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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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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爱的,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 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茶寮后院并未找到人, 那么至少证明项桓在那之后不久便逃离了此地。他又不傻,能料到自己赶去高山集所花的脚程, 必然不会留在原地等支援。

    也就是说, 他肯定想方设法破开了包围……

    可为什么没回高山集呢?

    既然告诉自己去搬救兵, 脱离危险后,应该也会去同样的地方与她汇合才对。

    是因为何事耽搁了吗?

    还是……由于什么原因, 根本没办法去了?

    越向下走,河水越湍急,风卷着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宛遥敏锐地从风中嗅到了血腥味。

    她毫无征兆地止住脚。

    远处临岸的河水飘着淡淡的红色,血迹染透了河边草, 一路蜿蜒, 最后停在了一棵矮树下。

    那里正坐着一个人。

    长发纷乱的遮住了大半张脸。

    一支长箭穿肩而过, 近乎凶狠地将他整个身子钉死在了树干中, 从这处望去,半身都是殷红的颜色。

    跟小时候受过的那些伤不同,不是一刀两刀,小打小闹贴在皮外的血痕。

    这是宛遥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离战场那么近。

    她彷徨地收拢五指, 极缓极慢的抬脚, 一步步靠近, 动作小心得简直过了头。

    那人脑袋耷拉在旁, 听不见呼吸, 也瞧不到胸前的起伏。

    安静得就像……

    就像……

    宛遥在晨露未消的草丛间俯下身,颤抖地探出手,苍白的指尖带了几分畏怯和犹豫,险而又险地去试其鼻息……

    正是在她触碰到那些额前的碎发时,视线里猛然睁开一对雪亮透彻的眼,冰冷的刀锋蛇信子般贴上了脖颈,少年的目光满含狠厉。

    宛遥的动作瞬间静止在半空中。

    刀刃若再近半寸,以他的手劲,能轻易的割破自己的咽喉。

    项桓喘着粗气,握刀的手凸起根根青筋,就这么看了她片刻,才终于缓下神采,有气无力地丢开刀,低哑道:

    “我说过多少次,不要悄没声息的靠近我!”

    箭杆是普通的轻木,却径直穿透了他的右胸,伤口处的血甚至都开始凝结。

    眼下应该立即在阴郄、脾俞、神门几处穴位施针止血止疼,再喷上“茴香散”等着拔箭。明明读过的医书都那么滚瓜烂熟,面对这个场景,宛遥却莫名地手足无措。

    “你……”她不敢碰他,揪着一片衣摆上下来回的看,眼泪被那片大红色刺了出来,“怎么搞成这样了。”

    见到是她,项桓好似放松不少,倚在树上,散漫且虚弱的轻笑:“挨了一箭,索性就装回死。”

    “杀了那帮大野牛的头目,一个二个跟疯了似的追我好几里。”他想要起身,可牵动了胸前的伤,最后只好沉默地深皱眉头。

    “在背后放冷箭,恰好我又跑不动了,干脆坐在这儿等他们。想着,真有敢过来的,大不了再拉一个垫背。”

    说话间,项桓的手握在了那支箭柄上,他大约打算拔,然而实在是有心无力,于是松开手。

    “宛遥。”他平静说,“替我拔箭。”

    她没来由愣了一下。

    转目看向那块浸透了的血腥。

    在医馆学了四年有余,记忆里见过比这个还要厉害的伤,甚至在不久之前,她刚经历了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面前。

    宛遥知道自己是拔过箭的,可她犹豫了。

    “不如……不如再等等,等回了医馆,我……”

    “没伤到要紧的经脉我知道。”项桓打断她,“你拔就是,不吃麻沸散我一样撑得住。”

    宛遥覆上那把箭,掌心却没有力气。

    此时此刻她才意识到,原来见过再多的伤亡,若不是自己的亲人,未必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生死。

    血肉的余温似乎传到了五指,半日前,银簪扎进躯体中的感觉浮现在四肢百骸。

    项桓发现了她的迟疑,紧抿住嘴唇,厉声吼道:“拔箭啊宛遥!”

