稀粥另有些馒头酱菜。卢云坐下饮食问道:“一块儿吃吧?”陶清答应一声取过一只空碗便也稀哩呼噜地吃了起来他低头饮食却不与卢云说话。
两人默默无语各自吃食忽听极远处传来喊叫声那声音惊心动魄所过之处盘碗竟然微微震动。卢云放落了筷子惊道:“这……这是什么声响?”陶清低声道:“这是本山李铁衫、郝震湘两位教头教练士卒众军士气抖擞举足顿地是以有巨响生出。”
卢云惊疑不定那响声着实巨大若无数万人同声怒喊决无法震动杯盘他咀嚼馒头有些食不知味又道:“贵山现下有多少军马?”他问了一遍陶清却只仰头喝粥并无言语卢云毫不放松当下再问一次。却见陶清取帕擦抹了嘴角低头道:“小人非属军部恕在下不知情想来有个几万几十万吧。”
从几万到几十万这个马虎眼打得也太大了卢云猜想他若非不知便是对自己的朝廷身分仍有忌惮这才不愿言明。他也不多问匆匆吃完馒头道:“劳烦陶兄在下要去瞧孩子。”陶清这回倒是答应得爽快他收拾了碗盘便领着卢云走了。
两人并未路经大殿只沿小径行走却是朝后山行去走着走忽听轰然大响山下极远处又传出嘶声呐喊卢云急忙从树丛里偷眼探看他把山下场面收入眼中不觉便是大惊。
此时犹在清晨日光照耀只见山脚万头钻动不知有多少营寨人马看正中帅旗高挂日月统帅将领竟是皇帝钦差前锋兵马更是玉门关的驻防大军。那怒苍兵马守在山边隔着栅栏险要布置弓箭陷阱时时戒备双方虽还未开战但情势已大见紧迫。
卢云呆立良久那日他上山之时山脚下还是空旷一片怎地现下却给官军包围了?眺看远方似还有部队源源不绝赶来。他满心惊疑慌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何会有这许多军马?”
陶清淡淡地道:“这些是本山士卒扮作朝廷部众相互交战演练知州大人莫要疑虑。”
卢云见陶清神态从容分毫不慌好似真有此事他撇眼再看只见山下马步兵三军已然开始列阵营中一辆辆大车缓缓前行上架长渝四尺的百斤火炮神武炮现身战阵卢云不由便是一阵惊愕颤声道:“你胡说!这明明是朝廷的兵马!”他心中既感骇然复又惶惑忙道:“秦将军呢?他人在那儿?”
陶清咳了一声道:“卢大人莫要疑心这些炮是本山军师监造的。唐先生擅长器械欧阳勇弟兄精熟铸造本山监制之火器向不输于西域南洋所造之物。大人一会儿不妨见证一番。搭配骑兵步军冲锋守山布阵犹有奇效。”
卢云听他洋洋洒洒说了一大篇好似若有其事却不知真假如何他撇眼去看山脚心下仍感烦恼。这批火器若真是朝廷携来攻寨的则玉门、嘉峪两关驻军必已遣出只是少林大战过后朝廷损兵折将元气大伤正该是休养生息的时机却怎地再起战事?何况朝廷若将戍边兵马全数调出内战难道不怕蛮夷忽尔生事?
卢云猜测不透连番去问陶清偏生这人满口官话只让他满腹疑团更加不得要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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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到后山只见四下屋瓦房舍林立虽在山寨内格局仍似寻常家户陶清微笑躬身说道:“卢大人孩子便在屋内请您过去吧。”卢云听得一处房舍传来阵阵笑声想来言二娘就在里头当下三步并做两步赶忙朝屋内奔入。那陶清却只留在原地并未跟来。
才入门内便听一人哀哀叫疼慌道:“你们别小气让老子逗逗孩子成不成?”那声音粗糙听来仿佛乌鸦啼叫卢云定睛一看眼前那人满脸胡须容貌凶恶之至正是“九命疯子”。卢云当年与常雪恨一同关入山东大牢曾有患难之谊这大胡子向来乐天胡闹从无心机城府举止言行种种无赖粗暴处怕还在秦仲海之上。卢云一见此人莫名间心下便是一喜他转头看去只见房内另有几人一位俏脸带煞揪着常雪恨的耳朵正是言二娘另有三名容貌艳丽的番女围着婴孩说笑。看这小小婴孩闭目熟睡面貌俨然头却枕在一名美貌番女的怀里几名番女七嘴八舌轮番逗弄想来这婴儿洪福齐天小小年纪便大享齐人艳福。陶清人在屋外敲了敲门低声便道:“大姊卢大人来看孩子了。”
卢云还未说话众女一看爹爹来了纷纷凑上问道:“这孩子是你生的?”、“他叫什么名字?”、“他平日专吃什么?”、“他和你长得不像啊他娘很黑么?”群雌莺叱番汉双语齐飞间杂着常雪恨的淫笑与言二娘的怒斥登让卢云慌了手脚。他本想探问山下军情哪知反成了众人的箭靶当下往后退开一步忙道:“一个个来……你们……你们要问什么?”
