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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扶着外婆的手有些沉滞,不禁问道:“外婆,您的心中,是否会耿耿于怀?”
外婆没有说话,只是继续缓缓走着,半晌才说着:“若论情,心中终究是不痛快的。但是那个年代,清扬你没有经历,你想象不到是多么艰难。也许一个不留神,一个家庭,一个家族,都会跟着遭殃。自己受罪不说,成分不好,子子孙孙都跟着受罪。他又是赵家的顶梁柱,那么做,也无可厚非。”
我点点头,心中有些明了,外婆正是因为成分不好,大姨,妈妈,都跟着被下放到了乡下,书也没有怎么读。大姨就在栖霞村呆了一辈子,而妈妈后来到了镇上,嫁了爸爸。如果她们当时还在扬州,也许都会有个好的前程。我轻叹道:“是啊,赵家只那么一丝血脉,的确不易。”
外婆滞了一下,没有说话。我能感觉出外婆心中的矛盾。她能理解赵思衡的行为,但是她感情上,也许一直是接受不了的。这是男人的责任和女人感情的差别吗?还是另有隐情?我不得而知。只是觉得外婆的每一步都分外沉重。外婆轻轻叹着:“来一次,就少一次喽。清扬,以后外婆若是不在了,你记得替外婆来拜拜。”
“嗯。”我应着,心里却有种特别的异样。她是我,我便是她,我拜她,会是怎样的情形?想到这里,心竟然还有些紧张的砰砰直跳。
绕到了西南,围墙外是平坦的一片,不远处似乎要盖楼,起了不少地基。放眼望去,却没有一个坟头。外婆的声音微颤着:“姑姑的坟呢?哪去了?”
我四下看了看,心也是一突,对外婆说道:“赵家的坟地还有人吗?我们进去问问。”
外婆的步子颤巍巍的快了起来,一边向赵家墓园门口走着,一边说道:“解放后就没有守墓人了。赵家有几个旁支的亲戚住在这附近,就算是守墓。再后来,赵家又发达起来,重新修了墓,雇了人看着。”
听着外婆似乎对这里的情形很熟悉,我不禁问着:“您每年都会来吗?”
外婆点头:“我每年都会来看看姑姑,和姑姑说说话。不过我会选些清淡的日子过来。清明祭扫,杜若会过来。”我恍然,外婆既然做了乔远的女儿,那杜家的事,便由清莲的奶奶,也就是杜若来尽义务了。
不多时,我和外婆到了围墙的北面,那里是赵家墓园的入口,门口有一间窗明几净的办公室,我走上前敲了敲门,不多时,走出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看着我问道:“有事吗?”
我指着西南角问道:“那里墙外原来有座坟的,现在怎么不见了?您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那人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了看,说道:“你是说埋着一位叫杜衡的那座坟?”
我和外婆对视了一眼,眸中几分惊喜的应着:“是。”
那人对我们微笑道:“去年秋天的时候,这里开始征地盖厂,到处都在拆迁。年底赵先生来了一趟,说外面太乱了,重新修了围墙,把杜衡的墓围进了墓园的墙里。”
我震惊的说不出话,半晌才呆呆的问着:“赵先生?赵以敬吗?”
“是的。”那人看着我手里的白菊,一抬手:“如果你们要去祭拜,这边请。”说着在前面带路。我扶着外婆跟在他后面,却是满心的震动。外婆更加意外,走路都不太稳。
很快到了墓园的西南角,那人说道:“就是这里了。一切都是原样没有动。只是修了围墙。”那人说完转身离去,只剩下我和外婆,立在那里,心中千百种滋味。
所有的一切,对我来说,既是今生的陌生,又是前世的熟悉。赵石南的墓,依然矗立在那里,历经了七十多年的风雨,当年那块简陋的碑已经早不复存在,如今的碑,汉白玉材质,描金字体,很是气派。碑的下角刻着立碑人的名字,赵信儒,赵信偵,赵信俭。
看到赵石南的墓,所有的前尘往事,“哗”的一下涌上我的心头,我情不自禁的抚上了赵石南的墓碑,好像有千百枚针在刺着我的心般疼痛。石南,我来了。你还认得我吗?
