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僧与妖
狐仙岭山脚下,有一赵姓村子。
近日,村里的人都是红光满面喜气洋洋,要问为何,因为他们村有仙人显灵了。
这位仙人自称白泽,乃是上古知晓天地万物的神兽——白泽。
赵村旁边村落的人不信,可只要来见一见这位仙人的面,都是对这位仙人心悦诚服五体投地,加入了供奉仙人的队列。
要说这位白泽仙人,本事那叫一个通天。
凡人远远瞧他,只能瞧见一团看不真切的白雾,那叫一个仙气弥漫,万万不可看清仙人的真面目。
你若是近了瞧,便能看见一位俊美至极的年轻公子,仙人文采飞扬出口成章,把赵家村里的农夫们说得一愣一愣的,只恨自己不会读书识字,崇拜之情全用鸡鸭牛羊表达。
白泽占了村里最好的屋子,不仅能遮风避雨,还有桌椅床榻,每日好茶好饭送上门,再做几场法事,日子悠闲自在。
上回村头一位年近不惑的女子,恨自己眼角长了皱纹,求仙人为她做一场永保青春美丽之法术,白泽神神秘秘躲进屏风后,颇有架势端出一个小盒,一双媚眼把女子迷得七荤八素:“只需用此神水每日清晨擦脸三次,你丈夫定会夸你貌美如花。”
盒中神水色泽偏黄,女子捧着神水千恩万谢回了家,低头一闻,神水居然带着一股子骚气。
这骚气实在是刺鼻冲天,让人闻了反胃。
可她想起仙人那闭月羞花的容貌,那秋波连连的媚眼,咬牙把神水擦在了脸上。
再一回,村尾那个一穷二白的单身汉,他去邻家偷了一只老母鸡,鬼鬼祟祟抱来孝敬仙人。
他四处打听过,仙人十分喜欢老母鸡,赠上老母鸡一只,仙人必定喜笑颜开有求必应。
单身汉求的是一个发横财,要能再娶上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那就更美了。
仙人摇着一柄白羽扇,上挑的眼尾露出不屑,似是烦恼凡人的愿望是如此普通。不过,看在老母鸡的份儿上,他还是应了下来。
照旧是一盒神水,拿回家擦脸三次。
单身汉千恩万谢三步一叩头地走了。
仙人看人走远了,对着地上的老母鸡两眼放光,猩红的舌尖伸出来舔舔下唇,抓着老母鸡生生一顿啃咬。
照理来说,有仙人常驻的村子,日子应是越过越美满,快活似神仙。偏偏赵家村的人,如今走出来,个个都是两颊凹陷目光呆滞。
一个下山历练的佛修路过此地,见村口小儿面黄肌瘦,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痴笑,他狐疑回头,身后空无一人,小儿依旧对着空无一人的地方痴笑。
“小孩儿,天要下雨了。”佛修竖起一掌道。
佛修法号无妄,是个青年人,约莫二十几岁,长了一张容长脸,剑眉星目,手心盘着一串佛珠,他身形高大,颇为健硕,僧袍陈旧发白,套在他身上有种隐士大师之风采。
只是一开口,是个难听的破锣嗓子,与他伟岸的形象有些不符。
小儿嘿嘿乐了一阵,脏污的手扣扣脚趾头,继续嘿嘿直乐。
佛修低吟一句阿弥陀佛,心道:这小儿怕是个傻的。
管他是不是傻的,他今夜是非要到这个村子借宿,再往前走,只能淋雨睡在山谷里了。
历练的日子虽苦,但他不是苦行僧,他的师父一心方丈不曾苛待他,给了他不少银钱让他沿途借宿吃饭,不至于像那些苦行僧,历练几年下来,人都瘦脱了形,就差要去西天极乐世界。
他脚步沉稳有力,往村里越走,他越觉得不对劲。
整个村子,家家户户都是大门紧闭。
鸡栏里没鸡,猪圈里没猪,连牛棚里,都没有牛。
这就奇怪了,他摸了把自己光溜溜的脑袋,他是穷苦人家出身,小时候做惯了农活的,牛棚里没牛,等于这户人家基本上不用种地,不用种地的人,肯定不住他眼前这样的破茅草房子。
他上前敲门,不多时,拖拖拉拉的脚步声响起,一个同样面黄肌瘦的女人打开门。
“施主,小僧想在此地借宿一夜。”无妄露出一个充满亲和力的笑容,只是他嗓门太大又吵,把女人下一大跳,两颊凹陷的女人眉毛抖三抖,把门重重关上了。
无妄紧闭了嘴,清清嗓子敲开了第二家的门。
这回他长了记性,放低了声音,又缓又轻道:“施主,小僧无妄,想在此地借宿一夜,不知可否……”
这回开门的是一个同样如同遭受了饥荒的男子,他奋力睁开模糊不清的眼睛,只见门口站了位身形高大相貌颇英俊的和尚,光溜溜的脑袋为和尚的俊脸增添几分正义感。
他“哎哟”一声跪下来:“大师!大师救命啊!”