    鲜血在他的情绪下不断涌出,她目光一顿,几乎是在话音落下的同时,双手不自觉的飞快用劲。

    殷红泼墨一般洒在了她的鞋面。

    伤口处血流不止。

    宛遥跑去四周摘了几把车前草和百里香,一边哭一边嚼碎了给他伤口止血。她哭起来很少有声音,哭腔淡淡的,平静得有点压抑。

    项桓失血过多,浑身使不上劲,只能瘫在树旁勉强调整呼吸。

    周围很安静,他闭目养神,身侧的啜泣像瓷器破碎一样断断续续,余光一扫,没来由得感到心烦意乱。

    “宛遥,你别哭了。”他皱起眉头,语气里带着无力和厌倦,“你哭得我心里好烦啊。”

    后者听完当即收了声,好似掐断了源头,不敢作响。

    项桓偶尔瞥过去,瞧见一张通红的脸,眼睛发肿,嘴唇咬得死紧,又觉得自己也许过分了点……

    “算了,你还是哭吧……”

    宛遥瞪了他一下,低声说:“我不想哭了。”

    项桓闻言暗暗替自己辩解。

    是你自己不想哭的,可不关我的事。

    趁包扎的空隙,他才注意到,一夜未见宛遥狼狈了不少,衣裙上混着泥污血迹,深一块浅一块,耳边的发髻松垮地散在胸前。这身行头往长安城的乞丐堆里一站,估计能混个脸熟。

    项桓不禁好笑,“让你去报个信,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惨?”

    她低了低头,将过程轻描淡写:“跑得太急,不小心摔了一跤……”

    “真没用。”他似笑非笑地随口嫌弃完,又问,“口信送到了吗?”

    “送到了。”提起这个,宛遥混乱的思绪才终于拧成了一股,带着几分欣喜地说,“你知道吗,昨晚在高山集巡夜的居然是宇文将军。多亏有他,否则我还没那么顺利能联络到大司马。

    “他现在应该还在找你,我去叫他过来帮忙!”

    言罢,正要往回走,堪堪起身的那一瞬,项桓忽的抓住了她的手,拼着一口力气,直接将她拽得蹲了下来。

    “要他帮什么忙。”项桓皲裂的唇角紧绷,借她手臂强撑着起来,“我自己能走。”

    宛遥一条胳膊受不住他掌心的力道,只得用两手去扶,好不容易封好的伤口逐渐往外渗血,她看得直着急,到底是不能理解男人在同龄战友面前那令人匪夷所思的自尊心:“别动,再动该裂开了,项桓!”

    他根本不会听她的,像只倔强的豹子,十头牛都拉不回来。项桓白着张脸让背脊离了那颗矮树,又在倾身的刹那,眼前猛地一黑。

    他一脑袋栽下去,轻轻的一声响,抵在了宛遥肩膀。

    那是一种说不出重量,分明很重可又无端有些发轻。

    她无措地晾着双手,怔忡好一会儿才想起把人抱住,免得再往下滑。

    “项桓?项桓……”

    半晌没人应答。

    宛遥紧紧揽着他的腰,埋首在胸膛呼吸着衣衫间浓重的血腥味,似乎只有拼命用力,双臂才不至于抖得那么厉害。

    “项桓。”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谁倾诉,“我杀人了……”

    可她知道他听不见。

    *

    平静的长安城郊在这日迎来了一场喧嚣,远近二十余里尽被官兵封锁,直到下午才陆续放行。

    官道边的茶寮,上至老板娘,下到烧火夫,一个不剩的全数被押进了刑部大牢等候审问。

    季长川翘掉了今早的朝会,接到消息就马不停蹄的赶来善后。

    当驻高山集的虎豹骑恭敬地把一地蛮人尸首亮给他看时,季长川隐约头疼地摁了摁眉心,尤其对方还好心地将属于折颜部大王爷的那具单独挑了出来。

    头就更疼了。

    “先……”他自己都语塞了下,“先抬去鸿胪寺,再找人到大理寺和刑部通报一声。”

    “是。”

    季长川在原地轻叹一声,发现自己这个徒弟随着年龄的增长,给他丢的烂摊子是一件比一件麻烦了。

    外面乱成什么样,项桓是一无所知,失血后他整日整日的昏睡不醒,连少有的几回苏醒,意识也不甚清晰。

    午后的太阳绵软而慵懒,夏风吹响了屋檐清脆的铃铛。

    室内临窗的床榻上,被衾被日头晒出了温度,搭在床沿边的一只手骨节分明,虎口有明显的厚茧。

    忽然,那指尖迎着阳光轻微地一动。

    项桓在细碎的金黄中睁开了眼。

    卧房下了帘子,满室清幽,唯有几缕灼热的烈阳桀骜不驯的从缝隙中钻进来。

    毫无疑问这是他的房间。

    不过几时回来的?

