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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黑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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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与白(上)

    墨山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对那只白虎都是不理不睬。

    它厌烦那只白虎动不动就哭的德行,它们都是猛兽,甚至是凶兽,动不动就哭鼻子,它觉得很丢脸。

    李若庭给那只白虎取了名字:如雪。

    如雪的体型越来越大,但如雪的心智并没有随着它的体型增长,它宛如一只永远长不大的幼兽。

    撒娇,整天就是撒娇。

    在李若庭怀里撒娇,在燕慈脚边撒娇,在它的身边黏着撒娇。

    墨山追着它打,它就逃,逃不了了,它才反身打墨山。

    它们两兽一样大小,一黑一白,趴在小院中像两座门神。

    小院中的菜地被它们毁了好几次,李若庭辛苦栽种的小苗苗迟迟长不起来。后来,燕慈搬来很多尖尖的木头,围着这一小块菜地做了圈篱笆,小苗苗终于得以茁壮成长,长到开了一朵朵小白花的时候,菜地又被墨山和如雪毁了。

    那天,如雪边流泪边哼哼唧唧找到墨山,它说:“墨山,我这是怎么了?”

    墨山舔着爪子不理它。

    如雪低头,观察了许久自己的后腿之间,它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地方一直是毛茸茸的,它怎么就开始痛了,胀胀的,又痛。

    它想不明白,就去舔墨山的下巴,墨山打它一巴掌,它又舔,墨山暴跳如雷压住它,咬着它的后颈吼:“要死快死!”

    如雪在它这里没得答案,又跑去找李若庭。

    过了半晌,它耷拉着脑袋回来找墨山:“先生在师父怀里,也在哭呢!”

    如雪叫李若庭先生,叫燕慈师父。

    墨山猛地抬起头,磨着牙就要找燕慈打架,它昂首摆尾地去了,怒火冲天的回来对着如雪的脑袋就是一顿狠拍:“别烦我!也别烦他们!”

    如雪被它打得狠了,瞪着泪汪汪的大眼睛还手,墨山被它拍得一个趔趄,震惊之余,它发现如雪是真的长大了,力气大到能和它抗衡。

    暴怒的墨山和它打成一团,如雪泪洒菜地,还踩塌了燕慈精心围的篱笆。

    屋门“砰”一声被打开,李若庭披头散发地冲出来,看见满是狼藉的菜地和一命呜呼的萝卜花,他愣住了。

    如雪压在墨山的背上,叼着墨山的后颈回头,就看见李若庭脚上只穿了一只鞋,衣袍没系,胸膛里头像是落满了鲜红的梅花。

    燕慈同样是披头散发的,一阵风似的冲出来,把愣怔在原地的李若庭扛上肩膀,没人管菜地了,屋门“砰”一下重重被踢上。

    墨山“嗷呜”大吼一声,翻身压住如雪:“以后有事,不准擅自去找他们!找我!”

    如雪泪汪汪点头:“呜——好的好的!”

    此话一出,给墨山带来了无尽的困扰。

    墨山走到哪里,它便跟到哪里,如雪俨然成了墨山的跟班,它像是墨山白色的影子,与墨山同进同出。

    如雪一天天长大,墨山也在一天天长大。

    只是墨山小小的身躯里,装着的可是一个几百岁的灵魂,如雪不一样,它身型巨大,装着一只幼兽的灵魂。

    它们趴在后院里,听李若庭在前院教小孩写字,李若庭不准它们出现,怕吓到那些梳着羊角辫的小孩。

    那些孩子咿咿呀呀的,墨山怕吵,在后院睡大觉正合它心意。

    如雪的好奇心旺盛,时不时跳上屋顶,偷偷摸摸看那些小孩。屋顶不是空的,在李若庭教人念书识字的时候,师父总是在屋顶打坐,如雪便躺在燕慈身旁,静静的,燕慈不会像李若庭一样给它挠痒,只是默默看它一眼,继续打坐。

    时光飞逝,直到那天,燕慈帮李若庭收起了桌子小木凳,小院里再也没有孩童来学写字了。

    因为先生累了,不想教了。

    师父说:那就回山。

    先生很高兴,在这方小院里团团转地收拾东西,灰色的衣摆晃来晃去,如雪伸出爪子去扑,扑不着。

    如雪觉得先生像只快活的小雏鸟,先生是小雏鸟,那师父就是一只翅膀很大的鸟,把先生紧紧护在羽毛里。

    他们收拾出了这些年买来的零碎东西,带不走的,留在了小院,带着如雪和墨山,他们去了一座深山。

    墨山告诉如雪,在这座山里,它是大王。

    如雪睁着泪汪汪的大眼睛说:“那是因为这座山中无老虎,但是现在有了。”

    墨山直立起上半身,它如今已经恢复了体型,是一头威风凛凛的大豹子,它傲视如雪低吼:“老子说老子是大王,老子就是!”

