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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退宣言之后,媒体中心鸦雀无声,大家都在为二人第一次合作而兴奋不已的时候,一个重磅消息便砸了下来。
记者们还没来得及问出为什么,安音璇转头看了过去,看见那双明亮的桃花眼散发着恶作剧般的光芒,他问道:“你开玩笑的?”
“你猜。”白雁岚似乎很满意他的表情,这张魅气的脸通常都是冷淡的,现在却因自己的一个抉择而惊讶不已。
“这是春节又不是愚人节……嗯?”安音璇话还没说完,就被紧紧地抱住了,他们身体贴在一起,白雁岚两只手攀上了他的脖颈,热度从脸侧传来。
摄像们纷纷按下了快门,记录着这一幕,两人不合的传言存在了十几年,无论是公司的书面澄清,还是圈中好友的晦涩解释,都不及这简单的一抱,代表了歌坛最顶尖水平的两人,在这一年的最后几分钟里和解了。
白雁岚想这些媒体真没见过世面,他们是抱过的,在那次不尽如人意的选秀赛海选现场,在某一年王小易投资的温泉度假酒店,在那间挥洒了无数汗水的屯里路的舞蹈教室,在几个月前拍摄《1225》的棚内片场,每一次每一个细节他都清楚地记得。也许正是因为交恶多年,才更珍视那些令人难忘的片段,像给人生添加了书签一样,一翻就能找到。
东华卫视的女记者是最先反应过来的,赶紧问道:
“是什么让你有了隐退的想法?”
“不是你们说让我把星云一哥让给金昱的?”白雁岚故作正经道。
正在主舞台表演的金昱高音突然就劈了,吓得导播赶紧切了预录上来。
媒体中心,下面记者摄像笑成一团,也许他本就不适合沉重的告别,说道:“今年我会以演唱会的形式向大家谢幕,拜托大家都来看啊。”
下面有记者起哄道:“还不忘了营业,给演唱会打广告啊!”
白雁岚本来都要退场了,又拿起话筒道:“刚刚说话的那位,你必须来看啊,我记住你了。”
在一阵笑声中,白雁岚拉着安音璇走了下去,现场气氛被他所主导,在话题变得沉重之前,他就从容离场,只有那名女记者看着那一黑一白的背影,心情从未如此起伏过。
一个时代,真的要说再见了。
“你在闹什么别扭?”员工通道中,安音璇反手拉住了白雁岚。
白雁岚一头雾水道:“我没……诶!”
话还没说完,就被安音璇扶着双肩顶在了墙上,他眨着眼睛问道:“你这是什么表情?你不会是要哭了吧?”
安音璇气息急促,突然就有种委屈的情绪油然而生,这个人怎么能云淡风轻地说不干就不干了?!
一直以来他都默认那个他讨厌的白雁岚会永远在身边让他不愉快,却也让他充满斗志,但现在白雁岚好像在跟他说,你赢了,我不玩了。这算什么?!
一时间他鼻子就酸了,眼眶也红了,低头把脸埋进了白雁岚的肩头,上身微微颤抖。
白雁岚深呼一口气,肩膀传来了湿热的感觉,他慢慢抬起手轻抚在那起伏的后背上,说道:
“你看你,我好不容易让大家轻松一点,你这样我不白努力了。”
“你混蛋。”安音璇沙哑的声音出卖了他想要掩饰的哭泣。
白雁岚拍了拍他的后脑,说道:“咱们彼此彼此。”
“你就是故意的,故意想看我出丑。”
“是,为了让你吃瘪,我连职业生涯都不要了,有没有诚意?”
安音璇已经掩饰不住崩溃的情绪,放声大哭了起来,说道:“我还不知道能唱几年,你能唱却不唱了,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对不住了。”见安音璇像个孩子一样抓着自己的衣领抽泣,他突然意识到安音璇比他还小两岁,他问道:
“那我演唱会请你当嘉宾你来不来?”