无妄连忙搀扶起他,心道:我现在肚子还饿着,你不妨先给我吃个馒头,我再想想救不救你命罢!
如此想完,无妄自顾自摇摇头,师父说过,要慈悲为怀,肚子饿的事,暂且放一放罢!
男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了起来。
原来他的娘子中了村里仙人的邪,整日拿一盒骚气冲天的神水往脸上擦,最开始的时候,他懒得去管,毕竟那神水是有用的,每每他的娘子擦了神水,他捏着鼻子为之倾倒。
后来他的娘子越来越离不开神水了,家里的鸡鸭牛都被拿去换了神水,一日三餐揭不开锅了,神水不能断,如此下来,他们一家老小面黄肌瘦,就快活活饿死了。
他有心去敲打一番住在村里的仙人,可凭借他这一根老黄瓜的模样,单走到仙人面前,他就被迷得五荤三素不知东南西北,晕乎乎又回了自己这冷锅冷灶的家。
“仙人?”无妄忘记了捏嗓子,一嗓子出来,把男子吓得坐地上。
男子捣蒜似的点头:“大师,您快救救这个村吧!没人过日子了!都躺家里擦神水呢!”
骚气冲天的神水天天往身上擦?
这村里人的诡异行径让无妄不禁陷入沉思,并且内心万分嫌弃此村的人,恨不得立马撒丫子离开,大不了淋雨睡地上,也不愿和一群身上骚味十足的人打堆。
但,师父的话谨记心中:慈悲为怀。
能救一命是一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无妄跟着这位老黄瓜一般萎靡的男子往村里走,走深了,弯弯绕绕,总算到了一间屋子前。
呵!无妄心中冷哼一声,这村子里最好的房子莫过于这一间了吧。
面临香气扑鼻百花齐放的花园,后靠雾气弥漫的耸立青山,屋顶的新茅草金灿灿的,鸡鸭成群的在栅栏里打盹,大户人家也不过如此了。
“大师您去吧!”男子送到这里,再也不肯往前了。
无妄微笑着推开院门往里走,再一回头,身后早就没了人影,他摸摸光脑袋,莫不是遁地走的?
罢了罢了,无妄抬脚踹开屋门,管他是什么球样的仙人,破锣嗓子嚎一句:“阿弥陀佛!”神来神倒,鬼来鬼跑,仙人来了仙人也得吓尿!
屋中白雾茫茫,无妄抬手捂住鼻子,心道:好浓的一股尿骚味。
突然,一团白色的东西窜他面前,人模人样的直起上半身,无妄一瞧,心底偷乐,这只狐狸还真像个人。
白狐狸尖尖小嘴,一双上挑的眼睛滴溜溜转个不停,只见它叽叽叽叽叫了一通,便不动了,似乎等着无妄作出回应。
无妄挠了挠自己的光脑袋,正色道:“仙人,小僧无意打扰,外面要下雨了,小僧想在此地借宿一夜。”
白狐狸歪歪脑袋,又十分像人地来回踱步,尖嘴点了点。
无妄放开捂住自己鼻子的手,双手合十:“多谢仙人,阿弥陀佛。”
猛然间,他鼻尖全是刺鼻的尿骚味,再抬起头来,他吓一大跳,面前的白狐狸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一个身穿白衣的翩翩公子。
只见他翘着二郎腿,歪歪斜斜坐在一张八仙椅上,白鞋翘起来一点一点,动作倒是俏皮可人。
媚眼在他光亮的脑袋上打量半晌,仙人娇滴滴开了口:“小和尚,你有什么愿望?”
