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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闷归郁闷,我心里十分清楚,这百寿图却还是得写。
压下想与窦童见面的念头,第二日我一早就开始伏案运笔了。到傍晚时候,终于得了一张横竖看起来还算顺眼的字。我让春娟卷着宣纸,一起去程素的房里回复。
听说我写好了百寿图,程素便放下手里的账本,俯首细细浏览春娟和我一道拉开的纸张。
程素看得极是认真,眼睛在纸张上往返逡巡,仿佛将那一百个大小不同字体各异的寿字的每笔每画都过了一遍,面上才终于露出一点笑容:“悦儿果然用功,这手字写得极是漂亮。”
我心底一阵轻松,原以为,这百寿图写好,我便算完成任务了。谁知程素只略略顿了一下,便又道:“这字虽然极好,可若就这么送给侯爷,却也有些不妥。我让春娥已经备好了丝线和绢缎,还有半个多月的时间,你还来得及将它们绣出来。”
“要把百寿图绣出来?!”我倒吸了一口气。
程素笑道:“不好么?既显露了你的书法功底,又展示了你的女工作品,正是一举两得。”
学堂中的若干课程,周老夫子的德规课我都觉得比绣工课好。我最怕捏着那绣花针儿在绸缎上枯燥往返了,稍微分点神,不是针脚不平,就是花样走样,看着就心焦。
见我没象往日一般点头应允,程素便敛了笑容道:“侯爷寿辰那日,上至皇上下至百官,都会有贺礼送来,你既是有那份送寿礼的孝心,便应该下足功夫。否则,侯爷哪里会记得我还有你这么个侄女?”
虽然我这几年都借住在侯府,但真正与侯爷碰面的日子,却是屈指可数。不说阴家的公子少爷,便是几位侧室夫人诞下的千金也有七八位之多,侯爷不记得我这么个小透明,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我从不奢望让那个素日严肃着脸孔的阴侯爷记住,可是看程素的表情,我便明白这对她来说是件很重要的事情。
我还从来没反驳过程素的决定,这一次,我也只能点头黯然答应。
于是,从这一日开始,我便足足一个月没进学堂,整日屈膝端坐于木榻之上穿针引线。直到侯爷寿辰那日的丑时末,我才在春娟的大力协助下,完成了这幅让我眼花缭乱、腰酸背痛的刺绣百寿图。
搁下百寿图,放下连日来的煎熬和疲惫,不待春娟吹了灯烛,我便倒在床上沉入了黑甜梦乡。
次日醒来,已近巳时。春娟也不在屋里,我听见侯府前院传来一片喧嚣之声,心底便慌乱了起来:怎么睡得这么死?可千万不要错过了送呈寿礼的时辰!
我正在床旁手忙脚乱的穿衣,那边春娟便端了食盒进来:“小姐不必惊慌,此刻侯爷正在前厅接待同僚,你吃了早饭,换好衣裳,便差不多合适了。”
“你怎么不早些叫醒我?忙了多半个月,要是错过时辰,姑姑一定会责罚我的。”我一边结着腰带,一边埋怨春娟道。
春娟正将食盒里的早点搁上木桌,听了我的话,便笑道:“哪是我不叫醒你,是夫人一早过来看过,知道你昨夜熬得晚,特意叮嘱让你多睡一阵。”
我不由一愣:程素一早就来过了?看来,她果然还是操心我那百寿图绣没绣完。
吃过早饭,春娟替我换上贺寿的礼服,将那百寿图细心裹好装进锦盒里,便一起去了前厅。
在前厅侧门,我和春娟便被侍卫拦下,告知说侯爷正在接待贵客,让我们先到侧厅里等候召唤。
去了侧厅,发现里面早已候着许多带着礼物的女眷,既有侧室的几位夫人,也有侯爷一些仆从。人虽站满了侧厅,大家却都静默无言。
在侧厅里立了多半个时辰,侍卫才过来通传,说现在可以进去送礼了。那些先到的人便在侍卫引导下,一个个轮番进前厅去叩拜送礼。
终于轮到我时,我便抱着锦盒,默默回想着仪礼课里女先生的教导,紧绷着全身肌肉,低眉垂首的走进了前厅。
行走至大厅正中位置,我屈身在地毯上跪下,行叩拜之礼后启声禀道:“民女叩见侯爷,祝侯爷福寿无疆,百岁无忧!”
“这却是……?”
闻言,我便知道这阴侯爷果然不记得我。
“侯爷想必是不记得了,这便是我往日给你说起过的侄女悦儿。”一旁传来程素含笑的解释。
“哦,就是小舅子从汝州送来入学的那个闺女?”阴侯爷恍然大悟道。
程素在侯爷面前竟是让我冒了陈辄女儿的名号,我心下便紧张起来,生怕他会问我汝州的家事。
“侯爷好记性。悦儿得知你的寿辰后,花了足足两月时间,亲手绣了一幅百寿图替你祈福。难得这孩子一片孝心,我让她打开来给你看看。”程素说罢,又对我道:“悦儿,把百寿图打开,让侯爷考校考校你的功课。”
我得了命令,便将锦盒里的百寿图取出,和春娟一道拉开呈现在阴识面前。
“呵呵,难为这孩子了。”阴识此时便从座椅上起身,走了过来。
我心底一阵紧张,拉着绢缎的手竟也有些发抖。想必程素已经看出来,便走了过来替我拉住,侧身笑道:“侯爷看看,这字可还入得眼?”
“不错,字体娟秀圆润,颇具功底。”阴识捋须点头道。
“我到觉得这绣工更高一筹,针脚细密平实,把字的韵味也都绣了出来,很是用了一番功夫。”程素赞道。
阴识哈哈一笑:“我本就是个武夫出身,夫人说这绣艺里的门道,我就更不懂了。”
这边点评完毕,阴识坐回上座又对我笑道:“这份礼物我很喜欢。看你书法这般不错,想必也是个勤学苦练的好孩子。我书房里有方古砚,听岳平说是春秋时的宝贝,我这粗人也不爱好这个,就作为谢礼回送给你吧。”
“谢谢侯爷。”我对这砚台却也没什么爱好,不过出于礼仪,忙忙福礼致谢。
“那么贵重的物件儿,这小丫头怎么受得起?”程素拦道。
“小舅子家的千金,怎么受不起一方古砚?呵呵,岳平,你去替我将那砚台取来。”
“是,岳平遵命。”
我这才留意到,岳平老夫子居然也立在厅内,于是朝他颔首致意。
在等待岳平取砚台时,阴识又随口问了问我的年岁,以及我在窦家学堂的学业,我都一一作了回答。
待岳平将砚台取来交给我,我便再次行了叩拜礼致谢。
阴识这时便笑道:“我看你姑姑把你教习得比我几个闺女还好,这般多才多艺又知书识礼。你住在我府上,不要见外,有什么不方便之处,尽管跟你姑姑提。”
“侯爷放心,亏待谁,我也不敢亏待我哥的宝贝。”程素在一旁笑道。
送了贺礼退出前厅,我才发现自己贴身的衣裙竟湿了一半。那阴识虽是武将出身,其实面上儒雅温和,并无凶相,可我却格外紧张,怕他问我那百寿图是不是真的绣了两个月,更怕他仔细询问我爹娘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