“我不去。”安音璇赌气道。
白雁岚一点都不在意,说道:“那我给你留最好的席位,你来看。”
在跨年钟声响起时,白雁岚坐在保姆车中,城东环路上畅通无阻,两旁的礼花炮进入了燃放的高潮,他透过车窗看着一朵朵巨大花簇在上空炸开,耀眼绚烂。
手背上传来了热度,是陆悦扬握住了他的手,问道:
“你没跟任何人商量,我的手机要被陈郡山打爆了。”
白雁岚上台的时候就关机了,到现在也没开,这就苦了陆悦扬,不管是经纪人还是陈郡山都只能找他。
“别理他。”白雁岚按灭了那闪动的屏幕,说道:“节后我会跟他说的。”
保姆车穿行在空无一人的中央大街上,广场上的巨型花海被照得灯火通明,华灯璀璨,烟花烂漫,掩盖了星月的光芒。
白雁岚记得有一年跟着经纪团队去山里拜神求财,据说某朝的一任皇帝就在这里出的家,又有一座举世闻名的五爷庙坐落在此,香火便旺了起来。
具体怎么拜佛的他不记得了,只记得晚上因山里电缆短路,整个山坳里都停了电,灯全灭了,漆黑一片。
在抱怨住宿不便的时候,他抬起头,竟看到了夜空中如带的银河,这是他不曾见过的奇景。
太美了。
人造的光芒固然美丽且变化多端,但自然授予的景象更是可遇不可求的。无论是哪一种存在形式,都有它无可替代的价值。
白雁岚靠躺在椅背上,透过天窗仰望着夜空,说道:“一种身份,一个工作,我竟然坚持了十五年,是不是足够长了?”
“嗯,厌烦了?”陆悦扬没有放开牵着他的手。
“不,没有,我以为会厌烦,实际上甚至连倦怠都没有。”白雁岚的眼底映出了烟火散开的轨迹,他说道:
“我只是辞职了,再寻找一份新的工作,可我依旧热爱音乐。我说过我的歌是为你而唱的,而就算不再唱歌,我的初衷也从未改变,为了能在阳光下大方地牵起你的手,什么都值得。”
这个决定太过突然,不光外界像炸了锅一样,陆悦扬也是满心疑问。但此刻,他似乎有些理解了白雁岚,这看似突然的念头,绝非一时之间形成的。
也许是复出时就想好了退场的方式,也许是婚后被媒体问及戒指时不得已的闭口不谈,也许是与安音璇真正合作过一首歌之后。总之,那曾经因怀疑和自卑而产生的沟壑,竟被一点点地填满了。
这段逆袭之旅亦是治愈自我的过程,他最终得到了救赎。
陆悦扬想,白雁岚一定不会再轻易放弃生命了,他在一望无际的沼泽地,找到了埋在下面的宝石,那里面藏着最初的梦想。
陆悦扬抚摸着他无名指上的婚戒,说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不管你作出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往后,如果你知道要去哪里,我就陪着你,如果你不知道要去哪里,那我们就一起寻找目的地。”
白雁岚点点头,他爱的人在神的面前承诺过会骗他一辈子,已经足矣。
他略带调皮地问道:“对了,你刚刚看到安音璇那个表情了吗?是不是特别逗?”
“我想他是真的接受不了。”陆悦扬回想着刚才直播里安音璇那个难以言喻的表情,说道:“他肯定很生气,但也一定很羡慕。”
白雁岚肩头的那块湿痕还在,他说道:“生气愤怒,意料之中;大哭不止,意料之外。”
“他哭了?”陆悦扬想,安音璇竟然会为了白雁岚哭。
“嗯,哭得很伤心。”这种真实的反应让白雁岚又回忆起了出名之前那个还留有些许感性的安音璇,他说道:
“他这辈子想做又不敢做的事,我都做到了。”
节后,无论陈郡山表示多么诧异、多么反对,甚至苦口婆心地劝了好几天,白雁岚依旧不为所动。在三番五次、几轮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都不起作用之后,他终于接受了白雁岚隐退这个不可逆转的事实。
好在陈郡山这个人一旦接受,实施起来就毫无障碍,很快就做好了告别演唱会的排期,从万物复苏的春天开始,跨越三个季度,成为了这一年歌坛最隆重的盛事。
白雁岚的隐退意味着身边专门为他服务的团队也要解散,其中就包括造型师团队。
他没有提前知会过辰彧,心里有些愧疚,便单独约谈了一次。
“这次我任性了,害你要重新找工作。”白雁岚开诚布公地道了歉。
辰彧还是那副阴柔的模样,也三十几岁了,却没有染上社会人的污浊,眼神依旧清澈。
“刚宣布的时候是有点,怎么说呢,没想到。”
也对,在其他人眼里,他与安音璇的合作象征着开始,而在他心里,这却意味着结束。
“我不是有意吓你们,只是想着如果提前商量,就狠不下心了。我会介绍几个工作机会给你,看你对哪个有兴趣。”
辰彧表示理解,又摆摆手道:“我先不找工作了,正好借这个机会多陪陪梁绪,我看他再不休假,是要谢顶了。”
白雁岚哈哈大笑,说道:“谢顶倒是不至于,但发际线确实比以前高了点。”
辰彧要休息,那一定会牵扯到另一个人——辰迦。
白雁岚的隐退让安音璇重新审视了自己,出合辑也不意味着不再唱歌,是艺人都会过气,他需要慢慢接受。
他接受了陈郡山的提议,合辑中的第一首是新歌,最后一首是与白雁岚的合唱,其他都是重唱以前的老歌,专辑最终更名为《歌名为爱》,这是他第一次用中文名,也是对白雁岚的致敬,当然这都是别人的猜测了。
拍完《歌名为爱》的封面,辰迦边给安音璇卸妆边说道:
“我要去休假了。”
安音璇还在低头回周寒的信息,问道:“休几天?”
