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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重逢-我想见你
“莫丞一,我是向叶香,是你在大陆的活动负责人。”尾音上扬,飘忽不定。
眼前是一个卷着酒红色大波浪头发的女人,戴着墨镜,墨镜不带偏光,所以莫丞一还是能看见她藏起来的眼睛,细长得像柳叶。
看着就很精明,不好说话。
女人说完就坐进了越野车前座。莫丞一坐进后座,把门关上,粉丝被保安拦住,慢慢散了去。
莫丞一没吭声,摘下口罩,下颚线上有一道不大不小,刚好可以被下巴投落的阴影给遮住的疤痕。约莫一厘米。
女人转过头,他就向女人笑一下。不是明媚的笑,更像是对领导的讨好。
练习生三年,他从一只狼狗被训练成了一只奶狗。
这两个词都不是褒义。只是他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来形容自己现在任人摆布的状态。
像个木偶。没有断线的那种。
以前当学生的时候,莫丞一清高得很,唯一能让他放低了姿态的人,就是俞冬。
俞冬。
莫丞一心里念了这个名字好几次。
车子启动时震了震,然后缓缓往前开。
三年了,广东没有一点变化。至少机场这边没有。高架桥收费依旧很高,机场出门的第二个转弯口的道路依旧很窄,很容易堵车。
所有事物都没变过,好像莫丞一只是离开了一天。
莫丞一沉默地看着车窗外路灯一点一点地扫过,俞冬今天好像没有来接他。
“向老师。”莫丞一支起因长途奔波而疲惫不堪的身子,喊了向叶香。
不论是什么人,见着面了喊对方老师而不是小姐先生,总会讨人喜一点。
向叶香也吃这一套,这个公司里的人都吃这一套。
“说。”向叶香点起一根烟,摇下车窗,冷风就往车子里灌,莫丞一抖了抖。
“我想先去见一个人。能不能迟点去公司?”
向叶香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的请求。
“有什么人,第二天第三天都可以见。今天不行,来大陆第一天,要见的前辈和老师很多,不能放他们鸽子。”
“那我能不能打一个电话?”莫丞一不强求,强求没有用。公司里的人对大红大紫的艺人尚且态度一般,何况是他这样刚出道的。
“可以。”向叶香同意了,“但记得保留通话记录。”
保留通话记录,好让公司检查,以免未出道的艺人公开了自己的出道信息。
“谢谢。”
这个公司,对艺人的管理严格到每一分每一毫的吃穿用度,言行举止,生活起居。
练习时期,手机被没收,除了父母可以每月去看一次,里面的孩子几乎和外界断了联系。
而莫丞一没有父母,没人去看他。没人给他送温暖,他也不太需要。
公司每次放犯人一样把练习生放在大堂让他们见家人的时候,莫丞一就待在工具室,靠着几把扫把睡一觉,补充他从未充足的睡眠。
这么苦的生活,他熬不下去。但没有办法。
如果可以选择,当初不该签那个十年的合同。
三年前,莫丞一和父母一起去国外旅行。
可在即将回国的时候,出了一场车祸。
出车祸那天,莫丞一和母亲坐在出租车后座,父亲坐在前座。那时还是冬天,这个国家偏北,下着茫茫大雪。
司机见前面有只狗,他刹了车,奈何刹得太急,路面又结了冰,打滑,车子漂移一般翻出去。
车子里的人都死了,那条狗也死了。就只剩莫丞一。因为母亲把他抱在了怀里,莫丞一没有受到一点伤害。除了下颚线划出了一道较深的口子。
一个年过五十的女人,把二十多岁一米八多的莫丞一抱在怀里。
莫丞一捂着哗啦啦流血的下巴从粉碎的汽车里跌出去,血沿着手指逢浸满了他白色的羽绒。
羽绒和车外的世界一样白,白得扎眼。可他现在回想那个场面,却只能记起来猩红色。
还有躺在地上的那条狗。舌头被咬断了。
四个人被送去了医院,狗还留在那。
莫丞一进行简单的伤口包扎,司机和他的父母被下达了死亡通知书。
莫丞一被星探发掘,也是在这家医院。
星探给开出的条件很好。连哄带骗。
当时的莫丞一,心理很脆弱,遇到这个星探以为遇到了救命恩人。他反正什么都没有了,恍恍惚惚地答应了星探,留了联系方式。回国收拾了所有东西,和俞冬告别。
没有告诉俞冬多余的事情,只说要去当练习生。他不想让俞冬担心,担心也是无济于事——俞冬会比他更承受不来。
莫丞一把前程孤注一掷。可星探的条件一项也没实现。莫丞一没有背景,只能任人宰割,这些年来也就认了命。他没有了年少时再去反抗的戾气。
如果反抗,他不知道后果是什么。可能训练好多年都不能出道,也可能要赔十年的栽培合同——那浪费的是莫丞一自己的时间。他也赔不起钱。
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想出道,比谁都乖。
公司的老板四十好几了,他很喜欢莫丞一,喜欢这个说一不二的男生。
所以莫丞一训练不到三年就出道了。哪怕他和同期练习生相比,除了长相出众些,才能并不算特别好。
同期练习生并不待见他,他们眼里的莫丞一就像一条狗,舔着公司里的大神和老板上位。更难听的话也不是没有,莫丞一只当空气。
也只能当空气。
而流言传多了就成真的了,或者流言本非无中生有。
他浑浑噩噩地像个飘在世上的灵魂,没有肉体可以附着。
所以和他一起出道的那几个人里,有个小团体。
莫丞一单独被划了圈子孤立开,其他人在圈外游荡。看莫丞一的眼神,虎视眈眈。
和高中一样,与他们格格不入。
莫丞一合了一会眼,清醒了些,再睁开眼时,车子驶入隧道,昏黄色的光倾注,他才拨通了存在手机里好几年的电话号码。
号码是陈航给的。陈航曾以家人的名义去看过他一次。
电话响几声,接通了。莫丞一心跳就慢慢加快,一时半会堵在嗓子眼,说不出话。
“喂?”隔了几秒,俞冬先说了。
俞冬的声音很陌生,也充满了疑惑。
莫丞一猜他没有记住自己的号码,苦笑一下,也不能怪他,当初自己说走就走,三年来都没有怎么联系他。
“冬冬……”莫丞一艰难地开口,三年来第一次叫俞冬的名字。从喉咙里发出去,好像隔了几个世纪。
“你……?”俞冬还蹲在地上,啃着红薯,嘴角渣滓没擦干净。
是莫丞一,莫丞一给他来电话了。
全世界只有莫丞一一个人会喊他冬冬,俞冬每次听了都像在听敲锣打鼓声。
他以前还很讨厌这个名字。
俞冬现在听到名字就忍不住了,身体一软就坐在了水泥地上,眼泪酝酿了一天,算是舒服地溢出来。
心里却很不舒服,心脏一抽一抽的,希望莫丞一不要说话,又想听他的声音。
这么久没见面,没说话,两个人都不知道说什么。
电话里有很厚重的电流音。
“我想见你。我回来了。”
莫丞一先说的是想见你,然后才是他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