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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小水滴
正统十一年正月十六黎明
肚子胀胀的脸颊瘦瘦的身上脏脏的口袋没钱手脚无力可不知为何明明什么都没有了心里却还觉得怕。怕自己落单怕自己被打、怕自己死掉、怕到深处频频拭泪低声啼哭于是乎人人相互挨近彼此取暖齐声唱:朝升堂、暮上床贼官污吏偷银粮
吃你娘、着你娘豪门招妾讨你娘
耳边传来亲切的歌声人人都会唱大人唱出心坎事、小孩唱出心里话大家手拉着手边走边唱心里不再孤单只觉得温暖。
温暖的地方让人心存眷恋大家追随着前方的身影向前走、不停走大人翻山越岭后头的小孩跟不上了便给人抱了起来弱小摔倒了又教强壮的搀扶起来。在这儿没有强弱、不论尊卑人人相互扶持、紧紧依靠谁都不计较。
因为大伙儿心里都明白他们就是彼此的希望。
希望是什么呢?希望就像小水滴一点一滴朝露坠小溪、溪水潺潺起涟漪轻轻唱来听万山百岳遮不住苍生原来有声音。
一百滴小水滴可以称为一杯酒一千滴小水滴可以合为一碗汤。小水滴没有性子取只方酒杯来盛它就是方的拿只圆碗来装它就是圆的。小水滴聪明乖巧随遇而安只求躲在杯碗里安静渡过一生。可有一天杯儿碗儿再也不愿收容它了小水滴就像眼泪一样渐渐满溢而出寻找自己的出路。
队伍真是长放眼望去全是人大家低头驮背默默前行饿了渴了队伍里有人传来饮食累了倦了便以天地为家席地枕卧。人人追随着前方的身影追逐一个伟大的希望。
希望究竟在哪儿呢?其实没几人说得清楚。人人只知要追随前头的脚步向前走、一直走前头也许什么都有也许什么都没有不过没人会多问什么因为大伙儿心里都知道万一把话说破了就只剩下了绝望。
转眼又要黎明了。歌声益黯淡眼皮也越加沉重每个人都累了快走不动了天上的月儿躲在彩霞之后渐渐西沈慢慢黯淡突然间一道曙光射穿云海照亮了北方瞬息之间天地都静了下来。
大人们张大了嘴揉了揉眼小孩们则跪了下来凝望面前的异象。
穿越了千山万水见到了这处地方但见东方远处太阳升起西方彩月却未落下当此一刻日月同临穹苍中映照一座辉煌城池万众屏息间不知是谁率先喊了出来:紫禁城!
紫禁城天下官差的大本营紫禁城举国兵马的总调度。从山丘远眺面前的紫禁城宛如明珠出海闪闪生辉美得让人动容垂泪。雄奇景象在前人人呼吸加快身上抖刹那之间第二记呐喊撕破夜空。
紫禁城!满天彩霞中人人纵声高喊擂胸顿地:紫禁城!紫禁城!紫——禁城!
撕心裂肺的哭喊伴随了百来记喊声一片胡喊乱叫之中不知是谁先嚷了起来:大家冲向北京!冲啊!一时之间天地皆动。人人都找到了希望。当先第一拨人放声呐喊奔下丘陵随后大人小孩、男女老幼一齐望前冲了。
眼前的紫禁城宛如佛经上的极乐世界那儿必有仙女神佛居住。小水滴们哭着嚷着他们要奔到极乐世界里找到观音菩萨、找到如来佛祖小水滴要请教个大道理出来。
一片激动呐喊间突然远方现出了兵卒的身影正向北方撤退人群里立时传来示警:大家小心!天子兵又来了!、不要怕他们!这些人是勤王军!大家冲过去!
昨夜遇到了天子亲军人人吓得直抖他们过去只见过稻草兵没见过天子兵这些人身穿金甲高大威武自称叫做勤王军没口子的为国为民望来十分厉害。结果打完架后小水滴们手拉着手齐声欢唱:勤王军、亮晶晶为国为民真好听打架像个狐狸精。
勤王军没有用他们也许是狐狸精也许是马屁精不过无论他们姓啥名谁都无法阻拦小水滴。大人们慷慨高歌狂奔而出小孩们也不再畏惧只管手拉着手快步尾随突然之间耳边听到那熟悉之至、却又刺耳之极的声响。
呒——呜——前方队伍缓下脚来后头人海更已停下。只见紫禁城外有一匹白马马上乘客身穿重甲单枪匹马手持唢呐正自向天吹鸣。
呒——呜——唢呐声声高鸣见得马上乘客的装束孩子们立时哭了起来大人也是全身颤抖因为这个武官一点也不像勤王军反而像是
轰隆隆咚、轰隆隆咚鼓声响起勤王军向左右两翼撤退现出城墙下的阵式那儿有一员又一员大将一队又一队兵马投石机、洪武炮、诸及远兵器全给拖了出来他们的旗号是
正统军——风飞砂起天地潇潇城池下方传来号令声但见十万将士从中分开现出阜城门下的巍然身影他昂吐纳振臂高呼:保卫——京城!
呒——呜呒——呜全军队伍一齐昂起头来吹响了万只唢呐。声响越来越大益高昂人人摇旗呐喊撕心裂肺一时之间三军士气大振神机营、前锋营、武兴内团营、骠骑三千营摇旗呐喊声威之盛弥天盖地而来。
正统军!上前一步!