一名番女脸上微红听她以汉话问道:“大家欢喜这个孩子可不知怎么称呼他的乳名……”卢云正要答话猛听常雪恨哈哈大笑抢先说了:“称呼什么?听老子唤他!”当下伸指一戳正中襁褓粗声道:“兄弟!***吃奶了。”
那婴儿本在那番女怀里熟睡给常雪恨无端戳了一记一时倒也没哭只啊啊呼唤睁开了眼想来真要吃奶了正待张开小嘴忽见一张毛茸茸的黑脸凑了过来笑道:“兄弟睡醒啦。来爷爷教你说人话第一个字……”霎时虎嘴一张喷气道:“操。”
那小婴儿呆呆望着常雪恨忽然小嘴一扁竟是大哭起来。言二娘怒道:“讨厌鬼!走开些!”众番女也甚愤怒举拳挥掌纷纷来打。常雪恨抱头鼠窜慌张闪避哀声道:“咱打小住山寨第一个字学得便是这个操啊你们要不喜欢那咱便从第二句话教起……”说着窜到那婴儿身边笑道:“干……”
杯字未出那婴儿已是呱呱大哭众女接连踢打常雪恨只能缩到卢云背后去了。众女听那婴孩哭得凄惨无不慌声哄劝却都不见用处。卢云见她们粗手笨脚拿着婴孩左摇右晃抖得小骨头都快散了。男的粗女的蛮卢云苦笑轻叹摇道:
“来把孩子给我。”
一名番女赶忙把婴儿送了过去说也奇怪卢云将他抱入怀里在背上拍了拍耳边低语几句那婴孩便即忍住了哭众番女见状无不赞叹言二娘一旁笑看微笑便道:“这孩子很黏你。昨晚他瞧不见你人哭了许久才睡呢。”
卢云俊脸一红他年纪比言二娘小了四五岁便如遇上大姊一般他轻轻哄着那孩子微笑道:“这孩子其实不太哭也不怕生是个了不起的乖孩子呢。”那婴儿听得称赞忽地哈哈欢笑好似已能听懂人话。
卢云见几名番女满面钦羡料来群英巾帼战阵之事不学即能然要照料童婴怕还不能与自己这个男子汉相比。含笑便道:“你们也学着抱他记得出力轻些左手托住后臀别使劲压他的胳肢窝。”卢云当年随军西征曾向乐舞生习过番文这话便以回语说出。
众番女听他回话流利无不又惊又喜待见卢云面貌英挺脸上蓄着短须仿佛便是回疆男儿的好模样众番女自是交头贴耳口中窃窃私语眼角不时瞧着卢云嘴角都带着笑。
那宁宁罕年纪最小却也最为聪慧她通晓汉语便学着中原姑娘的模样捡衽为礼向卢云道:“这位哥哥您过往可曾住过回疆?”卢云见她姿容妩媚便也报以一笑道:“去过帖木儿汗国一回不知贵国宰相阿不其罕近况可好?”
两人这番话却是以汉语说出宁宁罕正要答话猛听常雪恨怒喝一声吼道:“好个屁!阿你娘罕最希罕!”他镇日价无所事事早对几名番女生出情意一看卢云秋风扫落叶大小通吃来者不拒心中醋意暴生当即朝宁宁罕的玉臂拉去口中警戒道:“大家留神了!这老白脸早有老婆不是好东西你们小丫头甭给他骗了!”宁宁罕不去理他反而轻移莲步绕开了常雪恨仍要与卢云对面说话常雪恨实在气愤不过登时窜来双手撑开隔在两人中间喝道:“你没听见么?他有老婆了!”
宁宁罕长长的睫毛一眨叹道:“回疆男儿汉奉古兰经教义可娶四名娇妻。”说着朝卢云望了一眼脸上微起羞红。常雪恨怒道:“放屁!这姓卢的王八摆明是中国人!什么时候变成回疆番狗了?”宁宁罕仰望着云幽幽地道:“他脸上蓄须看来雄姿英像是回部英豪。”常雪恨扯住自己的乱须暴喝道:“老子的须比他长十倍!你怎不当爷爷是英雄?”