辰迦把他的脸擦干净,收拾着化妆箱,说道:“不知道。”
闻言,安音璇放下手机抬起头,这才意识到辰迦所说的假期实际上一个变相的告别,他问道:“连你也要走了,什么时候?你弟弟跟你一起么?”
辰迦把粉底一瓶瓶拧上,按顺序排列在箱子里,说道:“白雁岚收尾工作完了之后,我们会一起休假,你是想问他还会不会给别人做造型了对吧,我不知道,也许。”
安音璇想问很多问题,但又无从问起,最后只能“嗯”了一声,他本就不擅长挽留别人。
“走之前还是想和你说……”辰迦合上了箱子,面对面注视着他,说道:
“你真是个混蛋。”
安音璇愣了一下,倒也没太生气,说道:“好多人这么想我,不过你是唯一一个说出来的。还有半年你才退休呢,你是想让我提前辞退你么?”
“我不是退休,我是休假。”辰迦无视他的阴阳怪气,说道:“上次你们不雅视频被曝光的时候,梁绪甚至怀疑是我泄露出去的,那时候我和辰彧已经跟了他快五年,可还是比不过你与他的那一年。”
“很可笑对不对,我们比你爱他,比你会照顾他,给了他比你带来的更多快乐,结果他心里最放不下的那个人却还是你。人生本就不公,我不抱怨,能有机会与梁绪这样优秀的男人相识我心存感激。”辰迦的语气很平和,没有怨恨也没有不甘,说道:
“除了你,没人能把我和弟弟分开,但也正是拜你所赐,我和辰彧第一次做了对手,这体验很有意思。”
安音璇早就认可了辰迦的技术,说道:“如果辰彧愿意为我工作,等想回来的时候,这一次我不会再要求你们分开。”
“等那时再说吧。其实你到现在都分不清我和辰彧对不对?”辰迦笑着说道:“但我告诉你个秘密,岛国那次拍摄,因为我急性阑尾炎,所以去的是辰彧,他有低血糖,起床后一定要先吃东西,你失踪那天早上差点儿就被汪汪看出来了。还有,在鹏城的演唱会,我太累了就让弟弟代替我去的,意外吗?不是我们演技多好,是你从头到尾都没正视过我。”
安音璇不服道:“那梁绪能分得清?”
“当然……”辰迦的笑意更深,说道:“不能。但他很聪明,从来都叫我俩宝贝儿,而且就算他叫错的时候,我们也不会纠正他,所以他一直觉得自己能分清。”
“他倒是有福气。”安音璇嘟囔着。
“是啊,所以,我们得到了幸福。”辰迦拎起化妆箱,一改平时软弱可欺的样子,凑到安音璇的耳边,轻声说道:
“最后半年,对我好点。”
化妆间的门关上,安音璇看着这间布置成黑色的空荡荡的化妆间,想着以后也不要造型师了,他这个岁数也不需要当什么潮流向导了。
门突然被推开,膀大腰圆的王威探出了半个身子,招呼道:
“晚上跟我们一起喝酒去吗?”
王威经历了Switch时期的瘦,消沉时期自暴自弃的发福,重回舞台因偶像包袱而减肥,再度因年岁增长无法抑制的肥胖,体重如同一只毫无规律的股票,震荡起伏着。
安音璇拿起外套起身,突然问道:“你会一直在我身边么?”
王威揽着他的肩膀往外推,说道:“在啊,不然你又不知道在哪喝,咱俩赶紧,陈郡山他们都到了。”
他低头笑了笑,只要他还能唱,大概王威会陪他到天荒地老吧。
新专辑变成了情歌合辑,他整个夏天都很闲,只有年底排了两场跨年演唱会。
入秋这段时间,周寒频繁地回四九城那个家,因为周江临开始让周寒插手母公司的管理了。日子一如既往地过着,周江临身边的保镖队伍也进行了大换血。亲父子之间哪有什么深仇大恨,都是一时置气罢了。
安音璇两年前就带着儿子从容地搬进了周寒CBD那套公寓,因为这离宸宸学校更近些,他空了的时候也会担负起接送孩子的责任,只是躲在保姆车里不下去。
周寒到家时宸宸已经睡了,安音璇刚洗了澡靠躺在沙发上看电影。
“我爸说你周末要有空,就一起去我家吃个饭。”
安音璇挤兑道:“那我得带个试毒的银针赴宴。”
“你吃菜之前,我帮你试毒,要死也是我先死。”周寒刮了一下他的鼻尖,调侃着问道:“我要是先死了,你给我守寡吗?”