轰隆隆咚、轰隆隆咚鼓声隆隆大军开始推进了第一排的正统军官身做赤膊手提大刀背后的兵卒默默无言拖拉大炮一步一步朝西方人海逼近。
第一排的大人们心存害怕脚步不自禁地向后退让因为他们认识这些人。
生于藏武、死于北关这些人不是勤王军也不是留守军他们是远征西北的正统军天下第一劲旅。
饿鬼们一起退后了。滔滔洪流嘎然而止近月以来这股怒涛所向无敌留守军、勤王军尽皆失守却在京畿前给正统军挡了下来。足见这只军马威望之重如同鬼神。
城下杀气腾腾城上却是寂静无声。此时此地天下无人站得比卢云更高他高据废城凝视西郊城外只见饿鬼们缓缓退后渐渐停下。阜城门下则是鼓声隆隆当前行出一只队伍天寒地冻中人人赤膊上身左手持刀右手牵羊面向西方人海列做一道人墙。
正统军布阵了出乎意料他们的前锋没有盔甲、没有盾牌只有一柄刀。这些勇士全都听从一个人的号令他铁手铁腕、举止沈毅正是卢云当年的故友伍定远。
正统军前锋约莫万人阵地插立大旗标明师号见是北关四镇。在卢云的注视下伍定远默默行到阵中单臂提起百斤牛弩嘎地一声弦响靴底压落已将一张牛弩硬生生地撑开。
卢云做过军中参谋自知硬弓之上另有脚弩脚弩之上尚有牛弩。牛弩顽硬如铁须得二十余人方得拉开只是伍定远神力惊人单脚轻轻压落便已撑开了牛弦。看那弦上冷光辉映将射之物并非寻常箭羽却是一柄百斤重的大铁矛。
铁矛扬起高高指向天际似要将太阳一举射穿。卢云深深吸了口气阿秀与胡正堂藏在城垛后也不禁心摇神驰不知伍伯伯想做些什么。
前锋蹲地。万众屏息中巩志传下了号令。瞬息之间北关死士应声坐倒万众屏息间牛弩越张越开已然紧绷。猛听嗡地一声巨响铁矛激射上天消逝在天际中人人不知所以正惊疑间天上落下一个小黑点猛然沙尘飞扬铁矛正正插入了地下听得伍定远轻轻地道:全军上前沿铁矛布阵。
骤然之间人人都懂了这铁矛是伍定远划下的一道界限他要一尺一尺地拿回失土。
全——军上前——四名参谋齐声呐喊号令一下阵地里再次响起了阵阵鼓声。
轰隆隆咚、轰隆隆咚战鼓催促唢呐高鸣在万名北关勇士的带领下洪武炮、投石机、十万大军乃至于伍定远自己一步一步向前推进直朝铁矛逼来。小水滴们惊惶失措脚下不禁向后退却了千万人宛如大海退潮被迫退到了界碑之后。
正统军一动三军皆动听得阵地另一侧传出呼喊:勤王军!全军整队!号令一下听得咻咻声响朱红号炮、纯金号炮、绿黄号炮一道道焰火点燃升空在北关四镇的前引下城南的内团营、神机营、城北的前锋营、骠骑三千营一齐向前推进。
轰隆!轰隆!轰隆!焰火相继上天轮番爆炸隆隆震响之中正统、勤王也已排定阵式便以伍定远立下的铁矛为界列开了一字大阵从高处放眼望去京郊尽是旗海人海队伍连绵足达四十来里。
十年不入朝陡见这个大场面卢云也不禁气慑神夺。他深深吸了口气撇眼去看只见城垛后的小阿秀也张大了嘴看他与胡正堂紧紧挨着两个孩子既害怕、又兴奋似想转身就跑却又舍不下这空前场面。
饿鬼受迫于这股兵威已被逼到城外三里城下便已清出了一大片空地。两边相互僵持各自按兵不动卢云也深深吸了口气他想知道伍定远下一步怎么做。
百万兵马肃杀寂静似在等候什么人骤然之间内城传来一声呐喊:开城门!
开城门、开城门声音由远而近、由近再至远卢云转头去看城内只见大明门打开广定门打开最后阜城门下传来嘎嘎声响巨门向两旁艰难推移只见皇城处行出大队白马前方四骑行出其后又是四骑宝雕黄挂校尉全身金甲前后共计八队三十二名骑兵现身队伍正中簇拥了一面王纛上书日月二字。
日月旗抵达前线卢云心下震动暗道:钦差来了。
眼前这批卫队便是俗称的大汉将军他们直隶于正统皇帝殿前金阶个个高大英挺仪表出众比之虎林、羽林等兵马又胜一筹。
喀喀巨响中阜城门向西方打开现出了本朝至高无上的日月旗西郊一片寂静卢云、阿秀、胡正堂都静了下来此时此刻连饿鬼们也不动了人人都晓得将有大事生。
日月旗驱逐鞑虏的旗号天子卫队高举王纛沈静出城三十二匹白马整整齐齐面向天下苍生带了一股庄严之气。城下百万军缓缓分开让出了一条通道马蹄隆隆之中天子卫队开始向前奔驰突然间金甲队长双手高举长声嘶喊:圣旨到!
一道黄榜昭展在天金箔所制阳光反射圣光照耀西方大地。三十二名金甲武士扬起头来同声宣告:朕承天序、君主华夷!天下臣民——跪听恩旨!
臣.正统军大都督伍定远在卢云的注视下城下一员大将率先下马单膝顿从身形位置观之此人正是伍定远。五军大都督一旦俯身下拜城下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十万校尉腰刀触地随着上司跪倒。阵地另一侧也传出声响:臣.勤王军大都督朱祁、臣.前锋营提督朱盺、臣.骠骑营提督朱蓟
共接恩旨!刹那之间百万兵卒应声跪倒。伍定远弯腰拜伏、前额触地带领百万大军呐喊:愿吾皇、万岁、万岁
万万岁!在威武侯的带领下百万将士同声颂号声如焦雷从阜城门下远远传了出去。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从未有过这般惊天动地呐喊站在第一排的灾民们给这气势一震有的后退、有的惊惶更有人趴伏在地向圣旨骇然叩。
天子者天下之公道也。正统皇帝向苍生下诏昭示了人间至高的大公之道。饿鬼中一旦有人受惊跪倒身旁之人随即趴下彷佛无形蛛网拉扯从城头上远眺而去背后人潮一波一波俯身跪倒望来如同沧海翻浪恁煞壮观。
护佑苍生的志业便是天下国家。正统军大都督、勤王军大都督并同三名亲王提督、两百四十位督师、百万兵马将士无不拜伏在地、肃穆噤声。胡正堂微微抖阿秀面色苍白二童对望一眼竟也一齐跪下了。
眼前旗海飘扬北关、神武、神恩、神佑、虎威、豹韬、凤翔
数十面旌幡迎风飞舞光荣正大实乃天下国家之尊严当此国威谁敢不跪、谁敢不拜?正磕头抖间胡正堂眼角一撇忽见废城上还站着一人忙拉住阿秀附耳道:快看那儿。
阿秀急忙转头惊见一名男子立于城楼之上褐衣布袍面向西方不跪亦不动。胡正堂呆呆地道;秀哥这人是谁啊?为何不跪?阿秀讶道:是啊怪神气的。
看天下人尽皆拜伏却只有这人孤身站立一派出尘模样。阿秀满心疑惑只在猜测这人的来历那人却是不知不觉看他遥望王纛神色孤单似在踌躇什么。不消说此人自是卢云了。
孟子曰:人有恒言皆曰天下国家只消活在人世间谁都有其国、有其家卢云年轻时投身科考、奔波流亡自称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一切所作所为岂不也是为了这四个字:天下国家?如今圣旨已到天子向天下人下诏他跪是不跪?
在二童的注视下只见无名男子口唇喃喃他面向王纛缓缓提起长袍身子一寸一寸下弯竟也恭恭敬敬地叩下头去了。
卢云跪了不单是他在天子的王纛正道之前即便孔丘复生、孟轲再世也得俯身屈膝恭敬致意。因为这不是拜天子而是拜天下。
天下者天下人之公天下也。伍定远跪了勤王军跪了、正统军跪了千万饿鬼跪了连卢云也双膝触地叩颂号。当此一刻天下终将定于一孰能一之?不嗜杀人者能一之。
此时此刻天下定于一天子圣光照耀九州岛大地举国之中再无2声。在日月王纛的引领下三十二匹骏马一字排开直向阵前飞驰堪堪来到最前线金甲队长陡地拉住了缰绳高举皇榜昭示苍生朗声曰:奉天承运
皇帝诏曰!