宁宁罕微起叹息轻声道:“鼠须非虎须蓄与不蓄并无不同。”
常雪恨又恨又悲忽地放声大哭喊道:“你们全欺侮我啊!我恨哪!”卢云与言二娘见了疯态无不哑然失笑三名回女也是放声大笑。便在此时忽听房门打开跟着行入一人却是那“火眼狻猊”解滔。那解滔才一进门三名回女同声呼唤:“解大哥。”诸女咬字虽有纯正之别但言中的温柔妩媚却无二致。解滔向众女抱拳微笑正要开口忽见常雪恨哭得呼天抢地狂吼道:“老子杀了你!”抓住了解滔胡乱揪打一顿泄恨。
过得半晌常雪恨大哭而去那解滔自是衣衫不整连头巾也给扯落他咳了半晌干笑两声拱手道:“卢大人秦将军在烽火台前相候请您过去聊聊。”
众女一听山主有命立时噤声言二娘则极低极低的叹了口气她转过面去自行逗弄孩童。解滔见卢云面带诧异登时解释道:“我怒苍治军严谨军令如山只要是头领传唤部属定须凛遵。”卢云过去曾出征西疆做过秦仲海的参谋熟知他办事的法子自是不以为意当即颔微笑:“不劳解兄召唤我这就过去。”
卢云随解滔离去想起方才见到的围山大军便问道:“解兄山下那些军马是怎么回事?为何围着山寨……”话声未毕解滔已然含笑躬身道:“卢先生秦将军只在附近等候在下先告辞了。”对卢云的问话竟是一字不答便已倒退离开模样甚是恭谨。
卢云茫然张嘴不知他为何走得这般急正迷惑间忽地肩头受人一拍卢云大吃一惊当即身形前倾左腿微抬便要向后踢出身子更要趁这一踢之力顺势向前滚倒。还未踢腿出去只听背后那人笑道:“停停停踢伤你老子了。”卢云听那江淮口音响起急忙回身后望果然面前站着一条八尺来高的大汉正自抱胸笑望自己。卢云大悲大喜一把将那人抱住叫道:“仲海!”
秦仲海左手搂住了弟兄右拳朝他肩膀捶了一记笑骂道:“兄弟每回和你碰面你总一脸倒楣狼狈可什么时候才达啊?”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方印石抛给了卢云。陡见故人过来卢云不知有多少话想说哪里还管什么金玺玉玺随手接了竟不多看一眼。秦仲海笑道:“对不住昨晚我一时好奇把这玉玺偷去瞧了。”卢云微笑道:“还喜欢么?”秦仲海搔头挠面苦笑道:“咱看不懂上头的篆字你说咱喜不喜欢?”
眼见秦仲海一如往常模样卢云眼眶却是红了想起柳昂天的事心中更是酸苦难忍霎时泪水滚落啜泣道:“仲海你……你听说侯爷的事了么?”
秦仲海轻轻点头握住卢云的手道:“我都知道。”卢云咬牙道:“明明事情好好的可不知为了什么皇上忽然派人来搜什么玉玺接着禁卫军便包围了侯爷府……”他想到伍定远胸中一阵酸苦忍泪道:“仲海你可知道玉玺是怎么到侯爷家里的?”
秦仲海目光怜悯默默无语中只拍了拍卢云的后背示作安慰。
卢云放声大哭垂泪道:“是我……是我亲手送进去的……那夜艳婷托人把东西送到我手上要我转给侯爷……仲海我……我好怕定远也牵涉在里头……”
秦仲海低头静听却也不加一字评论只任凭卢云哽咽垂泪过得半晌方才道:
“兄弟你莫要自责这件事错不在你。”他拍了拍卢云的肩头略作安慰又道:“整件事打一开始就是一场阴谋你也好、定远也好甚是侯爷也好都只是人家的棋子。”他带着卢云并肩往山边走了几步伸手望山下的军马指去淡淡地道:
“连这些兵马也都是棋子。”
卢云擦抹了泪水心下有些惊诧更不知山下的军马与此事有何关连忙问道:“棋子?什么意思?”秦仲海笑了笑道:“卢兄弟还记得我在达摩院里和你说的话么?”
卢云心下一凛那时自己见到了天绝的遗嘱秦仲海便曾谆谆告诫要他绝不可对人提起否则天下江山即将易主。他叹了口气道:“记得。”秦仲海微笑道:“可你后来还是把谒语说出来了对不对?”卢云无言以对只能点了点头。
秦仲海淡淡一笑道:“你一向聪明书读得也多可惜就是心太软否则必然是个厉害军师。定远也是一般虽说世故老练但他根柢不够狠字上输了老大一截也不能和人家较量。说来说去只有瞧我的了。”卢云不明究理奇道:“较量什么?和谁较量?”
