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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言,人从爱欲生忧,从忧生畏。无爱即无忧,不忧即无畏。
——《华严经》
江麒的记忆一下子被拉回到七年前。
江麒与楚时花的结缘起自盘龙府公爵举办的一次“茶道大会”。参与这次大会的除了龙胤帝国的代表以及圣内九流各宗派的茶道高手以外,也包括九流各宗当年着力培养、准备送往北寒冥州参加拓荒远征团的后起之秀。
江麒第一次见到楚时花,以及她的师妹小圣女宇文水月,就是在这次茶道大会上。那时黑翼魔宗曹洛珈尚未成为全民公敌,谛流也仍列属西方四教、尚未正式册封进入圣内之中,然而这件事情却已经被圣内高层提上日程了。江麒的师父孔觉禅师被邀请来参加茶道大会,正是圣内九流向谛流释放的友善讯号。
那时候他虽是俗家弟子,但天资颇高,很受宗门【谛流·菩提刹】重视,还给了江麒一个法号叫“一鹿”。他师父孔觉乃是佛门高僧,尤擅以茶入题,劝解三千红尘苦恼。
楚时花是龙胤帝国开国元勋——云梦泽掌教楚遥山的世孙女,更是星流巫女一脉不世出的天才弟子,看不上身边的凡夫俗子;而江麒则慧根具足,谈吐之间颇显智慧,两人在茶道大会上一见倾心,二人那时都正值最叛逆的年岁,森严成规和世俗芥蒂并未阻挡二人相知相爱的脚步。江麒捏泥人的功夫,便是那时为了哄楚时花开心才学的。
耿昭是【星流·辰垣殿】派给楚时花的带剑侍卫,同时也是楚时花的仰慕者。当两人私下幽会时,年少的时花利用少年耿昭对自己的爱情蒙蔽了他,以各类牵强的因由绕开他与江麒相会,甚至为了讨好他送了他几个江麒给自己捏的泥人。耿昭则一直被蒙在鼓里,春心荡漾,可能是碍于成规,他并未对时花采取进一步的追求行动,更没发现二人间的秘密。
直到六年前的一个夜晚。
那时正是圣内九流联合西方四教秘密商议讨伐【魔乘宗】和曹洛珈的关键时期,由于情势紧张,原本二人约好暂时不要见面。但当天下午,时花却光明正大地指派耿昭将泥人送来给自己修。
江麒心细,他一下子就看出那只泥人的破损之处字条。当他支走耿昭,打开字条,才发现时花约他相见。他本以为这是一次平凡的幽会,却不料时花急匆匆地将“勾陈灵钥”带来给他。
“你别问那么多,带着灵钥藏起来。最近辰垣殿要出大事。”时花神色慌张地嘱咐完这些便返回了星流内部。江麒则细心地将“勾陈灵钥”藏好。直到半个月后。
半个月后,他听说时花的师尊盘龙巫女被杀,时间大致就是时花约自己见面那天夜里。星流内部开展了极为严格的调查,耿昭透露了自己二人约会的消息。
“你知道吗?我不是傻子。”耿昭的声音将江麒的思绪带回现实,他嗓音沙哑,明显有些颤抖,“你和时花把我当白痴耍,我却一早看出你对时花有意思。我当时恨,恨自己懦弱无能,恨自己没有踏出那一步,却被你捷足先登。我无数次在想,如果我勇敢一点,和时花幽会偷欢的人是不是就会是我?”
他从怀里掏出个泥人,正是当年江麒所捏,由时花转赠于他的。
“要不是那天时花让我送泥人给你修,我甚至还蒙在鼓里。这是她唯一送我的东西……”耿昭不住地抖起来,他猛然间将那泥人捏得粉碎,“你——你要付出代价!”
江麒理解耿昭的恨意。那时耿昭出卖自己与时花的关系,原本是想借星流严查之际给自己排除一个情敌,却没想到事情牵连者大,不但时花被罚入戒星坛禁闭,江麒被逐出圣内,就连自己也难逃干系。在耿昭看来,他的一切都是被江麒给夺走的。
“虽然被封印了灵识,但我的实力可没停在原地。”耿昭笑道,“你听说过‘斗气’吗?”
江麒当然听说过。“斗气”便是人族炼体高手对炼体所生“煞能”的别称,由于“煞能”是妖族的主要力量,人族这些炼体高手们便以另一个名字来称呼此力量。但本质上是一样的。辰垣殿是九流十八宗之中最不重视武技和身体素质的宗门,却没想到这个被辰垣殿封印灵识、逐出门下的弟子会以锻炼“斗气”的方式提升自己的能力。
耿昭诡笑起来:“天赋上不具备‘斗气’的人族想要炼具此力太难了,我为了积攒应对今日的力量,杀了很多很多人。还好,有耿晞那家伙给我提供修炼所需的资源,他也是为此事所累才被逐出星流,加入隐罪门。”
江麒愕然,想不到耿昭那个鹰钩鼻弟弟还有这份对兄长的情谊。
此时,耿昭浑身青筋暴起,他身上的黑色紧身衣被迅速撑爆,露出一身钢铁般的肌肉,身上泛起血色的雾气来。江麒顿时紧张起来,他没想到这家伙的“煞能”居然已练到肉眼依稀可见的程度。
“死!”