圣号一出千万人无分敌我不关贵贱人人叩下拜静候万岁爷圣裁。
朕闻圣天子修德以来人保境以安民!龙图四海、护卫苍生!
金甲队长展开圣旨面向西方人海鼓气宣读:正谓安国在乎尊君尊君在乎行令一人有庆兆民赖之其宁惟永郅治之世倚扉而望
先前钦差现身庄严伟大如今念起了圣旨却是长篇累牍满嘴文诌诌地有些莫名其妙饿鬼们自是相互偷瞄谁也听不懂再听远处人海哗哗语响想来这金甲队长嗓门不足声不及远后头的人都还在探听着。
饿鬼们窃窃私语无甚恭敬。卢云却是神情肃穆。自知这道圣旨非同小可目下千万饿鬼云集京城必当有所求而来朝廷究竟要和要战都在圣上的一念之间。
城上的卢云静候圣裁不敢漏听一字城下百万大军也是寂静一片。又听钦差道:朕自登基以来中外景从四海清平、天下大定尔等百姓不远千里而来只为朝拜天颜、上表精忠朕心甚慰然为免田园荒芜、乡里动荡着各部百姓归原籍充实仓禀以报君恩钦此。
圣旨宣读已毕卢云却不禁大吃一惊万没料到朝廷竟是要饿鬼们返乡了。至于他们有何心愿去留生死圣旨里却是一字未提。那金甲队长声嘶力竭嗓子有些哑了便先吞了口唾沫清了清嗓子方才喊道:谢恩吧。
听得谢恩二字饿鬼们眨了眨眼似还等着下文谁知金甲队长却不吭气了良久良久听他大吼一声:要你们谢恩!听不懂么?话声一出城下便由伍定远带领磕头颂号:万岁、万岁、万万岁!饿鬼们虽不知皇帝想干些什么反正人家磕头了自己怎能不磕?便也跟着胡乱下拜高呼万岁表明自己也是个效忠的。
万岁喊罢再来不知要干啥。饿鬼们便坐了下来有的拿干粮来吃有的茫张双眼等着看钦差跳舞。那金甲队长明白乡民无知却也无甚意外当即把手一挥三十二名武士齐声呐喊:归乡里!以慰朕心!朕心甚慰!归乡里!
金甲武士有备而来反来覆去就这几个字声音整齐划一。奈何喊了半天饿鬼们还是面面相觑迟迟不见有人离开。金甲队长压抑了火气沈声道:听好了!皇上希望你们赶紧回家懂了么?终于懂了原来皇帝要百姓赶紧回家。饿鬼们纷纷高兴起来这便拿出锅碗瓢盆铺开被褥想来他们早以天地为家这便要上床歇息了。
金甲队长愣住了只得道:诸位感念天恩远道来京盼以京郊为家此虽出于至诚却不免阻碍内外交通话声一出饿鬼们突向两旁分开彷佛大海中裂让出了一条通道蔚为奇观。金甲队长愣住了只能再咳几声道:尔等虽已让路却仍盘据京门、喧闹游嬉却置京城百姓于何地?置天子尊严于何地?我现下计数到三你们若仍盘据不走便是违抗圣旨将依刑律从严论处!他环顾周遭举手过肩慢慢将指头屈折傲冷道:一!
听得皇帝要赶人了。饿鬼面面相觑不约而同静了下来。卢云深深吸了口气总算也明白了朝廷的用心。他们打一开始便没想让饿鬼进京也没打算听这些人呈报冤情而是要放他们自生自灭。万籁俱寂中金甲队长威严四望便又屈起手指沈声道:二
饿鬼们面露骇然似有奔逃迹象。金甲队长深深吸了口气瞠目厉声:三!
数完了正等着饿鬼们天崩地裂、哭喊溃散谁知这帮人只是眨着眼谁也没动不少人还嘻嘻哈哈对着钦差指指点点把他当成了疯子。金甲队长怒之极矣厉声再道:听不懂么?三!正要再说却听人群里传来嬉笑声:四!
大胆刁民!金甲队长怒道:圣旨在此谁敢放肆?给我出来!一名饿鬼怯怯站起倏忽之间第二名、第三名、第四名人人如雨后春笋个个起身而来队伍壮观不知有几千几万人。金甲队长吃了一惊忙道:谁要你们起来的?都跪下!
轰号令一出数十万人又齐声跪倒一时沙尘飞扬宛如天摇地动久久不熄。
连卢云、阿秀远在城头亦有感应知觉。金甲队长略有怯意回头去看却见勤王、正统两大劲旅都已布防自也不必畏惧当下提了一口凶气厉声道:我最后一回警告圣意已裁尔等须得就地折返若违圣意休怪刀剑无眼立斩无赦尔等一个个都得死于非命
钦差终于说出那个字了:死盘据不走死。违抗圣旨死。乖乖回家饿死。
饿鬼们张大了嘴身上微微抖金甲队长威严警告:我再次计数到三尔等仔细听了一二
三!三字出口大地忽起雷声亿万生灵怒号呼应:杀——三杀轰轰杀杀杀但听大草原里轰轰作响如苍天之怒、如江山之嚎西方尘烟飞扬泥沙越飘越高遮天蔽日。胡正堂颤声道:秀哥饿鬼生气了!怎么办?阿秀稚龄儿童哪知该怎么办?圣旨引暴乱城下饿鬼有的顿足擂胸有的抛掷泥沙旷野间轰轰震响不知有多少人放声怪叫倏忽之间几百枚石块飞送上天如暴雨般袭击而下。
撤退!撤退!金甲队长连中百来枚石子已然头破血流只能掉转马头狼狈而逃。
飞石从天而降勤王军上下乱成一片徽王爷身为主帅自不能任凭部众溃散当即扬鞭怒喝:武兴内团营!严守阵地!、骠骑三千营!不许退后!