外婆在不远处轻轻叹道:“清扬,找到了,姑姑的墓在这里。”我忙回过神,顾不得在赵石南的墓前多做停留,快步走到了杜衡的墓前。看到杜衡依旧简陋的墓,墓上衰草凄凄,我将白菊放了上去。心中却不知该是什么滋味。
外婆的手在杜衡的墓碑上摩挲着,从怀里拿出一块手帕细细拂拭着上面的尘土和污秽,直到擦的干干净净。又将坟上的枯草拔去。然后静静的坐在了坟旁,凝神许久。我不想打扰外婆,也许她还有话想对杜衡说。
我转身向东走去,转了一圈,看到了赵思衡的墓,不由得停住了。默默看了一会。
继而又到了赵石南的墓前,仔细看了看,愣在了那里。在赵石南墓的右后方,立着一个小小的坟墓,墓主的名字只有简单的“汪氏”二字。旧时的女人,死后也只有一个姓氏。但是立碑的人却告诉了我她的身份。因为立碑的人是她的儿子,赵思衡。那她便是茯苓。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她姓汪。她死后一如她生前,小小而卑微的立在赵石南的身后。
外婆不知何时也走到了我身后,细细看了看,有些意外的说道:“我以为他们会把她和赵石南合葬。毕竟解放后,也没有妾这么一说。”外婆不是赵家人,自然不会进赵家的墓园。所以她并不知道赵石南和茯苓下葬的情况。
解放后,没有了妾的称谓,妇女翻身,茯苓该是名正言顺的赵石南夫人,也是该合葬的。只是她没有这么做。
那一瞬,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很复杂,每个人,都让我的内心很震动。过了许久,外婆叹了口气:“走吧。”
我犹豫了一下,看向东边问着外婆:“刚才我看到赵思衡的墓在那边,您去看看吗?”
外婆抬眸看着东边,眼神很遥远,许久,说道:“不去了。”说完,向着墓园门口走去,我忙扶了上去。
从赵家墓园把外婆送回家,一路上,外婆都很沉默。到了家中,我帮外婆把饭烧好,便准备回南京。外婆忽然喊住了我:“清扬。”
我扭过头去,外婆站起身来,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小盒子,里面又裹了几层布包。外婆缓缓的打开,里面是一只青翠欲滴的镯子,外婆把盒子递给我说道:“这只镯子,是姑姑留给我的,只有一只,我一直在想,该给你,还是该给清义家的。但是现在看来,还是你更需要。”
见我愣着,外婆把盒子塞到了我手里:“我知道赵家如今又遇到了困难,成悦锦的事我帮不上忙,这只镯子,还能拿去卖点钱救救急。”
“不要。”我忙把镯子推回到外婆的手里,“这是杜衡留给您的,您留着。再说赵家缺的资金不少,镯子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外婆摇摇头:“我都是土埋到脖子的人了,镯子也好,钱也好,对我还有什么用。这只镯子,就算杯水车薪,也是我的一点心意。赵家的人,总算还是有情有义。”说着轻叹道,“要是姑姑还在,也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把镯子拿出去。”
说到杜衡,我的心咯噔一下。是啊,无论是杜衡,还是我,对赵石南,抑或赵以敬,怎么会吝惜?我没有再推脱,把外婆的镯子收下。
民国的成悦锦没有下落,新的成悦锦还在何院士的实验室里进行着最后的实验,而南京的丝之恒已经撑不下去了。银行下了最后通牒,丝之恒必须要做出最后的决定,不能再拖着了。
赵信儒召开了股东大会,尽管肖彬、吴董事等人主张申请破产,但是同意被并购的股东占了大多数。少数服从多数,丝之恒终究无法挣脱被丝路并购的命运。那次股东大会,姚清莲没有出席,按弃权处理。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那天股东大会散会后,赵信儒和肖彬一直坐在会议室没有动弹。看着熟悉的会议室,熟悉的大楼,即将成为别人的座下,别说他们,我的心都在绞痛。
过了许久,赵信儒开口说道:“肖彬,我和以敬的股份就撤出来吧,这些事就麻烦你去跑跑。一个礼拜后,就要和丝路商量并购的事了,这些事最好在并购前就处理好。”
肖彬几分不甘心,却也没有办法,拳头砸在了桌上,许久没有吭声。
我坐在那里,视线已经几许模糊。丝之恒的挥斥方遒,丝之恒的锦线飞簇,丝之恒的辉煌鼎盛,都成了昨昔。赵家历经了几代人的努力,最后还是落得这样的下场。
我不知道如何挽救,我也不知道如何破冰,面对着赵以敬倾尽所有奋斗而来的丝绸帝国即将崩塌,我只有无能为力的痛楚。过了很久,我缓缓的对赵信儒说着:“赵董,我还有一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