“我才不,我找个金昱那样的小鲜肉。”
“他都二十五了,你不考虑个更年轻的?”
安音璇觉得话茬不对,问道:“你对金昱还挺了解,你们认识?”
周寒无辜道:“我子公司有个P2P产品是他代言的,发布会上见过。”
“还有呢?”
“发布会结束一起吃过饭。”周寒交代道。
安音璇黑着脸埋怨道:“吃什么饭还要问年龄,你怎么不身高体重臀围一起问了。”
周寒忍不住笑了起来,每次逗他都其乐无穷,见好就收地拉回了话题,问道:“你去不去?”
“去,让你爸看看我还活得好好的。”安音璇顺势靠在了周寒怀里,这是一个让他很安心的姿势,又道:“说起来,你也还没见全我的家人。”
“你母亲?”周寒知道他是在说那个常年在疗养院的姜咏霓,安鋆基本上每周都会去探望,而他却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去,也从来没有提过带上周寒。
安音璇点点头,道:“十一的时候我们去吧。”
在全国人民放长假来庆祝祖国母亲生辰的时候,安音璇也不得不面对自己的母亲了。
永乐疗养院十年如一日,人工湖还是那么幽静,仿佛置身在此就隔绝了外界的吵闹与浮躁。
两人带着宸宸一起,来到病房的时候,姜咏霓在木讷地看电视,上面正在放白雁岚告别巡演的娱乐新闻。护工见他们来了,忙把电视关了,说道:
“咏霓,你看谁来了!”
周寒第一次见姜咏霓,安音璇果然跟她很像。姜咏霓年岁大了些,也更清瘦了,不过面色红润,带着上了年纪的风韵,除了不认识人不会说话,状态倒是不错。
“奶奶!”宸宸跑过去握着她的手叫道。姜咏霓转头看过来,他兴奋地说:“老爸,你看奶奶记得我。”
安音璇坐下来,泼冷水道:“没觉得。”
宸宸撇撇嘴跑去阳台,招呼护工道:“阿姨,咱们把这个花盆换个大的吧,你看都长出来了。”两人便干起了花匠的活儿。
周寒拿了地上一瓶矿泉水递给安音璇,说道:“来都来了,干嘛不态度好点。”
前些日子去周家吃饭也是,周江临问一句他怼一句,周寒都做好了他爸发飙的准备。可能是心中有愧,老周一反常态地展现了高容忍度,他不禁感叹岁数大了脾气倒小了。今天一看,安大明星对亲妈态度更甚,所以在他的大宝贝心里,时间过去多久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心里的坎儿过去了才能释怀。
安音璇喝了口水,没好气道:“看完了吗?走不走?”
周寒心道屁股还没坐热呢,而且这是你叫我们来的,还那么仓促,便找了个理由说道:“宸宸还在倒花盆,等他弄完吧。”
等宸宸干完苦力,安音璇依旧沉默地坐着,一语未发,像每次离开之前一样,做了个“小领带”的水瓶留在了桌上。
探视完毕,三人下了楼,本来是要在护士站续费,安音璇发现手机落在病房里没带出来,便又折返回去,推门进来说道:
“陈姐,你看见我手机……”
话没说完便停住了,他看到姜咏霓的床头,除了立着自己刚做的那个“小领带”,旁边还多出两个“小领带”,两大一小,远远看上去,好像一家三口,如同他、周寒和宸宸。
安音璇捂住了嘴,呼吸一滞。
护工把手机拿出来递给他,说道:“我本来说给您送下去呢。”
“这是她系的?”安音璇指着“小领带”问道。
“是啊,你们走了之后,咏霓拿着你那个空瓶不让我扔,自己又做了两个,还挺有意思,你们以前经常……”护工的话在安音璇的耳中逐渐淡去,他与母亲对视着,从那双空洞无神的眼里,他读不出任何情绪,但此时此刻却觉得无所谓了,是对是错、是爱是恨,都过去了。
下楼回到护士站,周寒已经把费用续好了,问道:“怎么这么久?找到了?”