人海开始推进饿鬼人数太多如怒涛般推向京城声势之大当真扑天盖地。阿秀与胡正堂相拥抖几次想逃下废城两腿却似灌满了醋连站也站不起了。
卢云微起战栗直至此时他才觉自己弄错了。饿鬼们压根没把钦差放在眼里他们能走到这一步靠的不是皇帝的施舍也不是朝廷的收容他们能闯到此间依赖的是自己的实力。打一开始他们就有翻脸的准备至于能让他们心存忌惮的也只有面前的正统军了。
京城危在旦夕卢云也无暇顾及小孩儿的心情了他凝视阜城门下只见正统军立于鬼海正前方即将承受第一回冲撞。
稳住伍定远高举铁手沈声话:全军稳住
伍定远退无可退背后几尺就是京城正统军倘使溃败北京也将沦陷看这帮饿鬼满心恨火一旦闯入了城门京城即将化为炼狱。飞石迎面而来马儿惧怕嘶鸣都给骑兵按倒。众步卒以肉身为盾或给砸上了钢盔或是铁甲受击人人低头忍耐第一排北关勇士当其冲更已满面是血身旁羊儿咩咩骇然害怕得无以复加。
骑兵下马、步卒上前本阵后方传来巩志的号令:燕烽、高炯出阵喊话。
正统军的策略很明白他们绝不能后退却也不能轻启战端。倘使双方杀得血流成河反会激怒饿鬼届时万众一心一旦连性命也不顾了十万正统军便再勇猛百倍又如何能是千万饥民的对手?方今之计伍定远只能与饥民们讲道理逼得他们知难而退。
在北关勇士的掩护下阵中奔出百名传令手人人手持状纸齐声喊话:奉本朝律法——百名传令手齐声呐喊这批人或练有内功或天生嗓门洪亮声能及远可千万饿鬼叫嚣之下又有谁听得到说话?伍定远从属下手中接过状纸亲自上前一步率众呐喊:奉本朝律法!着令来人就地解散、各归乡里!切莫试法抗命!伍定远内力雄浑竟然穿过了喧嚣吼叫声闻旷野一众传令士气大振随即放声叫喊:尔等骚乱治安、阻碍要衢!业已触法!、尔等目无法纪、聚众咆哮!依法须得严办!话声甫毕鬼海中立时传来愤怒回应:法——什么叫做法?让咱们乖乖饿死!就是你的法?咚咚咚、咚咚咚石块自天倾泻而下北关勇士被迫举起了手护住头脸操爹干娘的骂声中突然人海深处传来一声啜泣:皇上我们要见皇上啜泣化为哀嚎:对!叫皇上出来!叫皇上出来!咱们只和他一人说话!皇上!出来看我们啊!皇上!千万饿鬼大悲大喊有的冤、有的恨奈何正统军就是迟迟不放道路。饿鬼们突然万众一心齐声呐喊:皇上!皇上!皇上!皇上!惊天动地的呼喊中苍天正在呼唤天子。可皇帝并未现身饿鬼们由悲生怨由怨转恨猛然间人人都深深吸了口气齐声大喊:狗皇帝!你滚出来啊!饿鬼们愤怒了大地似起闷雷呼喊直达天顶穹苍天地同惊。时在清晨城中百姓泰半还在梦中安睡一旦听见了他们的怒吼不知多少人要受惊而醒。
狗皇帝!你滚出来!、滚出来!你狗皇帝!千万小水滴化作滔天巨浪扑向城下双方原本相距三百来尺转眼便近了百来尺随时都会短兵相接全军将士咬牙切齿低头不动伍定远则是高举铁手沈声道:全军预备预备
小水滴哭着骂着向前奔来即将与北关死士正面遭遇突然间伍定远喝地一声铁手放落但听刷地暴响本阵兵卒奋步上前振臂急抛万柄标枪飞上了半空急坠而下。
妈妈!、爹爹!儿童哭喊声中人潮惊惶闪避但见地下砂尘飞扬眼前多出了一排标枪。正统军训练精严此番万枪向天抛掷落地时却整整齐齐彷佛化做了一道界限挡下了扑面而来的狂涛怒潮。
全军听令!伍定远须俱张振臂怒吼:有敢越雷池一步者就地正法!
嘎嘎弦绞后排箭手拉弓搭箭前排步卒手按刀柄人人目露凶光已有杀人之意。
皇上!千万小水滴齐声哭喊:放我们进京!
呒——呜呜呜呜——伍定远亲取号角鼓气高鸣。他功力之厚不在当年秦霸先之下吹起了号角真如苍龙悲吟声势慑人。在大都督的带领下但见一只一只唢呐给拿了起来全军上下尽数呼应声响直拔青天响彻云霄。
就地解散、归乡里!、依法严办!绝无宽贷!在主帅的带领下十万大军森然警告:前方没路走!前方没饭吃!前方只有
死!威吓一出正统军里便又响起尖锐唢呐:呒——呜呜呜呜——在正统军的威逼阻拦下饿鬼们进不得、退不得有的茫然坐地有的低头哽咽人人都是彷徨无助。
楚河与汉界面前镖枪凛不可犯乃是朝廷立下的开战界限。饿鬼若越雷池一步大都督手下的正统军绝不宽待。
局面再无可退只消稍有差池京城即将陷入火海。伍定远心里明白要使饿鬼分崩离析便得以无上军威压迫他们退让唯独在气势上盖过对方方能逼迫这些人散去。
饿鬼们哭了对他们来说正统军其实就像另一批怒苍好汉不怕苦、不畏难视死如归时时饿着肚子打仗可饿鬼们硬是不懂为何正统军一身凛然骨偏偏要为难他们?一样是人西北百姓是人、京师百姓亦是人为何正统军总是厚此薄彼只愿保卫京师、却对自己挨饿受冻家破人亡视若无睹呢?这是什么缘故?莫非自己就是这么的不值
钱?心念于此人人昂起头来泪水夺眶而出瞬息之间心里又浮现一个字。
狗他们都是狗有钱人的狗
泪水坠到了草地上化为露珠渗入尘埃。第二滴、第三滴五滴六滴七八滴九滴十滴千万滴水是天下最古怪的东西三千弱水可取一瓢饮倾其三千瓢也能合为一体当一千七百万小水滴汇于一处时它们会变成什么形状呢?
横竖是死!大家冲进京城!杀——远处有人叫了起来人海再次聚拢冲向了镖枪栅栏厉声道:杀死他们!杀死他们!拖出狗皇帝!杀光他全家!大批饿鬼忿恚咆哮纷纷越界而来伍定远纵声长啸:北关勇士!动手!
城下刀光闪耀阿秀尖叫一声紧抓着胡正堂的手。一齐闭上了眼。
自遭逢饿鬼以来前锋战士度拔刀。猛听凄厉哀号城头下刀锋此起彼落血海扑天万只白羊未及奔逃羊头便已落地可怜前蹄兀自拍打挣扎让人不忍卒睹。
万只羊儿牺牲了它们受斩殒命死于城下点滴鲜血落上了黄沙化做一条生死界线逼得饿鬼们哭叫退开。
莫要怀疑朝廷的决心!伍定远亲上前线铁手向天扬起纵声狂啸:正统军——全军推进!
轰踏!轰踏!轰轰踏!轰轰踏!带着无比残酷的军威正统军开拔了北关万名勇士赤膊上身手提血淋淋的大刀一步步迈向西方人海。背后十万大军随即翻身上马迎敌出征。
正统军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然而这批人并非是稻草兵只要伍定远号令一下正统复辟以来最大的屠杀即将展开。
退出京畿!伍定远须俱张厉声道:有敢滞留者立斩无赦!
