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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力尽关山未解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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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泰既奋起向前,曹军大阵实际上便再难维持。而其人一旦身死,却更是让燕军彻底掌握了全局优势。

    战场之上,得到了最高指示的各部燕军骑兵在各自将领的整饬下,开始有条不紊的整备起来,并迅速投入到了新的战斗之中,而且分工明确,效率惊人!

    其中,甲骑集中到了战场西部,开始以曲、屯、队为单位,迅速扫荡杀伤已经陷入溃散状态的周泰、陈武、徐盛三部。刘备拢共两支公认的精锐部队,一支水军,一支步卒,皆万人左右,现在基本上可以宣告建制消亡了。即便是最后还能聚拢个几千残兵,却也注定要如今日曹孟德身侧的那支骑兵一样,不再可堪一用。

    刘备的精华部队损失殆尽,曹操的那九千多中军也同样难以幸免。

    实际上,就在甲骑迅速扩大战果,绞杀消灭刘备三营精华部队的同时,燕军轻骑也因为官渡大营方向真正的箭矢储备送到,而迅速重新展开了压制,目标正是原本阵型就有些混乱,且因为周泰忽然西进陷入到被三面夹击状态的杜袭部。

    不过,同样是直属中军,甚至因为曹操的缘故而装备更优一些的杜袭部,却表现的有些不尽如人意……或者干脆直言,跟之前的周泰、陈武、徐盛三营相比,杜袭部的韧性、战力、战场反应速度都明显差了一截。

    燕军轻骑故技重施,大面积抛洒箭雨,而不等伤亡甲骑重整冲击,伤亡也未达到一定限度,其部便居然隐隐有动摇之意。

    这自然引起了重新逼近前线的燕军中军幕僚们的议论。

    须知道,按照战前燕军对曹刘两家的精华部队讨论,从两家的部队数量和地盘人口而言,普遍性认为,两家都应该有,且大略只能维持住两万左右的核心精华部队——刘备那边干脆直接,就是一万余水军,和一万不到的中军甲士,已经全都交代了;但曹操没有水军,所以之前靖安台分析,应该就是乐进所领的前线五千兵、三千虎豹骑,可能夏侯惇处还有少量精华部队,剩余的自然就是曹操中军了。

    但很显然,曹操中军此时的表现明显有些名不副实。

    “文和与公达怎么看?”公孙珣听着身侧幕僚议论,却是忽然参与到了这个看似无稽的问题之中。“曹操中军为何如此不堪?”

    “恕臣直言。”荀攸默然观战不语,贾诩一声苦笑,只能接口做答。“想要找说法总是能有的……”

    “譬如呢?”

    “譬如此时敌军大阵已难维持,兵力三溃其一,战事胜负分明,所以敌军已然丧胆。”

    “有道理。”

    “再譬如,”贾文和在马上继续拢手而叹。“将为兵之胆也。观之前那周泰周幼平之不屈,足以称英杰,可知其部本该就如他们将领一般善苦战、能不屈、敢赴死。而曹孟德本就是仓促遇我军突袭,为了立大阵,强行将原本是一体的中军一分为三,让两个下属分别立阵,兵将不遂且不说,臣并不觉得曹军阵中这二人居然都能如周幼平这般勇壮强力……”

    “这是自然。”公孙珣也跟着一声叹气。“天下有几人能与周泰刚才那种姿态相比?更别说毛阶是个道德文臣,杜袭此人更是颍川世族出身的公子哥,便是有才有智有勇,也终究少了几分为将之血气……天然不足!”

    “殿下所言甚是。”荀攸终于面色不变的插了句嘴。“杜子绪是个内外皆锦绣的人物,足可大用,但锦绣毕竟只是锦绣,可以做冠服,也可以置被衾,还能裹刀把,必要之时亦可勉强用来擦刀刃,却怎么能与刀刃直接正面相交呢?”

    “说得好。”公孙珣即刻点头,看都不看荀公达就脱口相对。“但生于此时此世,又有什么可埋怨的呢?被乱世蹉跎,乃至于无辜丧命者,差他一人吗?”

    荀攸立即无话可说。

    公孙珣复又看向了贾诩:“文和适才所言,一起头便似乎有独到之论……如何,莫非你觉得杜袭军阵远不如之前三营是另有他由?”

    “然也。”贾文和也稍稍正色。“臣刚才一直在看,却总觉得杜袭部与之前周泰三部相比,差距过大了一些……公达以为如何?”

    被问到头上的荀攸微微颔首:“确实如此。”

    “故此,”贾文和回过头来,正色以对。“臣以为,杜袭部似乎本就不如周泰、陈登、徐盛三部。”

    公孙珣微微眯眼若有所思。

    而贾文和却继续说了下去:“但是臣又以为,靖安台之前按照地盘、人口、总兵力来断定曹操大约能维持两万核心精锐是绝对没错的,因为这种居高临下的判断本就不可能出错,它就是道《九章算术》中的题目而已。故此……”

    “故此,若曹操这里少了几千精锐步卒,必然会多在别处?”公孙珣忽然勒马回头,一声嗤笑。“那它到底多在何处呢?”