    “嗷呜——”如雪也吼,它的吼声和墨山很像,毕竟它跟着墨山长大,连吼,都是学着墨山吼。

    它们你来我往地吼,吼到石室里的李若庭闻声冲出来,让它们乖乖躺下,李若庭举着一把木头雕刻出来的耙子,给它们挠痒。

    因为燕慈很不喜欢它们身上的皮毛味道,所有禁止李若庭用手挠它们,特意用那把锋利的无名剑——雕刻出了一个痒痒挠,供李若庭给它们挠痒。

    李若庭咯咯笑着:“墨山,如雪,舒服吧!”

    墨山和如雪都眯起眼睛露出肚皮,真是太舒服了。

    比起小院,墨山和如雪都更喜欢这座深山,天地旷阔,树木茂密,灵气充沛,还时不时有些小乐子。

    他们回到狐仙岭头半年,就碰上一件事。

    那天,李若庭挎着竹篮进山采菌子,身后跟着墨山和如雪,走到半路,冲出来一只猴子。

    如雪奇怪地打量这只老猴子,老猴子不理它和墨山,却对着李若庭虎视眈眈,如雪想不明白,先生这么温柔的人,猴子为何要这种眼神看先生?

    如雪还没反应过来,墨山已经怒吼着冲了上去,猴子手里拿了根木棍,对着墨山脑袋就是一顿敲打。

    别看猴子老,它的动作十分灵活,一条胳膊挂树上,一条胳膊敲墨山,还能腾出尾巴来打先生。

    李若庭被拦腰卷起来,然后摔在地上。

    如雪吓一大跳,它还没真正的和灵兽打架过,这么多年,它和墨山可都是打着玩的!

    “嗷呜——”如雪怒吼着冲上去撕咬猴子,猴子用木棍拦下它的利齿,墨山从后背突袭上去,猴子沙哑地叫唤着:“李若庭!李若庭!”

    李若庭挂着满头的落叶,狼狈地爬起来扯开墨山,又扯开如雪,对老猴子说:“别怕别怕!”

    狌狌得救了,却不走,挥起棍子在李若庭脑门上敲了大青包。

    墨山和如雪都惊呆了,作势要咬死这只老猴子。

    李若庭捂着脑袋满山乱跑,让墨山和如雪别伤猴子,老猴子举着木棍撵他,他顶着青包四处逃窜。

    最后,老猴子泄够了愤,举着木棍消失在丛林中。

    李若庭衣服破了,头上起了个大青包,脸也肿变了样,竹篮子早就不知道哪里去了,带着墨山和如雪回了石室。

    燕慈被李若庭的模样吓一大跳,虽然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如雪看他手掌猛地张开,石室里竖着的那把漆黑的剑便开始颤抖嗡鸣,如雪知道,师父生气了。

    无名剑没有大开杀戒,被李若庭嘻嘻哈哈哄安分了。

    如雪问李若庭:“先生,猴子为什么要追打你?”

    李若庭颇愧疚道:“它就像是这座山的山神,管着一片能孕育灵兽的神木,当年我没经过它同意,抢了它一只灵兽。”

    如雪似懂非懂地舔舔嘴角,李若庭看着它眼泪汪汪的眼睛,叹口气笑了,燕慈在他的额角敷上草药,板着脸让他别笑。

    李若庭被燕慈按住脑袋,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看起来有些滑稽,他问如雪:“你想到了你为什么要化人形了吗?”

    如雪摇摇脑袋:“没想到。”

    它想不到,问墨山想不想化人,墨山摇头。墨山自在惯了,为什么要化成人形,墨山连为什么修炼都不知道。

    它们不急着化人形,懒懒散散,打打闹闹,时光转瞬即逝,十年,几十年。

    如雪咬着墨山的后颈,墨山恶狠狠地吼它:“你哭什么!”

    如雪湛蓝的眼睛里满是晶莹泪水,墨山简直难以相信这只老虎居然能制服了它之后,还堂而皇之在这里哭!