呜一名饿鬼孩童蹲在地下掩面哭了起来大人们也是呆呆低头无言以对。
肚子饿饿的、身上脏脏的眼睛红红的走遍了千山万水恳求满天神佛赐给一个答案谁知到了最后一关还是一场空么?
失望的泪水一滴滴落下饿鬼们知道自己输了他们害怕正统军谁也不敢硬碰硬。
后方人海开始消散慢慢已有人掉头而去。
饿鬼们认输了他们须得离开可他们还能去哪儿?失去了希望他们还能活下去么?
没办法饿鬼不能进城纵使顽皮捣蛋如阿秀、也知饿鬼不能进京。他们若是入城了京城便将化为火海。阿秀低头茫然正难过间忽听胡正堂道:秀哥你看那个人。阿秀急急转头只见敌楼上还站着那个无名男子他的眼眶泛红越来越红渐渐变得如饿鬼一般红。
不知不觉间卢云也流下了泪水。失望的人间失望的天下谁也找不到一个答案。
即使卢云在此他也无能为力。
人潮如大水消退退开了正统军设下的界限没人知道他们会去到哪儿只知道这些人已如乌合之众即将烟消云散。
眼见饿鬼后退了各部将帅莫不松了口气正要下令推进却觉旷野间还留下一个人。
小小的孩子面向着排排森严的标枪看他个头好小怕比阿秀的年纪还小了点却不知是走失了、还是没了爹娘一时捂住脸蛋只在呜呜哭泣。
十万大军面面相觑全都停下脚来。众参谋互望一眼只想找个法子把他吓走高炯大声道:小孩儿!跟着你爹娘走!别赖在这儿!那孩子哭道:我没有爹娘燕烽厉声道:那也不能赖在这儿!快走!那孩子哽咽道:肚子饿他擦拭泪水慢慢提起脚来朝京城方位踏出一步。
不知不觉间人人耳中都听到了一声
轰
百万兵马不觉身子一晃向后退开了一步。千万饿鬼也觉异状了他们一个又一个停下脚来凝视那孩子的背影。
这一步宛如天神下降震动了北国大草原。离众而出的孩子他背对同伴面向京城虽说脚步蹒跚还是勇敢面向万名死士慢慢便已逼临了镖枪栅栏随时都能闯过去。
小小赤脚离地而起正要再次踏上泥草地突见一枚弓箭自天急降从那孩子面前坠落与身子相距不过毫厘。那孩子吓了一跳脚步不由自主停下了。这一箭意在警告只消那孩子再踏一步下一箭便要射到身上绝无宽饶。
那孩子浑身抖不敢稍动。城头上的卢云、阿秀、胡正堂乃至于城下的徽王爷、德王爷北关勇士人人目不转睛都等着看那孩子的下一步他会进?还是逃?
万里江山皆静默人人都在等候他的决定。那孩子眼睛红红的他回头瞧了瞧同伴抬头望了望天空深深吸了一口气。
肚子饿饿的脸上脏脏的面前的儿童没爹没娘、手不会写、嘴不能说他什么都没了可是他不必害怕因为世上还有一个人会怜悯他、宠爱他、照顾他他的名字是
皇上!孩童放声哭叫抬起了右脚跨过了正统军的栅栏。
轰隆瞬息之间江山震动了社稷动摇了这一步踩痛了天下国家即便一代真龙在此也不禁色变震恐。
奉本朝律法!来人不得越界!、奉吾皇圣旨!命尔退!
呒呜、呒呜唢呐高鸣满场将士如临大敌但见前方校尉驾马奔驰后方箭手全数开弓刀如林、箭如雨百万将士厉声警告那孩子却是置若恍闻只管挺起胸膛、大胆越界而来他什么都不怕他只要找到他的皇上。
北关死士深深吸了口气握着大刀的手微微抖人人转头回望本阵等候上司号令。
正统军失守了他们压不住场面。第一个人越界而来很快便有第二人效法最终大批饿鬼都会追随那孩子的脚步一齐跨界走向京城。
巩志低低叹了口气他取来了一柄铁胎大弓交到伍定远面前。
今时今地镇压全场的是一股杀气任何人敢越雷池一步立斩不饶。倘使放过了这名孩童其余饿鬼便会跟进。百万勤王军尚且镇不住他们何况是十万正统军?到时双方硬碰硬之下正统军绝无胜算。
饿鬼不是傻瓜他们会见机行事。伍定远若让人觉是只纸老虎京师便守不住了他的妻女都在城里身为人父身为人臣他不能让饥民闯入城中他必须镇住灾民。
阜城门下的魁梧身影一动不动他凝视幼童的身影容情肃穆。城头上的卢云、阿秀城下的勤王军、正统军人人都等着看他如何应变。
在千万人的注视下伍定远呼吸极缓他慢慢伸出铁手握住了弓柄。
阿秀吓了一跳万没料到伍伯伯真准备射杀这名孩童了。他与胡正堂对望一眼心里满是彷徨其余将士虽觉不忍却也不敢上前相劝。
没法子伍定远若不这般做却该怎么办?难不成真要放饿鬼进来?当此一刻人人都得选边站这就叫朝廷与怒苍壁垒分明。
伍定远拉满弓弦压抑呼吸慢慢瞄向了越界孩童阿秀、胡正堂都闭上了眼不忍再看。卢云的目光却是一瞬不瞬只在凝视故人的一举一动。
猛听嗡地一声伍定远放箭了飞矢破空那孩子也缩起了颈子正闭目待死间猛听咦地一声四下满是惊呼讶异那孩子呆呆睁眼觉自己好端端地站着非但未死甚且毫无伤。这一箭竟只从他身边掠过钉入了脚边泥地。
刹那之间千万饿鬼爆出欢呼伍定远失手了来箭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卢云心下雪亮这是故意的。一代真龙武功何其之强射杀一名小童岂有失手之理?不想可知他不忍为之。
希望之光再次燃起一个又一个饿鬼转向东方第一排大人们双手交握组为人墙一个个追随那孩子的步伐转朝京城方位迈步而来。
此例一开天下皆动看伍定远不忍下手守城兵马却该如何是好?北关死士深深吸了口气人人回过头来凝视伍定远。口中虽未言语眼神却道尽了一切。
情势急转直下众参谋对望一眼高炯沈声道:我来。从背后解下弓箭还未拉弓却给巩志拦住了他摇了摇头道:不行你射不管用。
正统军有其规矩逢得变故危难职级高者须得身先士卒以示负责。看在场将官之中谁能比伍定远职级更高?他若不忍杀之便不该假他人之手。倘使他自觉这件事既腥且臭集天下骂名于一身他凭什么要属下担这个罪过?