    贾诩附和一笑,并无多言。

    而公孙珣却直接自问自答了起来:“或许在曹仁那里,或许是李进本部依然得到了曹孟德最大的信任与支持,或许二者皆有……但不管如何,眼前的曹操其实都比想象中的要虚弱。他此番小心翼翼至此,却将周泰三营摆在西面,难道是巧合吗?正如我上来便只盯着刘备的核心部众不撒手一般,难道也是巧合吗?”

    贾诩、荀攸各自无言,而田豫、庞德以下,还有除去王象外的文士幕属们,一时议论纷纷。

    “国让。”大概是之前看到了田豫想洗刷开战时失利的决心,公孙珣此时的语气不免稍缓。“你去组织一下你的部队,去协助作战,等到周边各部溃散后,你要趁势扑到曹操本阵之前……然后替我转告一声曹孟德,就说今年内黄收成不错,让他不要忧心忡忡了,无论如何,战俘还是养得起的。”

    田豫莫名其妙,但还是领命而去。

    夕阳西下,轻骑飞驰压制,甲骑往来冲击,战到此时,其实已经无话可说,杜袭部、毛阶部皆已溃散,毛阶被宇文黑獭亲眼看到自杀于旗下,杜袭与陈武却一时失去踪迹,不知去路,也不晓得是趁乱逃走了,还是失了旗帜,依旧在战场奋战,又或是干脆早已身死。

    而两部既溃,曹操本部倒是展现出了极大韧性,一面聚集溃兵,一面阻止防御,丝毫不散,反倒是李通部在燕军集中驱赶败兵冲击之后,终于不稳。

    到此为止,曹军主力兵败如山倒之势却是再无疑问,燕军各部骑将也都纷纷调整整备,确定了先破李通以孤立曹操本阵,然后再合围以建奇功的方略!

    但也就是此时,异变突起,之前诈降的黄盖部终于从济水北岸折返,而且沿途聚拢败兵,攻击燕军零散部队,俨然有与曹军主力汇合之态……这么一支兵甲俱全,旗帜分明,或许未必称得上是生力军,但却绝对有重大威胁的部队,燕军警惕之余如何敢怠慢?故此不用公孙珣下令指示,各部便纷纷北转,试图先阻止黄公覆的奋起。

    而也就是此时,田豫终于瞅到空隙去完成公孙珣的叮嘱了……只是如此混战之下,想转呈公孙珣原话未免不太现实,于是田国让就只是趁着曹操本部附近稍微不那么混乱的时候,下令让自己身侧数百骑朝着曹操旗帜齐呼内黄二字,然后便疾驰向北,去攻击黄盖了。

    天色愈发暗淡,一声莫名其妙的呼喊,似乎并未起到什么直接效果,因为这句话原本应该用在围攻曹操本阵时才对,而不是像现在喊完了就走。所以,裹着半张脸和半条腿的田豫并不知道,随着他这一声喊,一整个下午都在坚持指挥的曹孟德,面对全军溃散近半都未动摇,却在黄盖及时出现,获得了一丝喘息之机,甚至可能因此能够得到夜间逃窜机会的时候,陡然陷入到了诡异的失态之中。

    内黄是什么地方,曹孟德比谁都清楚,这一声喊,却是让他彻底心下冰凉,足足小半刻钟方才恢复清明,继续强撑。

    官渡残阳如血,将士舍命搏杀,追南逐北,而沿着官渡往北直线距离约二百五十里的河北内黄地区,却是截然不同的一番和平景象。

    中午时分,此地还阳光明媚,以至于乐文谦能遥遥看到十几里外阳光下波光粼粼的内黄泽核心水区,但等到下午时分,此处却渐渐多云阴凉了起来,有经验的老农心中清楚,这是秋冬之际,一层寒雨一层凉的标志,不过要等到下雨恐怕还要一两日,也就是进入十月初冬后才成。

    而话说回来,从军事层面上来说,如此天气对已经来到内黄城外清河畔的孙策七军主力似乎稍微有利一些。

    首先,一旦下雨,行军速度必然受到影响……但彼时孙策等人说不得已经赶到了邺城城下,连什么铜雀台都已经占了当军营了,反倒是周边可能赶来的援军,也就是于禁、高顺二部会被大大延迟进军速度,受影响更大。

    除此之外,孙策等人一日急行军至此,因为先锋乐进一路秋毫无犯,且伪作河北旗帜,而且沿途没有停歇的缘故,居然一直没有发生明显的武装冲突。但也仅仅如此了,因为他们马上要渡过清河,抢占内黄城,以稍作喘息,这是必须的一次中转与休整,否则根本没有力气去攻击邺城……换言之,从这个傍晚开始,暴露的危险将会大大增加,而雨水毫无疑问将会为他们做出一个完美的遮掩,还会迟滞可能的邺下权贵出逃速度。