秦仲海制住他的说话霎时转望万里江山朗声大笑:“兄弟别烦恼!日后有啥事全都包在老秦身上。”他目光剽悍伸手抓向山下军马喝道:“看我一次压平它!”
卢云见他自信满满登时大喜秦仲海办事一向俐落从来都是柳昂天的心腹爱将若有他出头必有奇妙招式制住大局当即颔道:“仲海如有用得着我的尽管吩咐。”秦仲海点了点头道:“有你这句话我可放心多了。”他携着卢云的手含笑道:“难得你到山寨来咱带你左右逛逛别想这些了。”
秦仲海自知卢云这些时日饱受惊吓不愿他更添烦忧便打住了话头对山下局面更是绝口不提。两人随口闲谈听他道:“兄弟还记得上回你来怒苍山是什么时候?”
卢云微起哂然低声道:“西关和番之时。”
秦仲海点头微笑指向一处广场道:“你瞧那两个字知道是谁写的么?”
卢云顺着指端望去见了座巨大牌楼上书“怒苍”二字。卢云并非第一次上来怒苍山上回来到此地乃是保驾和亲之时当时自己为寻秦仲海一路冲风冒雪来到山顶那牌楼更是坍塌在地有若废墟岂料今日竟是这等宏伟气象回思过往当真恍如隔世。他眼望牌楼苍雄的字迹赞叹道:“这两字英气勃勃可是陆爷的手笔?”
卢云见秦仲海摇头微笑便道:“可是青衣秀士的墨宝是么?”秦仲海笑道:“兄弟此番可料错了那两个字是老子写的。”卢云大感诧异秦仲海虽非文盲但全身上下毫无文采别说要他写出这等雄浑有力的斗大文字便要他老老实实在格子里爬出怒苍两字怕也会写成“恕沧”当下摇头笑道:“我不信你写两个出来瞧。”果然秦仲海随手捡起树枝嚅嚅啮啮间眼角还偷看着牌楼想来要依样画葫芦过得半晌终于将树枝往地下一扔却是要藏拙了。卢云含笑道:“到底这字是谁写的?”秦仲海干笑道:“真是老子写的啊。”眼看卢云一脸不信秦仲海只得咳了一声道:“咱是说老子的老子懂了吧。”卢云恍然大悟才知这是秦霸先的亲笔字迹。
行到山巅已在烽火台不远秦仲海捡了块大石拉着卢云坐下。两人肩并着肩秦仲海朝烽火台上的骨灰坛望去含笑道:“兄弟你可知道你和咱爹爹真是一个样。”
卢云听得此言自然一脸惊奇道:“我和令尊相似?可是样貌长得像么?”
秦仲海脸上一红这话要是卢云来说自己来听必然哈哈大笑若不当场喷出五字金言大呼“你是我的种”决计放他不过他眼珠子一转干笑道:“他***你别占我便宜我是说你的性子啊那股驴傻劲儿……”他眼望天际摇头道:“实在太像咱老子了。”
秦霸先的生平事迹卢云不甚明了自也不知如何接口更不知此言是褒是贬。又听秦仲海道:“家父是个英雄了得的大人物可他始终活得迷茫他想造反却放不下朝廷忠义他心里挂着家人妻小却又不舍心中是非似他这般人一辈子都只能在角落里喘息杀不出局面的。”他斜目觑了卢云一眼幽幽地道:“兄弟你是真正的血性人当年秦某沦落江湖北京城里没舍弃我的就你卢云一人。咱盼你今生平平安安、快快乐乐一辈子别受我爹爹的苦。”卢云听他诚心为自己祝祷心中不由感动颔便道:“仲海我也盼你这辈子都能平安喜乐。”
秦仲海微微苦笑:“造反的人谈什么平安?”他目光黯淡反手拍了拍卢云的臂膀道:“你若还想返回京城与顾小姐团聚厮守这几日便乖乖听咱安排什么也别想。懂么?”
卢云微微颔当年秦仲海星夜出兵为自己报仇才有了后来的功名说来好友始终替自己着想不曾有过半点私心。卢云笑道:“仲海你这话可怪了这里是你的地头我不听你的还能听谁的?”秦仲海哈哈一笑起身道:“我这几日公事缠身怕不能陪你。你若有什么事情只管去找陶清。过两日我替你排个英雄大宴让弟兄们见见你。大伙儿喝上一杯。”
阳光下两人相顾微笑便如京城时候一个模样卢云目送秦仲海的背影心中只觉一片平安有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好友替自个儿撑腰想来无论什么难处自己都能平安跨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