最后一回机会再不能失手。巩志取来了一枚箭矢道:大都督请。
伍定远开始抖了饶他真龙之体身负万斤之力此际手臂却震颤不休巩志使了个眼色高炯等人尽皆行来一同搀住了伍定远巩志更站到上司身侧陪他一齐拉出了满弓。
巩志的心意很明白他要陪大都督一同下海这个罪过伍定远一个人承担不了。
伍定远喝喝喘息几番使力却都拿不住弓矢。余波所及带得巩志左摇右晃连站也站不稳了。眼看饿鬼越聚越多那孩子走得更快了北关死士却殊无举刀之意人人低头垂手毫无斗志偏偏大都督硬是拿不稳小小一枚弓矢众参谋惶惶不已正想着如何劝说突然后方传来一声大吼:伍定远!
蹄声隆隆百来匹快马簇拥一名亲王疾驰而来正是勤王军大都督到了他驾马闯入正统军本阵怒道:伍定远!你说得一口好兵法!什么战阵之中宁死不负落单弟兄!你自己说!正统兵纪第二条是什么?
徽王朱祁驾临本阵破口大骂正统军上下岂容外人造次双方已在推挤叫嚣徽王爷隔在人墙外大声道:伍定远!将者卒之先!朝廷打了十年拾掇不下一个小小的怒苍山就是因为你这混蛋!你的下属个个杀人如麻你还在这儿装好人、假惺惺、学那妇人之仁?你还有脸去见为你战死的弟兄吗?
将者卒之先。身为全军大将不能身先士卒则军士惑矣。不能鼓舞三军反夺其志则军士疑矣。三军既惑且疑焉能不败?
饿鬼们越逼近了人人脸上含笑带着光辉希望北关勇士则是噤默以对犹在等候上司的号令。一片吵嚷叫骂中伍定远突然叹了口气道:算了。
高炯等人微微一怔还待要说巩志却拉住了同伴示意众人向后让开。
伍定远沉默半晌慢慢提起了大弓拉满了弓弦对准那名孩童。勤王军将士见状莫不大声喝彩:好样的!不愧是当今武神!果然是天下人的榜样!高炯等人怒火上升将一干闲杂人等驱赶出去巩志则是一语不默默侍奉在旁。
地狱之门开启了。阳光照下晒在身上暖呼呼的伍定远眯起了眼轻轻呼出一口气正要松开手指陡听远方传来一声叫喊:伍——捕头!
伍定远浑身震动这熟悉之至的嗓音彷佛出于一位故人之口他张大了嘴猛听崩地一声大响弓弦松开这箭还是离弦而出了。
伍定远啊地一声声音带着痛楚眼看来箭势道刚猛便要将幼童钉死在地说时迟、那时快天外飞来一条马鞭卷住那孩童一拉一扯将之抛上了天。那孩子还不及放声哭叫半空伸来一只臂膀已将他稳稳抱住。
来箭射了个空钉于地下直没入羽足见箭上所附真力何其浑厚。众人大惊失色还未说话却听人海里传来苍凉嗓音低声道:伍定远。伍定远愕然抬头却见鬼海中立着一匹青骢马体态巨广驮负一位十尺神将。众将齐声呐喊:陆孤瞻!
陆孤瞻现身了他骑于马上背对人海于千钧一之刻抛出马鞭救下那孩童的性命。
来人!徽王爷拍马奔驰厉声道:拿下陆孤瞻!
怒苍元老现身众将再无一分犹豫人人声呐喊或驾马、或拔刀便要群起而攻之。
大军即将合围陆孤瞻却是不以为意。只见他怀抱孤雏立马于战地正前俯身遥问:伍定远八十三之上再添一数可知为何?
伍定远张大了嘴竟是为之语塞陆孤瞻笑了一笑自问自答:不过是多杀一人而已对么?伍定远慢慢低下头去面色转为青紫似想说些什么偏又说不出话来。陆孤瞻凝视他半晌随即掉转马头便已自行离开。
徽王爷大怒无已:姓陆的!你有话要说冲着本王说!别对着伍定远说三道四!取起宝胎铁弓拉了满弦便朝陆孤瞻背心射去。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徽王爷娴熟兵马这一箭竟是又快又急陆孤瞻却是一无所觉堪堪便要溅血受伤忽然一枚飞箭半空横来嗤地一声先将徽王爷的长箭射落随即第二箭来当地大响竟已射破了徽王爷的护心镜。
看来人如此神射先截箭、后射人众将愕然半晌随即齐声怒喊:火眼狻猊!话声未毕阵外铁蹄隆隆雪泥飞溅之间双骑纵马过来一左一右护住了陆孤瞻。
反击!巩志大喊一声高炯、燕烽等人快手取箭嗤嗤连声搭弓、弯弦、瞄射举动快绝赫然便是连珠箭的本事。徽王爷嘿地一声便也提起了弓箭背后百名亲兵不待主官传令便也弯弓搭箭射出了大批箭矢。
勤王正统双军并力威力岂同小可?只见快箭飞来宛如满天花雨。马上双将不甘示弱立时拉满弓弦虽只两人双弓弦上却各搭十二支长箭嗡地一声快箭振弦破空径与朝廷众将对射。
两边箭矢交穿而过嗤嗤连声朝廷将领的箭矢竟然半空受截一一坠下敌方非但准头惊人连取箭射的功夫也过人一等。高炯自己也是神箭手如何忍得?嘿地一声反手探入箭壶还不及掏出箭来猛听破空大响竟又是二十四箭当空飞来。
当当铿铿火花四溅正统军上下提起盾牌护住了门面。此番两军隔空对射怒苍虽只二人在场却已大获全胜。双骑睥睨远走众将咬牙去看却见马蹬上的小腿浑圆修长马鞍上竟坐了一对西域美女二女高鼻大眼端得是姿容艳丽。一片错愕间却听徽王爷大吼道:骑兵出征!
轰隆隆!轰隆隆!大批铁骑分四面包抄正要将一干人等拿下女将持弓搭箭又是一箭凌空射来。看这箭去路古怪竟是朝天而去巩志心下一凛急急大喝:保住帅旗!
巩志迟了一步话声未毕一面布旗已自天飘落正是全军视为性命的正统军旗。
这帅旗向是军中第一要紧物事旗在人在旗落军亡。眼看帅旗落地人人倍感屈辱正要上前拼命敌方出手更狠嗡弦再响又出了一箭众将激动大喊:日月旗!
日月王旗要倒了全场惊惶呐喊都要拿性命去救千钧一之刻燕烽急急把旗杆放低了一尺咻地一声来箭射了个空总算保住王旗不失。
怒苍女将欺上门来是可忍、孰不可忍?刷地一声高炯盛怒拔刀厉声道:正统军!
