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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静默无人时,我们才停下来,没人说话,只有剧烈奔跑后的喘气声。两手交联处,粘腻与湿滑,被风一吹,格外冰凉。挣动,他紧扣,不依不挠。心上浮起冷笑,许子扬就是许子扬,他不会因为一时的愧疚和沉痛而改了性子,骨子里的强势永远都存在。刚才那小心翼翼一声不敢吭的样子,不过是他虚妄的面貌,剖开表皮,现在才是真实的他。
早把这人看透,也一再告诫自己,可就刚才奔跑时根本就没他念,只一心紧随。罢了,痛也好,恨也好,低叹着妥协:“我们明天就走吧。”至少先离开了这里再说,总不能为了一时之气而真将命送在了这里。
有人问为什么觉得生命很珍贵,因为死去的时间太长了,死了就爱恨到头了。
既然我想这个人与我一样不好过,那么怎么都不能就此淹没在这座陌生城市吧。后来两人无声走着,到了一处比较偏僻的小旅馆,就进门准备入住。可却遇上了难题,店家是个藏民,他不懂汉语,我们又不懂藏语,于是两种语言交汇着,谁也听不懂谁。
后来还是个好心的旅客正巧走下来时听到了,他听得懂藏话,上来解释说店家要我们出示身份证,可我们的身份证明都在那家旅馆里。最后给店家加了双倍的钱,才总算勉强要到一个房间。我一进门就倒在床上闭上了眼,折腾了一天,又午夜惊魂般的逃命,着实累了。
迷迷蒙蒙之际,似听到耳边传来轻叹,也无暇去管,很快就沉睡过去。
早上是被许子扬推醒的,睁开眼对上沉黯的眸光,担忧的面孔,一瞬间甚至认不出这是谁。可能是因为我眼中的茫然,他看我的眼神,犹如火光一点一点地熄灭,转成幽暗的冰凉。
“你做噩梦了?”
我微微一愣,有吗?抬手摸了一把额头,果然满手湿滑,全都是冷汗,但脑子里却一片空白,没有残余一点梦境。摇摇头,掀开被子从另一边起身,昨晚躺下时连衣服都没脱,只觉得困顿的不行。
窗外天已经大亮,收整了下我们就出门了。既然决定离开,也不想再拖延时间,当回到旅馆时,一进门就见旅馆老板苦着张脸在与当地警方说着什么。这老板虽也是藏民,但是他会说汉语的,大致是在讲述昨晚暴徒冲进他店里,砍杀旅客的情景,看样子受伤的人不少。
警察把我们给叫住,盘问了一番,问我们为什么昨晚没有回来,神情间倒像是把我们给当成了恐怖分子般防备。不由暗恼,但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就是许子扬也只是耐着性子解释我们昨晚因为去某处景点回得晚了,在附近的旅舍住下。警察将信将疑,肃穆着神色警告我们不要随意再走动。
走上二楼,从依稀凌乱的血迹可窥知,昨晚这里有一场不小的暴动。而大多数房间门都洞开着,我的那间也是,许子扬在先入内查探发觉没异状后才让我进门,他则走向了对面的那个空房。这才知道,原来他定了我对门的房间,难怪昨天明明听到脚步声离开,开门却又见他坐在门口。
无暇顾及其他,房内一片凌乱,明显是被翻过,暴徒就是暴徒,他们不会过门不入,很明显将我的房内各处都洗劫了个遍,幸而我也没什么财物,证件与衣物都被扔在了地上,倒也没什么遗失的。
许子扬很快就过来了,他手上只拎了个轻便的包,进门就说:“等等再走,看看局势。”见我不语,他又解释:“现在走,底下的警察可能会把我们当成疑犯,以为我们是畏罪潜逃。昨晚的暴徒不寻常,专挑旅客下手,显然是有意挑起旅客与藏民的矛盾。”
我不太明白,这有何不寻常?却听他分析道:“从刚才那旅馆老板的描绘来看,这批人不像是本地人,原本接到的真实线报也是有可能某地分裂势力进驻藏区来挑乱是非。”
惊愕住,没想这其中还有如此文章。当人们长期处于安逸状态下,忽然有一天置身在暴乱时,说不恐慌是假的。那些没有人性的暴徒为了自己的私欲,而置他人的生命于不顾,只为挑起事端,达到动乱的目的。
愤怒吗?愤怒。无力吗?无力。
到得中午时分,许子扬去楼下查探了一番,就带着我退了房,走出了旅馆,往火车站方向而去。可抵达后一问,心凉了半截,就在昨夜,火车站这边也发生了暴乱,于是火车站线全面封锁。他默不作声带我又去了汽车站,同样的情形也出现在此处。
