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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候,程素派了轿夫来接我。抱着小缺送我的碧玉壶儿,怀着对我娘反常情绪的担忧,我恹恹的返回了侯府。
和往日不一样,轿子送到侯府侧门时,程素居然带着侯府管家的宁婆子等在门口。
“姑姑?你怎么站在这里?”我诧异道。
“你觉得我为什么站在这里?”程素反问道。
我垂首道:“悦儿不知,请姑姑明示。”
程素上前一步,瞥了眼我怀里的木盒子,便冷了脸色:“我只同意让你回家看望你娘,你却居然跑去了陶坊,还被那杂工孙二给瞧见了?!”
程素从来没说过不准我去陶坊的话,问题的症结,想来还是那孙二吧。猜测之下,我解释道:“我此次回广阳门,除了看望我娘,本就打算去陶坊替阴侯爷挑件寿礼,只是没想到会在那里遇见孙二叔。”
“替侯爷挑寿礼?”听了这话,程素脸上露出将信将疑的表情来。
我立即献宝似的将那木盒子递上前去:“姑姑,你看看,我选的这只碧玉壶儿,是陶坊最近才研制出的新品,足足开了十二炉,才得了这么一只。”
程素听着便有了些兴致,抬手打开盒子,拿出了那个小茶壶。夕光映照下,那原本就十分透通润泽的釉面上,折射出一层莹润柔和的清辉,似珠玉流光,青碧而幽凉。
程素眉间便露出了一丝笑意:“这壶儿却真真是个好东西,造型精巧不说,这般均匀的釉质却不是一般瓷窑能烧得出的。”
躬身立在一旁的宁婆子闻言,也走了过来,打量一番后便啧啧咂舌:“夫人,我看这壶儿别说一般的瓷窑烧不出来,就是官窑里也出不了几件相仿的。”
那宁婆子的儿子,却是早些年托了阴侯爷面子,在官窑里寻了差事的。听她这么一说,我也才觉得小缺哥哥送的礼物贵重,只是已经收不回了,便只好顺着话儿说下去:“给阴侯爷选寿礼,自然不能马虎了去。”
“难得你有这份孝心。只是,这物件送给侯爷却是委屈了。”程素将碧玉壶小心放进木盒中,瞥了我一眼道:“待阴皇后那日来了,你亲自把这壶儿献上,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这个壶儿果然这般珍稀么?程素居然要送给阴皇后?我心里有些不舍得,便露出一脸为难道:“若是送给了阴皇后,那侯爷的寿礼……”
程素唇角勾笑道:“给侯爷送幅百寿图吧。既是你亲手写的,尽了孝心,也还能替他祈福长寿,意蕴极佳。”
我只好点头道:“我明日回了学堂便开始写那百寿图。”
跟着程素进了侯府,刚走到我平日寄居的院子门口,便见春娥与一个黄裳女子并肩立在门口说话。
待走近前去,才惊讶发现那个黄裳女子竟是程老夫人的婢女春娟。
“春娟姐姐,你何时来的洛阳?”程老夫人去世之后,我便再未见过她,此刻突然在侯府相见,难免有些惊讶。
“春娟侍奉我母亲多年,为人稳重可靠,我便着人将她接了来照顾你。你们往日在汝州相处过,彼此间的脾性都知根知底,容易处好。”程素在一旁解释道。
这却真是知根知底的人。那日驿路上,我和我娘第一次遇见程老夫人,便是她侍候在旁。之后我娘在侯府救下悬梁的阴明珠,我们跟随程老夫人返回汝州,程老夫人认我做干孙女的这些事,她件件都曾目睹。
“春娟见过小姐!”待程素把话说完,春娟便对着我屈身福了个礼。
我忙忙摇手道:“春娟姐姐,你我之间,不必这么……”
“悦儿!不管你们以前感情多好,这侯府之内,仆主分明,不可乱了规矩。”程素出言打断了我的话。
“嗯。”我闷闷的点了点头。
程素又叮嘱了一番府里的规矩后,便带着宁婆子和春娥离开了。
待她们一走出院子,我便拉着春娟问长问短:大肚李先生是不是还在讲《春秋》?程冬雪学会放风筝了没?程明瑞的蹴鞠练到什么程度了?后院那株老桂花开了没?西厢屋檐下那窝燕子今年回来没有?……
“呵呵,小姐一下问这么多问题,我先答哪一个呢?”春娟抿唇笑道。
我这才发现自己太过急切了。想起来,除了那个管家的徐妈我不喜欢外,我对汝州程家的思念已经超过了竹溪镇。
一直聊到晚饭后,春娟提说要去准备沐浴用的热水,我才意犹未尽的放她离开。待洗漱完毕,我又留她在内室说了好一阵话,才迷糊睡去。
或许是这一天里见到听到的事太多,我的梦也做得乱七八糟的。一会儿是在教程冬雪踢蹴鞠,一会儿是跟小缺哥哥学吹陶埙,更离谱的是,我居然梦见了小白脸。
梦里,小缺哥哥足足烧了十二炉,终于烧出一盒比我娘那个水果人儿还精致的水果人儿。当我一个个欣喜查看后准备好好谢谢他,一抬头对面的小缺就变成了小白脸的模样。
我被惊得连退了好几步,脚后跟绊在了槐树根上,身子一歪,人就跌了个面朝天,盒子里的水果人儿全都飞了出去,在青石地砖上“啪啪啪”的碎作一地。心疼完这一地碎瓷,我才发觉自己腰背硌在了树根上,好一阵闷痛。
“喂,拉我起来!”我恼怒道。
小白脸抄着手望着我,一脸得意道:“没门!”
气恼之下,我猛的翻身坐起,想揪住他赔我的水果人儿。
“小姐,小姐?!”一阵急切的呼喊自耳畔传来。
我倏忽睁开了眼睛,却是春娟立在床旁。她见我醒来,便抬手摸着我的额头道:“你做噩梦了?”
我扭头看看四周,发现窗户已经泛白,猛然记起今天是开学之日,便“噗通”跳下床来,一边在床尾找衣服,一边对春娟急切道:“糟糕,都这时辰了!你快帮我打些水来,迟到了可是要挨戒尺的……”
昨夜明明放在床尾的学堂弟子服,此刻却不知被裹去了哪里,我心急火燎的掀开被子,突然发现床单上湮开了一大团红猩猩的血,便忍不住“啊”的一声惊叫。
“小姐,怎么了?”刚走到门口准备去打水的春娟急忙折了回来。
我指着那团血迹惊恐道:“床上有血!”
“有血?”春娟走了过来,皱眉看了看那滩印在藕色丝单上的血迹后,便转头上下打量我,看了一阵,她便笑了:“哪有被自己的血吓成这样的?”
“是我的血?”我迟疑的顺着她的目光往自己身上看,很快便发现月白的睡裙上也印着几朵梅花一样的猩红斑点。
怎么会是我的血?!
扶额寻思一番,我突然醒悟道:“啊,一定是方才梦里跌的那一跤,把我摔出内伤了!”
“梦里?!”春娟闻言一愣。
“嗯,我现在都还觉得腰有些酸疼呢。”我把方才做的梦给春娟描述了一番,一边揉着酸软的腰肢,一边狠狠道:“小白脸,你居然敢用妖术在梦里算计我,下次遇见了,一定要你好看!”
“噗!”春娟抬手掩唇,肩膀抽动了好一阵,突然便笑出声来。
“这个,这个很好笑吗?”我面露不悦。
春娟双手捧腹,笑得风中凌乱:“小姐,哪有梦里让人摔出内伤的妖术?这不过是你来癸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