无妄不禁为这句小和尚皱眉,他健硕的身板难不成是摆设么!不管怎么看,他一拳就能打死这位眼放秋波的仙人。
“愿望么……”无妄盘腿坐在地上,眯起眼睛仔细想了想:“当年,在我还没有无妄这个法号的时候,我有个师父,现在过去这么多年,不知他现在如何了……”
想起在李若庭身边做徒弟的时候,无妄走神片刻,末了微微一笑。
“这还不简单。”仙人靠近无妄,一步三个媚眼,靠在他身侧朝他耳洞吹气:“我给你一盒神水,你擦了便能知晓。”
无妄装作惊喜,大声道:“多谢仙人!”
仙人似乎对他的嗓门很不满意,皱皱眉头,长了白色绒毛的耳朵也跟着抖了抖,仙人一退三步远,放话了:“我去取来,你待这里等着。”
“仙人,我该拿什么孝敬您?”无妄追问。
仙人嫌弃道:“今夜在这里少说两句话吧!”
无妄咬牙切齿,暗暗决定等会抓住了仙人,要把仙人的皮给它揪秃了不可。
仙人仙气飘飘施施然去了屏风之后,无妄一道咒语打在身上破了幻术,他耸耸鼻子,骚气浓郁,跟着这股子浓郁的骚味,他悄无声息到了屏风后头。
只见那只白狐狸,正对着一个盒子撒尿,那条细细的腿抬起来,一根泛黄的尿柱对着盒子稀里哗啦响,还溅了不少出来。
真是可惜了神水。
无妄就这么站在它后头,直到它尿舒爽了,浑身抖三抖,舒爽地眯起眼睛回过头,就看见这个身高马大的和尚抱着胳膊——看它撒尿。
白狐吓得屁滚尿流,只是它的尿已经尿干净了,只好从桌上滚落下来,啪叽一下摔地上。
无妄单手捏起它的后颈,在它长了蓬松大尾巴的屁股上重重拍了好几下:“让你用尿骗人!我长这么大,头一次看见拿尿当神水的!”
白狐唧唧叫得凄惨,可怎么也逃不过该和尚的铁爪,它趴在无妄的膝盖上挨了一顿好打,漂亮的皮毛也被拔秃了好几块,媚眼飞不出秋波,倒是滴下几滴热泪。
它招,它全招,只要大师别再打它的屁股了。
它名叫白漪,不是什么上古通晓天地万物的神兽白泽,它只是赵家村旁边狐仙岭的一只灵兽狐狸。
至于它为何要装神弄鬼,其实也不怪它。
它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能迷住人,人想什么,便能出现什么,想什么人,眼前就出现什么人,想要钱,眼前就出现金山银山。
赵家村的人被它迷得七荤八素,非要把它当仙人供奉起来,它才决定用尿充当神水,去满足大伙的愿望。
把它的尿擦脸上,自然是方圆五里都能被迷昏头。
女子擦了,丈夫见妻子是见天仙下凡,男子擦了,家里金山银山美人在怀。
“你这只狐狸,把全村的人都送进梦里了。”无妄硬朗的面容覆上阴霾,捏着白漪的尖嘴问:“他们的鸡鸭牛羊呢?”
白漪瑟瑟发抖道:“吃了,吃剩的还在院子里。”
无妄瞪大眼睛,上上下下打量这只肚量不小的狐狸,小小的身躯,居然把整个村都吃穷了!
他先是把所有鸡鸭放了出去,随后在白漪的屋子里搜刮银钱,狂风巨浪般把屋子里席卷一通,白漪心爱的金银财宝全部被还了回去。
它用不上金银财宝,只是留着好看。
当然,它还收藏了不少诗集,在金银财宝中陶冶情操,念念诗文,颇有滋味。
觉得自己很像个人嘛!
这些诗集也被无妄还了回去,它瘪下一张尖嘴,要哭不哭的,想打这个和尚吧,打不过,打不过只能受着。
无妄忙到大半夜,躺上白漪的床叹口气:“你去给我弄点吃的来。”
白漪抱着自己的尾巴抬起头来,终究是磨着牙出去了。
再回来,它嘴里叼了个圆乎乎的大馒头,无妄也懒得管这个馒头沾带了让人不那么有胃口的气味,他实在是饿极了,张嘴把冷冰冰的大馒头吃了。
白漪有眼色的倒来热茶给他喝,无妄喝了热茶,问它:“馒头哪里来的?”
“偷的。”白漪重新抱起自己的大尾巴躺下。
无妄气得一口血差点喷出来,揪着白漪的尾巴要往死里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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