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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三章 牧马阴山
诺真水城位于阴山北麓, 因紧靠诺真水而得名,和黑城一样,它最早也是唐军的一座哨堡,但此时它已经荒芜坍塌,没有任何作用了,在诺真水城不远便是一片宽约数十里的山地牧场,由于长年侵蚀,山势显得十分平缓,骑兵可以从这里飞驰渡过阴山。
此时天色已经渐渐黑了,阴山夜风呼啸,在山间回荡,发出凄厉的吼声,在距离诺真水城约十里外的山间缓丘上,一直庞大的唐军队伍已经出现了,十万唐军骑兵追上了史思明的队伍,李庆安位于队伍之首,他冷冷地望着十里外的大片营地。
诺真水将营地一分为二,西边是仆骨部的族人营地,清冷的月色下,隐隐可以看见大大小小的帐篷,密密麻麻,一望无际,灯火稀疏散乱,而在诺真水以东,则明显地是军营了,营帐整齐,灯火有序,从军营规模来,至少有十万人。
“上将军,史思明的军营应该在最右面,中间是仆固瑒的军营,现在一片漆黑,他们应该离去了,左边是仆骨部的三万军,他们的军队已经不多,只有五万人,都没有营栅壕沟,卑职建议从史思明部下手。”
雷万春在简单地介绍敌军的分布情况,他们从抓获的突厥游哨中知道了对方的大致军情,现在是十万对五万,唐军有绝对优势,李庆安的嘴角露出一丝残酷的冷笑,这一战,他要让阴山成为突厥人的坟场。
“可以,让马车队冲击史思明的军营!”
李庆安的命令下达了,一队由七十辆马车组成的盐茶运输队开始向敌军大营缓缓而去,马车上被油布覆盖,每辆马车旁跟着两名突厥骑兵,没有车夫,就靠这两名骑兵驱赶着马车。
这就是运盐茶的马车队,但马车和马车上的东西,以及马车旁边的突厥人都已经不是原来的盐茶队,马车队下了矮坡,开始加速,在它们身后数里外是唐军的七万大军,长长的一条黑线,至少有十里长,慢慢向前推进,俨如一只卷轴将一幅壮观无比的人海地毯缓缓拉开。
七万骑兵,彻地连天,这种壮观的气势,仿佛将阴山都能踏平,这是七万骑兵,还有三万骑兵已经在李晟的率领下,绕到了敌军的背后,唐军将前后夹击。
史思明军的大营内还是一片安静,大部分士兵都已经入睡了,军营的帐篷一座挨着一座,没有栅栏,也没有壕沟鹿角,一方面固然是史思明的北退十分狼狈,大部分辎重都没有带走,另一方面这里离大唐足有一千多里,没有任何人会想到唐军会随尾杀来,而且还是李庆安的军队。
他们防备的却是内部彼此之间的威胁,史思明的一千多哨兵基本上都部署在左侧,防备仆骨军可能的偷袭,在正面,对面阴山这边,只有百余哨兵。
他们接到消息,运送盐茶的队伍已经回来了,这支盐茶队伍对于史思明和仆骨部来说都非常重要,否则他们也不会在这里专门等候。
他们的盐茶都几乎耗尽,没有茶,他们可以忍耐,但没有盐,他们就会没有体力,漫漫跋涉对他们就会是一个严峻的考验。
连史思明听到消息出来了,此时盐茶马车还在数里之外,他们只是听到游哨的报告,夜色中,他们已经听到了马蹄奔跑和马车的轱辘声,应该在一两里外了,尽管有一点月色,但巨大的阴山暗影使他们分辨视线不是很好,看不清远处的情形,又过了片刻,有士兵指着前方大喊,“来了!”
只见一里外数十个小黑点出现了,史思明却一愣,车队应该是呈纵列才对,怎么横成了长长一排,还那么稀疏,他当即手一指,“前去查探!”
一队骑兵飞奔迎上去,这时马车速度加快了,史思明也感觉到了大地的震动,就俨如地震一般,“不好!”他反应过来了,这是有骑兵要夜袭了,他大喊一声,“传令军队立刻备战!”
