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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司三院的郎中与额参平级,但就算除去祖上跟着先帝爷打理膳房不谈,以他在宫里的年岁还有资历,众人也都敬他一声‘老总管’。
况且额参身子骨硬朗,皇上太后都仰仗他的水准,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让他退了去,再管个膳房十个年头那也是绰绰有余,这余下的时候,可还是得相与的同僚呢。
故而额参一声招呼,这些人也都心照不宣的给个面子前往,纷纷响应,届时必到,好好喝上两杯。
宴桌定在了醉仙楼。
醉仙楼是卢佐名下的酒楼,建造豪华,颇具规格,亭台楼榭一应俱全,特意选在京郊,靠山面水,风水十分好,关键是低调奢华,不易显山漏水,便成了吴良辅党臣的聚集宴请、消遣或是议事的大本营。
额参平常和这样的地方格格不入。
任谁也不会拿他和醉仙楼联系起来。
七司三院的郎中们个个不是简单角色,这额参大人自从与奉宸院闹翻之后,暗地里做了调查,他们不是没有留心或是听见些风吹草动。
今日宴请醉仙楼,也都在心里猜测额参到底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杜巴赫若非也是考虑到这一点,也断然不会来,而这次事有蹊跷,必须来听听动静。
杜巴赫是个粗线条莽夫性子,之前战场闷头拼杀,经历了回生死,学的收敛了些,却仍然透漏着军营时候的习气,在他的字典里,吴良辅看得起他,那就恨不得拜把子穿一条款裤子,掏出心肝来卖命。
也是因得看准他这人的尿性,尹桑才有机可乘,轻易的挑拨他和额参打起来。
话说杜巴赫轻轻抚着雕花木栏上了二楼,沿着穿堂朝往瑶台厅而去,步子有点沉。
坐在正席主位的额参抬抬眼皮儿,见他来了,故作不经意的转头与人说话。
杜巴赫不高兴,自打落座就虎着脸,直直盯着眼前的杯盘。
众人瞧得出来,二人打过架,杜郎中还因这事儿挨了威武一顿痛扁,这两人到现在关系也还没破冰,别扭着呢。
待人来的差不多了,额参便叫杨宁宇吩咐上菜。
众人看的一愣一愣,这端上来的菜肴,清一色御宴菜肴,他们也不是头回来醉仙楼,这些违反规制的菜肴,出现在额参面前,就觉得不是那么个事儿。
这是什么意思呢?
满桌子人不约而同屏住呼吸,空气一瞬变得紧张,适才的说笑热闹,忽然安静的掉根针都听得见。
还是额参打破沉闷,端起玉碗,道:“请!”
众人见势,忙跟着举杯,侧耳恭听。
“今日得感谢大家来给我捧这个场,能请到各位光临,是我的荣幸!”他皮笑肉不笑,似是话里有话,寒暄着问他们道:“你们惯常开酒摆席,我这么说,可还得体啊?”
这些人当中有敏感的,自然嗅得出这中间半真半假的意味,便更是引得洗耳恭听后续之言。
额参也不卖关子,杯子落了落,仍旧悬在半空,道:“额参今年刚过知天命之年,活了五十载,跟着先帝从盛京到紫禁城,做菜做了四十载,今日还是头回吃到御宴的菜。”又说笑道:“还不是出自我的手!”说罢,众人跟着哈哈大笑,说总管说话真是逗趣,也有说今日得好好尝尝,开开荤戒。
“这荤戒开得好啊!”额参道:“就是不知......”他望向说话的人道:“开了一次荤之后,是不是很难再不沾荤腥了呢?”
他的眼神直定定的看着那人,气场让人接不下话来。
杯中酒随他不自觉的摇动手臂,跳出酒杯,溅落到桌上,碎成几半,溅起酒花,而后笑着道:“这杯酒,我敬各位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
郎中们就喝到了肚子里,辣在嘴上,苦在心里。
这是什么意思?
怎么就好自为之了?有这么说敬酒语的么?
杜巴赫拍案而起,指着他道:“你个死老头子!你说话不明不白指东指西的干什么?直说便是,何必再此侮辱我等!”
额参岿然不动,稳稳放下酒杯,复又拿起筷子,挥挥手示意道:“大家还愣着做什么?动筷子!”夹起面前的菜品,尝了尝,不断地点头,道:“好手艺!”
杜巴赫冲上前来又要动手,被杨宁宇一把拉住,冲进来两个身手不凡的侍卫,镇住了场面。
额参令他们出去候着。
有人起身往窗外瞧去,各处守备戒严,醉仙楼已经被管控起来。
众人都有点耐不住了,纷纷问额参要干什么,怎么回事跟大家说明白。
额参缄口不语,只默默的,小口小口的吃菜。
郎中们知道闹也没用,只得回去各自席位上坐下,安静了好一阵子,众人才都渐渐醒悟——既然此处已被守卫戒严,再想想额参今日的态度,宴请还选在卢佐的醉仙楼——私下来往,醉仙楼腐败消遣之事,额参都知道了?消遣奢靡倒是小事,这地方可也是他们暗中交易之地,他是得了什么证据?
三月寒春时候,不少人憋出满头大汗,有人道:“额参大人您是膳房总管,管的是不是有点宽了?”
额参看看他,验证了当初的预料——只要下定决心查,一定会有蛛丝马迹,什么时候把他们逼到那份上,不等你问,他们会把真相主动吐露给你。
因为内心有鬼的人,是心虚的。
额参不愿意多说,看着他们这番表现,知道心理战打得差不多了,便将一手证据全盘呈上,看的郎中们是哑口无言。
这么久以来,受太后之托暗中查各个司院的账目,如今已是水落石出,七司三院每个郎中私下收受和利用公务之便暗收囊中等等全都记录在案,石锤落罄,无从反驳。
“不过。”额参道:“有个法子自救。”
见他们求生欲呼之欲出,额参道:“这些账目记录我都细细看过,你们当中虽有胃口不小的,但比起有些人来,可是九牛一毛。”他接着道:“法不责众,纠其根源。”
“额参今日就把话挑明,如果你们能在朝堂上做证,就能免一死,这些账本,”他抄起一本扔到桌上,道:“我会全部销毁。”又一字一句补充道:“只要你们事成之后,不再就犯。”
在座如颓颓霜打的茄子一般,没一个抖搂出来是清清白白的,或多或少都有牵连,把柄已然抓在人手里,额参今日摆这个宴席,是给他们指明路来了,且目前为止摆在眼前的,只有这一条路——指正吴良辅和卢佐内外勾结,利用职务之便大肆敛财,坑害商户民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