    “老子打死你!”墨山挣扎着要起来打死如雪,如雪死死咬住它的后颈不让它动弹。

    它们从天蒙蒙亮,打到飞鸟低掠而过回巢,墨山喘着粗气趴在地上,如雪也在喘粗气,嘴里满是墨山黝黑的毛发,它依然压着墨山。

    墨山的力气已经耗尽,它低吼:“放开我。”

    如雪含糊不清吼它:“不。”

    墨山不禁觉得,当初李若庭给如雪开门就是个错误,天大的错误。

    它带着这股怨气去找李若庭,在李若庭面前抱怨它已经控制不了如雪了。

    李若庭坐在摇椅里晒太阳,从发梢揪出一根白发来,他静了许久,突然笑了:“这样也好,以后你不会孤独了。”

    墨山莫名其妙:“爷哪天找个机会打死它。”

    李若庭颇认真地点头,抬眼看见燕慈举着无名剑在杀鸡,晚上要给他炖鸡汤喝,李若庭拍拍它的脑袋:“乖,去找如雪玩。”

    墨山不怕孤独。

    直到有一天,它的内丹回来了。这颗金灿灿的,属于一头灵兽的内丹,生于墨山的体内,带着它的灵力在人的体内待了这么多年,让一个人多活了这么多年,终于又回到了它本就该待着的地方。

    墨山就本和这颗内丹朝昔相伴,在它的身体里,还是在李若庭的身体里,区别不大。

    它吸入内丹时,身体没有任何不适,却无端发觉自己喘不过气来。

    如雪本就爱哭,这回它更是哭到山崩地裂,呜呜咽咽的,墨山只觉得心烦意乱。

    墨山疾行了起来,如一阵墨染的凌冽之风,它像往常一样,在高大的树木间穿梭,它腾空掠过小溪,在耸立的山石顶端吹着山风。

    只是背上空落落的,它突然觉得很不习惯。

    山风吹干了它眼角的泪痕。

    再后来,无名剑在石室的角落积满了灰。

    一切似乎回到了最初,豹子依旧是深山中那只独行的,孤傲的豹子,只是它的身旁,多了一只身形与它相当的白虎。

    如雪的性子没变,爱撒娇,那双大眼睛总是泪汪汪的。

    墨山趴在山石顶端,懒散地舔着爪子,如雪从它身后扑上来,叼着它的脖子要压,墨山怒吼一声,周围的碎石簌簌抖落,如雪用无辜的眼神问它:“怎么了?”

    “给爷滚远点。”墨山继续舔爪子。

    如雪耸动鼻子在它脸上嗅来嗅去,舔舔它的下巴:“我们去找他们吗?”

    墨山知道它在说什么,不理它。

    如雪露出肚皮给墨山看,墨山烦躁地扭开头,如雪继续绕它面前,躺下,露出雪白的,软绵绵的肚皮:“我捡到一个好看的东西,你看。”

    墨山不耐烦地扭过头,看见如雪的肚皮上放了颗晶莹剔透的翡翠珠子,穿珠子的那根线,早就被腐化的不见踪影了。

    人的一生很短,至少墨山是这样认为的,它也一直认为人很没劲,如果人可以活很久很久,它就不会整日在山石上吹风了。

    又过了许多年,墨山和如雪终于学会了化人形。

    墨山一头及地的浓黑长发,凌厉的眉金色的眼,直挺鼻梁薄嘴唇,是个英俊逼人又面带煞气的少年。

    如雪是一头白发,白的吓人,这说明下山以后,它不能大大咧咧上街玩耍了,为此它哭了很久,直到那双蓝莹莹的眼睛都肿了,哭到墨山去舔它的眼睛,哭到墨山摆出不屑的神情道:“无所谓的,反正我也不想和别人打交道。”

    如雪揉揉眼睛:“只和我?”

    墨山瞪它一眼。

    “还有他们。”如雪吸一吸鼻子:“那就我放心了。”

    如雪不哭了,它高兴地黏着墨山,啃墨山的下巴。

    黑与白(下)

    林家的长公子,让林老爷愁白了头发。

    长公子二十有三,放在别人家,娃娃都能满地跑了。

    可长公子活到现在,连姑娘的手也没碰过一下,倒不是他长得不好,他长得很好,媒婆见了都是挥着帕子天花乱坠地夸,瘦高个,容长脸,一双眼睛笑起来像会说话。

    他性格内敛,与姑娘说上几句话,便要脸红,磕磕巴巴拿起书遮脸。

    林老爷拿毛笔敲他的胳膊,不会敲重了,只是轻轻地敲打一下,嘴里埋怨道:“念书是好,成家也是大事!”