冲啊!肉搏大战开打但听杀声大起步卒冲出阵来第一列北关死士更是奋勇直上突然饿鬼阵中飞出大批箭矢射住了阵脚随即鬼海中一面旌旗行走而来旗面白底绿字大书:江东帆影陆。
江东子弟兵现身这只军旅约莫两千余人全是陆孤瞻心腹兵马一路守在鬼海后方沿途保护照拂如今总算现身出阵了巩志扬起令旗朗声道:投石机!
令旗挥落兵卒纷纷斩绳只见天外飞来千斤大石轰地一声、又是一声四下泥沙激溅砸出了一个又一个深坑江东箭手纷纷驾马闪避怒苍两名女将也是急急拨转马头盼能逃回西方人海之中高炯怒道:抓住这两只雌的!血祭正统军旗!
投石车是及远兵器弓箭射之不到马军攻之不着在飞石掩护下正统军左右包抄眼看便要擒下怒苍女将突然破空声大作远方飞来一只金瓜锤通体巨大重达百斤一路飞越人群重重撞上了一辆投石车投石车受力倒塌缓缓右斜撞上了第二辆轰隆巨响中接连撞倒了十来辆。一时间绳索崩断三巨石反向抛射飞入了京城之中。
来人如此神威正是陆孤瞻亲自出手。金瓜锤重达百来斤他却能抛掷自如正中鹄的一连放倒了十来辆投石车。
轰隆!轰隆!轰隆!巨石划过弧影先后坠入京城不知压毁了何处民宅内城登时起了骚动胡正堂颤声道:秀哥石头像是朝学堂飞去了阿秀大喜道:真的么?
正振奋间城下巩志却是暴怒无已厉声道:火枪手上前!预备号令未下一道飞箭扑面而来正中肩窝狠狠将他射下马去。
倒了!倒了!饿鬼欢声如雷一个个越过防线正要奔向京城突然人影闪动一条大汉挡到了万军阵前兔起鹄落举脚一踢挑起投石车底梁随即俯身弯腰单臂握住十丈楠木喝地一声大吼横排狂扫而来。
救命啊!楠木迎面扫过饿鬼们哭叫退散如大海退潮巨木再次横扫全场。这回江东军马当其冲避无可避、退无可退眼看便要给打死百来人砰地一声陆孤瞻奋力上前双手奋起硬生生接下这根巨木。
伍定远出手了也只有他这般武勇神力方能单手提起千斤巨木挥击自如。
哼!伍定远容情忿恚宛如西楚霸王把铁掌一推楠木压上老将胸前逼得陆孤瞻倒退了一步。
伍定远对上陆孤瞻一是真龙之体一是怒苍元老却是谁胜谁负?
喔啊!伍定远大吼一声气涌如山轰隆一声大响手上紫电出震得陆孤瞻连退三步伍定远毫不放松提木拦腰挥过轰隆再响巨木扫上陆孤瞻的右腋打得他脚步晃荡险些跪倒下来。
陆爷!江东子弟兵大惊呼喊一个个急急抢上紧抱楠木盼能为陆孤瞻援手。
楠木长达十余丈援兵越聚越多足达四十人这批将士长年追随陆爷皆是武艺高强之士都有百斤之力。一时之间双方宛如拖勾拔河这厢陆孤瞻带领江东四十豪杰紧随在后那厢却只伍定远一人。众豪杰声喘气竭向后力盼能将一代真龙拖入己方阵中。
一——二——诸人同声出力众志成城之下伍定远脚下隐隐晃荡竟给拖了过去江东四十豪杰纵声欢呼霎时一股作气齐声再喊:一、二
三!伍定远厉声回应单臂横推巨木向旁扫过四十名江东子弟啊地痛喊人人脚步踉跄站得近的虎口破裂鲜血长流站得远的飞滚而出跌入西方人海之中。
一代真龙名不虚传伍定远以单臂抗击四十名高手轻取全胜。只见他深深吸了口气左臂倒提楠木霹雳一声大吼:陆孤瞻!
千斤粱木夹带风雷之威当头砸来陆孤瞻实在不敢硬接赶忙向旁侧让伍定远微微吐纳半空变招巨木拦腰扫来陆孤瞻避无可避、退无可退只能急急向前一扑趁着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再次抱住了巨木。
砰地一声大响陆孤瞻痛得面色惨白此刻江东将士尽给震退只剩他一人双手紧抱巨木与伍定远的单臂僵持。
陆孤瞻不能退。在场高手中只有他能挡下伍定远只消他退后一步江东兵马一泄千里溃不成军届时千万饿鬼何去何从?为了天下的一点生机他须以毕生勤修苦练的内力压住一代真龙的无上气势。
陆孤瞻!伍定远放声怒吼:日月旗当前你如何不跪!深深吸了口气左臂扬起崩开了陆孤瞻的手掌随即倒提巨木当头砸下。砰地一声大响陆孤瞻双臂成十硬生生接下这开天辟地的一击。蓦地双脚脱力竟已跪倒在地。
陆爷!江东兵马见状大惊纷纷拉弓放箭盼能逼开伍定远正统军却提起盾牌抢前护卫北关死士更提刀出阵将敌方驱逐开来。
砰地一声、又是一声巨木连番击打伍定远似有满腔怒气无处饶那陆孤瞻功力运行已至极点却无分毫招架之力。连番重击下慢慢已倒地不起任人宰割。伍定远殊无宽饶之意仍是一棍一棍朝背脊狠打一时间鲜血飞洒上身衣衫尽裂露出了一幅猛虎刺花却是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
此情此景已非高手过招而是午门杖刑。阿秀与胡正堂城头观战不免又惊又怕万没想到平日寡言慈善的伍伯伯也有这残忍之至的凶神恶貌。
伍定远已有杀人之志凭他的真龙之体便要杀尽这两千兵马也如探囊取物只是他无意大开杀戒他只想找个人祭旗。那便是江东帆影陆孤瞻。此人是敌方士气之所系唯有在天下人面前将他活生生打死血祭王纛方能震慑千万饿鬼逼得他们溃散奔逃。
伍定远神威凛凛打得怒苍老将俯称臣三军士气大振但听徽王爷高声传令:全军上前!拿下乱党!百万大军高声答诺转眼间正统军、勤王军诸军如潮水般反扑而来大批饿鬼哭叫奔逃江东子弟虽想上前阻挡却如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人为刀徂、我为鱼肉饿鬼们哭得哭、叫得叫东滚西爬陆孤瞻也倒在地下口吐鲜血。堪堪全军覆没的一刻敌楼上传来沉重呼吸声阿秀急急回头过去惊见那位无名大叔提起了一柄剑看那剑鞘黑黝黝的不免让阿秀大吃一惊骇然道:这这把剑好眼熟
确实眼熟阿秀家里也有一柄剑也是这般黑黝黝、亮晶晶。正诧异间猛听刷地一声兵刃破空声大作无名大叔抽剑离鞘光芒刺目耀眼逼得二童遮住了眼睛。
剑身燃起熊熊白光皎如日月但见无名大叔振臂急抛手中长剑宛如彗星横空脱手飞出。
长剑划破了天际连飞数里直向战地而来城下却仍打得天崩地裂上上下下一无所觉。砰砰震响中陆孤瞻早已趴地吐血伍定远却无罢手之意他鼓气怒号须俱张巨木当头提起正要朝脑门处重重砸下却听背后气流有异竟有兵器来袭。
伍定远侧耳倾听已知来物并非长枪重戟而是刀剑一类轻巧兵器他哼了一声头也不回铁手后探径取剑柄左臂却仍提起巨木直朝陆孤瞻脑门击落。
长剑夹带刺眼白光声势雄烈将近背心数尺伍定远也已抓住了剑柄正要牢牢将之紧握突然破空声消失静寂悄然随即一股强猛内力传到身不由主间伍定远竟连人带剑转了一圈那剑也顺势飞出刺中了巨木。
嗤地轻响传过剑锋散熊熊白光竟将巨木切成了两截那柄剑不减来势一路脱手飞出斜插地下无声无息间地下竟给斩出一道三尺长的深沟。
剑芒?伍定远大吃一惊反手拾起长剑手中这柄剑竟是熟悉之至却是卢云的佩剑:云梦泽!