安音璇旁若无人地抱住了周寒,说道:“很久吗?嗯,真的太久了。我在生谁的气呢,到头来都是跟自己较劲。”
周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紧紧环住了他,抚摸着后脑勺,说道:“都过去了。”
“我就是不甘心,再也不能从她口中听到道歉的话了。”
安音璇一直认为姜咏霓应该向父亲、向安鋆、向自己忏悔,但实际上她只是软弱而已,因为害怕而伤害了别人,也造就了安音璇极为相反的坚强性格。对他来说,惨痛的经历不能笼统地归为好事或者坏事,只是因此他的生活轨迹发生了变化。
如果那惨烈的一天不曾发生,那么也许父亲能东山再起,他和安鋆会过回衣食无忧的日子,以后找一份普通的工作,过普通人的生活。而现在,他被迫吃了很多苦,却也成长起来,变得强大,光鲜亮丽,得到了常人求之不得的荣耀。
圣诞前夜,白雁岚在燕城的最后一场告别巡演拉开帷幕。
安音璇没有作为演唱嘉宾出现,而是由周寒陪同,静静地坐在了VIP席最中间的位置,这是他第一次被正式邀请来看白雁岚的演出,也是最后一次。
Leo和杨忧容都来当特邀嘉宾了,曾经的Mr.Right男团也经过他的允许过来助阵,配合的默契竟然还在。
白雁岚在台上状态极好,迎来了一波又一波的欢呼与掌声,接近尾声的时候,大屏幕上放了个回放,他从出道开始的影像被剪辑在一起。
出道第一年。
Mr.Right一个12人团横空出世,作为主唱之一的Yves,因为阳光亲和的形象受到了年轻人的追捧。
出道第二年。
Mr.Right在能容纳五万人的国立体育场上举办了空前盛大的演唱会,画面放了几个他唱歌走音的片段,惹得台下观众一阵哄笑。
出道第三年。
凭借超高的人气拿到了许多快消品的代言,Mr.Right铺天盖地的势头席卷了整个东华国,而就是在这时,团队成员出了车祸丑闻。
出道第四年。
这是至暗的一年,他因服药过量入院抢救,饱受抑郁症困扰的他,忍痛在记者会上宣布Mr.Right解散,一个偶像男团以史无前例的速度没落了。
出道第五、六、七年。
虽然是空白的时期,却也是最难熬的时期,打破从前的自我,重建一个新的自我,他跨越了心灵上的鸿沟,整装待发。
出道第八年。
凭借一首《雁》,他重新回到了歌坛,与之前却天壤之别,头发变成了黑色,也不再化浓重的妆容、戴夸张的饰品,仅凭一人一琴征服所有人。
出道第九年。
在复出后的第一张专辑取得巨大成功之后,他又开始了新的创作,大屏幕上突然出现了某个Live里他无名指戴着戒指的特写,全场又是一阵骚动。
出道第十年。
他说服了国家爱乐乐团为他伴奏,开了一场歌坛最具格调的全国巡演,也刷新了演唱会票价的新高,在交响乐团的衬托下,他的音乐更加纯粹。
出道第十一年。
沉淀下来专心做音乐,与曾经的队友Leo再度合作,把钢琴和说唱进行了完美的融合,独特的曲风让人着迷。
出道第十二年。
参加了《我们重唱段殇的歌》,接下了最有争议的主打歌《情热》的翻唱,他用柔和的声音重新诠释了那首尖锐张扬的歌曲,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让不曾知道段殇的年轻人,也领略了他曾经的辉煌。
出道第十三年。
这一年他没有出大碟,却做了很多公益项目,为抑郁症防范自杀协会唱了一首公益歌曲,他感同身受,倾力去帮助那些仍旧受抑郁症困扰的人们。
出道第十四年。
与安音璇合唱了《1225》,一个负责作曲一个负责填词,是真正意义的深度合作,歌曲在年末发行,却并未影响它冲上年冠,可就在两人在春晚第一次同台之后,他却宣布了隐退。这时台下观众已经有人泣不成声。
出道第十五年。
完成全国52场告别巡演。
一幕幕遥远却又熟悉的画面在眼前重现,一个巨星最重要的15年被融进了几分钟的短片里。安音璇也许是全场最为平静的观众,周围热烈的气氛烘托出了即将结束的高潮。
白雁岚穿着素白的衣服坐在钢琴前,演唱着复出之后的第一首歌《雁》,这首歌对他有着特殊意义,是他重回歌坛的一次胆怯的尝试,却收获了巨大的成功。
他依旧在钢琴上放了一只透明的大雁,只是这次不再是水晶的,而是冰做成的,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这只大雁也慢慢融化。
全场五万歌迷互相都不相识,但因喜爱聚集在了一起,他们手拉手连成人浪,自发地跟着共同演唱,这是世间最盛大的和声。
歌曲结束时,冰雁已然化成了一滩水,这一次白雁岚是真的要走了。
他平复了情绪,起身走向舞台中央站定,看着巨大的场地坐满了观众,虽然黑漆漆一片,他看不到每个人的脸,但他会永远记得这一刻,有几万人同时为他欢呼、雀跃和哭泣。
“十五年来,谢谢大家!”白雁岚清澈的嗓音响彻整个体育场,他简短地说道:
