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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年给自己挖了个大坑。
他昨晚睡前突然想亲杨司乐,今天早上醒来看到仍在熟睡的杨司乐,还是好想亲一口。那之后住在一起的三天该怎么办?每天都挣扎两次?
为了校乐团的荣耀和名声,施年忍了又忍,倍加专注地参与进合练,才好歹没在比赛途中分神去想坐在台下注视自己的杨司乐,顺顺利利地完成了任务。
杨司乐悬着的心也归了位。在环球酒店大堂等施年收尾时,他和刚刚座位相邻的女家长一起聊自家孩子,交流育儿心得。
女家长:“我女儿跟你弟弟没法比,一点都不自觉,让她练琴跟要她命一样。”
杨司乐:“所以还是得真心喜欢这门乐器才行。虽然我弟弟小时候也是被他爸爸妈着练的,但他后来学进去了,练琴再没让人催过,特别乖。”
女家长“哎呀”一声,端详起他的五官:“我以为你们是亲兄弟!有点挂相!”
杨司乐笑呵呵地低下头,不好意思地说:“没有吧……他长得比我好看。”
“明明是一样好看!”女家长诚恳地拍了拍他的胳膊,“你弟弟比你小几岁?”
杨司乐:“不到一岁,我们是同级生。”
女家长感叹:“才十六?这么小?!我女儿都快十八了。”
说着,她就从手提包里掏出手机,作势要扫杨司乐的微信二维码。
“小杨啊,不介意加个微信吧?有机会让我女儿跟你弟弟聊聊,让她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争取早日向他看齐。”
尽管杨司乐很喜欢听别人夸施年,但如果要为不在场的两人牵线搭桥,怎么想怎么怪。
万一施年不喜欢和女生交朋友呢?万一他觉得跟异性相处还不如跟同性相处自在呢?
直到这时,杨司乐才发现,自己对同性恋的心理知之甚少,几乎一无所知,全凭臆测。
施年拖着行李箱,甫一走出电梯,就被杨司乐用一杯奶茶堵住了。
“辛苦啦!”杨司乐大喇喇地冲他笑,似乎对昨晚两人相拥入睡的事毫不在意。
施年捉摸不透他对自己究竟是什么想法,只能尽力表现得和平时一样,接过奶茶,程序化地说:“不辛苦。”
杨司乐两手空空,顺理成章地拿过他的行李箱拉杆,和他一起走出酒店,路上不忘试探道:“你今天状态特别好,坐我旁边的阿姨一直跟我夸你,都想把女儿介绍给你认识了。”
施年面无表情,也试探他:“我喜欢男生,不喜欢女生。”
杨司乐赶忙在刚建立的《同性恋个体观察日志》里记上:年年不喜欢和女孩子交朋友。
他松了口气:“幸好我没把你的联系方式给她。”
施年乜眼看他,问:“如果下次是男生来找你要我的联系方式呢?”
这可把杨司乐难住了:“那我是给……还是不给呢?”
施年讨厌迂回战术,如果对方是同样直来直去的谢沉,他才懒得费心思搞这一套,大胆地开口问便是。
无奈对方是杨司乐,是他一开始完全没抱任何要与其交往的心态结交的朋友,贸然问出口得承担极大的风险:
杨司乐顺势告白,他尚且不知道自己的心意到了哪种程度,无法立刻答应;杨司乐否认,那他就是自作多情,他们可能会尴尬得连朋友都没得做。前后者都不是他乐意看到的局面。
两难啊两难。
施年纠结得像头鬃毛打结的小狮子,坐在床尾一个劲儿地薅头发。
杨司乐替他把衣物和大提琴归置好,扭头见他一脸烦躁,下意识想给他呼噜呼噜毛。
手伸到一半,他转念想到:今非昔比今非昔比,年年已经长大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亲亲抱抱举高高,六岁和十六岁差得可不是一点半点。
他在心里的《同性恋个体观察日志》上再添一笔:注意举止得体,保持友好距离。
“怎么了?”
最后,他选择站在原地空口问。
施年撑着下巴跟墙上的挂画干瞪眼,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我饿了。”
庆江音中的比赛序号靠前,十点便早早地演奏完毕。但赛后总结和收拾行李耽误时间,十二点半他们才离开环球酒店,现在已经是下午一点了,饿得合情合理。
杨司乐不疑有他,连声安慰:“不饿不饿,待会儿带你去吃好吃的。”
又来了!
施年不服气地回头:“杨司乐!哄小孩儿呢?我不是你弟弟!”