话音刚落,只听见远方传来了惨叫声,刚才去查看情况的士兵被袭击了,这时,数十辆马车‘轰’的燃烧起来,一个个赤亮的火点出现了,史思明的脸都吓白了,在他眼睛里不止是一个个火点,而是火点后面那一望无际的黑色浪潮,大地在震颤,俨如闷雷在草原上滚过。
他调转马头便向大营后面狂奔,这时,军营内也开始乱了,‘当!当!当!’的警钟声在大营内四处敲响,包括仆骨部的三万军,也被惊动了,草原的偷袭很难,关键就在有没有掩护,平坦的草原上一望无遗。
士兵们乱作一团,他们穿上了皮甲,拿着战刀,随身物品也顾不上了,纷纷向西面的马厩奔去,军营内你推我攘,混乱不堪。
七十辆马车已经到了数十步外,马车上火势冲天,战马疯狂向前奔跑,两边控制战马的士兵都已经离开了,七万唐军在数百步外停住了脚步,很多人都本能地捂住了耳朵,连他们战马的耳朵也用麻布塞住了,等待着那惊心动魄的一刻到来。
一辆马车率先爆炸了,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烈焰腾空,黑烟笼罩,马车被炸得粉碎,碎木和车辆飞向天空,几名马都炸得肢体破碎,半匹马更是被炸得腾空而起,碎肉飞溅。
巨大的爆炸声数十里外可闻,所有的突厥士兵被惊呆了,怔怔地站在大营内,他们仿佛被定身一般,望着腾空而起的烈焰黑烟。
但这只是噩梦的刚刚开始,爆炸的惊迫下,其他马匹更加惊恐万分,它们不要命地带着熊熊大火冲进了军营之内,几百名士兵不敢阻拦,纷纷大叫着跑开,噩梦开始集中爆发了,一连串俨如毁天灭地般的爆炸声在史思明大营内炸响,只见烈火冲天,营帐翻飞,尸体被炸飞天空,残肢断臂,到处是被炸得惨不忍睹的尸体,黑烟弥漫在大营上空。
如果说刚才还是众多士兵被惊呆,而此时,数万士兵和战马都疯狂了,战马嘶叫着,在大营内疯狂奔跑,士兵们被惊得魂不附体,有的人趴在地上瑟瑟发抖,有的人跪倒,在拼命向神灵磕头,对于从来没有见过或者听说过火药爆炸的突厥人,这无疑是雷神在他们头顶上降临了。
整个大营一片混乱,七十声一连串的爆炸,不仅将史思明和仆骨军炸得彻底军心崩溃,连唐军也微微有些乱了,是战马受惊,队伍有些失序,但很快,李庆安下达了冲锋的命令,他战刀一挥,厉声下令:“杀!”
“呜——呜——”
低沉的号角声冲天而起,一声接着一声,一片接着一片,整个草原都回荡着这进攻的号角声。
十万唐军骑兵同时发动了进攻,李晟军从北,李庆安军从南,南北夹击,十万骑兵如大潮奔腾,如一首波澜壮阔的史诗在草原上回唱:强健的马蹄踏平了帐篷,战刀挥过头颅,鲜血迸射,长矛刺穿胸膛,将还未断气的突厥士兵高高挑起,弩机声响,唐军骑兵冷冷收回弓弩,一名突厥士兵张开双臂,惨叫着栽倒在地,一支箭插穿了他的背心。
这是一场阴山绞肉机,一场十万凶悍唐军骑兵屠杀五万突厥人的修罗场,七十辆马车带来的毁灭爆炸,彻底催毁了突厥人的抵抗意志,无论是史思明的军队,还是仆骨部的军队,都沦陷在一片屠杀的惨叫声中,火烧连营,连天空都被烧红了。
战马在鲜血汇成的溪流中狂奔,溅起大片的血水,染红了战马的四肢,史思明已经丧胆,当第一声天雷爆炸响起时,他便知道大势已去,是唐军来了,他只有一个念头,逃离大营,保住性命,这两万军队的死活,他已经不在意了,他还有三万军在外面,只离开了一个下午,他无比庆幸自己的决定,竟让他在绝境中觅到了一条生路。
史思明的反应异常迅速,在唐军前锋刚刚杀进军营的一霎那,他便已率二百亲卫冲到了大营的最北面,前面就是茫茫的草原,但他的如意算盘却打错了,三万唐军骑兵从后面杀来,斩断了他的后路,也斩断了他逃生的希望。
这一刻,求生的欲望是如此强烈,他支走了亲兵,因为那会被唐军注意,他脱去了金甲,因为那会让他鹤立鸡群,他扮成了一个小兵,一个仿佛刚从睡梦中惊醒的小兵,丢盔卸甲,狼狈不堪。
他确实成功了,唐军数千骑兵向他亲兵队追去,他们显然发现了那支亲兵的与众不同,也猜到了史思明就在其中。
但史思明却没有丢掉战马,没有战马,他就将无法远行,他混迹在一群仓皇西逃的小兵中,他忽然发现了一个唐军的漏洞,那就是西南角,似乎没有唐军杀入,史思明大声叫喊:“向那边!那边可以逃命!”