“音乐仍是我最热爱的事情,从今以后我会回归成一个普通人,请大家用笑容送我谢幕。”
现场已是哭声一片,摄影机拍到的歌迷均是泪流满面,却还摆出了微笑的表情。VIP区一个单薄的身影站了起来,仰视台上那个一袭白衣充满魄力的人,他抬起双手为白雁岚最后的表演而鼓掌。
“再见了,白雁岚。”安音璇无声无息地说出了这几个字。
周寒没去打扰这场只有他们才能相互理解的仪式。
有相聚就有离别,白雁岚站在亮得几乎睁不开眼的镁光灯下,听着此起彼伏的呐喊声,他的歌都是为了陆悦扬而写,也是为了陆悦扬而唱,此时此刻他却偷偷在心里对自己的歌迷说:谢谢你们听我唱歌,谢谢你们如此喜欢我,我永远不会忘记。
他一个人跑向舞台每个方向,对着全场观众深深鞠躬,又回到了高台之上。
告别本就是令人难过的,白雁岚已是红了眼眶,他狠狠地闭上了眼睛,回想着、聆听着,每一个声音和每一个画面都深深刻在了脑海里。
可能有一天,他跟陆悦扬也会要一个或几个孩子,那时他早已被人遗忘,就算孩子们不爱听,他也会喋喋不休地讲起辉煌历史,只有身临其境过的人们才知道的传奇经历。
白雁岚再睁开眼时,比以前多了一分对今后生活的期待,一段旅程结束,意味着一段旅程即将开始,他无论如何都会全力以赴。
他把白色的话筒和曾经的梦想都留在了自己最爱的舞台上,带着挥洒的汗水和留下的泪水,用力向全场的观众挥挥手,接着向后退了一步,纵身一跃跳下舞台,当身体消失在视线中的时候,一只AR技术形成的白色大雁从他离开的地方展翅飞出,带着光环绕场一周,最终从敞开的天顶飞向了夜空,直至远去。
没有返场,没有过多的煽情,白雁岚的身体慢慢下坠,仿佛回到了梦开始的地方,从此他的人生将开启新的篇章。
就在以为要落在事先准备好的软垫上时,却被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接住了。
“悦扬哥?”白雁岚闻着熟悉的气息缓缓睁开了双眼,是那张他依旧沉迷其中的英俊完美的脸,是那个他依旧爱入骨髓的强大温柔的人。
陆悦扬把他放下来,不顾周围的工作人员,扣着他的脖颈,弯腰低头送上一吻。
工作人员都起哄地鼓起了掌,唇分时刻,白雁岚不好意思地把脸埋在陆悦扬胸前,喃喃道:
“我没脸去庆功宴了。”
陆悦扬又抱起了他,说道:“那我带你回家。”
转天就是12月25日,圣诞节。
燕城的天从早上开始就阴沉沉的,像是憋着一场大雪。
傍晚时分,在CBD的那间AceLounge里,一棵巨型圣诞树被装饰得素雅大方。
这间曾经的酒廊已经变成了高级创意菜餐厅,重新装修之后,更加强了考究的民族风格,名字倒是还沿用了以前的。
而今天偌大的玻璃房厅堂里,只摆了一张长桌,四套餐具,这里今晚被包场了。
暮色降临,在半户外的露台上,两个人并排站在一起,看着车来车往的中央大街。
“你说他会来吗?”白雁岚披着毯子,说话都带了些呵气。
“他昨晚答应了。”周寒点燃一根烟,只穿着衬衣西裤,搭了一条羊绒围巾,藐视着寒冬的温度,说道:“你进去吧,别在这吸二手烟。”
“没事,反正以后也不唱歌了。”
今天是他与安音璇的生日,十五年前,他们在这里相识,说好了要一起过生日,却一拖拖了这么久,变成了一个最难以完成的约定。
退出娱乐圈的白雁岚第一个目标就是带着陆悦扬去北极圈看极光,然后约了一个寒晟资本赞助的考察队,跟着一起去南极看企鹅,真正实现了在地球的两头跑。
他打算留在燕城过了生日再走,看似不经意实则酝酿许久地问他哥,安音璇要不要一起来蹭饭。
他不知道的是,安音璇是如何答应的。周寒昨晚为此折腾到了凌晨三点,不同意就不停,安音璇又渴又饿、又累又困,还一个姿势不能动弹,腰都差点儿折了,只能委曲求全同意了,这才睡了过去。
“你什么时候走?”周寒问道。
“明天。”白雁岚看着交通拥堵的晚高峰,燕城日复一日地浮躁着,他却无法讨厌起来,说道:“现在正是看极光的时间,在那多住些日子,明年二月的船去南极,看冰融化的程度,希望一切顺利没有大风。然后可能会在V市待一阵子,悦扬说带我出海,不过我觉得他那个驾驶技能可能有些勉强。”
“那你再回来要夏天了。”
“我回到燕城也不知道该干什么,但我以后出门再也不用躲躲闪闪的了,很轻松。”白雁岚靠在栏杆上说道:“我买断了自己所有歌曲的版权,就让白雁岚这个名字生在这个时代,活在这个时代,终止于这个时代吧。”
周寒很佩服他这种不留退路的决然,从年轻时,他就是这样的人,从未变过。白雁岚太过洒脱,想必安音璇一定羡慕不已。
他低头看了眼手表,马上就到跟安音璇约定的时间了。
白雁岚晃了晃手机,说道:“悦扬哥没回我信息,可能他们都堵在路上了。”
见周寒打了安音璇的电话,也是没人接,不免有些担心,他突然问道:
“哥,你说我们两个算是赢家吗?”
