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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府外,军士执戟侍立,气度森严。
大门两边各有一个威武的石狮子张牙舞爪的看着前方,这匠人定是高人,雕的这般栩栩如生,那神态竟似随时要扑杀敌人一样。
王府外不许闲杂人等逗留,于是,那个衣衫褴褛的少年便坐在离王府最近的那家茶馆喝茶,他一言不发,眼睛一直紧盯着外面。他戴着斗笠,遮的很深,外人也看不清他的相貌。
不知过了多久,众侍卫簇拥着燕王的大轿朝这边来了。想来是燕王去外边忙活完,要回府了。他的两个儿子(老二和老三),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的跟在轿子后边。而他的长子,因为体态肥胖,行动不便,坐一顶小轿跟在王轿的后面。
喝茶的少年往桌子上扔下十枚铜钱,也不和茶铺老板打招呼,径自离去,还有半盏残茶未喝完。
“客官,用不了这么多钱……”掌柜的见他脚步飞快,急忙叫道。
少年却似没听见一样,头也没回,继续前行。
掌柜的叹道:“嘿,看打扮比要饭的也好不过哪去,架子却比谁都大。本来看你穿的可怜,还想多送你一碗茶喝呢。”
此时茶铺子也没什么生意,掌柜的反正闲来无事,便心生好奇,想看看这少年要去哪。
只见他直接朝着燕王大轿的方向迎了过去,楞了叭叽的,连平民百姓要给王爷让路的规矩都不懂。掌柜的竟然起了促狭之心,想要看他闹笑话。他估计,燕王的手下一定会当街把他的屁股打开花的。到时他一定会像狗一样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求饶,再也没有刚才扔钱时的傲气。
抬轿的轿夫和众侍卫自然没有给平民百姓让路的习惯,他们从来都是走在大路中间的。
他们本以为走近了后,那个突然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楞头青会识趣,从两边过去,谁知看他那意思,竟然不打算给燕王让路。
两边商铺的掌柜、伙计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计,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行人们也都驻足停观。
这也难怪,毕竟在那个连电都没有的古代,娱乐活动实在太少了,这种突发性的新闻事件最能吸引大家关注的目光。
狗咬人,没人会关注,但人咬狗,一定会有人关注。
同样道理,燕王挡别人路,那是顺理成章天经地义之事,没人会觉得新奇。但如果有人,而且还是个穿着寒酸的人挡燕王的路,那必是爆炸性新闻。
侍卫统领看见这个不懂事的家伙朝这边走来就一肚子气,再看着周围人看笑话的眼神,更是勃然大怒,他大声高叫道:“燕王出行,行人回避!”
少年冷哼一声:“只听说这北平府有个什么什么指挥,什么什么将军,从没听说还有个燕王。”
说完,抬步向左边行去。
“你……”侍卫统领大喝道:“大胆!竟敢对燕王不敬!来人,把他拿下!”
两名带刀侍卫迅速上前,将他拿住,他不躲不闪,只顾嘿嘿傻笑。
此时,没人听见轿内二人的这番低语。
“大师,此人便是你说的那位故交之子?”
“正是,他来投拜殿下,他知道王府外到处都是朝廷的眼线,为了瞒过众人,只能用假痴不癫之计混进王府。”
“好,本王这就去会他。”
“停轿。”待轿子落地后,燕王掀开帘内一角,走了出来。
燕王身材伟岸,英姿勃发,举手投足之间,尽显王者气象。
“参见王爷。”一众百姓见了燕王,齐齐拜伏在地。
抓着少年的两个侍卫命令道:“赶紧给燕王行礼。”
少年死活不动,两侍卫不敢久拖,待要强迫他下拜,怎奈使劲按着他的肩膀,就是按不下去。看不出来,他还有点功夫。
这位又呆又楞的档驾者,在那傻站着不动,嘴里还不停的冷笑着。众人益发在心里叹道:“这叫花子肯定是个傻子,连基本的礼仪都不懂。”
燕王打量着他,点了点头,回顾众侍卫道:“这叫花子定是饿傻了,满嘴胡话。休要难为他,把他带到王府,给他弄点饭吃吧,看他都瘦成什么样了。”
然后又对众百姓说:“大家都起来吧。”
燕王回轿,轿子继续向王府行进。
“你个呆子,怎么不谢过燕王?”侍卫统领踢了少年一脚。
“我谢他做甚?”少年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侍卫统领险些被他给气乐了:“燕王不计较你冲撞之罪,还可怜你,赏你饭吃,你怎地不知道感恩?”