    林公子抿起嘴,低着脑袋快步离开了。

    他不是不想成家,只是他认为娶妻这件事,要慎之又慎,相伴一生的人,怎能轻易决定?

    林老爷向来是惯儿子的,便由着他慎之又慎,就这么慎着慎着,林公子二十有四了。

    林老爷烦恼,林公子也烦恼。

    平日里,林公子都是待在书院里,他早就过了上学的年纪,因着林老爷在书院任职,故而他也在书院找了份差事。

    他站在木梯上,想找几卷典故来瞧,翻来找去,没发现木梯底下站了个人。

    木梯猛地一晃,林公子惊叫一声,他穿得是厚底的靴子,脚底打滑,整个人横着倒了下来。

    林公子知道自己要摔惨了,他的发带都被摔倒时带起的风吹脸上了。

    他紧闭着眼睛,手脚缩成一团,结果等了大半晌,他就是没掉地上。

    林公子睁开眼睛,眼前是一张俊美的脸,他干巴巴笑道:“子尧兄?”

    这位子尧兄,比林公子小四岁,今年刚及弱冠成人。他年纪虽比林公子小,做派却十分老成。

    他是不苟言笑的,林公子与他对诗作乐,他只会用那双乌黑的眸子看他,林公子每次摇头晃脑念着念着,总想避开那双摄人心魄的眸子,他一对上子尧兄,便觉得自己要被那双眼睛吸进去了,真像那种深不见底的寒潭。

    林公子是个好相处的,但凡有人找他,他都是笑脸相迎。

    冷冰冰,年纪不大的学生子尧总是找他,两人站在一起,话也说不上几句,林公子性子好,总是乐呵呵地来,客客气气地走。

    现在,林公子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怎么就稀里糊涂摔子尧兄怀里了。

    好端端的木梯,怎么就摇晃了。

    “你来抄书吗?”林公子稀里糊涂靠在他怀里问。

    子尧摇头:“我找你。”

    “这个时辰?”林公子望窗外,学生们应当还在上课,子尧这是又逃学了。

    子尧面不改色:“去酒楼喝酒。”

    林公子从他怀里跳下了地,整了整自己的丝绸衣袍,他常年穿月牙色,衬得他人白皙又洁净。

    “老地方?”林公子扬起笑脸问子尧。

    子尧比他高出半个头,体格也比他健壮一些,这件事让年纪比人大四岁有余的林公子十分郁闷。

    两人常去江边的清风酒楼,临江窗边对坐,赏着江面如叶小船,品一壶清风酒楼里的葡萄酒,悠闲自在。

    总体来说,林公子还是挺享受和子尧待在一处的,至少子尧不会笑话自己这个年纪还未娶妻,也不会笑话他慎之又慎是傻瓜行径。

    娶妻这事,在他们这群贵族弟子看来,是父亲说娶谁,就要娶谁的。

    林公子想到此事,昂头闷下一口酒,天气热了,他扯开衣襟,往汗津津的脖子里扇风。

    子尧端起一杯酒,鼻尖除了香甜的酒气,还闻见了林公子扇过来的香气,那是二十几年佩戴香囊,里外衣料都用上好香料熏过才有的香气。

    这味道不似女子,有着林公子身上独有的气味。

    子尧垂着眼眸,用余光不动声色打量两颊绯红的林公子,尖尖的喉结滚动一下,一口甜腻的葡萄酒入腹,点着了腹中暗火。

    “我爹近来让我带礼去替他拜访余太傅。”林公子皱起眉头,模样忧愁。

    子尧右手把玩着小巧的酒杯,酒杯在他指尖转了好几个圈,他才开口,冷冷清清道:“别去。”

    “子尧兄,为何?”林公子前倾身子,挑起眉问他。

    子尧轻轻放下酒杯,往后靠在椅背上与他拉开距离,望向窗外道:“余太傅有个女儿,上月满了十六。”

    林公子不明白,从自己的位置挪到子尧身旁,支起下巴问:“那又如何?”

