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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麒的“泥菩萨”开在流霆街最角落,实际上已经靠近遥山镇背后的雍山寒林,只要再往前西走个百步,就会离开遥山镇圣灵结界的保护范围。
江麒捏泥人的把戏在遥山镇的流民圈子中几乎无人不知,甚至许多圣内都愿意带着自己家的孩子光顾“泥菩萨”,买上几个惟妙惟肖的泥人做玩具。这一手捏泥人的本事,江忆自然也学了不少精髓。他倒也不光是为了给江麒帮忙,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前年惹哭了江琳,为了赔礼道歉,他只好熬夜向江麒偷师,捏了一组可爱的小泥人来讨好妹妹。当时江麒还不太相信江忆能一夜学会这门技术,没想到他在捏泥人上的天赋却远超自己想象。
这组泥人捏的是他们一家三口,自江琳懂事起就是她的最爱。
江忆和江麒半道上兵分两路,江麒先回家烧菜,江忆则去另一处流民聚集地敛芳街给江琳买她最爱的枣花酥吃。别看今天过生日的人是江忆,但父子俩心底里都清楚得很,家里真正的宝贝蛋还是琳琳。
“哟,小江哥,”卖枣花酥的大叔叫阿稻,“又来给你妹妹买糕点呀?”
江忆点点头,递上三枚龙眠币,道:“这次还是少放糖,她的小乳牙最近被虫咬坏了一颗。”
江忆也算是这家“稻香村”的老主顾了。他听阿稻大叔说,这家“稻香村”是自上个文明便存在于华夏的糕点铺品牌,曾经也风靡一国。平素除了在家里读江麒的藏书以外,他最喜欢的就是上街与这些流民聊那些流传了近两百年的上代文明传说。每次聊到兴起,江忆都会为人族科技文明的迅速崩溃而唏嘘感叹。
一百九十五年前的“春秋祸”,一场山海移覆、时空混乱、阴阳颠倒、因果崩坏的旷世劫难。从时空乱流中蹿出的阴鬼祸灵披靡人间,连带着也吞噬了他们所毁灭之物存在的意义。
被“春秋祸”所吞噬的“生命”,会在人间的记忆中被彻底抹去,直到吞噬他们的鬼被净化,属于他们的历史才会复位。这才是“春秋祸”真正厉害的地方——它眨眼之间就抹除了人族数千年不断前进的社会根基——传承和纽带。
那些被吞噬者迅速被亲人遗忘,彻底消弭于历史之中。
江麒的藏书中有一本讲到,若不是世俗界的道门传人启动了位于始帝陵之下的至宝【六道时轮】,间接解除了桃源界与人间的封印隔阂,也许人族早已被鬼潮完全覆灭了。但当万圣司重现尘寰,圣内与流民众志成城,同仇敌忾,最终利用至宝“九珠繁串”封印携手封印“春秋祸”的本源,这场灾难终于画上了一个句号。
而流民被抹去的知识和历史,却连同那段人族万众一心对抗鬼祸的血泪史一同被揭至下一页,再也回不来了。
就如同“稻香村”烤炉中的木炭般,逐渐化为点点灰烬。
“小江哥,出炉啦。”阿稻每次展示自己的手艺都很兴奋,“拿去,这多出来的五块是送你的!祝你生日快乐!”
阿稻大叔笑起来憨憨的,江忆感觉很亲切。他倒是并不意外阿稻知晓自己的“生日”。江麒出身九流,好歹也曾是聚灵境的修士,即便灵识被封印,可至少锻体境之下鲜有敌手,在遥山镇上也算是强者,常替被欺负的流民伸张正义,人缘相当不错。江麒捡到江忆的日子很多流民都是知道的。
他一边回味着阿稻笑容中的暖意,一边踏着洒遍落日赤色余晖的青石板路往西走。天色逐渐暗去,夜幕降临,隆隆的雷声又在酝酿了。流霆街每隔七夜的酉时都能听到这样的雷声,听说这是雍山寒林中的鬼王夜枭的叫声。久居此地的流民们大概早就习惯了这每隔七夜都会来临的震聋巨响,但对于刚搬到此地的居民而言,这样的声音未免有点太吵闹、太恐怖了。
江忆心中却一点也不害怕。
他知道,有两个可爱的人,正在家里等他。
等他。
等他…
等……
当江忆走到家门口时,他一下子愣住了。
“泥菩萨”的牌坊被打翻在地,小院的院门洞开,院中站着两个身披黑色兜帽披风的男人,以及他们对面,正保护着江琳的江麒。
江忆从没见过江麒这么紧张肃杀的表情。
“忆儿,快逃!”
