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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又下雪了,院中的银杏冒着寒风长出来的嫩芽又覆上了雪。
郎琢卧房的门帘挂起,大门敞开,连房中的火笼都灭了。
房中冰冷如窖,郎琢却一身单薄的衣裳,浑身如同水洗,湿透了。
两种毒药在他体内一场刀剑血拼,五内如焚。
他从床榻上翻滚下来,在冰冷的地板上躺了很久,犹如狂风中的孤雁,在生死的边缘摇曳。
北笙没有告诉他,这药的效力竟然会这么厉害,是故意在捉弄他吧。
如今空余一身疲惫,连呼吸都累的喘不过来。
拼着最后一丝力气从地上爬起来,像蠕虫般朝案几爬起,他想在心肺烧干之前喝口水,然壶内茶水早已空空。
斡风和青阳此刻都不在府上,外头的老仆没有召唤从不会进他的屋子,现在他就是死在屋中,也没人能发现。
郎琢突然恼恨起北笙来,若她此刻在他身边,他一定会拉上她一起死。
干裂的喉头蠕动了一下,郎琢绝望的闭上了眼眸,躺在地上静静地等待灵魂离体。
角落里的铜漏不知响了多久,似乎又有一种奇异的力量如春水入潮般从深渊涌现,心脏如同战鼓重擂,开始有力跳动。
体内的火焰在逐渐熄灭,痛苦也在逐渐消退,身体仿佛被另一种平静的力量所取代。
郎琢睁开了眼睛,干裂的唇闷哼一笑。他赌对了,徐北笙就是能救他命的那个人。
斡风和青阳酉时末从外回来时,郎琢已经在茶案前坐了很久。
干净舒爽的花青色衣衫,银簪绾起长发,渊渟岳峙,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外,没有一丝在死亡边缘挣扎过的痕迹。
看到他们从外进来,苍白无力的脸缓缓抬起,喃喃问:“查到了?”
青阳和斡风四目相对,不知道郎大人是在问谁,斡风去查的是拓跋钊余党的事,青阳决定先行回答。
他道:“大人,小人拦下了徐二姑娘身边的晏清,问了他,他说徐二姑娘没什么特殊的喜好,好像对什么都淡淡的。小人恐他没有说实话,又问了国公府其他下人,有的说二姑娘喜欢读书,有的说听过二姑娘弹琴,说各种话的都有,总之是没有一个准话儿,要不大人改天亲自去问徐二姑娘?”
他跟贼似的在国公府外头打听这些,着实不是君子之风。
“琴?”郎琢眉眼一抬,心头喃喃:她还会琴?
没动声色的饮了一口茶,才转头去问斡风:“你呢?”
斡风拱手说:“同拓跋钊一同入京的就两个人,一个叫千屹,一个叫长屿,都是他的心腹,之前都在百金匠铺,拓跋钊昨夜未归,他们心中生疑,长屿今早去了醉仙楼找菩然,被菩然留下了,千屹不知去向。”
“不知去向……八成已经出城了。”郎琢骨节分明的长指在杯耳上轻轻磨搓了片刻,才说:“你偷偷放出消息,就说颜陌逃往宣德卫了,借乐平王的手,将拓跋钊的人一网打尽,万万不能放他们回盛乐!”
“是,”斡风神色凝重了几分,小心翼翼地说:“如果被盛乐王发现拓跋钊一行没了踪迹,会不会怀疑到大人的身上?”
郎琢邪魅一笑,“怀疑我什么?杀他们的不是乐平王么,如果乐平王能将任远之丢失的粮草追讨回来,于他也是大功一件,我只是一个文官,手上又没有兵权,盛乐王能怪我什么呢?”
“那属下这就去办!”斡风手上提了剑退了出去。
房中只剩下郎琢和青阳两人,青阳才小心的靠前一步,在郎琢身前跪坐,支吾着说:“小人今日在国公府还撞见了一个人,……勖公子。”
郎琢听着神色一顿,青阳继续说:“勖公子进去后不到半个时辰就出来了,但徐二姑娘出来送他了,两人好像很熟稔的样子,徐二姑娘看着勖公子的马车走远了,才回去。”
“小人查了,陛下赏了勖公子一个九品小官,鞍辔局正使一职,听说是鞍辔局副使向朝廷举荐的他,勖公子念在当年安国公接长公主还朝的恩情上,得了职后上门感谢。”
郎琢饮着茶闷笑一声,“这些年萧勖活得唯唯诺诺,谁也不将他放在眼中,既然得了职,往后力所能及的时候帮他一下。”
“是。”
郎琢的眸色又沉了下来,徐北笙和萧勖的交集不过就是那日长公主的生辰上,替萧勖解了围,何至于变得熟稔了?
越想越不安,起身说:“你去将徐二姑娘请来替我诊脉!”
“现、现在?”青阳扭头看了一眼铜漏,已经指在了戌时二刻,又扭头看看外头,风雪甚急。
虽说昨日半夜将徐二姑娘请来,的确是郎大人的伤崩裂得太严重,不得已才请的,今日郎大人看上去安然无恙。
总是在夜深的时候将人家姑娘请来请去,总归是不好,况且今日又风雪漫天。
再说有了昨夜那骇人的一遭,徐二姑娘只怕是再也不敢来了。
青阳犹疑了一阵,说:“要不明日吧,明日一早小人就去请。”
“就现在。”郎琢说:“你带上我书房内那本手抄的《青囊书》去请,她保证会来。”
青阳忍着不悦,起身道:“是。”
……
安国公府的大门早已紧闭,青阳硬着头皮扣响了门环,不多时旁边的小门吱呀一声打开,国公府的守卫从里头探出头来。
看见是青阳,一笑,问:“青阳小哥又来找我们二姑娘吗?”
青阳不好意思的一笑,走了过去,说:“我们大人病得严重,快要死了,请二姑娘前去救命。”
守卫瞪他,“有你这样咒主子的?看你这模样也不像是郎大人病重的样子,你等着,我进去通报。”
“等等,”青阳叫住了他,将怀里的书交到守卫手上,说:“这是我们大人的诊金。”
守卫拿了书就缩首进去了,小门也关上了。
青阳举着手哈了口气等着,在风雪中跺了跺脚。
《青囊书》摆在北笙的案头,她随意翻了几页,喃喃说:“‘华佗仙术比长桑,神识如窥垣一方。惆怅人亡书亦绝,后人无复见青囊!’竟没想到郎大人手上还有手抄本。”
绾月轻声问:“门卫传来话来,说郎大人病得严重,姑娘去不去?”
北笙轻轻抚摸着《青囊书》,淡淡说:“郎大人已经无碍了,你去传话,就说诊金我收下了,白陶罐里的药丸让大人每月一粒,别忘了服。”
“是。”
青阳在风雪中等了半天,安国公府的旁门又开了一道缝,守卫从里头探出头来,说:“二姑娘说了,既然郎大人已经无碍了,就让大人别忘了每月一粒服药。”
说完,脑袋又缩了回去,门扉又阖上了。
青阳一愣,“不是说徐二姑娘拿了《青囊书》保证会来的么?”
已经在风雪中冻透了,青阳哆嗦了一下,翻身上了马背,在夜色中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