    记忆出现了断层,他要起身,肩膀的伤口倒是十分诚实地开始喊疼。

    项桓被痛出口凉气,龇牙咧嘴地半靠在床,冷不防一转头,看见一个安安静静的人,正撑着脑袋浅睡在床边。

    他把半口凉气缓缓吞回腹中,暗自咬牙地活动起筋骨。

    久未松活的四肢立时噼里啪啦地作响,能感觉到沉睡的血液重新在身体中流淌开来。

    不知睡了多少天。

    家里静得听不到杂音,周围一个下人也没有,不时只听得耳畔清浅均匀的气息声。

    项桓将不曾受伤的那条胳膊抡成圆圈,手指一面按压上面的肌肉,目光打了个转,最后落在宛遥脸上。

    她好像睡得很香甜,周身随呼吸上下起伏,还不见有要醒的迹象。

    这个位置刚刚好,那几道倨傲的阳光洒了大片在脸颊,金粉似的,铺着一层,细细的绒毛泛起光晕,项桓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一个词。

    黄毛丫头。

    他在心里笑。

    宛遥的青丝是很长的,瀑布般的散在后背,又从中梳了一条小辫,辫子里却有一缕卷成了个圈儿,淘气地钻了出来。

    项桓看着看着,心中便痒痒的,忍不住想把那几丝头发捋直。

    一向控制不了手欠的欲望,他悄然俯身,动作缓慢的蹭至床沿,并拢的指尖沿璀璨的阳光往上探去。

    少女细嫩的肌肤一尘不染,白皙得毫无杂质,眼见着就要碰到发梢。

    对面的人始料不及地颤了颤眼睫——这是醒来的前奏!

    项桓吓了一跳,急忙飞快退回床头,七手八脚地给自己盖被子,一副没事人的模样靠在旁边。

    他坐在那儿看了一阵。

    然而宛遥睡醒的过程却显得有些奇怪,不知是不是胳膊撑太久的缘故,她咬住唇,吃力地缓了半晌才慢慢的放下来,整个人僵硬无比的支起身,一眼望见他,反而没精打采地说道:

    “……你醒了?”

    项桓皱眉盯着她看:“你伤哪儿了?这么难受。”

    “我不是受伤。”宛遥正打算起来,一不留神似牵扯到了什么地方,疼得她一脸难以言喻。

    “我只是……”她勉强扶着腰站直,小声解释,“上回跑得太厉害……”

    项桓听完就是一愣,她没说得太清楚,但是不难明白,等反应过来之后,他岔气般的轻笑了一声,紧接着细细回味了一遍,弯起嘴角不厚道地看笑话。

    宛遥咬牙翻了个白眼,“……笑什么,还不是你害的。”

    她艰难地转身,一步一挪地去桌边倒水。

    项桓从生下来就满地跑,精力旺盛得像只野猴子,活到这么大,头次看见跑步跑到肌肉酸疼至此的人,不禁十分新奇。

    他光是笑还不算完,接过宛遥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开始大言不惭:“宛遥,你好像老太太。”

    “……”

    终于知道为什么天底下那么多人看他不顺眼了!

    宛遥想去抄床尾的枕头扔他,刚弯腰就感受到来自肌肉的呼啸,居然定在那里。

    对面的笑声来得更欠扁了,简直收不住势,略微锋利的虎牙白莹莹的,难得有无害的时候。

    项桓还端着茶碗,枕头便迎面而来,他边笑边挡开。

    “喂,我还伤着呢。”

    宛遥没搭理他,两个枕头无缝夹攻,他护住水不让茶洒出,无赖地笑道:“别丢了。”

    “回头我带你上校场跑圈,保证下次你再跑十里都不会腿软,怎么样!对你够好吧。”

    居然还有下次!

    她一个软枕砸过去,咬牙切齿:“不怎么样!”

    一轮角逐还未分出胜负,门外忽有人进来,走得风驰电掣。项夫人去得早,项侍郎又未曾续弦,故而项家的几个兄妹歪七扭八地长了数年,形态各异。

    项圆圆是家里唯一的明珠,还没学会什么叫识相,一进门见得此情此景,张口就嚷嚷,“哥,你又欺负宛遥姐姐了!”

    项桓刚隔开对面的靠枕,迎面就接了一口黑锅,转头反驳:“你瞎啊,挨打的明明是我,我哪儿欺负她了?”

    宛遥干着缺德事,反而莫名被归为弱势一方,不免有些亏心,忙讪讪地把手里的“凶器”背到背后。

    项圆圆卖亲哥卖得理直气壮:“那肯定也是你不对在先,平白无故,谁吃饱了撑的来揍你啊。”

    后者立刻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二对一孤立无援,他龇了龇牙,无话可说。

    “你跑来凑什么热闹?……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赶紧滚,别妨碍我休息。”

    话音刚落,就听到门外有人带着笑意薄责道:“小桓,不可以对女孩子家这么凶的。”

    知道他素来是能动手就不会动口,但凡可以用拳头解决的那都不叫问题,宛遥急忙拽住他胳膊,“朝廷命官的儿子,这可不是一般的小人物,不能随便乱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