千余名士兵放佛没头的苍蝇,任何一个可以逃命的空隙,都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他们被史思明鼓动着,向西南角的空隙中奔去,史思明是他们中间唯一骑马的人,是那么显眼,他也意识到自己太过于显著,但他又舍不得弃马,在犹犹豫豫走中被人流裹挟着向前奔逃。
但只逃出数百步,他们便发现不对劲了,这边不是没有人,而是这边的军队没有参与冲杀大营,只见黑压压的数千军队列阵在数十步外。
这时,史思明忽然想起一事,他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没有进攻的唐军军阵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里是唐军主帅所在地。
是李庆安吗?他脑海里本能地想到了这个名字,这个让他一生都胆寒的名字,这个让他一生最怕的人,他觉得自己快没有力气了,勇气丧尽,仿佛八年前在杨花花寿宴上比赛壶箭的那一刻,又重新回到了他的眼前,在火光映照中他仿佛看见了一顶金盔在闪耀,他的心吓得要停止跳动了,就这样呆呆地望着远处的金盔,脑海里一片茫然,忘记了逃跑,忽然,他猛地摘下弓箭,搭上一支箭,瞄准了远处的金盔。
放佛就是上苍的刻意安排,这个西南角正是唐军主帅李庆安所在之地,李庆安和史思明又一次相遇了,火光映照在史思明的身上,他那稀疏的黄头发格外引人瞩目,李庆安也摘下弓箭,他一眼便认出了史思明,六十步外,那种征服的欲望强烈冲击着他的头脑。他的弓箭也拉开了,一支铁箭,闪烁着金属的光泽,瞄准了六十步外那颗头发稀疏的头颅。
八年前,他们是比试壶箭,那又叫文射,他在最后一箭击垮了史思明的意志,而今天,他们同时又将弓箭对准了对方,仿佛又在进行一场比试,不同的是,这一次叫做武射,而且只有一箭。
李庆安的亲卫刚刚反应过来,拿着盾牌奔上前,李庆安的铁箭在这一瞬间射出了,此时,史思明的手抖得厉害,就像他当年最后一箭始终无法投出一样,他这一支箭也始终射不出去,他觉得自己的手已经不属于他,他只是一个旁观者,耳畔只有咚咚的鼓声在响。
就在他最后的一次犹豫时,他只看见一支黑影从他瞳孔内飘过,随即他的额头一阵剧痛,仿佛大脑裂开了,一支铁箭射穿了他的头颅,在人生的最后一刻,史思明仿佛听见最后一声鼓停止了,他置身于一个金碧辉煌的殿堂,殿堂内在举行盛宴,到处是衣着华丽的宾客,李庆安就站在他对面,脸上挂着胜利微笑,俨如当年一样年轻。
他又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败在李庆安手上,史思明仰天从马上栽下,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天空,眼中已经没有生机。
庆安三年四月,史思明在诺真水城被李庆安一箭射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