杨司乐撇了撇嘴,暗道:怎么不是?你可是我的可爱弟弟,小跟屁虫,宝贝年年。
“那行,我换个语气。”他改了口,“施年,赶快收拾,我们马上出门。”
然而,到了吃饭的地方,杨司乐照顾人的惯性再度爆发,吃火锅一个劲儿地给施年涮肉夹菜,专挑好的和嫩的往他碗里放,反倒没怎么给自己捞东西。
可纵使杨司乐点的都是自己喜欢的菜品,施年也不敢消受,生怕自己被区区一顿火锅收买了心,一不留神越过高压线,重新念起昨晚想做的事。
杨司乐看他不动声色地把自己夹的菜扒拉到一边,疑惑地问:“我记得都是你喜欢吃的啊……现在不喜欢了吗?”
施年停下筷子,抬头看向他,更疑惑地问:“你‘记得’?”
杨司乐一哽:“我们是小学同学嘛……”
“哦,差点儿忘了。”施年移开视线,后悔不该追问这么一句。
为了让逻辑更周密,杨司乐补充道:“我们两家人那时候凑巧在火锅店外面碰到,就干脆拼桌一起吃了,所以我有点印象。”
其实真实的情况是,他们两家人以前每个月都会抽空出来聚一次餐,大人们一聊开,顾不上俩小孩,杨司乐就会自觉地照顾起施年,盯着他别乱吃东西,用清水帮他涮掉红油,不让他半途而废下桌去玩儿,严格把控每一道关卡。
施年记不起来,只能模棱两可地答:“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后面的行程中,他刻意回避了小学时光和昨晚的亲昵,无限忽视两人早早相识的事实,单方面把杨司乐当作暑假刚认识的朋友,寄希望于能以此使二人的相处模式回到理应在的正轨上。
杨司乐提议去某个景点,询问他的意见,他既不无条件地说好,也坚决不跟他对着干,一路谨慎地控制着拒绝和迎合的比例。
这比和初到新环境的焦虑斗争还要累,施年没力气有别的绮念,更没什么心情感受人文风光,一整天都过得没滋没味。
杨司乐也累。
吃完午饭,他兴致勃勃地说去熊猫基地,施年却嫌弃距离太远、时间太赶,不肯今天去。
乘公交车路过市区内的热门景点,他随口问施年要不要进去转转,施年又莫名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可实际上他对这种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游客打卡地并不感冒。
一来外地,诸多蛰伏的问题纷纷露头。他们喜好不同,旅游观念有巨大差异,除开回忆,能聊的共同话题少之又少。
杨司乐不得不反省,通过这种方式来让施年克服对变化的焦虑是否真的可行,自己对两人关系能回到过去的希冀是否过于天真。
他再不想承认也得认,他读不懂施年的地方有很多,他和施年之间的沟壑不止“健忘”这一条。
做了一天的主,没讨到半点好,杨司乐很是气馁,晚饭问题便索性全权交给施年定夺,不再活跃地贡献意见。
施年觉得“朋友”就该像施正国说的那样AA,既然杨司乐忙活了一天,现在是该轮到自己大展拳脚了。
他在网上挑了好一会儿,相中一家好评度极高的粤菜馆,好不容易按照导航的指示,没绕弯路地把杨司乐带到了店门口,结果还是错过了预约时间,必须得重新排号。
两人饿着肚子坐在店门口喂蚊子,施年学着杨司乐照顾他的模样,一会儿给他拿店家免费供应的小零食和酸梅汤垫肚皮,一会儿低头研究菜单,猜测杨司乐喜欢吃些什么,待会儿应该点些什么,才能保证上菜迅速、搭配科学。
可惜杨司乐忙着回微信,没注意到施年的用心,手边有啥他吃啥,根本没想过为什么自己只要伸手就能够到原本放在三米开外的小零食。
施年仔细观察着他的反应,见他一边吃自己拿的零食一边笑得开心,也跟着高兴了起来,仿佛得到了莫大的肯定一般。
于是他自信地将这种作风延续到了正餐上。
杨司乐左右张望找空闲的服务员,他抢先一步叫住经过的姐姐向她要菜单。
杨司乐对着一长串菜名犹豫不决,他立刻佯装云淡风轻地把自己刚刚翻看了上百条美团评论总结出的成果说给他听,供他参考。
“醉鸽和啫啫煲是这家的招牌菜,据说味道很好。玫瑰豉油鸡一般,最好别点。烧腊好多地方都有卖,腻得快。茄子煲和咕咾肉不错。点心推荐椰汁糕和腐皮卷。”
杨司乐的手机不停振动,他分神去看,对施年做的功课没有特别惊喜,只评价了一句“腐皮卷是豆制品吧?不要这个”,便把菜单递还给他,埋头回复陈楠的消息。