    “你去了,就是提亲。”子尧转过脸来,眼神幽幽的,轻飘飘来一句:“你是想娶一个没见过的女子,还是去提亲了又反悔让你爹没面子?”

    林公子恍然大悟,拱起手笑道:“多谢子尧兄救我。”

    子尧抬手握住他抱拳的手,微微笑了笑:“下次再谢。”

    他力气很大,一握,把林公子的拳头握出了淡淡的红痕。

    林公子不在意,只是发觉子尧兄的手心很多汗,左右也不见子尧拿帕子出来擦拭。于是他十分自然地掏出帕子递过去,子尧把月牙色的帕子揉进手心,像是极用力,平整的帕子顿时皱巴巴的,他神色淡淡道:“下次洗净了还你。”

    林公子在递了帕子以后便出神想着如何推脱他爹,他毫不在意地一挥手:“无碍。”说罢,他朝子尧眨眨眼:“留着也行。”

    子尧的薄唇紧抿成线,林公子觉得没趣儿,逗他不如逗窗外小鸟,他讪讪坐回自己的位子。

    林公子一坐开,子尧松了一大口气。

    谁知,三个月过去,子尧从他爹口中得知,林公子要娶妻了。

    对方是余太傅十六岁的女儿,那是个聪明伶俐的小丫头,自己跑上门偷瞧一眼林公子,便非他不嫁了。

    那是个雨天。

    窗外芭蕉被雨点打得啪啪响,天暗沉沉的,似乎要压到人的头顶才罢休。

    雨点落在窗沿上,滴答滴答滴答。

    “砰!”

    林公子放下书,竖起耳朵细听,又是一声“砰”,他起身推开窗。

    “子尧兄?”

    子尧站在雨里,站在他的窗外,发丝湿漉漉贴在苍白的脸上,他像是冷,嘴唇颤抖道:“林君,你要成亲了?”

    林公子点点头,轻叹一声:“我想通了。”

    “你出来。”子尧沉声道。

    林公子应了,他探出身子关窗,怕雨打湿了书案。

    可他一探出去,子尧扯着他的衣襟,居然把手还攥在窗沿上的他扯了出去。

    “子尧力气真大……”他被子尧从窗子里头生生拎出来时如是想。

    子尧不避雨,林公子不好意思独自去避雨,两人就这么在雨中站着,听着雨打芭蕉的声音。

    “这个,还给你!”子尧从衣襟里拿出一方帕子。

    林公子伸手去接,他一眼就认出来这是自己的帕子,上头绣了他最喜欢的杏花,指尖刚碰上帕子,子尧另手却重重攥住了他的肩膀,五指逐渐用力收拢,他惊愕地抬起头,对上一双不再平静的眼眸。

    黑漆漆的,冷冰冰的,能溺死人的深潭。

    林公子病了,病来如山倒,把他压垮了。

    浑身都是滚烫的,发热让他嘴唇干裂出血,丫鬟也不知道哪里去了。他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看见一黑一白站在他的床头。

    恍惚间,他似乎飞起来了,看见白衣人给他倒了杯水,让他靠在怀里,慢慢喂了水,他落了下来,又躺回了床上。

    昏睡过去之际,他猜自己是不是要死了,床头这两个悄无声息的人,不正是黑白无常?

    难不成阎王爷知道他喜欢长得好看的人,派过来的黑白无常也是超乎常人的好看。

    白衣男子一头雪白的长发,圆脸蛋,湛蓝的眼睛泪汪汪的,鼻尖泛着粉,惹人怜爱。

    黑衣男子的长发比桌案上砚台里的浓墨还黑,墨发下是一张冷峻的脸,散发着阵阵寒气。

    林公子觉得自己病糊涂了,他居然对黑衣男子那双金灿灿的眼睛感到似曾相识。

    “墨山,不行。”如雪对墨山摇头。

    林公子已经昏睡了过去,听不见它们两个说话。

    墨山的指尖凝聚出一滴血珠,沉默半晌,才轻轻开口:“他会死的。”

    如雪两手搂住墨山的腰,下巴放它肩膀上,撒娇似得哼唧一声:“不会的,只是病的厉害。”

    墨山回收血珠,趴在床沿,他抓起林公子的无力的手,放在自己头顶上。

    “子尧兄……”

    如雪侧着脑袋,听见林公子的呓语。

    过了几日,林公子痊愈了。

    林老爷这些日子可谓是心惊胆战度日如年,连棺材铺的人都在林府门前走了两个来回。

    林府摆了百来桌酒,又挑了不少贵重礼品给余太傅赔罪。

    为何赔罪,因为在林君病愈前夜,林老爷的屋子里凭空出现一对黑白无常。

    两人凭空出现,告诉林老爷:你儿子林君,是个被妻克的命格,我们奉阎王之命来收他,你现在说说,他这妻是娶还是不娶?