江麒喊出声来,然而还没等江忆转身,其中一个黑衣男子便已经迅速地包抄到了他的身后。
“逃得掉吗?”
江忆只感觉自己被人猛地从背后钳住。他的余光瞥见了身后挟持他的男子,这男人虽然戴着面罩,但容貌的轮廓却可以清晰得见,他的头发大概已经掉光,鹰钩鼻形十分突出。
江忆以前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但他内心却有一种奇妙的违和感:尽管十分紧张,却几乎不怎么感到害怕。
“一鹿居士,这个男孩对你很重要吧?”江麒对面的男子见同伴得手,便摘下兜帽出声道,“我知道我二人只是锻体境的修士,或许以你‘坐鹿罗汉御魂’的威力,有把握能以一敌二。但是,你肯定很难阻止我弟弟取他性命。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
“你最好不要玩火。”江麒目露凶光,“敢动忆儿一根寒毛,我必让你血溅五丈。”
那黑衣人拍拍手,笑道:“哈哈哈,不愧是当年敢冒着星谛二流之大不韪与时花巫女殿下相恋的一鹿居士,果然有些胆气,如此被动的局势下,还敢出声威胁。我要你做的事情其实很简单,只要你交出勾陈灵钥,我们这便来去,再不叨扰居士余生。”
“什么勾陈灵钥,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江麒回应道。
江忆虽然被挟持,却听得仔细,心下思绪更是十分清楚:勾陈是六神星宿之一,这勾陈灵钥,听上去似乎是星流的宝物。也许,就是江琳的母亲——也就是那黑衣人口中的“时花巫女”所持有的宝物。以江琳的年龄来计算,江麒父女被逐出圣内至少应有将近五年的光景,这五年间对方都未曾得知勾陈灵钥所在,证明时花巫女在这段时间内多半是安全的。
近期一定有什么大事,令对方急于索求勾陈灵钥。
“江叔,灵钥我藏在屋里了,他们找不到的!”
话音出口,江麒还未及反应,江忆便感觉身体一轻,背后之人挟持着自己便向屋内靠近。从另一名黑衣人背后路过时,江忆朝着江麒眨了眨眼。
(相信我。)
这是他们父子间的暗号,江忆向父亲打赌要一夜学会捏泥人时就是这种表情。
江忆方才的发言有几层意思,一是以自己的孩童稚气为掩护,诱导对方移动,为江麒制住另一人创造进攻空间;另一层含义则是喊江麒“叔叔”,防止对方了解自己与江麒的养父子关系,让对方少些对峙的所恃。
“笨小子,你真是气死我了!”江麒心领神会,破口大骂道,“早知道上次我就不该把这东西托付给你!坏我大事。”
“哈哈哈哈哈,一鹿啊一鹿,没想到你竟然栽在这个黄毛小子手上。”果然,蒙面人一时上当了,“二弟,你在屋内好好找,找到便将那小子杀了。”
当鹰钩鼻挟持着江忆进屋,勒声问东西藏在哪,江忆却一言不发,眉头紧锁,内心暗暗计算着时间。
“到底在哪!”
(就快了……)
“就在……就在泥盆后面……”
鹰钩鼻拉扯着江忆向泥盆靠近,道:“哼,别耍我。”
(五……)
“我没说谎,你别杀我啊……”
(三……)
“在哪儿呢……”
(一……)
猛然间,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自西方滚滚而来,平地轰隆炸开。鹰钩鼻子一时失神,本能地双手护住耳朵。
就在这一瞬间,江忆猛然抄起泥盆,反手越过头顶,扣在了那鹰钩鼻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