施年见他忙于回复微信消息,全程几乎没看过自己,捏着菜单不由得一愣,面上难掩失落。
但他可以安慰自己:之前一起吃饭的时候杨司乐从来没有这样过,一定是有急事他才会停不下来地看手机。
施年一个人跟服务员交流,一个人下单,一个人喝着茶等菜上桌。
杨司乐把堆了一整天的消息处理完,现在正和陈楠说到自己跟施年一起在外面吃饭。
陈楠问他青原好不好玩,他诚实地回道:“一般,不是很好玩。”
“我前年去过,我觉得挺好玩的啊。”
陈楠懒得打字,发来一条语音:“一定要去熊猫基地,国宝不愧是国宝,我一个男的都被大熊猫可爱得不要不要的,在里面逛一整天都不是问题!还有青原周边的几座山,有空的话推荐你们去爬一爬,绝美。”
杨司乐不方便听,把语音转成了文字。
他读完陈楠的建议,有些可惜地说:“我们就待三天,去不了太远的地方,今天一天光在市区里逛了。”
陈楠:“市区有什么好逛的?除了改建得妈都不认的古迹和专门骗游客钱的小吃街,哪里能逛?让我开开眼。”
杨司乐:“金融中心,市博物馆,省图。”
陈楠:“………………”
椰汁糕上桌,杨司乐按了锁屏,把手机放到纸巾盒旁边,准备动筷。
施年见他终于不醉心于跟别人聊天了,正想找个话题打开局面扭转心情,杨司乐的手机又亮了。
陈楠半开玩笑地说:“跟施首席一起旅游辛苦你了。”
“我的好队长”。
“再忍两天”。
“楠楠接你回家”。
后台逐条推送,杨司乐斜眼看了看,打算吃完饭再回,便再度熄灭屏幕没管。
施年坐在对面,看不清具体内容,倒是很满意杨司乐对其置之不理的态度,有点开心地告诉他:“刚才给我们上菜的姐姐一直在看你。”
杨司乐舀了一勺点心,不解地看向他:“我脸上有脏东西?”
施年咬着勺子笑了笑:“没有啊,可能因为你长得比较帅吧。”
杨司乐好不容易见到年年笑,心里终于松快了些,也跟着笑起来:“那她为什么不看你?你长得更帅。”
施年猝不及防被这么一夸,心里立马乐开了花,脸上却还是满不在乎的神情:“有吗?我长得很一般啊。”
两人同时伸手去分糕点,杨司乐趁机用勺子轻轻敲了敲施年的勺子:“傻,你都叫一般的话,那就没人敢说自己好看了。”
施年藏在身后的小尾巴差点儿没摇出残影:“你才傻,我不傻。”
杨司乐想了想:“这样吧。她是先看你长得好看,才顺便想看一看能和这么好看的你一起吃饭的我长什么样,结果发现我也长得挺好看,她就震惊了。”
“嗯……有道理。”
施年对他的推理很满意,失落之情一扫而光,胃口大开。
杨司乐也满意于施年能吃得香说得多,全然忘了下午的不畅快,吃完饭又忍不住大包大揽地去前台结账开发票。
施年发现自己还是更享受跟着杨司乐的节奏走,没舍得破坏这种气氛,老老实实地跟在他后面等他核对账单。
按照在庆江养成的习惯,吃过饭要一起去散步消食,杨司乐付完钱就去了卫生间,免得待会儿在外面不好解决。
施年没喝酸梅汤,暂时不想上厕所,主动帮忙背包拿手机,先一步去店门口等。
他站在街边,一个人闲得无聊,就提前把晚饭钱除以二转给了杨司乐,顺便想做做功课,看步行距离内有没有什么散步的好去处。
杨司乐的微信账号收到转账提醒,屏幕随振动一亮,通知栏的未读消息也一并出现。
施年下意识端起杨司乐的手机看了一眼。
47分钟前——
陈楠:“楠楠接你回家”。
陈楠:“再忍两天”。
陈楠:“我的好队长”。
46分钟前——
“跟施首席一起旅游辛苦你了。”
施年久久地注视位于最下方的这一句话,突然意识到,46分钟前,他和杨司乐应该刚开始吃饭。
原来他当时收到的消息就是这个。
原来那会儿他看到了却没回复的原因是这样的。
那为什么后来还要对自己笑呢?只是出于客套吗?
和自己一起旅游真的有这么煎熬吗?
煎熬到即使自己就在他旁边,他也要在网上和别的朋友抱怨?
顷刻间,不曾期待的惊醒、自作多情的羞耻,以及被信任的人背叛的难过淹没了施年。他没空想答案,不愿意想答案。他只想回家,一个人呆着。
现在就想。
他总不能当着根本不喜欢他,甚至烦透了他的杨司乐的面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