“哦,这样啊。那谢谢鹰王。”
“是燕王!你个笨蛋!”侍卫统领气极,又赏了他屁股一脚。
“真是个傻子。”在一阵哄笑声中,围观众人都得出了一致结论,包括那些潜伏在王府外的朝廷眼线。
陈义枫就这样以傻子的身份进入了王府。
燕王府,燕王卧房。
燕王朱棣摒去所有下人和侍卫,屋内只留下三子、道衍大师和陈义枫。
“陈义枫拜见燕王。”他取下斗笠,正式行礼。
“免礼。”燕王笑道:“道衍大师的贤侄,不露面便罢,这一露面真是不同凡响。”
“在下无意冲撞燕王,只是贸然上门,定会被朝廷眼线盯上,给殿下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年纪轻轻,行事这般稳妥,实属难得呀。”
朱高燧看他特别不顺眼,质问道:“你这般托大,可是为了抬高自己?”
陈义枫神色淡定:“我是为了抬高燕王。”
朱高燧怒道:“你这厮真是狂妄!”
“我这般行事,让皇帝的亲信认为燕王声名不显,并不足恃,同时还在百姓心中为燕王树立仁善的形象,敢问公子,何错之有?难道四处炫耀,让朝廷猜忌燕王,你才高兴?试问这是爱戴燕王,还是欲加害燕王?”陈义枫微笑着看着朱高燧道。
“你这厮巧舌如簧,我……我说不过你!”朱高燧气的直跺脚。
这时燕王的二公子朱高煦说话了:“你这番做作,也只是为了在我父王这里求官而已。”
“我久病体弱,燕王竟然送我这素未谋面之辈人参、灵芝,燕窝,此等大恩,铭感五内,我欲报效燕王,何错之有?”
朱高煦勇武过人,却不通文墨,竟一时语塞。
“不想本王竟让你如此错爱。”燕王道。
“大王若能用我,愿献龙椅与大王!”
燕王看了看道衍,又看了看陈义枫,叹道:“你俩是真行。大师第一次和我见面,话都没说几句,便要送本王白帽子,你更狠,直接送龙椅!”
朱高煦和朱高燧对望一眼,同时大笑,他们都觉得这人又傻又疯。
还是燕王长子朱高炽涵养最深,他只问了一句话:“客何能?”
“无他能,惟助燕王成功耳。”陈义枫学着古人的语气说了句文言。
朱高煦很轻蔑的指着陈义枫,一字一顿道:“你这厮,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其实他原本想说,你这厮这话说了跟放狗屁一样。只是说到一半觉得不文雅,又碍于道衍的面子,只好把放狗屁那几个字硬生生咽了下去。
燕王礼敬读书人,像供祖宗一样供着道衍大师,对他言听计从,那是因为他确实给燕王出过很多好计,燕王的亲信也都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认可这位总军师的地位。
然而陈义枫毕竟初来乍到,口气却一点也不谦让,就连燕王也不知他是否有真才实学。所以即使二公子对他言语无礼,燕王亦不制止。
陈义枫知道,现在自己必须得拿出一样绝活,把所有人都镇住。
让你们这些所谓的有权有势者,见识一下穿越者(尤其是熟读历史之人)的厉害!