    林老爷跪着痛哭流涕:“不娶了不娶了,别收我儿啊!”

    余太傅听了林老爷这番说辞,看着女儿哭红的双眼,怒气冲冲扬言要揪出这两个装神弄鬼的黑白无常。

    余太傅找来的,是金鹿山庄的人。

    金鹿山庄庄主姓席,祖上是个修仙之人。据坊间传闻,金鹿山庄开山师祖有两位,一位姓金一位姓陆,二人终身未娶,只有一个大弟子,席太祖便是他们二人的大弟子。

    金鹿山庄招收了不少江湖奇才,但凡有麻烦,出上黄金百两,金鹿侠士出马,没有办不成的事。

    余太傅抛了黄金千两,金鹿山庄收了钱,当夜派了百来个高手去到林府。

    翌日清晨,林府什么也没发生,席庄主把钱退回余太傅,这件事,他们管不了了。

    连金鹿山庄的人都管不了了,这件事只能不了了之。

    林公子大病一场,又成了个光棍,待身体恢复的七七八八了,才回到书院帮着做事。

    子尧在路上堵了他:“林君,你不成亲了。”他拉住林公子的手,呢喃:“真好,真好。”

    林公子有些怕他,怕他之余,见到他又有种酸涩、难以形容的滋味,他垂下脑袋:“我不成亲与你有何干系。”

    “我……”子尧紧紧拉住他的手,生怕他跑了:“上次我是情不自禁……”

    林公子脸上一烫,身上像被火燎过了,他慌慌张张别开脸:“别说了!”

    他逃,子尧就追。

    他躲着,子尧就在书院门口堵他。

    直到花灯会那日,书院大门紧闭,大伙都去过花灯会了。

    子尧没地方堵林君,只好一头扎进花灯会,他不喜欢热闹,可他知道,林君喜欢热闹,此时必定在赏花灯。

    林公子的确在赏花灯,他摇着纸扇,拎了个小酒壶,边走边喝边赏灯,好不自在。

    他停在一盏纸灯面前,余光蓦地瞥见身后站了一黑一白,猛然回头,哪里有什么人。

    林公子笑着摇头,心想自己看错了。

    夜深,灯会上的人越来越少,林公子手里的小酒壶换成了一盏纸灯。

    纸灯摇摇晃晃,林公子有些醉意,脚步匆匆往林府赶去。

    就在这时,他的眼前又出现了那两个人。

    一黑一白,身形高挑的两个少年人,正站在路边看着他。

    林公子顿时出了一头冷汗,他扭过脑袋看他们,他们也光明正大看他,那白衣少年,居然还对他笑了一下。

    “黑白无常又来了!”林公子这么一想,纸灯扔了,撒开腿就开始狂奔,没头没脑往人多的地方钻。

    他一直跑,一直回头。

    黑白无常不是人,怎么会跑不过他,他跑到哪里,黑白无常就跟到那里。

    林公子跑得腿气喘吁吁肚子发软,终于是跑不动了,跪在地上。

    “林君!”子尧站在他不远处,明显是被他的狼狈模样吓到了。

    林公子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站起来扑进子尧怀里,带着浓重的哭腔道:“完了!子尧,我要死了!”

    子尧被他扑了个满怀,不禁伸手抚摸他颤抖的背脊,神色镇定道:“你不会死的。”

    林公子从他怀里伸出脑袋,湿润的眼睛偷看四周,黑白无常不见了。

    如此可怖事情又出现了许多回,每每都是子尧出现,黑白无常才肯消失。

    于是乎,林老爷为了和阎王爷争抢这个儿子,在命格硬到黑白无常都怕的子尧府邸隔壁修建了个小林府。

    从此,林公子与子尧只隔了一堵完全可以忽视的矮墙。

    月朗星明,两府之间的院墙上坐着一黑一白。

    “这下可好了。”如雪搂着墨山感叹。

    墨山抬脚踹向如雪,被眼疾手快的如雪攥住了脚裸,如雪的泪眼专注而深情地望着它,墨山又心软了。

    黑与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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