耿昭双拳化爪,将浑身煞能凝作两团,顿向江麒攻来,江麒早有防备,手上绵劲浑出,且战且退,然而这样招架了还没十招,便觉双臂麻木。
(这家伙爪法奇怪,明明势大力沉,比之前速度提升了数倍,却寸寸点在他双臂的穴脉处……感觉就像……)
“【鹰爪手·展翅】!”
趁江麒招架失神之际,耿昭双爪由内向外作雄鹰展翅状弹开,将江麒双手挒飞,而后他翻袖出指扣住江麒手腕,猛然发力。
江麒只听“砰”地一声,筋肉撕裂的钻心疼痛便如电亟般传来。
“【鹰爪手·碎骨】!”
耿昭身形一转,江麒便感觉左膝自后方被一股巨力穿透,瞬间的酸蚀疼痛让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鹰爪手·分筋】!”
“啊——”
江麒双肩猛然被卸,一股浑血伴着锥心剧痛沿着脊椎上窜到他的脑袋,他双目一黑,就想向一旁栽倒。
(我可以去见时花了吗?)
“给我去死吧,你这夺走老子一切的杂种!”
(不能……不能这么倒下……忆儿和琳琳,还……)
猛然间,他眼前浮现起江琳和江忆的脸。当他五年前最后一次收到襁褓,见到襁褓中的小泥人和刚刚出世的江琳,当他自弱水中捞起失忆的江忆。不知是不是回光返照,江麒感到灵台一阵清明,周遭的一切仿佛都变得慢了下来;耿昭的怒吼声入耳,此刻却仿佛射入水中的箭一般,力道迅速被迟缓,他的痛觉瞬间消失,五感却变得比之前敏锐了不少。
是灵识……灵识回来了吗?
他不知从哪猛然间冒出如涌泉般的灵气,仿佛灵识封印解除一般。一道金光自他的身上冒出。
——【罗汉拳·铁刹金身】。
耿昭杀人的钩爪打在他的脖颈上,却马上被他的金身给弹开,倒退数步。江麒知道自己大限已至,但他要抓住这灵力暴涨的契机限制住耿昭的行动。
“自生至老。自老至病。自病至死。其苦无量。心恼积罪。生死不息。业由心罪,佛言枷锁!”
江麒利用金身的力量撑持着浑身断裂的骨头和筋脉站起来,艰难地双手结印,念起经文。
这是以“言灵”为媒介转化灵力释放的谛流术法——【华严道·佛言枷锁】。江麒此刻精力有限,他已经很难精确地控制自己的术法命中耿昭,他索性一口气将身上能调动的灵气全都灌注进这个术法,将整座小院都作为术法的目标。
随着他的吟诵,灵气凝成的金色梵文如雨后春笋般在小院的空气里弥漫开来,耿昭躲闪不及,被这股佛言枷锁之力纠缠住,顿时难以动弹。
“该死……”耿昭调动浑身血煞之气,却没想到江麒在此时抬手引导一部分金色的梵文冲天而起,轰在一道隐形的墙壁之上。自头顶传来琉璃碎裂的声音。
圣灵巫女们所撑持的结界,对鬼气有很好的克制作用,从外部难于攻破。但对人族而言,自内部以术法轰击使之碎裂,却没那么困难。尤其是在结界边缘处。
而这样庞然的灵气外泄,只会招来一个结果——
夜枭。
耿昭还没完全摆脱佛言枷锁的困束,却猛然显得身形局促。江麒眼前模糊,他已透支气力,却还是挤出一个笑脸来。
迷蒙间,他仿佛见到眼前现出一个少女的娇嗔模样。那一夜,是他与时花唯一一次真正跨过一切界限,将身心都交予彼此。
“一鹿哥哥,你有害怕的事情吗?”怀中的少女那时嘻嘻问道。
“佛言大无畏,我有啥好怕的?”
“佛规清净,四大皆空。一鹿哥哥这样与我欢好,也算是不惧佛规的‘大无畏’嘛?”
少女打趣他,他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去他的狗屁佛规。因为爱你,我才愿意背负起这一切。
他最后的视界里,闪过一道亮得遮蔽双目的惊雷。
随着这一声惊天的轰击,整座小院顿时化为一片焦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