    总而言之,这场可能将会在明后日到来的秋冬寒雨,反正就是对孙策等奇袭部队稍微有利就是了。

    回到眼前,内黄县,乃是濮阳到邺城之间唯一一座不可避免的大城,因为往东绕行的话城市太多、太密,而往西的话又有内黄泽挡路。至于这座城本身,顾名思义,正处在黄泽内侧……真的是内侧。

    方圆数十里的黄泽是当年黄河旧道的一个产物,而黄河改道后,由于荡水的注入与清河的流经,所以一直没有枯萎的意思,反而一直以宛如一颗泪珠形状侧身卧在河北南段。大泽东侧几乎从西北到东南的笔直沿岸与擦身而过向东北方向流去的清河形成了一个约六十度的完美夹角,再加上更北面的清河又一道支流,却是二河一泽形成了一个并未闭合,但足够明显的三角区域。

    三面环水,这在农业时代自然是一种上天的馈赠,所以此地水利发达、土地丰沛,以至于天然成县,内黄城就在这个三角形的正中间。

    天上有些云层,但并有完全遮盖住夕阳,早在中午就控制了渡口,下午还搭起浮桥的孙策七军已经有四军有惊无险的全军渡过清河,进入了被大泽、河水包围的三角区内,孙策本部也已经大部过河,唯独孙策本人再度拖后,乃是专门嘱咐李进,要后者越过此河后,务必捣毁浮桥,以防于禁部可能的回援。

    而等到最后一丝隐藏云层后的光亮即将消失之时,倒数第二的曹洪部终于渡河完毕,连殿后的李进部都开始进军了,似乎一切顺利。但也就是此时,摸黑来到内黄城下的乐进遇到了些许意料之中的麻烦。

    他们诈城失败了。

    打着河北旗帜,伪作是程昱部营州兵的乐进部遭到了城上拒绝,理由是按照制度,内黄这里没有接到营州兵马往邺城驻防的通知,而且即便是军务机密且军情紧急,也没有理由将这么多兵马放入城中安歇的道理。

    除此之外,城外甚至还询问城下为何这么多兵马从营州来,却不从北面过界桥顺漳水去往邺城整备,反而从东南方向过来?

    被问的哑口无言的乐进部军官回身禀报,而乐文谦却并不以意……因为内黄城的作战本就在计划之内,难道还真指望一路伪装摸到邺城,然后把邺下燕国权贵们吓得直接投降吗?

    “跟身后黄汉升将军知会一声,让他做好接应准备,王司马绕到内黄北门、韩司马绕到内黄东门,西门也派一曲甲士埋伏,以防有人走脱。”

    乐文谦一边说一边兀自披甲整备,却是直接在腰中、背后绑了足足六七把环首刀,然后便径直引亲兵向前,从容吩咐。“本部甲士,随我先登!”

    周围军官各自领命而去,也无人试图劝阻乐进身为一军主将先登之举……这不废话吗?乐文谦何战曾落于士卒之后?河南河北,何人不知?

    黄昏光线暗淡,乐进径直引数百甲士来到城下,却并不着急登城,反而是再度示意,让手下军官继续试图诈城,或者说拖延时间,等到天色彻底暗淡,方才方便悬锁而上罢了。

    “城上可有能做主的人?便是不让我们营州军马入城,可许我们几位军官入内?”一名年轻点的乐进部军官受意向前。“我等连日行军辛苦,实在是想入城稍歇。”

    城上即刻有人严肃应声:“按法度,军官领兵,虽在领内,亦要谨守军营。”

    乐进部这军官眉毛一挑,也即刻嚣张起来:“听你也是河南人,如何,可曾听到我的河南口音了吗?须让你知道,我姓程,营州牧程公乃是我族叔!速速开门!”

    城上分明也是黄河南岸口音的那名对答者不由一滞,引得乐进低头一声嗤笑,却也忽然插嘴,粗着声音威吓起了对方:“如何,吓到了吧?我告诉你,不止如此呢!城上知道我又是谁吗?!我乃营州平原郡都尉郭援……雍州牧钟公的大名你们听过没?那是我亲舅舅!”

    城上依旧沉默,片刻之后,随着城上忽然点燃数座火盆,一个标准的中原口音旋即愤然在城头响起:“乐文谦,你竟如此不要脸吗?我郭援生平见过抢财抢货的,却未曾见过当人面抢舅舅的!”

    夕阳已经消逝殆尽,城头火光之下,乐进陡然抬头,一时变色。

    ————我是一时变色的分割线————

    “汉末,杜子绪乌巢败,仓皇引溃兵入乌巢泽以避,遥望我军轻骑发矢如雨,甲骑蹈阵如林,曹军苦苦难支,欲死而不能,乃仰天叹曰:‘欲闻颍上鹤唳,此生可复得乎?!’遂割冠而出,披发以降。”——《世说新语》.尤悔篇

    PS:果然周末日常懒癌……一觉难醒,但不要脸多了居然已经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