这个问题肖权也在周寒面前提起过,赢家指的是在竞争中获胜的一方,那么他的竞争是什么?竞争对象是谁?筹码又为何?
感情不是简单的输赢问题,也绝非是竞争那么片面的理解,而是义无反顾的决心和勇气。
周寒吐了口烟,说道:“我们只是得到了幸福。”
对,是得到了幸福,而不是让别人幸福。
“哥,你在安音璇的心目中永远比不过陆悦扬,很遗憾,我跟你一样。”白雁岚裹紧了毯子,苦笑着说道:
“他们曾经在最富有原始激情和本能冲动时,被我们强硬地分开,还没有面对生活琐碎或者思想分歧就结束了。所以他们留在对方心里的便是最好的模样,谁都不可能超越。我们爱的是这样的人,就注定了不会是他内心深处用情至深的存在。我不否认安音璇爱你依赖你,悦扬哥也是,但我们始终都赢不过那段被迫放弃的爱恋,那段像神明一样被朝拜向往的回忆。”
在某一时刻,某一情形,因某件事情而产生的情感,是不可能再现的,这个道理是客观现实,却让人难以接受。
周寒的眼界总是更加开阔,能在认清残酷的真相后,依旧选择果敢去爱。
他说道:“生活没必要想太多,考虑好当下是最重要的,你我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人,已非常幸运。爱情本来就是一辈子的事,我们才走到哪。”
周寒也许是对的,他有一生的时间,总能一点一点洗掉陆悦扬身上安音璇存在过的痕迹。
AceLounge的停车场里,司机刚把车停好,安音璇就开门下来了,一看时间,马上要迟到,但转念一想,让白雁岚等着去吧,步伐又慢了下来。
经过一辆也是刚停稳的跑车前,被远光灯闪了一下,原来是陆悦扬也才到。
他走过去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说道:“你腿伸得开吗?”
陆悦扬身高腿长,窝在底盘低顶棚矮的跑车里,确实有些憋屈,说道:“还行,你上来试试。”
安音璇坐了进去,关上门,陆悦扬反倒按灭了引擎,周围一下就安静了下来。
或许这时只是需要一个说辞聊聊天,其实他们见面的频率很高,但却没有这种在狭小空间里面对面独处的机会。
气氛灯微微亮了起来,停车场里空无一人,车窗上的玻璃膜颜色很暗,周围陡然变得密闭。
真到了这个时候,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安音璇垂眸说道:“白雁岚今天生日,他和周寒在上面等我们。”这句话像警告一样,逼迫着自己别做出格的事。
“你也是。”陆悦扬转头看着他,说道:“生日快乐。”
安音璇近距离再度听到这久违的声音,连“谢谢”都说不出来。
他从兜里掏出了一个陈旧的缘结御守,边角磨掉了颜色,递了过去,说道:
“还你,你结婚的时候都没来得及祝福你。”
这不像祝福,倒像是要清算什么,陆悦扬接过来看了看,说道:“我还以为在周寒那。”
“本来是在他那,后来我偷偷拿回来了。”安音璇舔了舔嘴唇,垂眸说道:“在H港的摩天轮上看夜色很美,首都邻市的温泉根本没有猴子,竹下通的可丽饼太甜了,不过草莓很大,我在铁塔上听了一个地下乐队的event,他们唱歌挺好听的……”
鼻音越发浓重,他再也说不下去了。
“神社还在吗?”陆悦扬知道他独自一人完成了他们之间的约定,所以那个神社一定是终点。
“还在。”安音璇简短地说道:“我把绘马扔掉了。”
“嗯。”陆悦扬转过身,抬起手蹭掉了他拼命忍也没有忍住的一滴眼泪。
他没有躲闪,问道:“我的‘小音符’能还给我了么?”