此时场面混乱双方兵卒打成了一片眼看伍定远呆若木鸡陆孤瞻趁势向后翻滚砰地一声跌到了一面皮鼓旁正要勉力爬起朝廷军马却已赶上正要将之擒下江东子弟兵一声喊却也急急抢来接应。双方便以陆孤瞻为中心抢夺厮杀。
陆孤瞻低头呕血几番想站直身子却都没了气力转头去看弟兄人人身陷重围宛如困兽之斗远方饿鬼也是惊惶害怕哭叫奔逃。眼看兵败如山倒陆孤瞻哽哽垂泪他扶起了地下皮鼓将一柄长枪折成两断随即反过手来重重敲落下去。
咚!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鼓声越劲急怒苍元老拼命敲击战鼓似要鼓舞全军士气奈何朝廷兵马势大却已无力回天陆孤瞻越敲越快越激昂突然间把断枪抛开双膝跪倒仰天大哭:老天爷!求您开开眼啊!咚地一声鼓棒脱手飞出陆孤瞻也已趴倒在地。勤王兵卒大喜过望正要捡个现成便宜却给正统军官喝止了。
这不是敲击战鼓也非激励士气而是在向天庭击鼓鸣冤。
陆孤瞻别无依靠只能向老天爷呼救。他的哭声满是悲愤冤屈直达九天之上倘使苍天有情会否赐下一个回答?
鼓声止息天地间静得出奇正统骑兵一齐拉停了缰绳步卒们也停下脚步四大参谋围在伍定远身边人人面色凝重全在眺望西方大地。
放眼望去城下旷野空出了一大片地方饿鬼逃得老远江东兵马也正向后撤退天地间只剩一个陆孤瞻勤王兵卒面面相觑还未决定抓不抓人骤然间人人都听到了微微鼓声。
咚、咚咚、咚咚咚鼓声低荡似从幽冥地底出隐隐约约渐渐逼近。突然间鼓声拔高而起益加焦急越响亮。
轰咚隆咚!轰咚隆咚!上天回应了彷佛天神击起了雷鼓惊得天地一片震响前方忽起变故临徽德庆四王急忙抢出一同伫立日月旗下突然间临王爷惨叫起来:看那儿!
天地极远处飘起阵阵风砂望来如同大片乌云直扑京城而来。燕烽深深吸了口气立时伏身趴倒贴耳在地拿出了斥候功夫。听不半晌便朝高炯说了几句高炯微微颔转身跳上了一辆投石车登高远眺。德王爷颤声道:到底搞什么?谁来说句话啊?
战鼓惊心动魄震耳欲聋正统军身经百战虽惊不乱勤王军则是面露惧色脚下一步步向后退去。高炯从投石车上跳了下来喊道:四火儿鸣金收兵!岑焱急忙抢上:又是那玩意儿?眼看高炯点了点头巩志立时提气传令:来人!把都督的座骑牵出来预备迎敌。
当当当、当当当正统军鸣金收兵众将士如临大敌顿时结成了阵式向本阵方位严整撤退。勤王军却是次遭遇怒苍主力人人胆战心惊一向后奔逃。
西方雷声隆隆天上黑云来势快绝越冲越高越飞越浓夹带了猛恶风砂彷佛暴风即将来袭。徽王爷拉住了巩志低声道:巩师爷究竟怎么回事?怒苍兵马来了么?
巩志身上中箭却也没空闲包扎只把箭杆随手折断了取出远筒道:王爷自己看吧。
雷声震天眼前满是烟尘什么都瞧不清楚。徽王爷没见识过这等场面他微微抖取筒远眺惊见饿鬼们分向两旁奔跑人人以脚顿地烟尘随之大起却原来是千万人踩踏不休方才激出这闷雷似的低响。
正看间突然雷声骤止天地无声一片寂静间人人的心好似也停了。忽然之间听得临王爷喊道:看!大家看!乌云般的沙尘渐渐落下露出了眼前的景象。放眼望去饿鬼们不再顿地、不再奔跑他们一个个恭敬垂手面向西方那片浩瀚人海却已分做了两半正中却空出了一条笔直大路正正迎向北京城。
敌方现出堂堂气势料来必有大队兵马开到。众将屏气收声凝视天地彼端人人呼吸都已微微加快。
东方阳光映来西方大地一片金灿前方大路却是空旷无人益显得诡谲了。突然间清脆的马蹄声响起道路尽头似有什么东西来了依稀看去只见它红红的、宛如鲜血看来好像是一个字读做
怒!
全军震动间道路尽头已然现出了一骑他黑旗黑马红盔火甲手中高举一面军旗看那旗帜形式古旧却是怒苍本寨的怒字旗!
红旗飞舞在天望来宛如一团怒火。黄烟尘海之中敌方孤身单骑宛如天将下凡所过之处一排又一排饿鬼尽数下拜彷佛他是个慷慨烈士一肩挑起了千万百姓的命运。
阿秀遥望城下不觉揉了揉眼睛低声道:这这个人就是秦话声未出已给胡正堂掩住了嘴颤声道:秀哥不可以提这个名字他会来找你的。阿秀隐隐害怕却又嘴硬冷笑道:谁怕谁?秦仲海、秦仲海快找我啊!
呒——呜呜!号角响起震耳欲聋逼得阿秀掩上了耳惨叫道:妈呀!
怒王手持号角仰天吹鸣那声响竟似老天怒吓得人人脸上变色。眼看总帅行将抵达前线陆孤瞻默默起身转身迎接。京城方位也是鸦雀无声城头的阿秀、胡正堂心摇神驰再也不敢胡闹了城下虽有百万兵马在此却也无人敢出声叫骂。因为人人都知道一件事
秦仲海已经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