“在下对燕王心仪己久,对燕王当年发兵攻打蒙古之事,敬佩之极。”陈义枫道:“请借纸墨一用,我愿画出大王当年行军之事。请大王看看,对也不对。”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那时估计你还穿开裆裤呢,你又没看见,当真能画出来?”朱高燧疑惑道。
朱高煦指着陈义枫道:“那年他都不一定出生。”
众人脸上俱是难以置信的表情,就连道衍大师心里也直犯嘀咕:你小子可别搞砸了。
陈义枫研开墨汁,取过桌上的纸,自顾自的画了起来,边画边解释说:“燕王在此处驻扎后,没有直接发动攻击……待后队跟上后,燕王冒着大风沙,又从这里绕路偷袭敌将……之后燕王并没有痛下杀手,而是将他们全部招降。燕王这一招,真是妙绝天下,兵不血刃便征服了敌人!”
燕王脸上神情大变。
从最开始的狐疑,变成震惊。燕王的长子神色还算镇定,二子和三子俱是目瞪口呆。
“先生真乃神人也!”怔然良久,燕王才问出了这句话:“先生未尝亲临战场,却为何能知晓每一个细节?”
陈义枫指着他所画地图左边的大路道:“若是没见识的寻常之辈,必从这里行兵,然而似燕王殿下这般天资卓绝之人,必从这里(指着右边小路)绕路迂回。”
这话不但把燕王给捧的心花怒放,还把自己放到了兵法大师的位置,更让燕王觉得英雄所见略同,生出知己之感。
“唉呀!”燕王一拍额头,眼中流露出奇异的光彩,他轻轻的摇头:“若非亲见,真不敢相信先生有这般大才。”
刚才还以少年狂生待之,现在一口一个先生。就如同刘备一开始不相信比自己小二十岁的诸葛亮真有大本事,但听完隆中对之后,立刻茅塞顿开,从此以师礼待之,不称先生不说话,说话必称先生。
陈义枫接着画第二场战争,燕王以王爵之尊,竟然非要主动为他研墨,谁劝都不听!
“……燕王率大军在此地痛歼敌军,这回也不招降了,放手大杀,把他们全打跑了。敢问大王,对于您当年这些行军路径和骑兵方阵的打法,我的推断可有半点错漏?”
“没有,没有……”燕王大惊道:“你说的,千真万确。我看那诸葛武侯,还有本朝的刘伯温,也未必能有先生这般大才!”
“敢问三位公子,在下能否有这个荣幸,得到一个报效燕王的机会?”陈义枫向三位公子拱手道。
“先生客气了。适才高炽无礼,请先生见谅。”燕王长子首先致歉,虽然他说话并无噎人之处。燕王二子和三子也紧跟其后,争相说软话陪罪。
人与人之间的博弈,尤其是高手之间的博弈,总是相当之精彩。
陈义枫如果只是用恳求的语气对燕王说,求您用我。
燕王是不会把他当回事的,最多让他当个小兵,最后总免不了炮灰的命运。
而一开始就很高调(不偏激不足以动人主之听,但又不能触怒对方,精髓就在于似贬实捧,这个度极难把握),把众人都震住,燕王才会给他很高的位子。
燕王有野心,想当皇帝,这不算秘密了。
关键是燕王并不想造反,也不敢造反。
造反可不是请客吃饭,以区区一地,对抗拥有全国兵马的皇帝,历史上干过这事的人很多……最后全家都被朝廷杀绝了。
问题是,现在建文帝的大棒已经打来了。
削藩削到燕王头上只是早晚的事,到那时,没了兵权的燕王无论是被捉到帝都关押,还是发配他地,都是凶险万分。皇帝甚至都没必要直接杀他,只是让人在牢里下点毒,取燕王小命便如探囊取物,还免了骨肉相残的骂名。
此时的燕王,是反也得反,不反也得反。
但造反的前途何在?
处于和燕王同样境地的,历朝历代都没有成功的先例,我就一定能成功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连燕王自己都不知道。
他决定向陈义枫求教:“依先生之见,大事济乎?”
“必济!”
“先生能来,真天助我也!我拜先生为副军师,和道衍大师共掌军政!”
“臣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