不用说,机场也肯定停运,全城封锁了。不过晚了一天,我们就真的走不了了。
许子扬的面色很难看,他拉着我手一面拨着电话一面往外走,可拨了好久都不见拨通,我翻出自己的手机开机后查看,发现果真没讯号了。他沉吟了下,就有了决定,不回旅馆,喊了辆车报出地名时,我微微惊讶,居然是去峡谷那边。
尽管城内有动荡,但似乎没有侵扰到藏居这边,走到深处敲开一家屋门,朴实的藏民在我们边打手势边解释的情况下,将我们让进了屋。等到入内后,才发觉那藏民是有些懂汉语的,因为他家的女儿在南方城市读书,这真可算是意外的惊喜。
事实证明,许子扬的决定是对的。此时唯有借住在藏民家中才是安全的,之后几天,时有传来某旅馆被砸的新闻,而武装部队也正式进驻,开始制止恶势力。全城戒严,就连藏民都不能再随意走动,却在这种情形下,不知许子扬上哪联系了一辆返程的黑车。
夜,黑茫茫的,他一手拎着我的行李箱,一手拉紧了我走在夜幕中。空气沉重地只闻急促的呼吸声,这两天我们并没再争吵,但交流也不多,每天上演的是默剧。不知走了多久,黑茫中终于可见远处有黑沉的车影,到得近处才发现竟已有好些人等在这里了。
从行装上看,应该都是各地过来的旅客,与我们一样,因为突发事件而滞留在此地。这么多人聚在一处,居然无人说话,全都沉默着,可以想见大伙都被这几日的动乱给压得人心惶惶,喘不过气来。
那辆黑车是个中巴车,大致能坐二十多人,可等在这里的初步估计起码有四五十人。人数上翻了两倍,我蹙了蹙眉,转头去看许子扬神色,月光下他暗沉着脸,眉色不动。
很快就有人来点人数,安排着上车,我们排在队伍里,上车后发现只剩最后一排有座位了。狭小的靠窗边的位置,他让我坐在了里面,然后紧挨着我坐下。身体紧密接触,这是连着几天来我们靠得最近的一次,我没有作声,只尽量往里凑一些。
眼看着车厢越来越挤,居然站在底下等候的人全都挤上了车,严重超载。可这时候没有人提出反对意见,因为每个人的心思都一样,就想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终于车子起动,缓缓在夜色中驰骋。
我透过车窗,看着黑茫茫的一片,脑中忽然闪过那个夜晚的事,也是这么黑的无边无际,也是这么气氛压抑到窒息,莫名油生出不祥的预感。那一夜,一直都是我的噩梦,不管记忆如何翻转,都无法摆脱。因为那个晚上,我经历了生死、挣扎,不与命运妥协,也在那之后堕入永恒的黑暗。
由于路面的不平整,车速很慢,可即使这样也时有颠簸。几次都不可预防地朝他身上跌去,他的手稳稳扶住了我,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到我胳膊上。只轻轻一挣,他就松开了,微侧了目光瞧他,沉肃着脸,低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忽然一个急刹车,全车人都惊呼出声,原本站着的乘客往前栽去,此起彼伏的呼喊。我是被许子扬紧紧拽住,才没磕碰到前座上。前头传来怨怪声,一时车里气氛变得混乱。
其实怪不得谁,每个人都焦躁之极,突发状况难免会恼。过了会,有人在喊是车子出故障了,而且车轮底下被一个大石头给卡住了。司机和车主喊大家下车帮忙推车,虽然有人骂骂咧咧,但还是徐徐走下了车去。
男丁上前推,女同志们站在两旁,很快车子就推过了石块。但车子却一直起动不起来,黑不隆冬的,司机在那查探半天也没查出究竟,后来人群里有懂车的过去摸索了一阵,总算是给起动起来了。
再次排着队上车,这次我与许子扬被挤在了后面,心想可能等下要没位置了。哪知当人上了三十多人时,那车主突然跨上门一拦,扬声道:“就这些人吧,中巴车载不下太多人了,要不铁定得翻车。剩余的人把车钱退给你们。”
此话一出,被堵拦在下的人顿时就乱了,纷纷吵起来,哪知那车主见情况不妙,刷的一下把车门一关,就想让司机开车。没上车的有十几个人,一时间大家都没料到车主会如此,等反应过来时车子已经缓缓而动,靠在车门边的人被带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