“那不是周寒的吗,我丢了。”
“他送给我就是我的了。”安音璇转念一想,扔都扔了还解释这些干嘛,说道:“算了。”
陆悦扬没有告诉安音璇,其实‘小音符’在那次被周寒揍了之后坏掉了,他索性把上面一颗最小的音符拆了下来,找了一个表匠,镶嵌在了表带里面,那个接触脉搏的谁都看不见的地方。
两人又沉默了下来,从一进车门,安音璇就被陆悦扬浓郁的气息包围了,过去的画面浮现在眼前。
这个人曾说过“你闭上眼睛,我教你怎么接吻”,也曾亲密地耳语“你一定不知道我有多爱你,我要干你,就现在”,更是破釜沉舟地表白过“我没疯,我只是爱上了一个人”。
激情的、快乐的、悲伤的、无奈的情绪一涌而上,当第一滴泪落下时,后面便像开了闸一样再也止不住。
陆悦扬突然握紧了他的手,整个人压过来把他按在了椅背上,近到呼出的气息都扑在了脸上。
这种熟悉感让他情绪波动很大,陆悦扬的眼里极力掩饰着浓浓的不舍,行动却不再受控制,闭上眼睛倾身吻了过来。
可就在即将相触的时候,安音璇哽咽着说道:
“陆悦扬,我从没后悔爱过你。”
于是这个吻迟迟没有落下,陆悦扬睁开了眼睛,却贴着他没有放松力道,好像放开了就意味着真正的结束。
陆悦扬从没想过白雁岚爱他爱得那么深,更没想到自己爱安音璇爱得更深。于是酒后的乱性便成了罪无可赦的事情,别人不能原谅他,他也不能原谅自己。
他想说他不是没后悔爱过,而是没后悔现在依旧爱着。
本性坦荡,却变得会说谎了。
一个他从未骗过的人,一个他准备骗一辈子的人,更爱哪一个他不敢说,命运再也不会给他选择的权利。
陆悦扬就这样等待着安音璇哭到眼眶通红,再到抽泣,最后慢慢平复,无论多想抱他吻他,现在也只能做一个纯粹的陪伴者。
两人都整理好情绪,成年人要拥有很强的自控力,这些突如其来的情愫只会在爆发后消散,终究被深藏在心底,否则便害人害己。
迟到了半小时,二人一起来到了AceLounge,在远远地看到陆悦扬的身影后,白雁岚抖下毯子跑了过去,而周寒只是转身继续抽着烟。
大厅里的驻场乐队演奏着《Whatawonderfulworld》。
安音璇脱下外套给店员,走向露台,在大玻璃门口与白雁岚擦肩而过,直到白雁岚扑进了陆悦扬的怀抱,他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回头,在周寒面前站定。
周寒灭掉了烟,把围巾摘下来递给他,说道:“你领口太开了,漏风。”
这一次他不再拒绝,说道:“你给我系。”
安音璇在这十五年光阴的尽头,看到了一直在原地等他的周寒。
他羡慕却做不成白雁岚,作为歌手他也许消沉过,却从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离开过舞台,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他欠下了太多的债,辜负了太多的人,他必须要唱到走不上台,拿不起话筒,即使只有一个观众,他也要继续唱下去。因为这是他最爱的地方,他怎么舍得离开。
他握住了周寒的手,说道:“我是不是对不起所有人。”
“你对得起自己。”
“所以我是一个自私的人。”
周寒搂紧他,说道:“不,这才是你吸引人的样子。”
他们带着寒气进去了,服务生已把丰盛的晚餐摆好,中间还立着一个简单的戚风蛋糕,上面仅写着“生日快乐”的字样。
白雁岚挽着陆悦扬的手落座,他对做艺人没有执念,坚信改变了生活方式,自己仍然能闪闪发光。
安音璇则依偎着周寒,这是一个当他卸下了一切华丽妆容、完美人设之后,依旧深爱他的人。
大玻璃窗外飘起了雪花,楼宇间装饰的彩灯都亮了起来,又是一年圣诞节,在这一天人们要对周围的人做友善的事情,以期永远不会失去帮助、给予、分享和原谅的能力。
IseefriendsshakinghandssayingHowdoyoudo,
They’rereallysayingIloveyou。
IhearbabiescryIwatchthemgrow,
They’lllearnmuchmorethanI’lleverknow,
AndIthinktomyselfwhatawonderfulworld。
这一年,安音璇35岁,白雁岚37岁。
———最终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